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克里斯穿着网球衣,戴着太阳镜回到了家,车道上停着两辆车,卡洛正在车门 口等他。他面色苍白,身后门开着,佩吉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卡洛手上拿着一些文 件。 “蒙克?”佩吉压低声音。卡洛点了点头。佩吉从卡洛手里接过搜查证。 证件允许他们进行广泛的搜查,和通常一样,文件没解释搜查原因,警察只是 主观地坚持认为搜查佩吉的家很有可能找到里卡多·阿里斯的死因。 “我想把他们挡在外边,”卡洛低声说道,“其中一个警察抓住我胳膊,告诉 我老老实实呆在一边儿。”他声音发抖,显得很尴尬,佩吉停下来摸了摸他肩膀。 “你什么也没法儿做,”他安慰道,然后潜进屋去找蒙克。 一位红发警察站在佩吉的图书室里,正在盯着他的壁炉看。卡洛小时候的玩具 已经被抽出壁橱,翻了个底朝天,玩具钱币和游戏卡撒得满地都是。 对佩吉来说,这是对他和他儿子生活的冒犯,他怒火万丈,不能自己。 “蒙克在什么地方?”他质问道。 警察转过身来,满脸惊奇,“不允许你到这里来。”“我住在这儿,”佩吉吼 道,“我问蒙克在什么地方。”警察稚嫩的面孔冷淡起来,“你得坐到门口,先生, 除非你想要我铐你。”佩吉歪着头,“你知道我是律师吗?”警察轻蔑地耸耸肩: 警察,佩吉知道,经常把犯罪律师看得和他们雇主一样肮脏,嘲笑他们是合谋破坏 法律的奸商。认为富裕的辩护律师破坏了家庭,纯粹是为了满足某些阶层的斗争需 要,佩吉站在那里不动,警察从腰带上取下手铐,开始走近他。 “因为,”佩吉冷冷地说,“你们的搜捕证纯属操蛋。所以在你做出蠢事之前, 去找一个能真正知道为什么的人。”佩吉声音严厉,极力保持镇静,警察走了几步 已经停了下来,眼神犹豫地闪烁着,“我给你提供一个线索。”佩吉说,“你去找 蒙克,把他拉到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特别人物’。他会非常佩服你的眼力。” 佩吉的语调满含轻视,警察满脸通红,毛病一下子暴露出来,使他看起来不过像个 十几岁的孩子,就像刚才在门口的卡洛。 “你就在这儿等着,”警察命令道。佩吉小小的一点儿满足感马上消失了,他 明白,蒙克正在搜查卧室,尤其注意他的衣服和鞋子。 佩吉突然听到自己家里守门人的声音。 他走进客厅,看见黑发的西西莉亚,一位尼加拉瓜妇女,长着一双悲伤的眼睛, 她的丈夫被游击队杀害了,她坐在一张马蒂斯画的舞女画下面,懒洋洋地回答着一 名身着便装的侦探的问话,侦探手上拿着录音机。一阵无能感升了上来,警察可以 随意向他们想问的人提出想问的问题,取走他们想拿的东西。佩吉却什么也不能做, 只能对西西莉亚表示遗憾。 他穿过客厅,侦探转身来,“真抱歉,”佩吉对西西莉亚说,“不过这早晚会 结束的。”她看着他,有点害怕和害羞,在她灵魂深处,她知道权威没有限制。侦 探长着一头金发,修着一嘴胡子,眼神显得很忧伤,他对佩吉说,“你得出去。” “噢,我就呆在这儿,”佩吉说,“因为‘特别人物’。”这人审慎地看着佩吉, 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玻璃,似乎准备读一份合同。 佩吉又看了看西西莉亚,“他们问什么就讲什么,”他轻声说,“你说什么都 不至于伤害我。”佩吉觉得有人把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他转过身,见是蒙克,他 身边是那位年轻警察。 “我告诉他不要动,”这警察对蒙克说。 这警察的口气似乎是在说,请撕裂这蠢驴。佩吉冲他笑了笑,“图书室里还有 好多把戏,卡洛过去喜欢把它们称作‘杰作’。”他耸耸肩,“当然,你应该知道 有关艺术方面的知识。”蒙克站在他们中间,他那黄褐色眼睛里有某种东西似乎表 明他已经理解了佩吉的怒气,“图书里有没有法律方面的文件?”他问佩吉。 “没有。”他命令年轻警察,“那就停止搜查图书室。做什么事要和我一致。” 蒙克的声音显得既镇静又专业,相比之下,那位小警察显然不理解佩吉刚才的嘲讽。 警察放松了表情,离开了房间。 蒙克交叉着手,“你不必这么做。”他对佩吉说。 真是奇怪,蒙克闯入佩吉的住宅似乎反倒在某种意义上让他们变得更亲密。由 于这种亲密关系,蒙克可以建议佩吉如何接受这个新现实。佩吉又耸耸肩,“这会 有什么区别,查里斯?你比我来得要快?”“不,不,”蒙克凝视着他,“你这儿 有档案?”佩吉点点头,“所以我们评论一下眼前状况吧,检查法律档案,你需要 一位‘特别人物’,为了某种特殊的资料来进行审查,你不是这样一种人物,搜查 证上也没有说需要进行这种检查。”“你说得对,”蒙克镇静地说,“不过如果一 个有问题的律师是一位受审查的对象,就不必有这种限制。”佩吉瞪着他,“我是 受审对象吗?要是你能证明这一点,你就足以以谋杀罪逮捕我。可是你他妈的并没 有这样,不然我马上就得进城,”他顿了一下,“这样地方检查长就来劲儿了。” 蒙克打量着他,“就算你对,”他慢吞吞地说,“请告诉我们你的档案在什么地方, 我们不会去动它,没有原因,我他妈绝对不会管这档案。”不过佩吉决定补足一下 这小小的胜利。“不管用——它们混在其它材料中。另外,我晚上把活儿带回家, 有时我忘了我把文件放到什么地方了。所以你到哪儿,我也得到哪儿,或者你哪儿 也不去。”蒙克沉默了。佩吉明白他在想什么,他觉得佩吉也许是在和他玩游戏, 不过是用假文件蒙他。蒙克可以冒险压下他本该得到的证据。 蒙克心神不定,佩吉猜得出来,蒙克怀疑他有可能隐藏一些与他有关的证据, 只提供一些无伤大体的材料。 “到目前为止你查了哪些地方?”佩吉问。 “只查了你卧室。”“那我给卡洛讲一下,我们可以回到楼上去了。检查方法 是我们一次开一个房间,我必须在场,不和我们一起的人都站到门外。”蒙克看了 一眼西西莉亚,又看了一眼身着便服的警察,“你问完了吗?”他问。 “嗯哼。”“那你可以收拾好材料走了,剩下的工作我来做。”佩吉转身去了 车库门口。大约五点。卡洛在台阶上,坐在棕榈树参差不齐的树荫下。七岁时,他 很喜欢这些树,恳求佩吉买了回来。 佩吉挨着他坐下,“真抱歉,”他轻声说。 卡洛转过身来,眼睛潮湿,佩吉很是吃惊,“爸爸,这真让我感到害怕。”佩 吉摸着他肩膀,“很难相信他们会对你这样做,不过他们是在寻找犯罪证据,在这 儿他们不可能发现什么。”卡洛双手合十。他看起来很困窘,为了孩子,佩吉尽可 能不去拥抱他。 “你和凯蒂没有约会吗?”佩吉问,“我记得好像有场电影。”卡洛无精打采 地耸耸肩。佩吉突然感到绝望,不希望他在这儿看着警察破坏他们家,他从钱夹里 掏出一些钱,“给,”他对卡洛说,“带凯蒂去吃晚饭。不要让蒙克把她的晚上也 毁了。”卡洛摇摇头,“我就想呆在这儿。”“你什么也做不了,我得去对付警察, 他们连你进去也不让。”他推了一下儿子的肩膀,“吃过晚饭,选场电影看看,时 间一过,我们就又可以回到自己的家。”卡洛犹犹豫豫地转向他,“去吧,儿子。” 佩吉平静地说。 卡洛又扫了一眼,片刻之间,佩吉明白,儿子已经理解了父亲的苦衷。 他站起来,仍看着佩吉,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是准备十点才回来的话,”他 对儿子说,“给我打电话。”卡洛笑了一笑,“十点半,”他说,然后拾级而下, 向他的车走去。 佩吉转过身,西西莉亚站在走道上,她看着佩吉,又尴尬又害怕,“他们要我 离开,”她解释道,“不过我随后就回来,克瑞斯,帮你打扫卫生。”西西莉亚经 常把他的名字发作“克瑞斯”,每一次,佩吉都暗自窃笑,这一次佩吉不再笑了, 在西西莉亚头脑中,佩吉所居住的美国是一个比尼加拉瓜要安全得多的地方,她的 丈夫就死在后一个地方,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她的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警察就在 她身后。 佩吉摇摇头,“回家吧,西西,给孩子读读报,如果有必要的话,明天早上来 帮我一下。”他推了推她的手,然后走进屋里。 他们已经在他卧室里。蒙克同意那位年轻警察留下来,佩吉进来时,他正从床 边搜出特瑞的裤袜,在灯下仔细检查。他一直等到佩吉看到他,随后,蒙克开始检 查佩吉的壁橱,年轻警察抽开床屉,把特瑞的香水瓶和避孕套呼拉一下倒在床上。 太阳已经落山一个多小时,佩吉坐在卧室里喝着蒙克遗留在桌上的康沃森酒, 室内一片狼籍。一个大瓷盘被打碎了,碎片迸得满地都是。这个瓷盘是他祖母结婚 八周年的纪念品。小警察撞到了瓷器柜,佩吉应声回头。他因为自己的鲁莽举动殷 勤地频频向佩吉道歉。 已是最后一个房间,至此室内就像遇到一场浩劫,佩吉和卡洛的抽拒翻了个底 朝天,衣服扔得满地毯都是,书被扔得像一堆废纸,厨房的地板上满是银器,佩吉 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知道警察从不会拿走他们不需要的东西。 他们带走的东西很少,主要是佩吉卧室里的东西。三件灰衣服,用以检查是否 有血迹或里卡多·阿里斯的头发、骨头或大脑上其它东西。几双鞋子,用以检查是 否有里奇地毯上的那种纤维。一本帐簿,或许能从这里发现除了他祖母被打碎的瓷 器外,是否还买过史密斯·沃森老式枪。所有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不过蒙克最后 问佩吉要他美州豹敞篷汽车的钥匙,解释说刑侦人员过上大约一周会把车送回来, 佩吉这才发现搜查证上最后一项是扣押他汽车。 搜查证上说,刑侦人员需要在紫外光线下检查车辆。佩吉目送着年轻警察把它 开走,觉得似乎他至多能把车开到车道尽头,遗憾的是年轻警察并没有出现任何意 外,还不住地打量着反光镜里的佩吉。 警察终于离开,佩吉关上空空的车库。藏有牛皮纸包日记的垃圾块被扔到了一 边儿,佩吉小心地把它移开。 他们在图书室什么也没发现,他明白。 现在他独自坐在卧室里。 刚才,特瑞打来了两次电话,她只是说她也受到搜查,不过她不能到他这里来, 他也不能到她那里去,罗莎今晚不能照看艾勒娜,佩吉需要在卡洛前回来收拾好屋 子,尽可能减少破坏痕迹。 他周围乱七八糟,他慢慢地欣赏着,喝下最后一口白兰地。 竞选议员已经有了大麻烦。明天再好好想一想,现在它似乎不过是小事一桩。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蒙克挑选了那种灰色衣服? 他去了厨房,在勺子和盘子间跳行,摘下了电话。 外边,透过窗户,看得到整个城市向海湾方向簇拥着,一抹黑暗的际线勾勒出 海湾的轮廓,马林县县城的灯光在半山腰中闪烁。他拨通电话,送到耳边。 “喂?”一位妇女的声音。 “卡洛琳?我是佩吉。”“克里斯托弗,”妇女文雅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新英 格兰鼻音,听起来有些滑稽可笑,“多让人惊喜。”“恐怕我惊喜不起来,我似乎 需要一个律师。”“给你找?”“嗯哼。”一阵沉默,佩吉听得出她很吃惊,“好 吧,”卡洛琳·马斯特回答道,“至少你可以聘用我。”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