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佩吉吻着特瑞的脖颈、下巴。她的头依在他肩膀上,喉结露在外面。佩吉可以 闻到她皮肤和头发散发出的香味,听着她恬适的喃喃声。 自从警察来过后,他们已经在书房里度过了两个晚上。他们懒散地躺在波斯地 毯上,佩吉的膀子顶着沙发,特瑞偎在他臂膀中,头靠在他的胸前。 室内很暗也很静,只有壁炉中木头燃烧时卷起桔黄或微蓝的火舌,反射在咖啡 桌上方的水晶吊灯上。康涅克酒烧得特瑞和佩吉忘乎所以。他感到很安逸。 这是他们这些天第一个闲散的日子。他们吃着奶酪,抽着塞芝烟。闲聊着这两 天的情况,他们明白他们要做爱,不过他们一点也不着忙,时间在闲谈抚爱中一点 一点流逝,他们感觉到既性感又轻松。今晚,佩吉想,他们很像一对夫妻。 “这个哈里斯医生,”佩吉问,“她是什么样的?”特瑞稍稍移动一下,把身 子靠在他胸前,“人很不错,我想。精神病医生,我没法对她形成一个整体印象。 问题是,我们谈论我童年的情况,要比谈论艾勒娜的时间要多。”“要得出什么结 论?”“我确实不知道,”特瑞伸手去取装有康涅克的酒杯,“你记得你童年的什 么事,克里斯?就是艾勒娜那样的年龄,随便什么事?”佩吉想了一会儿,“我很 长时间没想过了。不过我想我还记得一点儿,既有好的,也有坏的。”“你童年的 第一个印象是什么?”“清楚一点的?我想是因为撒谎而被打屁股和因为圣诞节而 得到了一辆大玩具车,还有脚蹬,这样我就可以和骑三轮一样骑上去。我想它动了。” 特瑞笑了,“当然你可以骑动它,那时你几岁?”“比艾勒娜还小一点儿,也许四 岁,也许五岁。”佩吉小饮了一口特瑞的康涅克,温暖舒适,“你的第一个印象呢?” 特瑞很平静,“我妈妈挨打,”她终于说道。 佩吉眨了眨眼睛,“怎么想起这个的?”“有一天,丹尼斯·哈里斯问我像艾 勒娜那么大时的记忆,我头脑一片模糊,突然之间,我想起我扯下毯子,裹在头上, 听不见我母亲哭泣了,”特瑞饮了点儿康涅克,“似乎只要我听不见她的哭声,我 父亲也就停止伤害她了。不过,我这样做显然是在保护自己。”“你听见他们在什 么地方。”“在卧室,就在我隔壁,我想,不管怎么说,他希望我听到。”佩吉看 着炉火,“你一定恨他,直到现在。”他感觉到她肩胛骨动了一下,耸了耸肩。 “我什么感受也没有,我确实没有想到他,现在已经好了。”佩吉知道,问这些没 有用处,“哈里斯怎样分析你的感受?假定有这种感受的话。”特瑞平静下来, “我没告诉她。”最后她说。 “为什么不说?”“我不能说,”特瑞转向他,“很难解释,克里斯,似乎我 害怕说出来。”“害怕什么?”“我不知道——主要是直觉上害怕,似乎我还坐在 桌边,看着父亲,希望不要激怒任何人,好好吃完一顿晚饭。”她似乎自顾自地摇 摇头,“在学校,我总是最安静的一个,很有意思。就好像如果我不惹麻烦,并且 得到了好成绩,人们就不会发怒。他也不会发怒。”“在这一切中你妈妈处于什么 位置?”“她爱我!”第一次,特瑞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辩护,“她没法改变他,就 是这样。”“这样没法生活,特瑞。”又轻轻耸了耸肩,“许多人就这样过了,结 果是到最后我一切都很好。”佩吉又沉默了。他怀疑她真正记起的到底能有多少? “你又去找哈里斯了吗?”特瑞又饮了口康涅克,用手托着酒杯。“我走时,我不 想再回去,我讨厌告诉她这些材料,除了告诉你一些事,”她顿了一下,“不过我 会去的,我得信任丹尼斯——上帝知道我一直没有帮助艾勒娜,我不能让她老这样 下去。”佩吉望着火炉,火星劈叭溅起,室内暖和得催人入睡。“选个时间,特瑞, 你应该向哈里斯讲清你的梦,哪怕只是为了该死的那件事。”特瑞犹豫了一下才说, “也许我会去的。我只是不想谈论这类事。至少今晚上不想谈。”最好的反应,佩 吉想,就是保持沉默,她的话语中似乎后悔给他讲了这个梦。不过,随后他吻她时, 她嘴唇的反应却是感激的乐意的。 他们到了楼上佩吉的卧室。 特瑞脱下衣服,月光下,她身体的曲线柔和流畅,他的第一次触摸把它带入了 生活之中。 佩吉把她搂近。有这么多女人,他想,只有特瑞和他这么每一次皮肤贴着皮肤, 就像回到了家中。这是一个他从没有呆过的地方,从没人发现过。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 “我爱你”。特瑞说。 席子清凉爽快,不用更多的语言。 事后,她头发散洒在枕头上,伸展着一只胳膊,一副梦中惊醒的样子。 她的呼吸平稳均匀。 过了一会儿,她睡着了,他端详着她。他经常这样做,似乎在作为妇人的特瑞 的脸上他可以辨别出作为孩子的特瑞,而且似乎能看到推动她摆脱如此众多麻烦的 力量。他为这种力量而感到骄傲,这种骄傲远远超出她的理解,也许有一天他们会 有他们自己的孩子;佩吉知道,他会怀着对特瑞深深的爱来爱着这个孩子。而且, 他对她俩的爱要远比他以前的任何爱心要来得更深。 佩吉扭了扭头,看了看夜光钟表,十一点十五分,他可以让她多睡一会儿,可 是他自己睡不着,即使本来他能够睡着。 他从床上起来,看了看特瑞,她的脸上没有睡醒的迹象,他很快穿上短衣。 过道里,卡洛的房间没有灯光漏出。佩吉静悄悄地穿过房间,下了楼,过了厨 房,钻进了车库。 一股水泥垃圾,潮湿的朽木的霉味。车头指向他藏东西的地方:一大堆煤渣后, 垃圾堆头儿上有一块儿隐蔽疏松的地方。 佩吉跪了下来,费力地掀起疏松的垃圾块儿。 还在那里,尽管沾满污垢。佩吉抬起手,拉了一下灯绳,灯亮了,手中是一包 牛皮纸包的日记。 字体纤小隽秀,显然是一位女性写的,字写得很密,有些混乱,昏暗的灯光下, 佩吉读完了最后几行,沉思了一会儿——尽管他已经读过了好几次。 很难相信没有副本。不过随着时间一天一天流失,似乎很有可能是这样的了。 明天,卡洛上学后,他必须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把它放起来。 佩吉把日记又放回原处,穿过屋子又溜回了房间。 卧室里,特瑞的头在枕头上动了几动。喉咙里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叫声。 佩吉曲膝跪到她身边,她的下颚动了几动,眼睛仍然紧闭着。 佩吉轻轻地吻了吻她,又支着头端详着她的脸。 特瑞的眼睛猛一下子睁开,她满怀恐惧地盯着他。 “是的,”他轻声说,“克里斯,您忠实的护卫骑士。”她瞪着眼睛,身体发 抖,她厌恶地轻轻叫了声“天啊。”“又做梦了?”“没错,请,别说一个字。” 他静静地坐在她身边,她的呼吸仍然很快,她用一种冷静、清晰的声音说,“真是 操蛋,克里斯。”佩吉抓着她的手,“你好吗?”“现在好了,”她转过身去看钟 表,似乎是要留个参考指数。“几点了?”“大约是子夜。”她似乎吃了一惊, “天啊,我必须得走,我母亲在等我。”佩吉轻声笑了,“这一点我可不喜欢,你 在什么地方变成了傻瓜。”“没用,”特瑞的声音很冷淡,似乎意识到这一点,她 赶紧看他的脸,“余下的都很好,克里斯,每一点儿都很好。”过了一会儿,特瑞 站了起来,拉亮了床头灯,她穿着衣服,佩吉凝视着她,意识到他们的性生活,即 使到现在,仍是一种礼物,喜欢赤裸裸地躺在一起;喜欢她和他躺在一起时的抚爱 ;喜欢她在电话上压低声音。 “出了点儿问题,”他很不情愿意地轻声说,“我们的电话。”特瑞怔了一下, 手指停在衬衫的最后一道扣上。“蒙克?”她停下来看着他,“他们不能对我们搞 电话录音,克里斯,他们永远没有这个权力——在这个国家永远不能这样。”佩吉 点点头,感觉到因恐惧而带来的压力,“我知道。不过我现在置身政治中,很有可 能发生这种违法的录音事件,远远不是蒙克能干的,”他更平静了,“我只是希望 我们一定要小心,不要过多谈论里奇,艾勒娜,或者与哈里斯一起进行的心理治疗 的疗程。不要过多谈论与任何人有关的事。”特瑞注视着他,“我真想不到有人会 对我们做那样的事。我们也确实没说什么。”克里斯笑了,“我谈论你身体时,这 应该只是对我说的事,我不希望还有一个听众。”特瑞扣完了最后一颗纽扣:“你 不觉得干这事的人有点儿偏执?”“也许吧,不过监视在政治中并不算新鲜事儿。 麦金利·布鲁克斯有各种各样的政治朋友,尤其是詹姆士·科特,他一直暗示人们 明白我的政治野心与他的政治野心不相吻合。”特瑞穿上鞋:“不要说了,克里斯。 我们不必要谈论那么多,艾勒娜一上床,我就喜欢给你打电话,就好像十几岁时, 在床上与男朋友打电话。”“你妈妈让你那样做吗?”特瑞笑了,“只要我做完了 家庭作业,她就装作不知道。不过事实上,她当然知道。”佩吉站了起来,“逗我 笑一笑,好吧?只等两周?”昏暗的灯光下,他感到她把他盯得更紧,“好吧,” 她慢吞吞地说,“我只在电话上喘一会儿气儿。”特瑞独自站着,看着艾勒娜一起 一伏地呼吸。 夜里两点多。约一小时前,她听到女儿在哭,她冲进卧室,发现艾勒娜浑身紧 张,充满恐惧;孩子怔了一会儿才认出母亲,伸出胳膊寻求安慰,她这么做时,她 们之间的障碍消失了,艾勒娜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要从母亲那里得到安慰,她只有 这一个家长了。 她满脸泪水,“我怕,妈妈——非常怕,请搂紧我,妈妈。”特瑞尽其所能地 紧抱着她,“是什么,宝贝?梦里发生了什么?”艾勒娜不回答。她把头埋在母亲 的脖子里,“和我在一起,妈妈,我害怕一个人。”特瑞明白,艾勒娜不会告诉她。 可是要是她告诉了,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特瑞说,“我是你妈妈,永远不会离开你。”她机械 地重复着,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曾经在晚上这样一遍儿又一遍儿地对自己说,那 时雷蒙·皮罗塔还在。自己对艾勒娜说话的口气正是自己母亲对自己说话的口气。 此刻,特里萨·皮罗塔,艾勒娜的母亲,端详着女儿熟睡的脸庞。 我会记着的,特瑞默默发誓,我会尽可能记着每一件事,总有一天,我也许会 突然理解。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