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佩吉平静地过了周末。不像卡洛琳,他瞻前又顾后,觉得莱纳法官要么驳回要 么让陪审团判决,对此佩吉仍有深深的疑虑。快速了结——案子被撤消,新的证据 查找被中止——的前景既挑逗着他又折磨着他。时间过得太慢了。 这使得他有时间思考,但结论却让他沮丧;卡洛和特瑞为了他而撒谎的事实成 了他深深的痛处,而且还因为两种关系从未一样过,比起一般地关心世界来,他更 关心的是被摄影记者堵在他的门外。但他已经在那儿付出了代价:既使他在礼拜一 被无罪开释,人们看见他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将是里卡多·阿里斯。 他只见了特瑞一次,艾勒娜的医生来过一次电话,特瑞显得很烦恼,尽管她什 么也没说。但特瑞第一次在他的家里感到不舒服;看到卡洛时,她显得很疏远而且 心事重重。她得到消息说佩吉死一般平静地不愿出庭作证。祝他走运,她什么也没 问,来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佩吉知道,无论他赢还是输,他们之间都会有所清算。也许在他们俩,都有伤 痛和怀疑,这仍需得到说明:佩吉感到能维持他们的关系一段时间的是信心,因为 特瑞会感到有义务不要抛弃他,但是佩吉想告诉她,这根本不是什么安慰。 一个明亮的光点是卡洛。佩吉知道卡洛琳是在利用什么拆垮乔伊娜·凯勒:一 个知道目击证人如此愚蠢的当作撒谎的证词是不难废置的天才律师的狡诈。但卡洛 琳决定利用这个来进行辩白,好像要填补他父亲的沉默导致的空白。知道卡洛琳的 乐观主义只是种意志的行动并没完全败坏佩吉的兴致: 在他的将来的天平上,卡洛思想的任何火花都会给他带来一些放松。 他选择卡洛琳是对的,佩吉想。尽管他给她加了限制,她仍然非凡地完成了任 务;佩吉不知道他自己能否做得一样的好。卡洛琳的存在是种真正的安慰;她的冷 静和自信远比持续的渴望或燃烧的激情更能振奋人心。而且他也开始喜欢她了。有 时,佩吉希望自己能告诉她实情。 但是,在他们之间,也许事实并不那么重要。卡洛琳是个专家;他知道她会用 周末的时间准备并能做出优秀的发言。到礼拜一早晨,佩吉已有一半的信心,几小 时内他将再度获得自由。 有什么不对劲的第一个标志是萨里纳斯脸上的表情。 他们在法庭里等着莱纳法官。陪审团还没有到席;记者们,莱纳给他们透露了 卡洛琳的动议,已挤满了法庭。但萨里纳斯看起来并不像佩吉预料的那样激动而好 斗。他好像被分解得差不多了,但他枯燥的脸上有某种东西在暗自微笑。好像他是 法庭里唯一知道将发生什么事的人。 佩吉转头看着卡洛琳,“维克多怎么……?”“全体起立,”莱纳的法庭助理 叫道,“旧金山州高级法庭,贾伊德·姆·莱纳法官,现在就位。”莱纳登上座椅, “好,”他干脆地说道,“我们今天上午的第一项任务是,被告动议驳回起诉,马 斯特小姐?”萨里纳斯站了起来,“请原谅,尊敬的阁下。但是在刚过去的四十八 小时内事情有了新的进展,致使此项动议不成熟起来,至多是,人民请求法庭重新 审议起诉案,提供另一位证人,当然,在向马斯特小姐公开未来的新证人之后。” 佩吉惊呆了:萨里纳斯强调,“新证人”,为的是告诉他与布鲁克斯的交易已不可 复得。“他在耍我们。”卡洛琳紧张地说道,并迅速站了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发 现这个证人的,萨里纳斯先生?”“是她发现了我们,”萨里纳斯的声音有一丝嘲 讽,“她从电视上认出了佩吉先生。关于礼拜五进程的一则新闻报道。”就在这一 刻,佩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卡洛琳当然不会知道,“这次是谁?”她问萨里纳 斯,“肯定不会是另一个钥匙孔偷看者。”萨里纳斯摇摇头,“这个人在一个完全 迥异的场合遇到了佩吉先生。一次慈善捐赠,事实上。”卡洛琳转向莱纳,“请等 一下,尊敬的阁下,如果你愿。”她坐下来,头转向佩吉,带着担忧和恼火的表情, “你知道这个‘新证人’是谁吗?”佩吉感觉很坏,“是的,”他答道,“我知道, 而且任何与布鲁克斯交易的机会都飞走了。”莱纳给卡洛琳一上午的时间准备;证 人的证词简单、直接而且不长。下午两点,安娜·维尔茨站上了证人席。 除开一件黑西服,她还是佩吉记忆中的她——可爱的褐色眼睛,金耳环,鲜艳 的化妆,丰满怡人。他曾很愚蠢地希望她不记得他了。 萨里纳斯仍显得很平静,几乎是实事求是的,“你在哪儿工作,维尔茨小姐?” “在善意商店,米新大街。”佩吉那天的记忆,他发现,有着梦一般的特质:被蒙 克的问题所动摇,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一直在漂流,从一个偶然的解决到另一 个,直到最愚蠢的。这时,像是命中注定的,他遇到了安娜·维尔茨。对此,他的 记忆力是完美的。 好像和她的记忆力一样完美。“在今年八月,”萨里纳斯问道,“你遇到过被 告,克里斯托弗·佩吉先生吗?”维尔茨有张天生的笑脸,佩吉想起,但她现在却 是显得忧郁,“我遇到了,”她说,“在商店。”佩吉看到陪审团精力很集中,但 迷惑不解:他们只知道这很重要。萨里纳斯平静地问,“那你为什么选择,在这么 晚的时候,才让我们注意到这个?”维尔茨叠起双手,“礼拜五晚上我在看电视— —仅仅因为我的妹妹把它打开了。新闻记者正说着这个案子,他们还放了一张佩吉 先生的照片。”“‘我认识这人’,我对我妹妹说,就这样我开始留意,”偷偷地, 她瞥了萨里纳斯一眼,“说的是有人看见另一个男人离开死者的公寓,以及他穿着 双领边的灰西服并且衣袖上可能有些东西。一时间,一切都可理解了。”萨里纳斯 现在显得很兴奋,“什么可以理解了?”“我认识佩吉先生的原因是,他来过我们 的商店,带着三套西服和一双鞋。”维尔茨的声音传达着某种恐惧,“其中,一套 是灰的,右手衣袖上有了污迹。”“耶稣,”有人低声道,在短短的几小时内,佩 吉断想到,他便从无罪的边缘又走回到面临监狱中的一生。陪审团看起来很吃惊, 好像他们对案子的感觉刚醒过来似的。 “是否有特别的原因,维尔茨小姐,被告深深印入了你的脑海。”她点点头, “是整个这件事——他和他带的东西,首先,是他很好看,而且鞋子和西服都如此 贵重,但他却好像不在意,好像他很富有,他甚至不想要一张上税的收据。”她停 了停,“我们关门以后,我又看了一遍那些西服。都带着外国商标——意大利的, 我想——而且羊毛像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轻而且特别的柔,有人竟会把看起来像 值一千美元的西服扔掉真的让我很吃惊。而后我看到了污迹。”“你能描述一下吗?” 维尔茨点点头,“像是污损,又像是溅上的什么东西。”她说的每一件事,佩吉想, 都让事情更糟,甚至她那吝啬的口气——他的富有和漫不经心——都会对陪审团造 成不良的印象,而卡洛琳却无能为力。 萨里纳斯停了一停以引起注意,“你想把污迹怎么样?如果做了什么?”维尔 茨摊开双手,“西服如此漂亮,萨里纳斯先生,我决定把它带回家尽力把它洗干净。” “你这么做了?”“我试了,用肥皂,去污剂——任何东西,甚至冰水,它就是不 去。”她的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墨迹,我记得我这么想,或是血。”卡洛琳向上 一瞥,但没有别的反应,反驳她的回答只能使它更加明白。 “你也提到了鞋,”萨里纳斯说道,“你能描述一下吗?”“不如西服好,但 仍是黑皮的而且摸起来很柔软,”维尔茨瞥了陪审团一眼,“我确实记得的是,它 们几乎都是崭新的,就连鞋跟都几乎没有磨损。”“佩吉先生给你鞋时,你没问他 什么吗?”“他告诉我鞋不太合适,”维尔茨皱皱眉,又摇摇头。“我记得当时想 把它们带回去交换。”“你有没有发现什么鞋上的纤维?”卡洛琳曾问蒙克。佩吉 不知道陪审团是否跟得上,而后他看到约瑟夫·杜瓦特做了一下笔记。 “你知道那双鞋现在在哪儿吗?”萨里纳斯问。 维尔茨耸耸肩,摇着头,“我在商店里找不到。所以我推测是卖掉了或给了人, 根据我们的记录,你不能弄清楚。”萨里纳斯又顿了顿,“西服呢?”他轻轻地问。 “有像墨水的污迹的,或者血。”佩吉感到自己紧张起来,陪审席里,马里安·塞 勒转头看着维尔茨,等着她的回答,“没了,”维尔茨说道,“它也不见了,我们 不知它在哪儿。”好一会儿,佩吉闭着眼睛。 萨里纳斯问:“你们有没有收据,关于佩吉先生来过的?”“我们有个副本。” 萨里纳斯取出一张小纸片,“尊敬的阁下,根据和关于被告的条款,我想把这个作 为人民的证据17,并请证人认证。”他把纸片递给维尔茨,“这是你的手迹吗?” 他问。 维尔茨极为小心地捏住纸片,“是它,这是我给佩吉先生的收据。”“你能告 诉我们它表示什么吗?”维尔茨点点头,“它表示在11 月14 日,佩吉先生给了 我们三套西服和一双鞋,就像我记得的一样。”萨里纳斯接过纸片,提供给卡洛琳。 “我们看见了。”她说道。而后萨里纳斯走到陪审席把它递给约瑟夫·杜瓦特。杜 瓦特看了收据,把它给了马里安·塞勒,佩吉看着它开始从一个陪审员传到另一个 陪审员——一张顶端涂着佩吉逐条注明了项目的纸片。 “没别的问题了。”萨里纳斯说道。 卡洛琳看起来很迷惑,把头倾向陪审席,“我记得你说过佩吉先生不想要收据。” “他说他不需要收据,但我告诉他应该要。”“那他怎么说?”维尔茨望着天花板。 “我想我不记得了,”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但他一定要了。”“你怎么知道,佩 吉先生的名字?写在收据的顶端。”“我问他的,”维尔茨顿了顿,“我记得我很 想知道怎么拼写但又不想问。”“所以他并不想掩饰他是谁。”维尔茨想着这个问 题,“我不知道,”她答道,“但他告诉了我他的真名,只是我没拼对。”卡洛琳 点点头,“当佩吉先生还在商店时,你和他说过话吗?”“一点。”“你觉得他怎 么佯?”“不错。”第一次,维尔茨好像感到了她干得有多糟,“他并不特别爱聊, 但我想他真的不错,我记得和他开了什么玩笑。”“你是说他很友好?”“我应该 这么说,是的,他不是自命不凡的那类。或者说很沉静。”这就是卡洛琳能做的一 切,佩吉想:让他显得像个和蔼的人,正在做件日常的事情,“他显得紧张吗?” 卡洛琳问。 “紧张?不,我从不那么想。”卡洛琳走近了一点,“那么,那时,佩吉先生 留下的印象是他很慷慨。”这个词好像迷惑了维尔茨,“你是指,把新东西给人?” 她想了一会儿,“是的,我想我认为那是很慷慨的。我的意思是,你不常常能得到 那么好的东西,即使是带着污迹的西服。”卡洛琳点点头,“关于那污迹——你一 点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对吗?”维尔茨犹豫片刻,“是这样的。”“关于灰色西服, 你甚至弄不清它是什么颜色。”维尔茨摇摇头,“只知道它颜色更深。”“所以你 说,污迹让你想到墨水或血时,是因为它很难除掉?”“正是这个让我想到的。” “而墨水或血只是你认为很难除掉的东西的一个例子?”“是的。”“你并未声称 是血迹专家?”“哦,没有。”“或者,就此事而言,去污专家。”维尔茨露齿一 笑,“我想我不是,我连这个都不能去掉。”第一次,卡洛琳笑了,“那么,简单 说来,一个令人愉快的男子来到了你的店里,交给你一双鞋和三件衣服,其中一件 上边有你不能确认的污迹,和你开了一会儿玩笑,你问他时便告诉了他的名字,他 然后让你填写了一张记录他的来访的收据,这样说对吗?”维尔茨像是在脑海中一 点一点地勾划,“对。”卡洛琳的笑容消失了,“当你发现,在周末,你碰到的这 个男人被指控犯有谋杀罪时,你感到吃惊吗?”维尔茨看起来很烦,“是的,我很 吃惊。”“因为他看起来如此不错。”“是的。”“也因为他的行为看起来并不可 疑。”维尔茨推敲着这个,“我想他够粗心的,某种程度上。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但他那时不错。”卡洛琳又笑了,“好些百万富翁都像这样,我想——粗心但不错, 无论如何,我想他不像个杀人狂。”萨里纳斯立刻站起来,“反对,缺少根据,需 要争论,凶手是各种各样的,尊敬的阁下,而且伪装。”“反对有效。”但卡洛琳 已经达到了目的,漫不经心地转回去看着证人,她问,“顺便问问,维尔茨小姐, 你喜欢红葡萄酒吗?”好一会儿,维尔茨看起来被迷惑了,“有时,”她说道, “尤其是里奥加,你知道,西班牙的。”“有没有溅出过一些?”维尔茨一脸苦相, “是的,溅在一件新棉衬衣上。”卡洛琳同情地一笑,“怎么去掉的。”“我没能 去掉,”维尔茨说道,“葡萄酒——也是很难去掉的。”“我一直这么认为,”卡 洛琳告诉她,“谢谢你,维尔茨小姐。”“那是我能做的一切。”卡洛琳后来说道。 他们坐在卡洛琳的车里,送佩吉回家,她并没问他想去哪儿,只是简单地驱动 了车,车内的气氛封闭而紧张,卡洛琳的声音中泛着压抑住的气愤。 “我知道。”佩吉答道。 卡洛琳在屋前停住了,只有街头发着光,但屋里闪着光;卡洛已回了家。 卡洛琳盯着前方,“我悬空了维克多,”她说道,“然后在询问塞勒时也一点 没错,我做了一切让塞勒看到那个离开里奇公寓的男人的衣袖而不是脸。纯属自杀。” “你并不知道。”卡洛琳摇摇头,“我很抱歉,克里斯,但你真是遇到了麻烦。” 她的语气很实际但并非不友好,突然,卡洛琳显得很疲惫,他们安静了一会儿。 “这改变了一切。”她说。 “不会。”她转向他,“清楚地告诉我,那么。”他自己声音现在坚定起来, “我不能出庭作证,卡洛琳,我必须澄清到什么程度?”她盯着他,“你不必。” 她最后说。 佩吉感到怒火快爆发,“如果你认为这对我很容易,你来试试,和我的角色相 比,你做的是件轻易的工作。”卡洛琳的眼睛眯了起来,“所以你希望我坚持这个 ——无需辩护,即使今天以后。”“是的,”佩吉顿了顿,”我没别的选择。”卡 洛琳转开头去。 也许,佩吉想,她希望他是无辜的,也许她不知她在生谁的气——佩吉或她自 己,过了一会儿,她后倒到座位上,“那么明天作最后陈述。”“是的。”“我想 我最好走了。”佩吉自己的怒火熄灭了,他摸着她的肩膀,随后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卡洛琳又过了一会儿,才开走了车。 卡洛琳进了图书馆。 电视上播放的安娜·维尔茨离开法庭的那一段录像。当卡洛转过头来时,眼里 含着泪水,但佩吉看到的还要糟糕:第一次,他的儿子相信他是个凶手。 尴尬地,佩吉搂住他,卡洛僵硬的回应他,两人都不能说什么。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