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暴风雪中的避风港 就这样,我们就来到了小木屋。小木屋被炉火照得通亮,就像搁浅在高山上的 一艘船。在汽车上发了几小时的愁之后,您可想而知我们是多么高兴。我们都快冻 僵了。木屋很宽,墙很厚,巨大的屋顶几乎要碰到地面,我感到十分敬畏。雷蒙— —这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的名字——擅自拿走了我们的行李。这个矮矮胖胖、老是咕 咕哝哝的人,我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挺可怕的。他打开大门,请我们跟着他。一 进门,热气就扑面而来,我们好像钻进了动物温暖而柔软的身躯。穿过隔冷间,我 们走进第二道门,对面是一个长长的前厅,墙上挂着鹿角和野猪皮。我们闻到了一 股令人垂涎的饭菜香,还以为自己是在饭店里呢! 有堵墙上嵌着一个半开半掩的壁橱,里面露出衬着皮毛的厚鞋、雪鞋和滑雪棒。 我们还来不及走几步,雷蒙就抓起一把好像是皮毛做的扫把,拍打着我们的小腿和 滑雪运动衫,让雪掉下来。雪落在一个大门毡上,马上会融化掉的。 接着,他把我们推进一个火烧得旺旺的客厅,要我们在那里等“老板”。我们 可不希望这个沉默寡言的人是屋子的主人。客厅里堆满了精装和平装的书。我放心 了:爱读书的人不会太坏的。到处都是浓郁的木头味,很好闻,让人心平气和。壁 炉上方挂着一幅所谓的万物虚空画①:三个死人头叠在一张脸上,这张脸既像是小 孩的,又像是姑娘的,也像是家庭主妇的。有几个天使在这些头上飞。我还以为会 看见农家装饰呢!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地方,这种奢侈近乎疯狂。这个住处在和山上 的居住条件作精彩的较量:在最差的环境中创造出最舒适的居所。埃莱娜为自己的 裤腿脏感到遗憾。我心里一动:在家里,只要她关心自己的衣着,就表明她恢复常 态了。她一副疲惫的样子,朝我微笑着。看到她用手抚摸桌子、椅子和书架,我知 道她一定很满意我们舒适的临时住处。 ①万物虚空画:欧洲的一种表现万物皆空、画着头盖骨的静物画。 终于,房东进来了,他亲切地向我们问好,声音十分洪亮: “欢迎被冻坏的人!” 他说他叫杰洛姆·斯泰纳。说这话时他的声音依然响如洪钟。我原以为会遇到 一个孤僻的人,没想到他有礼貌极了。他是60年代①的一个悲怆感人的残余分子, 被流放到汝拉山脉的这座高山上。他的衣着还带有当年的痕迹:圆领衫衣外套着一 件印度式背心,穿着皮裤和高帮皮鞋,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大戒指。他属于那种停 留在某一时尚上的人,因为这种时尚与他们最成功的时期密切相关。他身材高大, 腰宽体胖,我估摸他在55岁以下。他的脸很光滑,除了眼皮下的两个眼袋外,几乎 没有一条皱纹。他的眼膜薄薄的,像是用纸做的。一头漂亮的头发立即就引起了我 的羡慕:油光发亮,银光闪闪。他不时用手去摸,好像在赞叹自己头顶有那么漂亮 的头发。头发披在他的肩上,就像是凝固的瀑布。他轻松地向我们微笑着,略有点 勉强。我说: ①1968年,法国曾爆发极“左”的学生运动。 “很冒昧,打扰了。” “别抬举我了。我想,我们能相遇,这是缘分。这里是小西伯利亚,法国最冷 的地方,温度可降至零下40度,方圆几公里荒无人烟。我们有时候被大雪困在这里, 好几天不能外出,甚至连邮递员也不敢夹。据悉,在未来48小时内,风暴还要增强。 电话坏了,电缆已被风刮断。我们现在还有电,这真是奇迹!电随时可能中断。可 你们怎么会迷路述到这里来的?” 埃莱娜简单地向他介绍了我们的不幸遭遇,感谢他接待我们,并赞了几句他的 房子。 斯泰纳先生脸上的轮廓很柔和,是个英俊的老人。他走过之处,身后留下一股 暗香。看到他紧贴皮肤的不自然的古铜色,我敢打赌他曾化过妆。他双手细腻,声 音洪亮,头发漂亮,像个高级教士,又像个海盗。 我们断断续续地聊了一个来小时后,他邀请我们与他共进晚餐。当然,雷蒙已 为我们准备了一间房子。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我们都不忍心反抗。在隔壁一间更 大的房间里,餐桌已经备好了,桌上放着瓷器餐具和水晶酒杯。餐具桌上放着一盘 各式奶酪和一篮水果。我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能受到如此款待。谢谢上帝,让我们遇 到了如此有教养的人。我看到的尽是吉兆。雷蒙做事一丝不苟,他既是厨师,又是 管家,在我们周围奔忙着。他首先给我们端上来的是豌豆汤,然后是又嫩又白的小 母鸡肉,上面有一层汝拉山式的焦皮,一放到嘴里就化了。这是一场盛宴,我很自 豪最近在美食方面学到了不少知识,俨然像个行家一样细细品尝。我们喝的是当地 产的一种红酒,散发出榛子的味道。餐后的巧克力蛋奶酥更是香气扑鼻,我要了三 次。菜这么多,这么好吃,埃莱娜不禁发出了惊叹,对厨师大加赞赏。 “其实,你们对雷蒙一点也不过誉。你们的运气也很好:他预感到有暴风雪, 今天上午进城采购了奶酪、蔬菜和肉。在这海拔1200米的地方,冬天很少有东西卖。 这顿丰盛的晚餐应归功于他的辛劳。” 雷蒙和他的主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们真没料到。因为这在法国的这个角落里 几乎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一个具有良好的教养,另一个则显得粗鲁。那个干力气活 的人眼珠山突,嘴唇永远有点湿,确实很丑,丑得几乎让人吃惊。他好像是一块黏 土,造物主在捏他时累了,一边捏一边睡觉。但失败的作品往往比成功的作品更有 创造性。在这个五官不正的造物身上,有些东西既让人反感又让人好奇。雷蒙的脸 上总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生下来时就刻在了上面。他以“您”称主人, 而主人则以“你”称他。主人说什么他都点头同意;主人说俏皮话他便露出不整齐 的黄牙跟着笑。杰洛姆·斯泰纳任他笑,有时太过分了,便命令他不准再笑。但这 种命令雷蒙没遵守多久就又违反了。显然,两人之间一唱一和已非一朝一夕。雷蒙 是他独自雇来捧场的,给他建立了一个家庭。我们感觉到有种习俗使斯泰纳先生很 尴尬,在这闭塞的地方他不得不予以原谅,但不希望别人看见。这个仆人虽然很矮 小,但很了不起。他双手捧着叠在一起的餐具,不但不会失手,而且胳膊底下还夹 着一个空酒瓶。我不安地看着他在我们周围走来走去,鞠躬一弯到底,活像喜剧中 的仆人。我不知道如何形容他,心里气得不得了。 我吃得很香,狼吞虎咽地吃完甜点才罢休。吃饭时我应该说说话的,但我嘴里 塞满了东西,舌头不听使唤了。我吃得太快了,觉得有点不舒服,很希望我的女友 能给我按摩按摩肚子,以便我消化。我坐在椅子上,双脚乱动,无话可说,成了配 角。相反,埃莱娜却滔滔不绝。我们的卞人很高兴有人陪他说话,不断地恭维埃莱 娜。他一看我,埃莱娜就截住了他的目光。他是个律师,老家在他痛恨的巴黎。他 很少回首都,除了有特别的事情。他热爱人自然,在这个高海拔的地方寻找肉体与 精神的快乐,用他的话说,是“在这高山之巅摆脱人间的俗气”。和他生活在这里 的还有他太太。他太太是个哲学教授,临时外出了,如果路没断的话,她应该随时 都有可能从里昂回来。 通过种种难以察觉的细节,我感到斯泰纳想讨好埃莱娜:他回答机智,说话绘 声绘色。埃莱娜是个忠实的听众,天真地放声大笑。然而,在东道主的这种风趣背 后,我注意到有一种哀伤。埃莱娜每次兴奋得哈哈大笑时,都显得那么轻松和可爱。 而这时,斯泰纳往往黯然神伤,脸色有点不好看。我发现他心慌意乱,他和埃莱娜 之间年龄的差异使他感到失望。他甚至问她: “为什么到一个与世隔绝的老人家里来惹他?” 我窘极了。 埃莱娜纠缠他,挑拨他,鼓动他讲出自己的秘密: “您经历了一个特别的时代,从头到尾给我讲讲吧!” 斯泰纳不用别人求他就讲了起来: 在1968年5月的那场运动中,他曾是个托洛斯基分子。他对那场运动深恶痛绝, 但后来证明这是不公平的。他后来转向了美国的反文化运动,四处旅行,到过印度 的果阿、西班牙的伊维萨岛和印尼的巴厘岛这神圣的二角。他动情地回忆起那些理 想的地方,在那里的废墟上,他曾得到过短暂的成功。他告诉我们,他打算以当年 的条件,重走印度之路。埃莱娜听得心醉神迷: “这太诱人了,可惜我晚生了30年!” “啊,不!你们前途无量。你们能用新的目光发现世界,第一眼看上去就能创 造一个新的世界。年轻人喜欢奇迹,他们是对的。” 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埃莱娜崇拜左派,我认为这是不理智的,尤其是在她那种 情况下,我从来就憎恨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残余分子:他们让您因为没有分享他们 的幻想而感到耻辱,也让您因为没有失去这种幻想而感到耻辱。今天,他们像昨天 一样,一心要保持权力,不让后代得到它。但我没有理由感到恼火:斯泰纳并不想 自吹自擂,他不过有点伤感罢了,因为昔日的辉煌不再。他轻易地承认自己的缺陷 和悔恨,那神态似乎在说:现在轮到你们啦!好了,我们是好朋友,没什么可生气 的。 饭后,我们的主人由于烧酒和暖和,脸有点发热,他漫不经心地就我的生活提 了几个问题。他心不在焉,我也便三言两语,敷衍了事,怕他感到不耐烦。他问我 和埃莱娜是怎么认识的,我随口编了一个小故事。他脸带微笑,用嘲讽的目光看了 我一眼,然后一一凝视着我们,看了很长时间,好像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东西把我 们连结在一起的。我觉得受到了冒犯:他是不是以为我不配跟像埃莱娜这样的女人 一同出来?他是不是发现我是个陪贵妇人玩的面首?我生气了,两眼冒火。我竭力 克制住自己,忍不住几次打呵欠。我的伙伴们继续滔滔不绝,好像他们所提到的名 字和话题,其目的都是为了回答这么一个问题:我们是否属于同一个阶层?埃莱娜 以聊天作为这顿饭的代价。她真情流露,弄得我很痛苦。她是个王后,高贵而漂亮, 我是她的子民,一个为她服务的毛头小伙子。她说话挺急,斯泰纳先生说话却“嗡 嗡”的,像虫叫那样。他说得很慢,声音很低,我迷迷糊糊,好像觉得是收音机没 关,放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出来的。说了几小时的话,斯泰纳的脸色 变得沉重起来,目光黯淡了,头发贴在脑门上,不再像刚吃晚饭时那个有点自吹自 擂的雇佣兵首领,而像个向一个轻佻的女子调情的已上了年纪的先生。 不一会儿,我们躺在扶手椅上,主人在拨弄柴火,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推开 烧红的木炭。他身体庞大,我想,他躺在床上,会把床弄出一个凹印的。他说话变 得口齿不清起来。我现在觉得,他就像个印度老酋长,在壁炉前举行神秘的仪式, 无视正在袭击木屋的暴风雪。埃莱娜收拾干净桌子以后,给我们端来了烧酒,自己 连喝了三杯。雷蒙过来坐在杰洛姆的脚边,膝盖上放着一个盘子,用涂了黄油的细 长的面包条,蘸着带壳的溏心蛋吃起来。这可怜的家伙让人讨厌,但当您有趣地觉 得他像个动物时,他又成了一个人。他的微笑随时挂在嘴边,等待主人的命令和发 话。只有在那个时候,他才像回到了活人的世界。他吃东西时,眼睛半闭,似乎并 不在听人说话,好像他厚厚的皮和低贱的地位使他无法跟人作正常的交流。 他贪婪地盯着埃莱娜,但用的是眼角的余光。好像他怕自已被烧死。有时,当 埃莱娜不经意地看着他时,他平时红着的脸便似乎无所适从起来。他蘸着蛋黄,吃 完面包条时,嘴角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脏。他吃掉最后那点蛋白,用汤匙轻轻一 下压碎了蛋壳,在蛋杯中把它碾成粉末,然后,不知不觉,从从容容地把头靠在主 人的膝盖上,就像一条救冻犬。主人试图推开他,但他坚持不懈。这是他的特权, 他有权这样。在这荒无人烟的隐居地,主人和仆从彼此相依为命,身份和地位之间 已不存在差距。这对古老的主仆,隐居在山中这温暖舒适的地方,显得有点滑稽, 但也让人感动。我在想,斯泰纳的那个合法妻子对此会怎么想。 喝完最后一杯,“老板”表示要睡觉了,并祝我们晚安。他答应第二天一早就 让人把我们的车拖上来,必要的话叫修理厂的工人来。我们有点累,且喝了酒,沉 浸在幸福之中,觉得半醉不醉的。那个个子矮小的仆人像穿越迷宫一样,把我们带 到了房间里。如果没有他的帮助,我们非迷路不可。走廊里门很多,刻着植物或动 物图案。我们住在二楼——屋子一共有三层——房间很漂亮,是座金色的木屋,帘 幕后有一张大床,枕头是用精美的羽绒做的,枕套绣着花。鸭绒被胀鼓鼓的,像是 人的肚子,里面放着两个暖壶,床单已经被烘热了。地上放着两双毛皮拖鞋,一大 一小。这种无微不至的细心,让埃莱娜高兴极了,她寻思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尺 码的。装有金属绞链的护窗板把双层玻璃窗关得严严实实,一个蓝色的陶瓷大盆烧 着木柴,房间里充满了洋洋的暖意。至于浴室,那更是一个舒适精美的地方:浴缸 是镶嵌式的,水龙头是镀铬的,地板打了蜡,散发出好闻的蜡香。这些人真会享受。 就是在大酒店,也未必有如此高档的房间。 当我欣赏房间的时候,埃莱娜已热血冲动了。我们的险遇,斯泰纳说教式的奉 承使她兴奋不已。雷蒙一走,门刚关上,她就来挑逗我,模仿着一种下流舞,想吻 我的嘴。我在她的进攻面前退却了,像往常那样害怕起来,心想,为什么这样一个 可人儿,会堕落到如此放荡的地步;她把我推上床,让我躺在鸭绒被上。 “埃莱娜,你疯了!别在这里干,有人偷听呢!” 这个理由没有说服力。因为想到有人偷听,有人会突然闯进来,埃莱娜只会更 加来劲。 我试着让她分心: “你不觉得我脸色难看,像个老头吗?” “难看,难看极了,可我不敢对你说。快搂着我!谁也不会把你当作我父亲的。” 她把手伸到我的长裤前: “啊,我看你的‘小老头’还没有起来。” 我没有办法:我一点都不想做爱,可我的肉体总是不听使唤,想与她同流合污。 为了克制自己的性欲,我在脑子里把瑞士法郎换算成法国法郎,又把法国法郎换算 成美元。埃莱娜在做爱方面,既懂得火热,又懂得温柔。她有时又抓又咬,有时又 轻又慢。那天晚上,她疯狂得如狼似虎,性高潮的时间长得像神甫念的经文。她在 枕头上颤抖着全身,那种狂欢好像是为了感谢接待我们的那个老卡萨诺瓦①。要是 男人的快感不那么明显就好了,那我就可以进行假装,避免真正的快感了。看到我 的精力和青春白白流逝,我感到愤怒极了。她会把我毁了的! ①卡萨诺瓦(1725-1798):意大利探险家。 心满意足之后,我那一丝不挂的可爱女人便在暖暖的房间里取笑起我们的主人 来。她瞒着大家,悄悄地用口述录音机录下了我们吃饭时说的话,现在开始重放。 她回味着晚餐,放声大笑:她一一扮演着我们:斯泰纳,“好色的老头”,一 边谈论东方,一边在桌底下搞鬼;雷蒙,“侏儒”,“浮肿的怪胎”,用锤子敲鸡 蛋;她嘲笑我酒饱饭足,似睡非睡,也笑自己喋喋不休,又是恭维又是奉承。她像 哨兵一样站得笔挺,显示着她漂亮的臀部,那就像是她的另一张脸,用惟一的一只 眼睛,关注着这个世界。她又蹦又跳,做着高难度的杂技动作,变严肃为滑稽,让 我大为震惊。我笑着,但她的无情无义和表里不一,又让我隐约感到有些痛苦。她 开心地闹完最后一回之后,倒在了床上。 “关在这荒凉的地方,关在这偏僻的乡下太可怕了!这座小屋是多余的:它既 像是7个小矮人的屋子,又像是妓院!” 我很吃惊,因为我觉得这屋子非常漂亮。这么说,我不能相信自己的欣赏力了! 难道我什么都没学会? “那个斯泰纳,他是那样的过时,还在他的历史上臭美呢!没有比1968年的老 家伙更糟了。” 我想反驳,但埃莱娜马上就睡着了,大腿紧缠着我的大腿。我给她穿上一件睡 衣,又给她盖上鸭绒被,然后吻了一下她的肩。她在睡梦中向我露出了微笑,那种 温柔像露水一般甜蜜。要是她不用她旺盛的性欲来纠缠我,那就一切都完美了 半夜里,我汗津津地醒来,心“怦怦”直跳,胃因为吃喝太多而疼痛起来。我 相信听到了“叮叮叮当当”的铃声和汽车的马达声,还有开门关门的声音。我打开 灯,看着埃莱娜握着拳,在继续睡觉。我数过的那把头发还留在枕头上。在浴室里, 我照着哈哈镜,皮肤上的毛孔大得像火山口,下巴上长长的胡子像是投枪。损容之 烈显而易见。我皮肤蜡黄,已开始腐烂,眼睛四周的皮肤已经僵死,肉失去了弹性, 下巴上有一道裂口,好像是时间用一根细小的手杖亲自撕开的。左眼角的皱纹早就 有了。还说我刚度假回来呢!我正摇摇晃晃走向岸的另一边。岁月淹没了我,就像 顽强的潮汐,一毫米一毫米地切碎我。我多么希望自己成为对面又光又滑的镜子啊! 我摸着自己,怕自己消失。我的形状四处流失,我想阻止身体的消亡。我目瞪口呆 地凝视着自己:我衰老了。我才37岁呀!我完了!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