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的男人(1)
当典子突然说要去出差时,原冈感到有些吃惊。因为她说那话时正是他计划跟
希去旅行的四天前。有没有可能自己和妻子在同一时间考虑同样的事情呢?想到这
儿他审视了一会儿妻子。“某某马上就要来日本了。”
她说出个原冈也知道的电影明星的名字。
“是来宣传新片子的。这次不知刮的是什么风, 连在大阪的舞台演出上的讲话
也爽快地答应下来。大概是想让跟他一起来的夫人看看京都吧。电影发行公司自己
单做像是觉得有些不安, 让我们公司给他们帮忙, 因此, 就要在外边住两个晚上。
我最近尽量不接一定要在外边住宿的工作, 可这次实在是没办法啊。”
人要是做了对不起人的事时, 就会突然变得饶舌。可妻子刚才这番话算不算饶
舌呢?嗒嗒嗒地说个不停, 又说得那么快, 还尽量回避着这边的目光。不过典子是
那么容易就被看透的人吗?想到这儿原冈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不简直就相当
于向自己宣布说:我在撒谎, 你有本事就来戳穿我的谎言吧。
“这样, 我礼拜一就要出差了, 家里边还请多关照。”
走的时候留下了饭店的电话号码, 这也是很少见的。迄今为止她也出过几次差
,每次都是典子给家里打来长长的电话,因此从来不用原冈从这边打过去。他想是不
是因为她想让我相信她才这么做的呢?
看了看留言簿, 上面写着一流星级饭店的名字。就是原冈他们公司去大阪出差
时也不住这么贵的地方。一个出差, 是不是有点过于奢侈了?在思绪纷乱中原冈装
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将纸片上写的东西看个一清二楚。
“我那天好像也有接待任务, 回来也早不了, 所以你也没有必要一定要打电话
回来。”
“可万一有什么事呢, 我还是留下个什么吧。”
那天晚上跟大批发公司的经理一起吃晚饭, 途经赤坂回到家里时已经过十一点
了。当看到装饰柜上的便条时原冈毫不犹豫地拨通了饭店的电话。
“喂,是大阪某某饭店吗?”接电话的是个讲话慢吞吞的女服务员。
“喂,请接一下住在你们那儿的原冈典子的房间。”
“好,请稍等。”
电话里放了一段儿古典音乐,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的出来说:
“对不起, 住在我们这儿的客人当中没有叫原冈典子的客人。”
“啊,那请您用仓田典子这个名字再查查看。”
在工作单位典子通常都是使用旧姓, 到饭店住宿时好像也是使用旧姓。按理说
这应该不算什么, 可原冈心里还是有点不大痛快。
“喂,您是要找仓田典子女士吧?请您再稍等片刻。”
能听见呼叫的电话铃声, 但是没有反应。
“仓田女士好像是出去了。”
“那就……”话语和勇气几乎是同时迸了出来。
“那就请接一下浅沼裕介先生的房间。”
说完这话的那一瞬间原冈便开始在心里祈祷, 他希望听筒那边的接线生能这样
回答他:
“您说的那个客人没住在我们这儿。”
可对方却回答说:“您是说找浅沼裕介先生吧, 我这就给您接。”
原冈绝望地叫了一声。迄今为止对妻子的那些观察、戏言、怀疑与信任等, 也
就是曾经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的那些疑惑,眼看着就要变成事实。
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态困扰着他。在典子对自己的背叛还没有得到证实之前,原
冈心中的那种疑惑就有了一个较为线条清晰的轮廓, 可人这东西很怪,他有时往往
会将自己最怕发生的事情有意大声说出来,并翻来覆去地想象数次,期待以此来阻
止疑惑成为现实。然而叫浅沼的这个男人确确实实跟典子住在一个饭店。当这一事
实得到了证实时他又会从悬崖边上这样自欺欺人地叫道:“这里边一定有什么特殊
的理由的。完全有可能是典子求浅沼这个评论家帮助她做什么事, 因此才一起去的
大阪。”
是的, 一定是这么回事。首先原冈自己愿意这样解释。事到如今典子不可能有
什么外遇。他开始在心里替她辩解。
在他跟典子有了被人称做婚外恋关系的那段日子, 他自己当然很痛苦, 而作为
女人的典子应该比他更痛苦。他对她说过迟早要离婚, 结束这种生活, 可那时连他
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天究竟会不会到来。
那时典子曾这样对他说:“不要太勉强自己。什么不想伤害你的妻子和孩子,
我并不想说这种漂亮话, 不过我觉得操之过急的话反倒会误事。”
听了典子的这番话, 他就在心里断定:这是个多么聪明、优秀的女子啊!如果
自己稍微犹豫一下的话, 别的男人会马上把她夺走的。我是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的。当时他有一种难熬的焦虑。可事实上已经有了孩子的夫妇的离婚并不像想象的
那么容易, 双方的父母也开始出面介入此事, 事态发展得越来越严重, 在这整个过
程当中典子一直毫不动摇地相信自己, 等待自己。
跟前妻谈过最后一次话之后当他告诉典子“总算都解决了”的时候, 典子吧嗒
吧嗒地流下了热泪, 他也不由得流下了眼泪。那是他攒了二十年的眼泪。自从中学
棒球部的地区选拔赛打输以来,他就没再哭过。当然这眼泪跟中学时那种遗憾的眼
泪不一样,可也不是什么喜悦的泪水。一想到自己失去的东西那么多, 一想到自己
已伤害了女儿幼小的心灵,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看到原冈这个样子典子就又
抽抽答答地哭开了, 并对他说:“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为了我……可我现在很
幸福, 我到底应不应该这么幸福呢?”说完了又是泪流满面。
原冈在回忆起这些事时曾经给自己总结过, 自己这一生当中如果有那么一段最
能体现自我生存价值的时期的话, 那一定非那时莫属了。那么为自己创造了这个崇
高的时期的典子在短短的三年后真的会变心吗?会假借出差跟别的男人同住一个饭
店吗?
想着想着,接线生好像已经把浅沼房间的电话接通了, 能听见电话铃在嘟嘟地
叫。紧接着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叫:“喂、喂。”本以为一个敏锐的评论家
的声音会更有点个性, 可听到的却是一种很普通的声音,他感到有点失望。
“喂、喂。”男人的声音开始显得有些不耐烦。这时的原冈猛然省悟到事到如
今是绝对不能一言不发就挂断电话的。因为原冈认定对方肯定已经察觉到了, 这是
那个被夺走了妻子的男人, 也就是自己打来的电话。而且直到现在回忆起当时那段
插曲时原冈还在为自己当时立刻采取的行动所震惊。
“喂,是浅沼先生的房间吗?”
当时他在心里暗自叮嘱自己这个时候一定要拿出他这一生绝无仅有的演技来才
行, 这才平声静气地说出了下面这段话。
“刚才您要的室内服务是要红茶, 还是要咖啡?我们的服务员没有听清楚。”
“我哪要什么室内服务了, 是不是你们搞错了?”那男人的语调突然变得傲慢
起来。
原冈道了句歉, 就将电话挂了。从男人的听筒里边传来了久米宏播音员的声音
,是一种作为男子来说音调很高、训练有素的声音,因此即便是通过听筒传过来的也
辨认得出来。
紧接着原冈又按了一通典子手机的电话号码, 响了两下之后典子便出来接了电
话。
“唉,你这是怎么了?”
声音让人感觉既爽朗又亲切。那种爽朗很有点在做戏的味道。原冈一开始没有
讲话,侧耳细听了一会儿。从典子的身后传来了男子的讲话声音, 是久米宏的声音。
“那边怎么样?”
“还是大阪这边热闹。在南区吃了饭又喝了酒现在刚刚回来。唉,你今天是怎
么啦?”
“没怎么。不过是因为你好久没出差了, 一个人有点寂寞。”
“是这样啊。谢谢你。”
他仿佛看见了典子在跟自己对话时很介意坐在她身边的男人, 将头稍微歪向一
边的样子。
“这个时候我才深深感受到自己爱你爱得就是离开你一个晚上也很难熬。”
“哎哟,你今天怎么说起这种话了?”
这种时候典子大概要费点苦心。一方面不能让丈夫感觉到她是在应付他, 另一
方面又不能让情人以为她是在戏弄自己。包括这种时候的讲话声音估计她都要费一
番心思。他想现在既不能恨她又不能打她。可能的话,现在要是能将她推到不知所
措的困惑的泥沼中去该有多好。
“喂,典子, 你也应该是这样吧?”
“那当然啦。”
“那你说句我爱你。”
原冈迄今为止无论什么场合都从来没讲过这么无聊的情话。
“无聊。你是不是喝多了?”
“是喝多了一点儿,所以才想听你说一句我爱你。”
“我不想对喝多了酒的人说那种话。要说也等你清醒的时候再说。那就这样吧。”
最后她似乎是有意用一种爽朗的声调讲了上面几句话便将电话挂了。久米宏的
声音也跟着一起消失了。啊,原冈又绝望地叫了一声。
从大阪回来之后从典子身上没看出有什么变化。每天照样忙忙乎乎地上班, 一
个星期要有两天回来晚。这些给丈夫的心灵上投下多少忧郁的阴影好像她一点都没
有察觉到。原冈几乎每天都在考虑同样的事情,就是如果像现在这样让典子放任自
流的话, 是不是最终一定会酿成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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