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一夜平安无事。我没有被抓,但觉也睡得很少。脑子一直在天马行空,胡思乱 想。在5点和6点之间的某一时刻,我忽发奇想,披衣下床。过去48小时,我总共睡 了不足4小时。 我拿出电话本,我拨了他的号码。这时是6时差5分,我喝着第二杯咖啡。电话 响了10次,才听见一个没精打采的声音:“哈罗。” “请找巴里·兰开斯特。”我说。 “我就是。” “巴里,我是鲁迪·贝勒。” 他清了清嗓子。我可以想见,听了这句话,他准从床上蹦起来。“什么事?” 他问,声音比刚才尖了许多。 “对不起,这么早就给你打电话,可是有几件事我想跟你谈一谈。” “譬如?” “譬如布莱克家昨天已对大利公司提出起诉。一等你们有了新的事务所,我立 刻就会给你送上一份副本。他们还签署了一份解约书,所以你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律 师,用不着为他们操心了。” “你怎么起诉?” “这与你无关。” “见鬼!怎么无关?” “我会送你一份起诉书,看了以后你就明白啦。你很聪明嘛。你有新的地址了 吗?还是仍用原来那一个?” “邮局里我们的信箱没有烧坏嘛。” “好。假如你不把这个纵火案硬向我头上栽,我无论如何,都会表示赞赏。我 跟这场火灾毫无关系。如果你们一定要把我牵进去,那我就不得不告你们这些偷鸡 摸狗的东西。” “我吓死了。” “听得出来。别再到处糟蹋我的名字。”没等他回答,我就挂上了电话。我守 着电话等了5分钟,他还是没敢把电话打过来。十足胆小鬼一个! 由于迫切想知道晨报上对这场大火究竟说了些什么,我冲了个澡,穿好衣服, 天不亮就出了门。街上车辆稀少。我向机场方向开去,驶往格林威,我已开始觉得 那里像是我的家。 我把车停在7小时前离去时的那块老地方。琥珀俱乐部里外一片 漆黑,没有一点声响,停车场上到处是垃圾和啤酒听。 我办公室所在的那个门面的隔壁,是一位名叫特鲁迪的矮壮的德国女人开的一 家小小咖啡店。 昨天晚上我走来买三明治时见过她。她告诉我早上6时开门,供应 咖啡和糖纳子。 我进去时她正在倒咖啡。她为我烤硬面包圈倒咖啡时,我们聊了聊。店里已经 有10多位顾客挤坐在几张小桌边上。特鲁迪心里有事。首先,做糖纳子的伙计今天 迟到了。 太阳缓缓升起。我拿了报纸,在窗边一张桌旁坐下。在市内新闻头版上,登着 一张熊熊大火中的莱克事务所的大幅照片。一篇短文介绍了这幢建筑的历史,并且 说它已完全比成灰烬。 据莱克先生本人估计,损失达300万美元之巨。“这幢房子 的整修化了整整5年, 我对它像情人一样珍惜,”文章引用了他的这句话。“现在 我是彻底垮了。” 再多流两滴眼泪吧,老家伙!我把文章飞快读了一遍,没有发现“纵火”这样 的字眼。我又仔细读了一遍。警方嘴很紧:这件事仍在调查;现在做任何猜测都为 时过早;无可奉告。警察的老一套陈词滥调。 我本来就不希望我的名字作为一个潜在的嫌疑犯出现。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 感到轻松。 我坐在办公室里,装出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样,心里却在琢磨用什么办法,才能 在未来30天中,搞到1000美元律师费。布鲁索猛地推门进来,把一张纸堆到我面前。 我连忙一把抓住。 “这是警察局的一份报告。”他嗥完回头就想走。 “跟我有关?”我恐惧地问。 “根本和你无关。是一起车祸通告。昨天夜里在机场路和谢尔比交汇的转角上, 两辆汽车撞上了。离这儿只有几个街区。可能是酒后开车。那家伙像是闯了红灯。” 他说完便瞪着我。 “我们是不是一方的代理——” “目前还不是。这就是你要干的事。去找当事人把案子接下来。把情况弄弄清 楚。把委托书签上名。然后进行调查。有人好像伤得相当可以。” 我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而他却已离去。门砰的一声关上,我听见他在大厅里 一路走一路哇哇叫。 车祸报告上有种种信息:驾驶员和路人的姓名,地址,电话号码,受伤情况, 汽车损坏情况,目睹者的叙述等等。通告上还有两张图。一张表明了警察对两车如 何发生相撞的见解,另一张则是说明他如何发现了这两辆车。开车的两个人都受了 伤,被送进了医院,而那个闯红灯的人,明显是一直在喝酒。 读着倒觉得很有趣,但我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干?车祸是昨夜10点10分发生的, 可布鲁索今天一早就已用他那肮脏的爪子一把将它抓住了!我又读了一遍,接着就 茫茫然地坐在那里坐了很久。 一阵敲门声把我从迷惘中惊醒。“请进。”我说。 在咯吱咯吱声中, 门被慢慢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瘦小的人,把头伸了进来。 “鲁迪?”他的声音很高,有点神经质。 “是的,进来吧。” 他从门框与门之间窄窄的空隙中滑进办公室,像偷偷摸摸的样子溜到我写字台 对面的椅子旁。“我是戴克·希利夫,”他一边坐下一边说,既没有想和我握手, 也没有露出一点笑意。“布鲁索说,有个案子你想谈一谈。”他回头瞟了瞟,生怕 有人走进房间在他身后偷听。 “见到你很高兴,”我说。很难说出戴克的年纪是40还是50。他的头发大部分 已不知去向;剩下的几绺油光发亮,稀稀落落地贴在他那颗大头上。耳朵周围头发 也很稀,而且大多已经灰白。他脸上那副用金属丝做支架的方形眼镜,镜片又厚又 脏。同样难说的是,不知是他的头特大,还是他的身段太小,反正二者不成比例。 他的前额分成了两个半圆,在正中附近相会,一条深深的皱纹穿过相会处,一直延 伸到他的鼻尖。 可怜的戴克,是我见过的最缺少吸引力的男人中的一个。他的脸上有着青春期 粉刺留下的疤痕,他的下巴简直就没有。他讲话时,鼻子上现出了一条条皱纹,上 唇向上翻,露出了4颗大门牙,而且每一颗都是同样的尺寸。 他穿着一件两个口袋的白衬衫,上面斑斑点点,领子已经磨破。他系着一根红 色针织领带,打的领结其大如拳。 “是的,”我说,尽量不看正从镜片后面打量我的那两只巨大的眼睛。“是个 保险案。你是这里的律师?” 他的鼻子和嘴唇一起吱嘎作响,牙齿在向我闪光。“可以这么说。但并不精确。 你瞧,我不是律师,目前不是。进过法学院,一切齐全,但还没有通过资格考试。” 啊,一个和我同病相怜的人!“哦!是吗,”我说。“法学院什么时候毕的业?” “5年以前。你瞧,资格考试没有少给我麻烦。我考了6次啦。” 这可不是我想听到的话。“噢,”我咕噜了一声。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律师资格 考试一个人可以考这么多次。“我很遗憾。” “你什么时候考?”他边问边紧张地用眼睛在室内扫来扫去。他坐在椅子的边 缘,好像随时都可能需要跳起来跑出去。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拉着左手手背的皮 肤。 “7月。很难,是吗?” “对,很难。我看。我有一年没有去考啦。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再试试。” “你在哪儿念的法学院?”我这样问是因为他令我非常不安。我拿不准是否要 跟他谈布莱克案件。他将起什么作用?他将来要拿多大的一份? “在加利福尼亚。”他回答时面部抽搐之剧烈,我前所未见。眼睛睁睁闭闭。 眉毛上下飞舞。嘴唇激烈抖动。“夜校。当时已结婚,一周工作50小时。没有多少 时间念书。 念了5年才毕业。老婆离开了我。在这儿搬出去的。”他的句子变短, 声音也跟着降低。他的话令我垂头丧气。过了好几秒钟,我才重又开口。 “呃,嗯,你为布鲁索工作多久了?” “快满3年了。 他对待我跟对别的律师一模一样。我找到案子,把它办好,把 他的一份交给他。这样大家都高兴。跟保险有关的案子,他总是交给我研究。我在 太平洋相互保险公司干了18年呐。后来厌倦了,才去念法学院。”声音又是越讲越 低。 我看着他,等着。“必须出庭的时候你怎么办?” 他尴尬地咧嘴一笑,仿佛是说他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呃,我本 人出过几次庭,真的。从来没有被逮住过呢。孟菲斯律师多如牛毛,你知道,谁搞 得清谁呀!不过,假如你我有个案子审,我会叫布鲁索去出庭。或者叫别的律师。” “布鲁索说这个事务所有5位律师呢。” “是有5位, 鄙人、布鲁索、尼柯拉斯、托克塞和雷奇。但是,我不愿意把这 里叫做事务所。这里是各干各的活。你会学会的。你自找案子自找委托人,你得总 额的三分之一。” 他的坦率令我惊讶,我于是又追问下去。“这对律师来说,是桩好买卖吗?” “这就要看你想得多少,”他说,扭过头四面看了看,唯恐布鲁索正在偷听。 “外面竞争非常激烈。就我而言,挺不错。因为我没有执照却从事律师业务,一年 还能挣4万。不过,你可别告诉人哪!” 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要告诉人。 “那么你准备如何配合我办这种保险案子呢?” “噢,这个嘛,案子结了以后布鲁索会给我钞票的。我帮他办理起诉的案子, 他信任的只有我。别人谁都不准碰一碰他的案卷。以前有的律师想插一脚,还没有 来得及动手,就给他开掉啦。至于我,我不害人。我不得不呆在这里,至少呆到通 过资格考试。” “其他几位律师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哪。他们呆不久。你知道,他不聘那些顶尖儿的毕业生,而是从街上找 一些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他们在这儿干个一两年,找到了一些客户接上一些关系, 然后就自己另立门户。律师总是在不停地流动嘛。” 告诉我怎么流动。 “我可以问你点儿事吗?”我说,虽然明知不该问。 “当然。” 我把事故报告交给他,他一目十行读了一遍。“是布鲁索给你的,对吗?” “对。几分钟以前刚刚给我。他希望我做什么?” “把案子抓过来。 找到那个撞伤的人,让他在给J.利曼·斯通事务所的委托 书上签字,然后把案子的头绪理理清。” “我怎么找那个撞伤的人?” “嗯,他大概躺在医院里。医院通常都是寻找他们的最佳场所。” “你常去医院?” “当然。我一直去。你知道,布鲁索在警察局有些关系。一些非常好的关系, 是些和他一块长大的人。他们几乎每天早晨都给他提供事故报告。他把报告分发给 我们,指望我们去把案子抓过来。这种事当然用不着火箭专家。” “在哪家医院?” 他那碟子一般大的眼睛翻了翻,不屑地摇了摇头。“他们在法学院都教了你些 什么呀?” “不太多。不过,如何追赶救护车他们肯定没有教过。” “那你最好快点儿学,否则就要挨饿。听着,这儿不是有被撞伤的人的电话号 码吗?你只要叫通那个电话,对接电话的说,你是孟菲斯消防署营救处,或者类似 的什么单位。你就说你要和伤员通话,管他叫什么名字。伤员当然不能接电话,他 正躺在医院里啦。哪个医院?你需要把它输进计算机。他们一定会告诉你。没有一 次不成功。要运用你的想象力嘛,人是很容易上当的嘛。” 我想吐。“那以后呢?” “以后你就去医院,和某某人交谈。嗨,听着,你真是够嫩的,我对此十分遗 憾。告诉你接下来我会怎么办。咱们去弄块三明治,带到车里吃,然后去医院叫那 个受伤的朋友签上大名。” 我真的不想去。 我恨不得走出这个地方, 永不回来。但此刻,我别无选择。 “好吧。”我迟迟疑疑地说。 他跳了起来。“大门口等我。我去打电话,搞清是哪一家医院。” 那家医院叫圣彼得慈善医院,是个以外伤病员为主要对象的一个和动物园差不 多的地方。这是一家市立医院,病员众多,条件很差,别的暂且不说。 戴克对这家医院了如指掌。我们开着他那破烂的小面包,歪歪扭扭地在市区穿 行。这辆车是他离婚时有幸获得的唯一财产,离婚的原因是他多年酗酒。现在他可 是滴酒不沾了,是嗜酒者与前嗜酒者互相戒酒协会的令人自豪的一员。不仅如此, 他甚至还戒了烟。但是,他严肃地承认道,他特别爱赌。密西西比州旁边正在迅速 出现的那些新开的赌场,真让人为他担心。 他的前妻和两个孩子还在加利福尼亚。 我嚼着一只热狗,不到10分钟,就获得了上述全部信息。他一只手开车,一只 手拿着热狗向嘴里塞,一会儿抽搐,一会儿摇晃,嘴角上沾着一粒鸡色拉,又说又 笑地穿过了半个孟菲斯,那模样我实在目不忍睹。 戴克有张医生停车证,我们大模大样地在医生专用的停车处停好车。门卫跟他 好像很熟,摆摆手让我们进了医院。 他领我径直走到主楼休息厅的问讯处。休息厅里挤满了人,但不到几秒钟,他 就搞清了我们的目标丹·范·兰德尔住的房间号。戴克迈的是内八字步,而且腿还 有点跛,但他走向电梯时,我要跟上他却还有点儿难。“别让人看出咱们是律师,” 我们和一群护士一起等电梯,他压低嗓门悄悄对我说。 谁会想到戴克是位律师? 我们默默地乘到8楼,随着人流走出电梯。说起来也 很不好意思,他这么干已经许多次了。 尽管他那个大头形状奇特,步子一跛一拐,长得又古里古怪,但我们却没有引 起旁人的注意。我们沿着一条拥挤的走廊,快步走到位于两条走廊交叉处的护士办 公室。 对于886室的位置,戴克了解得非常清楚。我们转向左,从一群护士和技师 以及一个正在研究图表的大夫旁边走过。几辆没有铺垫单的轮床靠着一面墙壁。铺 着瓷砖的地板已经磨旧, 需要擦洗。我们没有敲门,就推开左侧的第5扇门,走进 一个半私用的病房。第一张床上躺着一位病人,床单一直拉到下巴。床顶挂着一台 小电视,他正在看一部肥皂剧。 他用恐怖的目光看着我们,好像我们想要从他身上盗取一只肾。我为来到这里 而憎恨自己。我们没有任何权利以这种冷酷的方式,闯进来破坏他的清静。 可是戴克却一步也不会走错。我简直无法相信,我面前这位无耻的江湖骗子, 就是不到一小时前鬼鬼祟祟溜进我办公室的那个小人。那时候,他连自己的影子都 害怕;可如今,他却是毫无畏惧。 范·兰德尔大约二十七八岁。脸上裹着绷带,年纪很难准确估计。一只眼睛肿 得已几乎张不开,另一只下面有一个伤口。一只胳膊断了,一条腿正在做牵引治疗。 幸运的是他没有睡着,这样我们就不必把他摇醒或大声喊醒。我站在靠门的床 脚边,心里七上八下。但愿上帝保佑,不要让护士或者医生或者家属在这时闯进来, 把我们当场逮住。 戴克俯着身子靠近病人。“你听得见我吗,范·兰德尔先生?”他像牧师一样 热情地问。 范·兰德尔被结结实实地捆在床上,不能动弹。我想,他一定是想坐起来,或 者调整一下躺的姿势,但我们把他按住。我可以想象,他此刻是多么震惊。一会儿 以前,他可能还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一边忍受着疼痛的折磨,一边木呆呆地望着 天花板;而一转眼,他却面对一张生平看见过的最最古怪的面孔。 他眨巴着眼睛,想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起来。“你是谁?”他透过紧咬着的牙 缝,含含糊糊地问。哦,他的牙齿不是紧咬着,而是用金属丝箍着。 这不公平! 戴克听后微微一笑, 露出了那4颗闪光的板牙。“戴克·希夫利,利曼·斯通 律师事务所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把握十足,好像他在此出现是理所当然的。 “你还没有跟哪一家保险公司谈过,对不?” 戴克就这么干净利落地明确了谁是坏人。坏人肯定不是我们,而是保险公司里 的那些家伙。他在增加信心方面,迈出了巨大的一步。我们对他们。 “没有。”范·兰德尔嘟哝道。 “好。别跟他们谈。他们只想坑你。”戴克又向前迈出了一步,已经开始提供 建议啦。 “我们已经看过事故报告。案情很清楚,是对方闯了红灯。我们大约1小 时后,”他十分认真地看了看表,“去把现场拍下来,再找证人谈谈,你知道,通 常的那一套。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抢在保险公司调查人员之前。他们会贿赂证人, 让他们提供伪证的,这你知道。居然堕落到这种程度!我们需要迅速行动,但是我 们首先要有你的授权。你自己有律师吗?” 我屏住呼吸。假如范·兰德尔说他的兄弟是位律师,那我拔脚就走。 “没。”他说。 戴克开始进行关键的一招。“呃,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需要迅速行动。在孟 菲斯,我的事务所办理的车祸案子比哪一家都多,而且得到的赔偿费也很多很多。 保险公司可怕我们呐。而且我们不要委托人一分钱;不管赔偿费是多是少,我们只 收三分之一。”他边说边已偷偷地从拍纸簿里取出一份委托书。委托书很短,只有 1页,3段文字。能让他上钩就成。戴克拿着委托书在他面前不停地晃着,让他不想 接也得接。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拿着委托书看得很吃力。 上帝保佑他!他刚刚度过了一生中最最糟糕的一个夜晚,侥幸活了下来。现在 依然视力模糊头脑混乱,却要阅读一份法律文书,做出明智的决定! “等我太太来了再说,好吗?”他几乎是在请求。 我们不是就要被人逮住了吗?我一把抓住病床的栏杆。在这一过程中,粗心地 碰到一根绳索,绳索又带动了一只滑轮,一下子把他那条正进行牵引治疗的腿向上 抬高了1英寸。“哇!”他痛得直哼哼。 “对不起,”我连忙说,赶紧把手缩了回来。戴克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恨不 得立刻宰了我,但刹那间却又变得若无其事。“你太太在哪儿?”他问。 “哇!”这可怜的汉子开始呻吟。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只好这样再次道歉。我头痛欲裂。 范·兰德尔害怕地望着我。我把两只手都深深地放到口袋里。 “她一会儿就回来。”他说,每一个音节都说得很吃力。 无论什么难题,戴克都是答案现成。“我以后再和她谈,在我办公室谈。我有 许多事还想向她请教呢。”眼睛一眨,他已将拍纸簿垫在委托书的下面,并且拔掉 了钢笔的笔套。 范·兰德尔喃喃地说了句什么,接过钢笔,在委托书上画上了自己的名字。戴 克把委托合同夹进拍纸簿, 拿出一张名片交给了这位新的客户。名片证明:他是J .利曼·斯通律师事务所的一位律师帮办。 “现在还有两件事,”戴克用权威的语调说。“除了医生,你不得和任何人交 谈。保险公司的人会偷听的。事实上,他们今天就可能要来,强使你在表格或者诸 如此类的东西上签字。甚至还可能想跟你私了。不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跟他 们说半句话。任何文书在我读过以前,不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签名。你有我 的号码,24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名片背面是这位鲁迪·贝勒的号码,你随时都 可以给他打电话。这个案子我和他一起办。还有问题吗?” “好,”他还来不及咕哝或者呻吟,戴克就接着说。“这位鲁迪明天上午会带 着一些文书到这儿来。叫你老婆今天下午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要跟她谈一谈,这 很重要。”他在范·兰德尔那条没有受伤的腿上轻轻拍了几下。我们该走了,走在 他改变主意之前。“我们将会给你搞来一大笔钞票的。”戴克向他保证道。 道了再见以后,我们立即退出。一到走廊上,戴克就得意洋洋地说:“把戏就 是这么玩的,鲁迪。小菜一碟。” 我们闪过一位坐着轮椅的女人,又为躺在轮车上被推走的病人让路。大厅挤满 了人。“那人要是原来就有律师怎么办?”我在呼吸恢复正常后问。 “那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损失嘛,鲁迪。这一点你必须记住。我们来的时候是 赤手空拳。即使他把我们从病房里赶出来,不管是由于什么原因,我们又能失去什 么?” 失去一点儿尊严,一点儿自尊。他的理论完全符合逻辑,我无话可说。我的步 子又大又快,我不想看他一跛一拐拖拖沓沓。“喂,鲁迪,明白了吧?你真正需要 的东西,在法学院是学不到的。他们只教你啃书本,只教你背理论,只讲些华而不 实的东西。说什么要把律师业务当成绅士与绅士交往的一种职业,一种受到书上写 满几页纸的职业道德支配的光荣职业!” “职业道德有什么错?” “哦,没错,我想。我说的职业道德是,律师应该为他的委托人尽力,不让自 己窃取钱财,尽量不说谎,你知道,那些基本的东西。” 戴克论职业道德!我们往往化几个小时,探讨伦理和道德的难题。而堂堂一部 《职业道德准则》 ,就这样被戴克简化成3大原则:为委托人而战;不偷;尽量不 说谎。 我们突然左转,进入一条新建的走廊。圣彼得医院是一座不断延伸不断增加附 属建筑物的迷宫。戴克这时的心态是不吝赐教。“但是,法学院没有教的东西,可 能会给你造成不良后果。以刚才病房里的那个范·兰德尔为例。我觉得你在那里的 时候心情很紧张。” “我是很紧张。” “你不该紧张。” “可是,这样拉客户是不道德的呀。这和明目张胆地跟在救护车后面追,有什 么两样。” “说得对。可谁管得着?与其别人来干,还不如我们干呢。我向你保证,今后 24小时之内,一定会有别的律师来找范·兰德尔,千方百计让他在委托合同上签字。 人人都是这么干的,鲁迪。这是竞争。是市场。孟菲斯的律师多得很哪。” 好像我不知道似的。“那个人会守信用吗?” “可能。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很走运。我们在合适的时间,向他发起了进攻。 一般说当时成败的希望一半对一半,但他一在虚线上方签了名,那他和我们继续合 作的可能性就有80%。过几个钟头,你给他打个电话,跟他老婆谈谈,说你今儿晚 上回来跟他们一起把案子商量商量。” “我?” “当然是你。这很容易嘛。我已经准备好一些文件让你过目。这是不需要劳驾 脑外科医生的。” “可我不知——” “听着,鲁迪,别紧张。别害怕这个地方。他现在是我们的委托人,不是吗? 你有权会见他,谁都管不着。谁都不敢把你轰出去。放松点儿。” 我们在三楼餐室用塑料杯子喝着咖啡。戴克看中这家小自助餐厅,是因为它靠 近整形外科病区,而且又是刚刚改造过不久,没有几个律师知道这个地方。他一边 打量着餐厅里的每个病员,一边低声对我解释说,律师们喜欢在医院的自助餐厅里 逗留,其目的是为了猎取受了外伤的病员,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说这话的时候, 他的口气里有一种对这一行为蔑视的味道。讽刺是何物,他全然不知。 作为J.利曼·斯通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年轻律师, 我的部分职责将是呆在这里 寻觅猎物。在两个街区外的坎伯兰医院的主楼,也有一个大的自助餐厅。这家美国 自愿者医院, 还有3个自助餐厅。戴克当然知道它们位于何处,而且还把他的知识 和我分享。 他建议我从圣彼得医院开始,因为这里的受伤病人最多。他在餐巾上画了一张 地图,向我指明了其他潜在热点的位置。最大的自助餐厅在二楼,靠近产科病房。 咖啡店靠近大堂休息厅。晚上的时间最合适,他目光不离猎物对我说,因为那时候 病人在房间里感到无聊,喜欢而且自以为可以坐着轮椅下来吃个快餐。若干年以前, 布鲁索手下的一个律师于凌晨1点, 在那个最大的自助餐厅钓着了一个烧伤的小伙 子, 一年以后案子以200万美元了结。问题是,那个小伙子在此以前已经炒掉了布 鲁索,重新聘用了另一名律师。 “上了钩的鱼,却没能钓上来。”戴克说,样子像个垂头丧气的渔夫。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