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回到勒库弗朗斯圣母院路的家中,我直接躺在地板上,把唱片放得震天响。那 是我喜爱的一个歌手埃及人法利·埃拉特拉克的歌。我卷着烟,躺在地板上抽起来, 圆瞪着眼睛。我糟透了,觉得自己从地板上抬升起来。法利像催眠一样重复着歌词, 听众快乐得低声叫着。我不懂阿拉伯语,虽然每年都下决心要以父亲为榜样。电话 响个不停,我拔掉了线,昏沉沉一连睡了一天一夜。费迪南从昂蒂布至少给我打了 十来个电话。我差点要给阿伊达打电话,但后来改变了主张。如果她哭起来的话, 我也忍不住会哭的。 我往旅行包里装了些东西,然后开车驶上了南方的高速公路,一路风驰电掣, 简直不要命了,到了第戎,我不假思索地往东走,没有去马松和里昂。我决不会去 找费迪南的:爱情已离我而去,就像脱掉一件裙子。我身心疲惫,但很愉快。战胜 痛苦,无异于得到快乐。三天来,邦雅曼的话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响,不断地说服我。 听完这个神奇的故事后,我已慢慢地有些相信了。我在仪表板上摊开邦雅曼给我的 地图。他的斜体字又细又小,跟路线混在一起。太阳仍高挂在天上,从敞开的车顶 照在我脸上,照得我眼花缭乱。我抬起头,迎接它那令人惬意的温暖。 在这群山之中,有个东西在呼唤我,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经过贝藏松, 直奔蓬塔里埃。我越往山上走,路边的房子便越沉重,越厚实。梧桐树在国道上方 搭起阴凉的拱顶,空气甜蜜得令人难以置信,青草茂盛,沟壑阴森森的,不见阳光, 狭窄的隘口巨石嶙峋,如沙皮狗的下巴。在令人目眩的索道上,一些小小的缆车满 载着游客,慢慢前行,保持着平衡。这些山村有一种巨大的魅力,它一片寂静,泉 水的一点点声响就足以使行人心旷神怡。我来到了高山牧场区,这些高地崎岖不平, 种着一望无际的冷杉。道路像细长的飘带,在翠绿的牧场中蜿蜒。有些缆车停了下 来,吊舱在有节奏地摆动。缆车下面,奶牛一边慢慢地咀嚼,一边沉思。我拐进针 叶林中的一条柏油路。天暗下来了,我遇到了几辆汽车,车上满是欢笑的儿童和晒 成古铜色的度假者,他们无事可干,到处闲逛。天凉了起来,出现了茫茫的雾气。 桥下急流奔泻,形成白色的浪花。谁能相信在这充满欢笑的地方会发生那种可怕的 事情呢?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我正在进行一场令人厌恶的旅行,但我却无比欣喜。 这里的气氛非常特别我拐进一条小路,汽车的底盘擦到了地面,我把车停在矮树林 旁边。“晾草架”应该就在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尽头,邦雅曼的草图标得很明白。 我决定步行免得被人发现,我穿过田野,幸亏我穿了牛仔裤和运动鞋。我把羊毛套 衫绑在腰间,在松软的泥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森林的浓阴越伸越长,冷杉的 矮枝像是刺人的树干,灰灰的,长满青苔。一只鹰伸展着翅膀,在我头顶默默地盘 旋。我在想,它是不是在看我,太阳眼看就要下山,已经快8点了。 起伏的山峦模糊起来,雾气升腾,我仿佛在海中游泳。当我爬上一个小山岗的 顶部时,我首先看到一座高大的悬崖,崖前有树。它围起那座木屋,就像戴在一个 小脑袋上的帽子。我弯着腰,在湿漉漉的草中慢慢前行,终于看清了“晾草架”。 “晾草架”的屋顶几乎触到了地面,跟邦雅曼所描述的一模一样。看着它,我的呼 吸都停止了。四周静悄悄的,通往“晾草架”的小道几乎已被植物淹没,很久没人 走了,好像这地方出了什么事,屋子似乎已被遗弃。我越猜越糊涂,不管怎么说, 邦雅曼讲述的事情发生在一年多以前,斯泰纳夫妇可能已经搬家了。 夜幕降临了,黑暗中传来昆虫的嗡嗡声,还有“噼噼啪啪”、“叽里呱啦”的 声音。“晾草架”蛰伏在森林边缘,尽管已很破败,但仍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它似 乎在沉睡,但我的出现已被它录下。它伸展着特殊的天线,感应着人类的存在,分 辨着朋友和敌人。这个年轻人的养老院正等着我呢! 我围着木屋转了一圈,手里拿着电筒。我考虑得挺周到,没忘了带手电。一楼 有扇百叶窗没有关紧,我折了一条树枝当橇棒:树枝撬断了,百叶窗也开了一半。 我抓起一块石头,砸烂了玻璃。我努力了好几次才镇定下来。我跨进百叶窗,来到 一间空屋里。屋里一股霉味,布满了破烂,角落里有个大壁炉,想必这是餐厅。我 在屋里搜索,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然后来到前厅。前厅的墙上挂着一个野猪头,野 猪已没有眼睛和獠牙。我靠在一张扶手已经断了的椅子上。 我感到很压抑,一副可笑的样子。有座木楼梯通往楼上,我已记不清邦雅曼所 描述过的背景了,心里有些怀疑。整座木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短促而有力, 犹如一件备受凌辱的家具。我推开一扇门,进入应该是厨房的房间。房间的墙上和 房门的把手上布满黏乎乎的脏东西。有张桌子铺着已被烧焦的亚麻布,上面端放着 一个凹凸不平的有柄平底锅。一个旧炉灶开着门,散发着湿煤的味道。洗碗槽中, 一只蜘蛛被我惊醒,落荒而逃。我用手电筒照着墙壁,惊讶地发现了邦雅曼提到过 的那个木门。木门半开半掩,一座石阶通住地下。现在,一切都与邦雅曼说的相吻 合,准确得让人怀疑。我试图打开转换开关,但它一动不动。地下有点冷,手电的 微光在颤抖,照到一块踢脚板、一块破地砖和一块破布。我来到一个圆顶小房间, 里面布满了黄色的纸盒。木筐和十字镐。 我寻找着那个锅炉,它曾使邦雅曼那么惊讶。但那儿只有一块权作隔板的穿墙 石,粗糙地抹着水泥,挡住了去路。地窑的尽头已被封住,我用手电的顶端敲击泥 水加工过的地方,声音很实。我又照着地面。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电线和旧盒子当中, 有一张布满斑点的床垫,上面都是霉点。我的大腿哆嗦起来,于是我坐下来,想恢 复镇定。 突然,我相信听到楼上有脚步声。我关了手电,等待着。一些捉摸不到的东西 在我四周呼吸,一些轻微的响声在黑暗中汇成众多的嘈杂,一些奇怪的影子忽现忽 隐。我想站起来,想说话,想喊“救命”,但人却像被钉在床垫上一样。我觉得到 处都有眼睛在监视着我。 慢慢地,我一切都明白了:“他们”派邦雅曼到医院里去找我,把我引到这儿, 然后关起来。经过严密的调查,“他们”选中了我。为了吸引我,“他们”表现得 异常耐心和细心。我上钩了。费迪南本人也可能是这个骗局中的一员。我曾到处寻 找我最可笑、变得最厉害的病人。而他却倾诉衷肠,设计谋引我上当。但我并不恨 他,被认为有资格出现在囚徒的名单上,我甚至觉得有点沾沾自喜。 是的,我钦佩他们:他们使我想自我毁灭,自我囚禁。说穿了,等待时间的判 决又有什么好处呢?若干年后,我就不会光彩照人了。我这张年轻姑娘迷人的脸将 变成老妇人庄严而干瘪的脸。我会有那一天的。最近几天发生的事迅速浮现在我的 脑海中,我重温着这些错综复杂的偶然事件、它们丁以乎是精心策划的,使我相信 一座无人居住的屋子,让我一直来到这里,真是天才啊! 轮到我还债了。我平躺在床垫上,双臂垂在腰间。骨头压迫着我,身体塌陷了, 好像我已摆脱了自身,离开了这具衰老的躯壳。于是,他们就要出现了:一个老色 鬼,一个令人讨厌的侏儒,一个肥胖的巫婆。我不知道他们的来临对我来说是解脱 还是灾难。我想逃,但我太累了,一股力量似乎把我钉在床垫上。我想钻进这座山 的中间。我睡着了又醒来,醒来又睡着,如此数次。我渴了。谁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20年后,我将重返人间。我在人类当中将没有自己的位子。我大喊“救命”,喊着 费迪南的名字。我看见阿伊达在我面前哭,她的辫子一下子散成鬈发,一下子长发 披肩,后来,辫子缠住她的脖子,把她勒死了。 终于,楼梯上方有扇门开了。好了,他们来抓我了。我牙齿咬得“格格”响, 头昏眼花,但这种恐惧中有一种激动,一种狂热的急躁。这个时刻我等待已久,我 早就梦想当老太婆了。我也许能在地牢里见到埃莱娜,我们将成为一对衰老的朋友, 两个没有前世的小老太婆。我在黑暗中伸出手臂,免得他们费事。行行好,带走我, 把我关起来吧! 然而,把门弄得“噼啪”响的是穿堂风。它继续笨拙而机械地拍打着门。我其 至有点失望了。我用肘支着地,站起来,太阳穴痛得要命,耳朵嗡嗡直响,腰阵阵 生疼。 我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 分辨出台阶,且看到一道朦胧的微光。几只苍蝇 “嗡嗡”地围着我飞。难道,我已经解体,变成了死尸? 我的身上发出一股酸味,那是因为害怕和出汗。我差点要晕过去。我咬着嘴唇, 只相信是自己弄错了。我一定是老了,而自己却浑然不觉。我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想知道究竟有没有皱纹、裂口和肿块。我没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地方。鼻子还在, 额头和那一大把头发也都还在。我急着想照镜子。我饿了,饿坏了。当我准备跳起 来时,我太冲动了,我因此感到羞耻。 我从臭气熏天的床垫上爬起来,头晕眼花,冻得发僵,一直冷到骨头里面了。 我拍掉身上的灰土,踉踉跄跄地踏上光滑的台阶。我毫无时间观念,浑身疲惫不堪。 我推开厨房门。百叶窗关着,光亮从窗缝里透进来,直射阴暗的角落,照亮了悬浮 的微粒和尘埃。我撞在一个啮齿动物的死尸上。墙角还有一只死鸟,羽毛乱糟糟的, 倒在一个用细枝搭成的窝里。 我打开窗,打开百叶,爬出了窗外。光线刺得我一阵目眩。天已经亮了,万物 苏醒,发出细微的响声。我闻到一股湿青草的味道。空气纯净,清新得恰到好处, 使人精神振奋。 一个橘红色的大太阳从树尖后照过来,唤醒了山中五颜六色的动植物。 一头母鹿在一座小山上望着我,一点也不害怕。它低着头,颤抖着四肢,胸前 有一块白色的斑点,就像挂着一枚勋章。它想跟我说些什么东西,睫毛长长的眼睛 试图向我传递一个信息。它摇了几次头,又用蹄子刨地,然后不慌不忙地离开了我, 优雅极了,树枝“噼噼啪啪”地被它踩断。 在我的四周,无数条溪流在歌唱,就像小孩在“牙牙”学语,非常动听;一条 小瀑布冲落山涧,发出“隆隆”的声音,泛起许多水泡;一些含脂树木的树梢燃烧 着片片的火焰; 一只饶舌的乌鸦在向树皮讲述它的故事。 到处都是飞去的鸟儿和 “哗哗”作响的威严的冷杉。高空飘过一片片巨大的白云,就像是天使鼓起的脸。 这是一首声音和色彩协调的交响曲,妙不可言。 天地万物都对我非常友好,整个大自然都催促我新生,重返人间,回到我的兄 弟姐妹当中去,重新迎接世纪的挑战。在这个荒凉的木屋里,我有幸得到了第二次 生命。我怎么会害怕它呢?“晾草架”即使是幻想者头脑中产生的幻象,也不会丝 毫影响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故事的力量不在于它与事实是否相符,而在于它所造 成的断裂和它所传递的活力。邦雅曼即使是在虚构,也给了我强烈的生之欲望。我 犯了一个错误:相信了他跟我讲的故事,正如我相信别人一样。我做得对。我感到 自己幸福得无法形容,感到自己获得了新生。风吹走了我从地窖里带出来的腐烂味, 灿烂的光芒和巨大的欢乐自天而降。 在离我几百米的地方,有一堵矮矮的石墙,那是法国与瑞士之间的边界。我来 回穿越了几次,好像是在嘲笑边界:嗨,我在瑞士!嗨,我在法国!我走回木屋, 半路上被冷杉的树根绊倒了。树根就像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突出的青筋。我直挺挺地 倒在湿漉漉的地上,笑着把脸埋在肥沃的土中。突然,我发现眼前一块扁平的石头 边,露出一盒沾着泥土的录音带。我把它拽了出来,仔细地看了看正反两面。没有 任何内容提示。我迅速把它擦干净,装进口袋,对自己说,以后再听吧! 我自由自在,充满了希望,似乎无所不能。我对各种生命都产生了一种强烈的 友情。在小路的尽头,我找回了自己那辆布满灰尘的汽车。我在倒视镜里照了很久。 我很脏,脸上沾着黑乎乎的东西,浑身都是草屑,头发乱糟糟的,像一簇荆棘,但 人没变。我的肤色仍然那么没有光泽,睫毛还是弯弯的,皮肤并没有皱得像一块旧 抹布。我仍然是一个26岁的女人没有必要为生存而受罪。我接了三下喇叭,向“晾 草架”告别,向那座奇幻的屋子,那块俯瞰着屋子的沉重的石灰质巨石告别。 我在十来公里远的一家客栈里停了下来,从那里可以看见瑞士平原。远处,阿 尔卑斯山的山峰像是点着蜡烛的停尸室。山下,一列红色的老火车钻进单地,留下 一缕缕细烟。 我问客栈老板今天几号了,他告诉我今天是8月19日。我在那座木屋 的地下室关了三天三夜。我要了一个房间,住了下来,订了一份大餐,尽管是在早 上,在厨师赞许的目光下,我狼吞虎咽,吃了一份红酒洋葱小野猪肉、一份干酪笋 瓜土豆、两根莫多香肠、一盆色拉、一碟当地产的奶酪,还吃了一些猪肉,所有的 菜统统浇上美味的当地红酒。这番大吃应该归功于邦雅曼,这份债是我欠他的。我 在斜坡上的平台花园中大吃大喝了两个小时,太阳很猛,但阳光照得我很舒服。我 拒绝遮阳伞。当天的剩余时间,我什么都没干,吐个不停,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吐出 来了。我三天三夜没吃东酉,现在突然大吃,胃受不了。但我并不在乎。我对着厕 所打饱嗝,吐得翻江倒海。但这至少证明我还活着。 现在,我要做的只剩下一件事了:寻找阿伊达。当命运把她托付给我,让我照 看她时,我却抛弃了她。先知和命运的使者是阿伊达,而不是邦雅曼。她在我心中 激起了一种长期以来没有人能激起的冲动。她拥有绝对的优势和启蒙的本领,那种 孩童的活力是无法抵挡的。当上帝想在人间展示完美的东西时,他便创造了小女孩。 阿伊达美丽而活泼,是天工造物。我做梦都想把她搂在怀里,吻她胖乎乎的脸, 凝视她调皮的眼睛,笑她滑稽的动作。我这种成年人的弱点如果加上她的羸弱,便 差不多会有常人的力量。第二天,我回到了巴黎,希望还来得及。我在她奶奶的一 个邻居家里找到了阿伊达,并成功地说服了这个邻居,她同意假期间由我照看阿伊 达。我和阿伊达在汝拉山区和上萨瓦省之间度过一个美妙的夏天。在那一个月当中, 我们幸福地密谈,说悄悄话,分享美食。她总喜欢搂着我的脖子,躺在我身上,我 的身体好像成了她的身体。我成了她的东西,她的领地。我试图调教这个我所喜爱 的顽童,尽管我对她还相当陌生,但我已把她当作是自己的女儿。有时,她痛哭流 涕,指责我囚禁了她奶奶。她推开我,不理我。假期结束后,我办理了正式的领养 手续,理由是自己不能生育。虽然我是个独身女人,但我是个医生,而且,我是在 那种情况下遇到阿伊达的。凡此种种,都应该有助于我说服办事严格认真的行政官 员。在这期间,阿伊达被寄养在慈善机构里,但她可以每周来我家住两天。有关方 面正在对我进行道德调查。我回到了医院,重新写我的论文,去医院…… 6个月后, 12月的一天下午,正在隔壁房间玩耍的阿伊达突然叫我。当时,我 已忘了那个故事, 正处于漫长的精神恢复期中,阿伊达想让我听什么东西:8月份 我在“晾草架”附近捡到的那盒小磁带。捡到磁带的那天早上,我马上就把它塞进 了汽车音响里,但磁带卡住了。可能是磁带上的泥土堵住了槽口的小齿轮。阿伊达 后来在车中的杂物柜里发现了这盒磁带,并一定要留下来。否则,我早就把它扔掉 了。 阿伊达对音响世界情有独钟,兴致勃勃地把旧的晶体管收音机拆来拆去。她几 小时几小时地听某个电台,锁定若于个陌生的长波频道,十多种乱七八糟的外语把 她迷住了。她弄走了我的所有磁带,扯出带子,像绕毛线一样没完地绕。这盒带子, 她不断地重听,想从“噼噼啪啪”的杂音当中寻出和谐的声音。她和一位电声学教 授保持联系,并在后者的指导下对磁带进行了修复,清除杂音。经过几个星期的努 力, 她终于在60分钟的磁带上清出了5分钟的声音。当她把这盒小录音带插进放音 机时,我有一种痛苦的直觉。这是一场含糊不清的谈话,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 一个年轻,一个年纪大一点。年轻的声音细小,差点要哭了;年纪大的一副挖苦人 的口吻,声音要生硬一些。她们的交谈不时被磁带的杂音所打断。以下就是她们所 谈的一些话: “……一个因自身软弱而干坏事的人,我一回去,就把一切都告诉新闻界,告 诉出版商……一行行地证明他的抄袭……” “……您会这样做吗?让我发笑……您不可能……” “……您对我不了解……他不满足于服从你们的命令,而是满腔热情地合作… …真让我感到恶心。” “……可怜的家伙……我们完全说服了他……我想您还是喜欢他的……而他却 忘了您……任您被囚禁……” (此处的句子听不清。杂音和噪声使磁带声音难辨。过了好一会才听清她们的 对话。) “……失望的时候梦想报复……我毁掉了他剽窃的所有证据(哭泣声),一切 证据……他不知道……您说得对……他的结局感动了我,这种背叛是本能的,不是 由于卑鄙,而是由于害怕……(吸鼻子的声音)我对他的爱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您向我引述过一位希腊哲人的话:没人自愿当坏蛋……我疯狂地爱着他……重新跟 他一起生活(重新抽泣)……我惟一的惩罚就是饶恕……” 我立即就听出是谁。我的脸一定苍白得厉害。我躺下来,免得失去知觉。阿伊 达发现了我的慌乱。我借口说头疼,消化不良。我又把那盒磁带听了好几遍,然后, 扔掉了它。我从来没有跟阿伊达提起我去过“晾草架”,也没有告诉她关于邦雅曼 的故事。 后来,我去佩尔内·沃克吕斯医院工作,并在一家诊所设私人门诊。以前,面 对精神失常的病人,我往往爱理不理。现在,这个毛病基本上改掉了。想当初,我 并不想治好我的病人,而是想让他们就这么神经紧张下去,从中得到一种邪恶的欢 乐。我希望他们需要我。有时,当他们向我诉说他们小小的不幸时,我甚至睡着了。 每看一个病人,我就听几分钟莫扎特、巴赫或舒伯特的曲子:音乐仍然是治疗世界 创伤的法宝。我并不比别人更坏。为了纪念母亲,阿伊达学起了阿拉拍语,我也跟 着学。她比我聪明。她把我叫做她的小妈妈卢库。我回了好几次摩洛哥,我又见到 了父亲。我远离男人有一段时间了:爱阿伊达就足够了。我感到了比肉体快感更甜 蜜的一些快乐。 但我首先等待的是:一天,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走进我的办公室,用少女般的 清脆的声音对我说: “您会觉得我是个疯子。我看起来有60岁了,是吗?其实我才25岁。我没有任 何办法向您证明这一点。我只求您听听我的故事,在我讲完之前不要把我赶走。” 是的,我知道总有一天有个人会来到我的诊所,告诉我可怕的故事。 也许是埃莱娜。 我坚定不移地等着她,想明确告诉她,我相信她,并准备帮助她。 我也知道那几个盗美贼正躲在阴暗中窥视着,继续卑鄙地破坏和糟蹋美。 我常常去主宫医院的急症室,希望能有幸遇到邦雅曼。我留着他的面具、他的 破帽和他褪色的草图。我敢肯定他有许多话要对我说。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