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在我们这4位的压力下, 斯穆特终于慈悲为怀,答应我们可以各自分头去柏树 花园,而不必集体前往,也无需忍受那顿午餐的折磨。一天,布克和我在《美丽的 亚美利加》的歌声中溜了进去,坐在后面。包娣小姐在精力充沛地给大伙儿讲维他 命和适当锻炼的事。最后她看见了我们,并且坚持要我们走上讲台向听众们做一正 式介绍。 节目结束以后,布克溜到远远的角落里去会见他的委托人,提出他不希望别人 听到的建议。由于我已经和多特见过面,和包娣小姐就她的遗嘱争论过几小时,我 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事可做。我上次在此接待的第三位委托人迪温·迪维斯先生此刻 正躺在医院里,我已把我那完全没用的建议写成摘要邮寄给了他,以便在他个人针 对退伍军人部的小小战争中助他一臂之力。 包娣小姐的遗嘱尚未完成,没有签字。她的神经近来过于敏感。我拿不准她是 否想改变遗嘱。但她说她好久都没有听到可敬的肯尼思·钱德勒牧师的消息,所以 她可能不把财产留给他了。她的这种想法,我当然是全力予以鼓励。 我们谈她的钱也谈过几次。她喜欢等到我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汗水从黏着泥 炭的鼻子上一串一串往下滴的当儿,才突然提出一个古里古怪的问题:“假如我什 么都不留给德尔伯特,他的老婆会不会起诉争夺我的财产?”或者:“我为什么不 能现在就把钱给掉?” 听了这样的问题,我会放下手中活计,钻出花丛,抹一抹脸,竭力想做出聪明 的回答。可是到了这时,她往往已经改变了谈话的题目,想要知道那边的杜鹃花怎 么老是不长了。 在后院喝咖啡的时候,有几次我也曾提出这个题目,可她马上就会全身紧张, 急躁不安。她对律师持有一种严重的怀疑态度。 不过我还是设法弄清了几个事实。实际上,她是在第二次结婚时嫁给了一位名 叫安东尼·默丁的先生。此人4年前在亚特兰大去世,他们的婚姻持续了将近5年。 很明显,默丁先生归天的时候留下了一笔可观的财产;但同样明显的是,对这笔财 产的归宿,存在着严重的争议,因为佐治亚州德卡伯县法院下令把有关的档案加以 封存。这就是我了解到的情况。我准备与和他的财产有关的律师谈谈。 包娣小姐想和我交谈。这可以使她在众人面前突出自己的重要性。我们坐在钢 琴附近,远离人群。我们挤在一起。两个人的头相距不过几英寸。别人还会以为我 们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了呢。 “我需要知道你的遗嘱该怎么办,包娣小姐,”我说。“而且我需要先对钱的 事有所了解,才能把遗嘱写好。” 她的眼睛飞快地向四周扫了扫,好像人人都在偷听我们谈话。事实上,即使我 们大声吼叫,这些可怜人中有一大半也不会听见。她身体向下一缩,手捂住嘴说: “我一个子儿也没有投在房地产上,而是投在其他方面,如金融市场啦,互助基金 啦,城市股票啦。” 听她如数家珍似的念叨着这些投资的类型,我感到十分惊讶。她的钱一定真的 是投在这些地方。 “谁负责管理?”我问。这个问题其实并无必要。谁在管理她的钱,无论是对 遗嘱还是对她的资产,都没有什么关系。我这样问只是出于好奇罢了。 “亚特兰大的一家事务所。” “法律事务所?”我提心吊胆地问。 “哦,不是。我不会把钱交给律师去管的。是一家信托公司。我把钱给他们托 管。我死以前收益归我,然后我就把它遗赠给别人。法官当时就是这么判的。” “那么收益有多少呢?”我已经完全不能自控了。 “嗯,这可不关你的事呀,对吗,鲁迪?” 对,是不关我的事。我已经受到她轻微的责备,可是遵循律师界最优秀的传统, 我还要设法把自己的过错掩盖起来。“嗯,这可能会很重要呢,包娣小姐。譬如, 对于交税。” “我要你替我交税吗?交税我有专门的会计师嘛。我只是叫你替我把遗嘱重新 写一下嘛。天哪,你肯定是没有弄明白。” 博斯科走到了我们这张桌子的另一头,咧开嘴巴望着我们微笑。嘴里的牙齿多 半已经掉落。她客客气气地叫他去玩一会巴棋游戏。对这些老人她特别和蔼温存。 “你的遗嘱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板着脸说。“不过,你得拿定主意。” 她坐得笔挺,夸张地深深呼吸,紧紧地咬着口中的假牙。“我想一想再说吧。” “行。但是请你记住,现在的这份遗嘱里,有许多你不喜欢的东西。万一你突 然出了什么事,那就——” “我知道,我知道,”她乱舞着双手,打断我说。“你别教训我。过去20年, 我已写过20份遗嘱啦。我什么都懂。” 博斯科在厨房边大声哭泣,她快步跑过去安慰他。这时布克恰巧结束了咨询。 他的最后一个委托人,就是上次在这儿时跟他磨了半天的那个老头。对布克提供的 帮他摆脱困境的建议,老头显然不是那么高兴;我听见布克在尽力摆脱他时说的一 句话:“哎,我又不收你的费,你还要怎么样呢?” 我们向包娣小姐致谢后,便迅速离开了柏树花园。《老年人法律问题》现在已 成为历史。再过几天,课程就将全部结束。 恨法学院恨了3年之后, 我们突然面临解放。我曾听一位律师说过,要把在法 学院经受的痛苦和辛酸慢慢遗忘,得化几年时间;但是就像生活中的许多事情一样, 此后给你留下的将只有美好的记忆。然而当他追忆起法学院中那些光辉的日子时, 他似乎充满了忧伤。 我无法想象, 将来某个时刻我在回顾过去这3年法学院生活时,会宣称这种生 活毕竟是令人愉快的。但将来某一天,我也许会把一些欢快的记忆片断拼拢起来。 因为和朋友们在一起,和布克欢聚,在尤吉酒家当差,以及一些其他我目前想不起 来的人和事,的确曾带给我愉悦。而且我毫不怀疑,一想到柏树花园这些亲爱的老 人以及他们对我们的信任,布克和我将来定会捧腹大笑。 将来有一天,这可能会很有趣的。 我提出请他在尤古酒家喝杯啤酒。 时间已是2点,天又下雨,是凑在桌边吹它 一个下午的大好时机。这也许是我们相聚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布克很有同感,但他必须在一小时内去办公室上班。马尔文·香克尔要他写一 份辩护状,下周一提交法庭。整个周末,他都将把自己埋在图书馆。 香克尔每周工作7天。在孟菲斯,在民权诉讼领域,他的事务所成绩遥遥领先, 现在正在获得丰富的回报。事务所有22位律师,全是黑人,一半是女性,全都按照 马尔文·香克尔苛刻的工作日程办事。 秘书们的工作3班倒,所以每天可以利用的 时间至少有3个24小时。 布克把香克尔看成自己崇拜的偶像,所以我料定,过不了 几个星期,他也要在星期天工作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抢劫银行的强盗,开着车在郊区转悠,对一家家分行进行 侦察,以便决定哪一处最便于下手。在一座用玻璃和石头砌成的现代化四层大楼里, 我找到了想找的那家事务所。它位于东孟菲斯,门前有一条狭窄而又繁忙的马路, 向西通往市中心和密西西比河。这就是当年市区的白人向郊区迁移时聚居的地方。 这家事务所有4位律师, 都是三十五六岁,也都是孟菲斯州大的校友。我听说 他们在法学院读书时就是朋友,毕业后分别到市内几家大事务所工作,对那些地方 的压力渐渐产生不满,于是又重新聚集一起,从事比大事务所要轻松一点的业务。 我看过他们在电话簿黄页上登的广告, 广告占了整整一页, 据说广告费每月高达 4000美元。他们什么业务都接,从离婚到房地产到划区纠纷,但是他们在广告上用 黑体字标出的特长,当然是人身伤害这一项。 不管一位律师从事什么方面的业务,他或她多半都要吹嘘自己是人身伤害这一 领域的行家里手。这是因为绝大多数律师永远也不会拥有可以按小时收费的客户, 他们捞大钱的唯一希望,就是做那些受了伤或者送了命的人的代理。在多数情况下, 这种钱来得相当容易。假定有一个人在车祸中受了伤,肇事的开车人事前保过险; 受伤的这一位进医院躺了一个星期,断了胳臂或者断了腿,工资也受到损失,在这 样的情况下,只要律师赶在保险公司理赔员之前找到他,那么他的赔偿要求就可以 私下了结,获得5万美元。律师化了点儿时间翻翻文件,但却不一定需要提出诉讼。 他最多化30小时,却拿回15000美元左右的手续费。这就等于每小时500美元。 这样的肥肉,哪个不垂涎三尺!所以孟菲斯黄页上的律师们,无不大喊大叫, 热情召唤受到人身伤害的客户。不需要任何出庭辩护的经验,99%的案子都是私了。 唯一需要的技巧就是让双方在文件上签字。 我不在乎他们怎样做广告。我唯一关心的是能否说服他们雇用我。我在车里坐 了几分钟,望着雨水敲打车窗。我宁愿被人用牛鞭抽打,也不想走进这家事务所, 热情地望着接待员微笑,像挨家挨户兜售的推销员那样和她闲聊,然后拿出最后的 招数混过她的关卡,去见她的某一位上司。 我无法相信我正在下车走向这家事务所。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