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伐木会 烧荒之后,是理所应当举行一次代木会的‘在人手缺乏的边远地区,劳动力的 工资高得惊人,这样的聚会便被视为必不可少,赞扬这些聚会的文章也有不少。但 对我而言,这只不过是最令人倒胃口的一幅荒野生活的画面。聚会上,吵吵嚷嚷, 放纵狂欢,酒气熏天,通常在激烈的争吵声中结束,有时甚至会发生流血事件。雇 工人数众多,酒和食物的消耗量惊人,还时常有性质非常严重的事故发生,而工作 却进展缓慢。 就我们家的情况而言,如果把花在聚会上的开销用来雇两三个又勤快又卖力的 工人,我敢肯定,现在早该完成了两倍的工作量,而且还干得相当好,最终我们还 有利可图。 在丛林中生活的人们都疯狂地迷上了聚会,他们参加聚会就像农夫奔向赛马场 或集市那样满怀期望、急不可待。聚会上有大量的酒喝,还有娱乐刺激,这两样是 主要的引人之处。 在修房或谷仓时,开聚会也可能是件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但这种聚会要比伐 木会有秩序。这类活计需要的人手较少,一般都由搭建框架的木匠来管理。如果在 修房的时候,他们喝得大醉,就很容易发生严重事故。 这次聚会我们邀请了三十二位彬彬有礼、憨厚纯朴的客人。在这个重要的日子 来临前两天,我和女佣就忙着为客人们烤制烹调食物。看着准备完毕的那一大堆食 品,我还想,即便是三十二个人,也不可能全吃光的。那是七月底一个炎热的日子, 伐木工人们收工归来,四野遍响着他们赶牛的“吁”、“嘘”之声。 来的人中有我的哥哥,他有一张英国人坦率的脸,他自己也是主人。有一位上 尉,身着制服,宽宽的白裤,红色的授带,阔边草帽下罩着一张阳刚气十足的脸, 那应该是一个土匪头子最引人注目的标志。还有四个快活的年轻人,放荡不羁、游 手好闲,他们是弟兄几个,无论哪个狂欢会上都很有名,但是连最简单的体力或脑 力劳动都干不了。他们认为生活的惟一目标和任务就是狩猎和钓鱼。这几个小伙子 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使其他一些本想干活的人也懒散了。 还有两位R先生,既干活也监工。我的好姐夫,自告奋勇为我做“酒老板”,还 帮着招呼其他客人。这些客人中,我认出了有一头稀疏红发、一张长满雀斑的长脸 的丹·辛普森,他是穆迪的旧识。有猎人扬一家,个个长着圆脑袋,头发黑两卷曲, 一口爱尔兰土腔。有可怜的C,又瘦又高,患有肺病,瘦脸上一脸病容。可怜的小伙 子,自从开工以来,他早就盼着好好歇息歇息了。 还有个从克利尔湖来的矮胖子恶棍,所有正直之士都避之不及。有蛮汉M,用杠 子赶牛,就像敲木头一样。有老威托斯,前额扁平,长鼻子,如果他庞大的贪欲器 官和缺乏自觉可算做证据的话。他就生动地体现了看相知人的颅相学原理。尽管他 绝非诚实,但仍算得上是个脾气好又肯干的男人。他或许会在交易中欺骗你,或许 会从你家中错拿走一些有用的物品,但他从不在日常工作中耽误雇主的事。 他是个怪人,既狡猾又朴实——只有他才会有这样的性格——他也是我所见过 的胃口最大的人。由于他天性贪吃,吃起东西来像一匹饿狼,所以才得了这么奇特 的一个名字“威托斯。” 他在丛林里安家落户的第一年,由于要养活一大家子人,所以常常缺乏足够的 食物,一天,他哭丧着脸来找我的哥哥。 “S先生,我不是讨饭的,可是不得已要向您要一条面包。我以我的名誉发誓, 告诉您实情,整整两天我一点儿东西都没得吃了。” 他真是找对了人。S先生慷慨地给了他想要的东西,却给他取了“老威托斯”这 样一个名字做为部分报偿。 他的女儿,非常漂亮,偷偷地和一个他根本瞧不上眼的小伙子私奔进了树林。 待她回来,这位老人就威胁她和她的情人,我猜想这或许是他所能做到的自认为 “最可怕”的惩罚了。他说: “进屋去,丽亚女士(玛丽亚)。如果再让我抓住你和那个恶棍,我要把你绑 在柱子上,一天都不给你东西吃。” 当我无意之中听到老威托斯和他的小儿子之间的谈话时,真是忍不住地好笑。 他的小儿子是个长得像美国佬的机灵男孩,失去了一只眼睛,但剩下那只看上去灵 活异常,有眼观六路的样子。 “我说,索尔,昨天你咋能去给S先生撒那种该死不要脸的谎呢?你不晓得会结 结实实地挨一顿接吗?大人撒谎还说得过去,小孩子撒谎就不是好习惯。” “老天啊,父亲,那可不算撒谎。我给S先生说我们的母牛没有吃他的豌豆。它 不再吃豌豆了。它只吃了他的麦子。” “可是它一个晚上都在豌豆地里吃,小子。” “那可不关我的事,反正那时候它没吃。我不会为这挨顿揍;吧?” “不,不,你是个好孩子。但是记住我给你说的话,不要真的说谎,可别给我 惹事儿。” 搪塞。是最坏的撒谎,但在他的眼里,这是优点。这就是这位老人的道德观。 莫纳汉正得意扬扬地准备干活或打架,不管先干哪件事。还有林区拓荒承包商 老托马斯和他的几个儿子,聚会就是为了加快拓荒进度而办的。老托马斯在他那一 行当里是个雄心勃勃的人。尽管他连字母A和B都分不清,但深信不疑他是上承天命, 要在荒野地区感化异教徒。每个星期天,他都要在我们伐木工人的小屋里做礼拜, 其目的是要让罪人醒悟,为“不信教的印第安人”带去真正的信仰。为了完成这个 任务,他的办法真是高明。他让妻子佩吉——或“我的佩吉”,他这样叫她——为 他大声朗诵《圣经》上的篇章,一直到他记熟为止。正如他说的那样,他有一个 “优秀的记忆系统”,尽管从未听过任何振奋人心的布道,但他能记住《圣经》中 最重要的章节,再转述给他的丛林听众。 我必须承认,有一个星期天我去听他讲道时,对这位老人的口才实在吃惊不小。 有几个野小伙儿想拿他开开玩笑,但那次他讲的题目是“我们都将在基督的宝座面 前接受审判”,这是个非常严肃的话题,不可能随便开玩笑,即便布道人是老托马 斯。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直到老托马斯开始唱赞美诗。他带头领唱,声音响亮还 跑调。一直站在穆迪膝前的小凯蒂,突然抬起头说,“妈妈,老托马斯的声音可真 难听!”这句话顿时使屋里炸开了锅,几个小伙子再也憋不住他们憋了很久的笑声, 闹闹哄哄、拉拉扯扯地跑出了小木屋。 我本可以把这个小家伙打一顿,但对于一个从未听过布道的两岁小孩,只消略 略责备几句也就行了,何况是这样一个荒郊野地的老传道人,她更没听过了。可怜 的老人!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引起混乱的原因,礼拜结束后,他对我们说: “我说夫人,我们干得还不坏吧?这次讲道很精彩,是吧?” “的确精彩,比我预料的好得多。” “对,对。我知道您会喜欢的。也对那几个野孩子起了作用。再来几次这样的 传道保准让他们学得规规矩矩。唉!丛林地区对年轻人来说不是好地方。我老说, 住得越偏僻,离上帝就越远,离地狱就越近。有个星期天我对那个从达默尔来的混 帐上尉就是这样说的。他说:‘如果你还不闭上你的臭嘴,老傻瓜,我就把你一脚 踹出去!’您看,夫人——您看,先生,对我这样一个上帝的谦卑仆人说这种粗话, 难道不是堂堂绅士有失大雅吗?” 就这样,老人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小时,吹嘘他的优点,控诉邻居们的罪状。 还有从史密斯镇上来的约翰,他是那个地区远近闻名的脏嘴巴。这人自认为很 聪明,其天赋确实不错,但他的嘴巴就像是一个罪恶的渊薮,这就把他整个人给毁 了,只有那些性情软弱又没有思想的男人才愿意和他在一起。我曾试图说服约翰— —(因为他常藉口借书到我家来)他经常胡说乱道是大罪过,这会给他的家庭也带 来伤害。可是,他脑子里的毛病如此根深蒂固,轻易治不好。他就像一个污秽病人 一样,摸什么就弄脏什么。这样的男人在聚会中似乎有展现他们种种陋习的欲望。 如果他们稍微帮了点儿忙,就肯定会喝得醉醺醺地四处惹事。来的人中还有我的朋 友,年老的内德·邓恩,他曾力图阻止我们烧荒。还有一群达默尔林区的人:利维, 瘦小而结实,偷猎很内行;康沃尔人比尔,诚实而正直的老农夫,身体结实,一日 土腔;还有大卫,内德,都是可靠的好人。再就是玛拉基·克诺克,一个古怪、干 瘪得像猴子一样的男人,他就像淘气的小精灵,轻快地从这群人飞到那群人,给其 他人帮帮忙或逗逗乐。在那次聚会上的许多其他人,后来就永远地安息在了这片荒 野中。 这些人在不同的时候纷纷葬身于同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中。在酷热的中午,他 们总喜欢在水里嬉戏玩耍,借以消除疲劳,可是,就是这样,河水夺去了他们的生 命。啊!多少青春正茂的生命都随着这滚滚河水而逝去了呀! 工人们一直干到开饭的时候,在湖里擦洗干净,都坐到了已经摆好的饭桌前。 桌上堆满了在荒野地区所能找到的美味佳肴,有豌豆汤、猪腿肉、鹿肉、鳝鱼和木 莓馅饼,此外还有成堆的马铃薯,足够他们畅饮的威士忌,以及一大铁壶茶水。我 的任务就是四处倒茶。我哥哥和他的朋友们都滴酒不沾,他们也是地里的一把好手。 我和佣人一刻不停地忙着将他们的茶杯灌满。 这顿饭吃得还算满意,只有一些爱尔兰下层人做得过分了些。不过,不管他们 是骂人还是言语粗鲁,抑或是他们之间互相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都不至于让我 们忍无可忍。 有人正在开老威托斯的玩笑,因为几天前,在T先生的伐木会上,他一连吃下了 七个卷心菜。他的儿子索尔自认为保护父亲是他应尽的义务。 “好了,无论怎么说,我想那都是骗人的。父亲那天生病了,我跟你们说,他 只吃了五个。” 话音刚落,轰堂大笑。男孩怒气冲冲地环顾四周,他好像不相信人们笑的是他。 醉醺醺的玛拉基·克诺克在墙角找到一对破裂的旧风箱,他把它夹在胳膊肘下, 把嘴凑上去,手臂一伸一缩,假装吹风笛。于是,这个怪异的乐器中不时挣出刺耳 的吱吱风声。 “啊哈,女士们先生们,把你们可爱的小眼睛都对准我。我马上为大伙儿献上 一曲迷死人的、好得没法说的曲于。这是我的老奶奶活着时教我的。啊嚏!实在是 万万的不幸啊,这样的老音乐迷也要丧命,他们的蜡烛该高高地点亮这间屋子的时 候,到底还是被扔进那个又脏又黑的洞里了。她跳起舞来才美呢,舞步又活泼又轻 快,就像这样。” 说到这儿,他就装出一副举止高雅的女士神气,迈着小碎步走来走去。那支假 风笛发出一阵鬼哭狼嚎般颤巍巍的怪声,他一把扔下,惊恐地往后缩,看上去滑稽 又可笑。 “你还活着,是你吗?该死的老鬼,这是你教孩儿的歌吗?” “哎,奶奶教我这首歌,可她已死去了, 喝一口才酿的威士忌、头脑清醒精神好。 垂死的人,喝一滴,张口就能把话讲, 你要不相信呀——孩子们试试又何妨。 哎,奶奶睡着了,脑袋枕在石头上, ‘我说玛拉基,我一走,你别去缠姑娘!’ 我尽力按她说的做,可是,唉,我敢打包票, 世上没有什么痛苦连天使也治不好。 哎,就是听了她的话,我至今还是光棍汉, 我能跳又能玩,可算真能干; (拿起风箱,开始跳舞) 小姑娘追我追不上, 哪一个先嫁我做新娘。” “玛拉基!”人们大笑着喊道,“老奶奶是怎么教你去求爱的呀?” “啊哈,那可是秘密,我决不泄露奶奶的秘密。”玛拉基说着,在风箱刺耳的 怪声下优雅地来来回回晃着头,突然地,把瘦黄脸两侧吊着的那几绺又黑又长又卷 曲、乱得像鸡窝似的头发猛地往后一甩,那对深陷的滑稽黑豆眼还故意眨巴了几下, 接着又继续唱开了—— “花言巧语来几句,我就赢得美人儿归, 我那温柔的声音,没有姑娘能抗拒。 花言巧语来几句,孩儿们不信试试看, 给我递瓶酒,嗓子干得要冒烟!” 男人们又回地里干活去了,留下玛拉基在屋里给其他人逗乐。他那些古怪的恶 作剧和矫揉造作的动作,自然让我们笑破了肚子。 后来,他执意要和我们的女佣结婚。当然不会遭到拒绝的,他能让她无法拒绝。 女孩为了让他安静一点儿,就大笑着发誓说她一定嫁给他。但还是不能令他满意, 她必须对着《圣经》起誓,玛丽假称屋里没有《圣经》,于是他从厨房架子上找到 一本旧拼写课本让她对着发誓,还让我做见证人,证明她现在已许配给他了,明天 就和他一块去见牧师。可怜的玛丽确实该后悔她开的玩笑,因为整个晚上他都寸步 不离地跟着她要她履行诺言,闹得她不得安宁。 太阳落山以后,伐木工人们回来吃晚饭,一切已为他们准备停当。那些不酗酒 的人安安静静地吃了饭,又安安静静地回他们自己的家了,只有那些讨厌鬼和醉鬼 还在那儿又吵又闹。 因为厌恶这种吵闹声,还有屋里热烘烘的气氛,而且也累了一天了,所以我把 饭端上桌,就回房睡觉了,让玛丽和我丈夫招呼客人。 小卧室与厨房之间只隔了一层薄木板,我女儿很快也被迫躲到了那儿。我母女 二人真是倒霉,隔壁屋里的一切污言秽语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穆迪也很讨厌这种 场面,不久也出去宁,退到客厅和那些未喝醉的工人们呆在一起。屋子里满是难听 的吵闹,下流的小曲,不堪入耳的谩骂声,很容易令人想到这些可悲而又可怜的下 层人们是恶魔而不是人。最后他们终于走了,这真令我高兴。我们又可以安安静静 地收拾打碎的杯子,还有讨厌的宴会之后满地狼藉的残汤剩饭。 在那十六英亩土地可以栽种秋季谷物之前,我们还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重演这 样令人厌恶的场面。 对这种乱哄哄、闹嚷嚷的聚会,我的厌恶之感有增无减,因为我丈夫在参加聚 会的时候,两次严重受伤。第二次受伤之后,他就很少自己去,面是把佣人和牛送 去服务。在这些讨厌的聚会中,那些没喝醉酒、任劳任怨的正人君子要比那些醉鬼 狂徒遭罪得多,因为喝酒喝晕了脑子的时候,这些人不仅给自己也给别人带来了危 险。 许多自认为是绅士的居民,用别的称号称呼他们时,会觉得受了很大的侮辱, 但是,他们的行为比那些贫困的爱尔兰移民更应受到谴责。他们本该为这些人树立 起有条不紊、饮酒节制的榜样,可却招致了下层阶级严厉而公正的批评。他们一向 认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讲,下层民众都是低他们一等的。 就在最近一次伐木会之后,我们不得不放走了我们的好帮手玛丽。这个时候让 她走,对我来说是个最大的损失。她的父亲是北爱尔兰一个牛奶场工人,诚实而勤 劳,带了一百多英镑来到这个国家。凭着一般爱尔兰移民少有的聪用才智,他没有 倾其所有购置一座荒野农庄,而是在开汶租了一座好田庄,重操旧业用来养牛。他 的女儿也是牛奶场的好帮手,需要她回去管理牛群。她的哥哥赶了一辆马车和备用 马一路从前边地区来接她回家。 这事太突如其来。当时正是雇不到佣人的时候,我根本没注意再物色一个,这 样她一走,我简直束手无策了。小艾蒂又因气候太炎热而染上疾病,气息奄奄;最 大的孩子年纪尚幼,还不能照看自己。 可是,麻烦才刚刚开始。 疟疾和热病很快席卷了我们的新家。小屋里的工人们全都病倒了,穆迪也一连 好几天卧病在床,胳膊和脚都动弹不得,烧得神志昏乱的时候还满口胡言乱语。 在我姐姐家和哥哥家,几乎没有一个可以照看病人的健康人。在哈雷特一带, 九个人横七竖八地瘫倒在一间小屋的地上,对自己都无能为力,更谈不上帮助别人 了。费了不少周折,只有在高额工资的条件下,我才有幸请到了一位护士在我卧病 期间照料我。这个女人在屋里还未待上一天也染上了热病。就在这样一团糟的情况 下;就在我床脚一个垫子上还躺着昏迷不醒的小艾蒂的时候——她每时每刻都有断 气的危险——就在8月26日的晚上,我曾那么梦寐以求的儿子出世了。第二天。老派 恩把他的妻子(我的护士)负在背上背走了,留下我一个人,还有生病的丈夫,奄 奄一息的孩子和初生的婴儿,以我所能尽力做到的最好的方式与疾病抗争。 那是一个阴郁的季节,肉体和精神都受到了重创。那些曾为丛林生活描绘出怡 人画面的人们,从没有挨过那段生病时期。因为当时,没有任何医疗条件,而且通 常和我一样,由于恶劣的环境所限,无法得到朋友的帮助,一个人孤独无助、倦怠 无力地忍受病痛的折磨。 我丈夫烧刚退,就尽力照顾我和他的可怜的病孩子们。尽管有病在身,他还得 去播种小麦,好让耙地工人跟着他耙地。这样,他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必须待在地里。 我病得很厉害,然而往往是好几个小时内,身边没有亲切的声音安慰我,没有 人给我递杯冰水,或帮我照看可怜的婴儿。更糟糕的是,没有人来救救我那脸色苍 白、全身冰凉的大孩子,她一动不动,不醒人事,眼圈发黑。眼睛半睁半闭,好像 死神的铁掌已经使她年幼的生命渐渐冷却。 我们的小卧室密不透风,热得像蒸笼。天气又问又热,我从未见识过这样的闷 热天气。那时,我是多么希望能把我送到家乡的医院里,去享受在那种地方普通病 人应该享受到的护理!看着孩子们,苦涩的眼泪禁不住滚滚而下。我曾向主求一个 儿子,而今他就无助地躺在他那同样无助的母亲身旁,他的妈妈既不能把他揽到怀 里,也不能哄他别哭。还有我那苍白美丽、满头金黄发卷的小天使,她再也听不到 我的声音,再也意识不到我的存在,而就在不久以前,她还是那么人见人爱,我觉 得自已几乎舍得牺牲向已梦寐以求的儿子,只为换取我苦命的小姑娘脸上再露笑容。 我常常哭泣着入睡,醒来时依然悲痛地流泪。 可怜的小凯蒂,还不到三岁,受不到我的照顾,得不到任何快乐,这一切她都 默默地忍受下来。这个可怜的小东西还那样迫切地想要帮我的忙!她总是坐在我的 床前,握着我的手,请求我看着她,跟她说话。她还老问为什么艾蒂睡了那么久, 她什么时候才醒得过来。这些天真的问题一问得我如同利箭穿心。 亲爱的艾米利亚的丈夫,终于得知了我的情况,他的宝贝妻子那时已离开家照 顾生病的母亲去了。于是他派女佣每天过来帮两个小时的忙。这位好心肠的女孩打 发了一个人走了九英里路,穿过树林到达默尔去叫她的妹妹,那也只不过是个十二 岁的孩子。 啊,这种雪中送炭的垂怜我是多么地感激啊!因为近一个星期来,我的状况实 在是悲惨至极。疾病到处蔓延,用钱也买不来帮助。如果没有那个小女孩的照料, 尽管她还那样小,我和我的孩子都很可能不会再从病床上起来了。 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工人雅各表现出了极度的善良和体贴。在他的主人发烧 卧床的时候,他常常给他枕边送上一杯冰水和一块用凉水浸过的毛巾,然后就把他 那张英国式诚实的脸凑到我门边,问我是否想喝杯茶,或者在他去干活之前,是否 该为女主人烤一点儿面包。 凯蒂也有赖他照看,她的一日三餐都是雅各所做,他烤面包,做菜,搅牛奶, 挤牛奶,做黄油,跟干得最好的女佣一样细致。至于可怜的约翰·莫纳汉,发烧卧 病在床,屋里还有另外四个生病的汉子,害的都是同一种可怕的病。 我还没有恢复到能料理家务的程度,就早早下床,苦苦支撑着这个新家的衣食 住行。当我第一次试着走到客厅时,虚弱得每走一步都好像要栽倒在地,脚底下好 像起伏不平,如同站在海上风暴中的甲板上一样。我丈夫的疟疾病还未好,继续痛 苦了好多个星期。等他康复后,孩子们,甚至可怜的婴儿也不例外,又都染上了疟 疾。一直到1835年的春天,疟疾病才离我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