(四) “你和里卡多·阿里斯会过面吗?”蒙克平静地问。佩吉觉得一切都变了。 他还有许多证据没被发现,有些问题还没问到,事实还未经筛选考查,有些关 系还没有联系到一块儿。不过问题会被问到的——关于特瑞,关于卡洛,关于佩吉 从没遇到也许从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人——,有些联系也连接上了,就像小孩迷惑地 把点连成线,突然间一幅画出现了。佩吉不可能看到这幅画,也许永远也不会看到。 佩吉的角色就是像一条蜷缩的蛇一样盯着录音机,并且猜测着。 “没有,”他回答道。 “你看到过他吗?”“看到过。”“在什么地方。”在犹豫了一下。“在《调 查者》文章中,在一些诱人的标题下。诸如‘一万美元,你可以喂饱这孩子’。” 蒙克坐了回去,瞪着他。林奇也绷紧了脸,谁也不再扭头了。 “你那天晚上在什么地方?”蒙克问。 “就在这儿。”“你去过他公寓吗?”佩吉的脑门咚咚直跳,像老虎钳夹住一 样绷得很紧,“没有,”他答道。 蒙克把录音机递给林奇,姿势有点儿像一个人松了松领带,坐了一会儿,“你 相信你儿子对艾勒娜·阿里斯进行性虐待了吗?”“绝对不会。”“你知道阿里斯 先生为什么做出这种指控吗?”“知道,”佩吉的声音坚定起来。“他是个无用的 食客,靠他孩子的赡养费为生。最好的办法就是攻击他的妻子和任何会帮助她的人。” 蒙克靠了回去,他的眼睛异常发褐,佩吉想,几乎有一点儿泥土色,“阿里斯先生,” 他说,“在他孩子监护权处理文件中指控你儿子虐待,又指控你通奸,你知道这些 吗?”佩吉眯起了眼,正午的太阳开始耀眼,“当然知道。”蒙克推了推架在鼻梁 上的金边眼镜,“我们从特里萨·皮罗塔开始吧。 你把她从她丈夫那里夺走了吗?”第一次,佩吉明白他的客人们一定把他们的 生活看作是分裂不连贯的,犹如赌博,并且把他们认为的这种生活按其需要重新安 排,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把这种隐私挖出来,以供法庭之用,“夺走?”他说, “特瑞不是要夺——也不需要守。我们的关系,不同于一般朋友,在她离开里奇前 我们并没有开始这种关系。”“你正在竞选议员,对吧?”蒙克的声音有点儿小, 也许警察从骨子儿深处就不相信辩护律师,他的对手过于复杂,不允许他保持正常 的公正客观,“也许吧,”佩吉更轻松地答道,“不过竞选已过去了两年。”蒙克 盯着他,沉默不语,佩吉觉得蒙克传达的信息就是他不应该参与竞选,不过佩吉不 知道,这是反映了对律师和政客生涯的厌倦,还是其它更深一层的更特殊的东西。 随后,蒙克更缓慢地,显得更深思熟虑地问,“为什么里卡多·阿里斯把这些文件 封档?”佩吉希望他对这个问题的感受不至于麻木迟钝,“我只能猜测,”他答道, “显然,他有意要给特瑞施加压力,允许他永久监护。如果可能的话,要借助于我 来施加压力。”蒙克欠了欠身,“里奇敲诈过你吗?”真好似里奇没死,他的计划 和方案,包括他搞的阴谋,都活生生地留在警察的大脑中。“没有。”佩吉答道。 蒙克似乎直直地瞪着他。“告诉我,”他用一种奇怪的声调问,“里卡多·阿 里斯向你要过钱吗?”又是一个惊人的问题:隐藏在这个问题之下的问题是——佩 吉和里卡多·阿里斯是否说过话。”“没有。”蒙克坐了回去,等着佩吉说他从没 跟里奇讲过话。佩吉看了一下林奇膝上的录音机,发现磁带快到头了,“喝一杯雪 咖啡可以吗?”佩吉问。 “不用,谢谢。”蒙克很有礼貌,“你和阿里斯先生说过话吗?”录音机咔嗒 一声停了。 蒙克把手伸到口袋里找另一盘磁带,这给了佩吉一个时机考虑里卡多·阿里斯 是否给电话录过音。他马上很确信地意识到,里奇不可能这么做过。 蒙克把一盘新磁带插进录音机,证明佩吉是证人,然后把录音机又交给林奇, “你和阿里斯先生在电话里通过话吗?”他重复了一遍。 “没有。”佩吉说。 “那么,”蒙克说,“你们去意大利的前夜,你没有通过电话和里卡多·阿里 斯谈过?”“没有。”“或也没有看到过他?”“没有。”“也没有去他的公寓?” “没有。”蒙克连珠炮似的追问似乎把佩吉逼上了死角,“里奇往你家打过电话吗?” 佩吉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理论上,应该是有可能的。”“除了你,谁还会回 电话?”“显然,卡洛会回;有时,西西莉娅,守门人;有时,如果工作的话,应 答器会回。”“西西莉娅什么时间在?”“两点半到六点半,一周五天。她清洗衣 服,打扫房间,有时为我们做晚饭。”“有她的地址吗?”林奇问。 佩吉转向他,“你可以在这里和她谈,方便的时候,我在场,我给她讲过后。 我不希望你们把她吓死。”蒙克扫了一眼林奇。“我们回头找你,”林奇说。 蒙克交叠手臂:“你自己有枪吗?”“没有。”“你过去是否保存过?”“只 有在军队时。”“也开过?”“离开军队后就没再开过枪,我不喜欢这个。”蒙克 靠了回去,“皮罗塔女士呢?”这话让佩吉吃了一惊,“特瑞已经告诉过你,她不 喜欢枪,我想象不出她会有一支枪,也不觉得她有必要保存一支枪。”“皮罗塔女 士家里呢?”佩吉想弄清他是什么意思,不过蒙克的表情,像往常一样,无法猜透, “是否拥有枪,你是说?特瑞的父亲已经死了好多年。在旧金山只有她母亲。 我不大相信她会给特瑞备枪。不知这是否是你的意思。”蒙克耸耸肩,“你见 过她吗?”“没有。”“你知道她和里奇的关系是什么样的?”“不太清楚……。 毫无疑问,她知道他。所以我不得不假定她不喜欢他。”林奇的脸上,隐含着一丝 笑意。蒙克未改变表情,“皮罗塔女士怎么样?”蒙克问,“你怎么判断她和阿里 斯的关系?”“紧张。尽管为了艾勒娜,特瑞想尽可能为她好。”蒙克眼神淡漠, 不再咄咄逼人,“你觉得皮罗塔女士有可能伤害阿里斯先生吗?”佩吉摇摇头, “我们一直都在意大利,检查官。特瑞因为他不露面焦急万分。不管其它什么情况, 这一次,还是为了艾勒娜,”佩吉决定给他们透露一点个人生活,以便把他们从特 瑞的话题叉开,“我们在那里时,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痛苦地讨论,在里奇的敌意下, 我们的关系是否能够保持。你不可能把这样的话题与一个死人联系在一起。”蒙克 的凝视变成了逼视,“除非你们中有一个是演员。”这话听起来很刺耳,仿佛蒙克 有意围绕意大利问题转,凶手玩弄情人的感情,借此制造虚假证据,期望等着里奇 尸体腐烂,这样就可以让死亡日期变得模糊。 “你对阿里斯是什么印象?”蒙克突然问,“你没给出我们你不喜欢他的真正 原因,你的儿子,比如。”“我那时就不喜欢,现在仍不喜欢,”佩吉抱着膀子, “你们不是问我卡洛的情况,而是问我一个死人的情况。关于后者,如果它真发生 了的话,我也什么都不知道。”蒙克反问道,“这么说你一点也不知道他可能是怎 么死的?”“不知道。除非从你们那里知道。”“也不知道是否有人杀死他?” “不知道。”“至少在理论上呢?”佩吉盯着他身后,好长一段时间,他说,“理 论问题是你们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他歪起头,“尽管自杀也不坏,如果我是 你们的话,我或许会认为里奇的遗言是诚实可靠的。”蒙克平静地看着他,“一个 人会做出许多事,”他说,“如果有人举枪对着他的话。”佩吉笑了一下,“包括 吞下枪?”不过蒙克很清楚,他已经说得够多了。他来时想取得的都取得了,答话, 已经在录音机里,佩吉不再可能逃脱。不需要再耽误一分一秒,他嗒地一下关掉机 子,“非常感谢你提供时间。”他说。 即使到这时,佩吉仍保持几分礼貌,“没问题,”他答道。 反应不是那么令人愤怒。不过佩吉感到没了方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 道该怎么做,刚过去了两个小时,现在他觉得生活中没一处感到自然。 查理斯·蒙克和林奇走到门口,佩吉没说什么。透过书房的窗子,他目送着他 们离去。 该死的里卡多·阿里斯,下地狱去吧。 一个多小时后,他的思维开始冷静清晰,佩吉想起了查里斯·蒙克的说法。他 从椅上站起来时,他的皮肤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他走进厨房,提走大蔬菜垃圾袋。随后,他扫了一眼前门,爬上楼梯,去了自 己的房间。 他的大储藏室里满是旅行服装。佩吉感到有些沮丧,甚至感到有些烦恼,他买 了很多意大利服装,大约有二十五套,室内挤得满满的,很不好找到他要找的那套。 灰色,袖口有斑点儿的那套。 他把它抽出来,仔细检查着袖口。他相信,干洗工不可能对它做任何处理,尽 管那样做还是很有意义。 佩吉把衣服从衣挂上取下来,折叠好,放进垃圾袋中。站在行李衣包的中间, 他到这时才意识到,警察在搜集他活动的细节。 佩吉又走进图书室,凝视着壁炉出神,突然想起来,卡洛该回来了。 他匆忙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 他漫不经心地又抽出三件衣服,又把灰衣服用衣架撑着,和其它衣服一起扔在 床上,开始找鞋子。 这很容易找,佩吉对鞋子没兴趣,三双备用鞋子,从跑鞋到船头鞋,都是他的。 哪一双是的? 他想起来了,就是那双黑的。几乎还是全新的。他曾经穿过一双鞋,特瑞宣布 这双鞋比她的年龄还大。他把这鞋子放进垃圾袋,他感到一阵忧伤,觉得自己很孤 独,做事也很隐秘。 他别无选择,佩吉想,他不能保存这些衣服和鞋子。 他出了门,阳光明媚,他开车去了超市的好运回收仓柜。面目全非:标志提醒 他唯一能贱卖处理物品的地方是好运商店。 他把车停了好一会儿,忧虑起来,仔细考虑着该怎么办,一想起查里斯·蒙克, 不时地到他家里来,他的思绪不由得又乱了。 他情绪焦虑,犹豫不决地把车开到来森城区的好运商店门口,他意识到,这里 离特瑞自小生长的地方不远。 店里很暗,有一个长柜台。一位描过眉,长着一双美丽大眼的西班牙女郎正在 估评衣服,开划收条,扣除税款。他前边有两个人,佩吉盯着地板,头脑还在和自 己作斗争。随即,柜台女郎抬头看着他,浅浅一笑,遇到了他的目光。 他还没让她仔细看他的东西,“衣服,”她说,“只穿过一水。”“谢谢,” 佩吉犹豫了一下,把袋子放到了柜台上,“我还有几双鞋子。”她把东西从袋中取 出,“看起来还很新。”佩吉点点头,“不合用,就像带滚子的滑雪板。”她大笑 起来,看了他一眼,戏弄他道,“你得加倍注意你的钱。”她认出他了吗,佩吉想, ——还是仍记着他?“我女朋友这样告诉我的。”他说。 女郎又笑了,不过这一次她转向她面前的收条簿,“噢,不用麻烦,”佩吉说。 她扫了他一眼,“不用?我很乐意给你一张,帮你免税,我是说,这些东西会 超过一千美元,即使它是旧的。”讲的太多了,“好吧,”佩吉说,“谢谢。”她 填了张收条,“名字?”她问。 “佩吉。”看着她把名字写成“佩奇”,他没有纠正,他接收条时,女郎把收 据本塞进抽斗。 “谢谢,”他说完就匆匆离开。他扭头瞥了一眼,女郎正在晃动着身子笑,沿 街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看,随手揉皱纸条,又把它撕成碎片,扔进垃圾箱。 佩吉驾车回家,满希望这位忙碌的女人化成影子消失,除非再见到她,他这样 想道。一个想法接一个想法。一种类乎迷信的隐恶想法溜进了脑中: 他犯下了一个无可更改的错误。 佩吉回到家里时,他发现不是蒙克,而是卡洛在图书室。 很让人吃惊。卡洛没在外面呆多长时间,佩吉觉得儿子正在等他。 “你去哪儿了?”卡洛问。 他的声音中带有一丝焦虑,“跑差事”,佩吉答道,不再看卡洛。他换了一副 不再是关心的口气说,“我今天很遗憾。”卡洛四周看了看,“我担心我说错了。” 佩吉笑了,“我经常说,要给别人讲实情,这一点毫无疑问。”卡洛瞟了他一眼, “我希望我那晚见过你。”或者至少听到了,佩吉能猜得出他的意思。“别担心,” 他说,“他们不过像一个真正的警察那样做他们的工作,他们得把任何没能解释清 楚的死都看作可疑的,对任何与死者关联的人都要见上一见,”佩吉顿了一下, “他们竟然挖出与艾勒娜有关的材料,我感到很遗憾,不过我为你的处理方法感到 骄傲,对整个过程我都感到骄傲。”卡洛紧盯着他,“你似乎很镇静。”佩吉曾经 以为他漠不关心的态度很有道理。不过他很了解他儿子。所以他感觉得出,这句话 不是一个陈述,而是一个疑问,是一个远比在他的声音中所潜藏的焦虑要更严重的 一个问题。不是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能像卡洛那样知觉敏锐。 “两周后,卡洛,他们就不会来了。这期间,不要和他们讲这些,也不要向任 何人提与此有关的事。”看着他儿子的脸神,佩吉又升起一阵忧伤,似乎伴随客人 们而来的恐惧,以及会被追询的意识,已经悄悄地溜进了家中,卡洛无奈地耸耸肩, 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惊讶。 佩吉马上有一种想和他呆在一起的念头,要尽可能像平时一样显得一切正常, “到晚上你有什么安排?”佩吉问。 卡洛考虑了一下,“没有安排。凯蒂的父母要她与家人共度今宵——满桌幸福 的面孔,就那么回事。”佩吉笑了,“有些家庭就是那样,尤其是有母亲的家庭。” 卡洛报之以微笑,“你也喜欢这种家庭?不谈其它事了,今晚你干什么?”“闲着。 特瑞和艾勒娜联络感情去了。”卡洛打量着他,“总想念着没有小孩的女人?” “不,不,只想念没有丈夫的。”卡洛大笑起来,“噢,好。”佩吉靠回椅子中, “为什么不去看场电影呢?”卡洛扬扬眉毛,“看谁演的片儿?”“我不知道,你 猜呢?”卡洛想了半天,“阿诺德·史瓦辛格?”佩吉歪歪头,“克林得·易斯特 伍德?”卡洛咧嘴笑了,“赞成,”他答道,“阿诺德只是我的公开活动。”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