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丹尼·勒曼的商店看上去有点破旧,不过总的来讲还很合时宜,因为它正好在 费城的商业中心的边上,那地方也很破旧。而丹尼。勒曼本人也不是风度翩翩。气 质是一种生来就有或生来就没有的东西,而很肯定地说丹尼生来就没有气质,这一 点他毫不在意。他的父亲一辈子捉襟见肘,直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期破产,丹尼 秉承家风:他由典当行起家,而后发展到硬币店。小片片,用过的硬币:一点也不 风光。 丹尼很胖,一般从他的下巴可以看出他每天都在长。他喜欢绿色运动衫,喜欢 保龄球,硬面包圈,喜欢他的母亲,也喜欢女人,事实上他非常喜欢女人,但出于 某种原因他从来没有娶过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1964年的秋天,隔壁店里的老板,一个旅行代理,建议丹尼扩大一下他的视野, 他可以安排他到欧洲旅行。既然正是淡季他可以按折扣价预订所有的一流旅馆,且 不需收任何平时要收的佣金。毕竟他们是邻居呀。 绝不放过任何一笔交易,丹尼接受了他的建议。几乎一踏上大西洋彼岸就有两 件事立刻给丹尼留下深刻印象:第一是每次他把美元换成英镑、法朗或里拉时他是 如何被涮了。所有的旅馆和饭店都一样。等他到瑞士时已变得聪明了。打算先在银 行把钱换了, 省得那些旅馆和饭店宰他。他很失望地发现银行提供的汇率也几乎同 样地糟糕。上帝,毕竟它们是银行, 是由圣公会教徒或苏黎士崇拜各种上帝的信徒 来经营的。丹尼发现天主教徒也同样地坏:在米兰、在马德里机场都是如此。丹尼 猜想那些货币兑换商在用315马克换他的100美元的过程中平均赚取5%。 另一件使丹尼吃惊的是在欧洲从来没有任何人谈论股票市场。在费城,甚至在 他常去的保龄球道旁,每个人都多多少少知道道琼斯的情况。当巴黎的某人告诉他 欧洲没有道琼斯时他实在难以相信。按照他这位法国消息来源的说法,他们确实对 金银有很大兴趣。在乔治.维有一个男招待会与任何人交谈来骗取小费。丹尼猜想, 他是谈硬币吧,就象拿破仑?这是他唯一有信心说出口的法语。不,他的这位金融 顾问告诉他,硬币是给农民和美国人的。法国,瑞士和德国金钱游戏的名称是条。 有钱的欧洲人一向把钱变成金条。故而他们仍然很富有,仍能常去乔治.维酒吧。 这位渊博的男招待继续解释说,他们的推理是这样的:每次有战争爆发,不论 是拿破仑战争,第一次世界大战或第二次世界大战,法国或德国或意大利政府都通 过简单地多印钞票来筹集资金。这样不可避免地导致人们手中的纸币,马克也好, 法朗也好,里拉也好,都见他妈的鬼去了。精明的欧洲人都明白历史会不断地重演。 他们会在战争阴云开始聚集之际就把他们手中的现金换成金子。当战争结束时,不 论情况怎样,他们都是社会中少数能保持他们财产价值的人,通过价值一直稳定的 有形资产黄金保持其资产价值。 后来丹尼给了他25%的小费, 这又一次证明了这个男招待的正确。丹尼想:眼 下唯一在打仗的国家就是美国在越南打仗。因此他应该考虑回家后进入黄金卖卖行 业。问题是对美国人来说买金条仍是不合法的。好吧,他作了个结论,为什么不买 银条? 丹尼到处打听谁是美国的第一号银条企业。回答都是恩集哈德产业。至于外汇, 就是第克. 派来拉。因此靠着一位挖墙角者的帮助,丹尼从每一家挖了一个最好的 交易人。很快费城的每一家精明的旅行社都知道出国之前需要兑换外币的人该去的 地方就是百老汇街上的美国硬币、金属和货币兑换所:这是丹尼给他的新商店起的 名字。随着越南战争导致的阴云开始在美国金融系统的上空聚集——产生了一族新 的悲观失望的商人,他们想象万能的美元到头来会变成废纸。因而寻求购买银条保 值。接着,到处传言人们在费城可以得到很好的交易。 丹尼在新泽西的存腾有个表弟,他在那儿的一家银行工作。看到丹尼在费城的 生意之后,他建议丹尼在存腾开一家分店。他愿意经营这家分店。丹尼听了他的话。 他的表弟集中精力做犹太人的生意。这个策略很成功。这个地方第三个月就开始盈 利。接下来丹尼的表弟说他认识波士顿的一位股票经纪人。这家伙搞他们的这种经 营是个天才:他是天主教教堂的一门大炮,在教区居民中已发展了一个巨大的顾客 群。丹尼的表弟推测有一位那样的人作经理,单做那些爱尔兰人的生意他们就可以 干得很好。事实又一次证明他的表弟是对的。 在芝加哥,丹尼走了波兰天主教徒这条路;在迈阿密,他在新开的地方安排了 拉丁人;在旧金山,他雇佣了一些东方人。就象阿临古思和艾阿通过吸引种族忠诚, 通过依靠忠诚者的传言而不是昂贵的广告费建立起自己利润丰厚的北大西洋贸易公 司一样,丹尼用同样的方法建立起自己的货币和银条的买卖——他提供的兑换率比 美国任何一家银行和货币兑换商都好25%。 到丹尼历史性地穿越大西洋的旅行两年之后的1966年底,美国硬币,金属和货 币兑换所又扩展到了七个城市。丹尼、勒曼的净资产已达七位数。在那年的十二月, 丹尼去了迈阿密。他住在芳腾布乐旅馆。他考虑该是从生意中走出来休息一下的时 候了。因此每天白天他都去哈里看赛马,每天晚上他都去回力球场。他喜欢看白天 的赛马和晚上的巴斯克人,环境和人群使他激动。因为这些看比赛的人群,赌博的 人群,赌博者和打赌的人,看上去比大多数人都生活得幸福,这使他很向往。他们 为了短暂的胜利时刻而快乐地活着。他们坚韧不拔地克服更普遍的简短的失败时刻。 而且他们总会卷土重来。丹尼从来不赌;他认为那是傻瓜的游戏。 12月31日丹尼迫于情势,不得不决定检查一次当地的美国硬币、金属和货币兑 换所的迈阿密分店的业务。这家分店是他十八个月前开办的,就在迈阿密商业区的 主要街道上。那个经理约瑟是个古巴人。丹尼不是个早起的人。他十点半才到那儿 和约瑟在后面的办公室里喝咖啡。约瑟说尽管经济形势很严峻,这个交易所仍然很 赚钱。事实上赚的钱真他妈的多。突然之间富有的拉丁美洲人发现与欧洲相比美国 是多么地便宜。他们开始蜂拥来到迈阿密采购貂皮大衣,艇外推进器和雷达表。他 们纷纷来到美国硬币、金属和货币兑换所,因为这儿的人会说西班牙语,并且汇率 比城里任何别的银行或兑换所都好。这个消息已传遍了圣保罗、波哥大和加拉加斯。 大约在十点四十五分,一个在硬币、银条柜台工作的古巴人走进来,用西班牙 语咕噜了几句,约瑟立刻站起来,说声对不起就出去了,把丹尼一个人留在那里莫 名其妙。丹尼很快跟出来,站在一边注视着一个肯定不是拉美人的家伙,带来一袋 一袋的硬币,共二十七袋。然后约瑟和带来硬币的那个家伙——可能是意大利人或 犹太人交换了一下意见,于是许多百元的钞票易手。整个过程用了约十分钟。 十一点,约瑟和丹尼回到了后面的屋子。每人又倒了杯咖啡。咖啡真好,古巴 人知道如何做咖啡。 “那人是谁?”丹尼问。 “不知道。”古巴人回答。 “不知道?”丹尼问:“天啊,你为什么不检查硬币的真伪呢?” “不需要检查,”古巴人回答:“一直都是好的。” 事实上,没什么可查的。这些硬币要么是1965年以前造的25美分一块几乎是纯 银的,要么不是。而这些硬币是的。随着银条价格的不断上升,纯银币的要价也开 始上升,因为它们可融化成银条高于币面价格出手。1965年以后,美国政府开始聪 明起来。他们造币时每个硬币的含银量越来越少。这些新币不值得融化,至少现在 还不值得。 丹尼大概捉摸了一分钟古巴人的回答,最后问:“一直很好,喔。” “是的。” “一直是多么经常?”丹尼接着问。 古巴人回答:“啊,大约每隔十天吧。” 丹尼继续问:“每隔十天他带来多少?” “啊,二十五有时五十袋。” “都是二十五美分的?” “是。” “他是哪里人?”丹尼问。 约瑟耸一耸肩。 “是附近的吗?”丹尼又问。 “不,”古巴人回答。 他俩沉默了一分钟。丹尼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约瑟也喝了一口。他们又喝了几 口,这时丹尼继续问:“那么告诉我,开始他为什么到这儿来?” “他和一个顾客一起来的。第一次他只带了一袋银币。” “一个顾客,这顾客是谁?”丹尼问。 “一个在杰阿勒那地方工作的人。”古巴人回答。 “他是什么民族的?” “意大利人。”约瑟回答。 “那是什么时候?”丹尼问。 “大约六个月前。”约瑟回答。 “这期间有多少交易?” “我想一想,”约瑟想了一下,“大约四十万美元。” “他告诉你他什么时候来吗?”丹尼问道。 “啊,他通常提前一小时打电话来。”约瑟回答。 “谁?”丹尼问。 “同一个人。”回答是。 丹尼停顿了一下,想了一想。“听着,”他最后说道:“下次他来电话,我要 你立刻打电话给我。听清楚了吗?” “是,不过,我确实从没有提前知道。有时隔两周,有时可能五天。”古巴人 回答。 “没关系。给我打电话就是。我住在芳腾布乐。他通常几点打电话?” “大部分在早晨九点到十点之间。” “好,他打给你,你就打到芳腾布乐给我,756房间。记住了吗?把它写下来。” 约瑟写了下来。丹尼又喝了口咖啡,站起身走了。即使是在休假也要知创业靠 不断的努力。他高高兴兴地回到旅馆,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一个想法。 一月四日,早晨约九点三十五分,古巴人打电话告诉丹尼,他得到通知又有一 批银货约在上午十一点到兑换所。丹尼只用了二十分钟洗了澡,刮了脸,又用了二 十分钟坐出租从迈阿密海滩赶到西富兰格。他走进后屋,约瑟倒了杯咖啡在那儿等 他。他俩坐在那儿闲聊寒冷的天气,加阿勒,和赛马。 又是那个柜台职员走进后屋,用沙哑的低语告诉老板带银袋的人又来了。这次 丹尼和两个古巴人一起走出来。丹尼就站在他的古巴经理右边靠后一点,看着这个 顾客从停在路边的货车上把一个个的口袋搬进来。这个男人高约六英尺四英寸,也 许六英尺六英寸。每次他用力把一袋又一袋推过柜台,他总先看一下口袋,再看一 下丹尼,好象在默默问自己,这个新来的家伙是谁,他在这儿干什么。交货完毕以 后,约瑟又显然是程式般地秤了每一袋的重量,然后记在信纸上。柜台里的告示板 表明他是按每盎斯1.57美元买进,1.67美元卖出。然后他走到计算器旁,把盎斯折 算成美元。做完这些,他把最后的数字写下,划上圈,调过纸来让那个高个子看。 高个子看一下数字,接过纸来折起来放进衬衣口袋,点点头。古巴人立即走到柜台 里的小保险柜旁,打开,拉出一个钢盒,搬到柜台上放下。里面装满百元钞。他拿 出六捆包扎好的,一个一个撕开包装的纸条,一张一张地数。他几乎点完了六捆。 然后他伸手到现金抽屉里拿出一个50元,,一个20元,一个10元,一个5元,几个1 元,放在百元美钞旁。他把这堆钱一把推给那个高个子。高个子把钞票放在一个很 大的老式的折叠包里,然后又点点头,转身要走。 纸上的数字是37587.37美元。 高个子要走到门口时丹尼。勒曼喊道:“先生,”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目视着丹尼,问:“你是谁?” 约瑟立刻插了进来:“这是丹尼. 勒曼先生,本公司的老板。他从费城来,我 们的总部在那里。我们在东岸八个城市有分店。” 高个子又点点头。 “我想和你谈谈。”丹尼说。 “谈什么?”高个子问。 “我也许有意为你做一个特殊安排;你可以叫它数量折扣。”丹尼回答。 高个子说:“我会和你联系的。”然后就走了。 八天后丹尼·勒曼一个人正在家里看球赛,十点整电话铃响了。约两小时前他 冒着寒风刺骨雪花飘飘的费城冬夜从保龄球道旁急急忙忙赶回来就是为了赶上这场 兰球赛的开头。这时他什么也不想,只想看七十六人队赢,而他们正在赢。然后他 想好好洗个热水澡,上床睡觉。现在这个混蛋电话响了。就象别人一样,丹尼·勒 曼知道十点钟的电话很少带来好消息。 他关小电视的音量,走到电话旁,吼道:“说,”准备一拿起电话就把它重重 地挂上。 “是丹尼。勒曼先生吗?”一个声音问。 “说,”丹尼重复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那个声音说。 “那就说吧。” “有一个我们都认识的朋友告诉了我你的情况,一周前你在迈阿密向他作了自 我介绍。还记得吗?” “记得。” “我想谈谈发展生意关系的事情,当然,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我在听。” “好,我四十五分钟后到。”电话挂断了。 十点四十五分整丹尼的门铃响了。他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位约五英尺六英寸高 的人,和他一样高。身穿一件皮领蓝羊绒大衣,头戴一顶浅顶呢帽,随着他穿过大 门走进客厅,人们会情不自禁地注意到他闪闪发亮的尖皮鞋。这人开口道:“我叫 约瑟夫·阿马拉托。希望你叫我乔。” “好,”丹尼说:“那就叫你乔。”阿马拉托开始脱下外衣,丹尼伸手想接过 来,可他的来访者却说:“不,谢谢。我拿着吧。时间不会长,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没什么选择,丹尼把他领进客厅。“你有时间喝杯白兰地吗?” “我还从来没拒绝过白兰地,”阿马拉托回答,一边咧开嘴笑了笑。 丹尼示意他坐下。几分钟后他拿着一瓶白兰地和两个小口矮脚杯回来。他倒了 一杯递给客人。阿马拉托点头致谢。一口喝干,立刻又递给丹尼再倒。接过斟满的 酒杯,他坐到沙发上,表示该谈生意了。今天晚上的社交部分已结束。 他的问题是:“你每月可处理多少银币?” 丹尼看看他,举手指天,意指没有止境,然后回答:“你有多少我可以处理多 少。” “一个月五百袋怎么样?” “没问题。” “你有经常性地接手这么大数量的设施吗?” “从哪儿?”丹尼问。 “我们会谈到的,”阿马拉托说:“先回答我。” “回答是有。东海岸的任何地方都行。”丹尼回答。 “我谈的不是东海岸。” “那么,除非你告诉我这些货到底从哪里来我没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 “咱们首先说清一点,”阿马拉托说:“我们知道很多你的事。我们喜欢我们 已发现的情况。我们希望建立持久的生意往来。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绝对保密,请你 明白。我也希望把我们的合作范围扩展到银币以外的领域。” 这话可能有些含糊不清,但丹尼听懂了阿马拉托的意思。“我没问题啊。”他 说。 “你要明白,”阿马拉托重复道:“从我们的观点看保密是第一性的。” “我完全明白。”丹尼说,这次说得更确切了。 阿马拉托又端起白兰地,轻轻嘬着,而不是大口喝。“好,”他三口喝完了酒: “提货的地方可能是拉斯维加斯或利诺,由你选。每月五百袋。你给什么价?” “价格按伦敦五金交易所的收盘价计算。那是银条价。我们将根据袋装的铸币 作相应的调整。我会给你个公式征求你的同意。每盎斯将收十美分的运输,处理和 保险费。” “等一等,”阿马拉托说:“这些硬币事先没经过分类。不止有25美分的,还 有一角和一美元的铸币。” “我们自己调检,”丹尼确认道:“不另收费。” 意大利人说:“成交。一两天内我们会在同样的时间给你打电话——如你不介 意,就直接打到你家里。我会告诉你提货的准确时间和地点。好吗?” “我边没问题啊。”丹尼说。 “好,”阿马拉托站起身来,把叠放在膝上的大衣穿上,弯腰拿起帽子,走到 前门,和丹尼握握手,然后走进夜幕里。丹尼站在敞开的门前,注视着他越走越远, 在人行道上右转,然后很快不见了。没有迹象表明有一辆小车,出租或高级轿车等 在外面;事实上,外面没有任何灯光或动静。丹尼看着客人走出五十英尺,一百英 尺,二百英尺,然后消失。他耸一耸肩,转过身来,回到房间里。 1967年1月21日, 一辆铁路快速货车退进利诺工业区的一间仓库里,装上三个 特别重的木板条箱。三天后,箱子卸到了美国硬币、金属和货币兑换所在费城南部 的库房里。经过分类和包装,这些硬币通过丹尼的所有联锁店售出。这批货带来了 25万美元。 丹尼的利润大约占这笔金额的17%。这是丹尼经商生涯中最大的一笔交 易。毕竟,他经营的只是五分,一毛和两毛五的铸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