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莱茵河赫兹机场他们取了辆奔驰沿机场边的南北高速主干道朝福莱堡开去。 路的终点就是瑞士边境。约两小时以后他们来到巴顿的出口,几分钟之后他们已进 入了全德国真正的花园地区之一。 通过德国南部的前颇阿莱塞的里希顿塔勒大街进入巴顿。这是一条林荫大道, 两边都是高大的树和栽满杜鹃、玫瑰、百日草的花园。苍翠茂盛的植物使这里看上 去更象地中海而不象中欧。事实上是一个罗马皇帝卡诺卡拉首先开始建设这个城市 的。但是吸引注重健康的卡诺卡拉到这里来的的不是植物而是温泉。显然他把大部 分时间都花在建筑温泉浴场上。这位皇帝也建立了到巴顿访问的情调和来访者的社 会标准。比较平常的人是绝对不受欢迎的。它将在两千年内作为最富有的人的游乐 地:旧俄的罗蒙诺夫王朝和印度王公,哈勃斯堡和威尔士王子。最后的那一部分是 在十九世纪中叶重建大德国最老的赌场时加上去的。风格是凡尔赛宫式的,那里直 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人们玩得都是金银筹码。 赫兹接待桌后坐着的姑娘毫无疑问内心为她带给这对不可思议的普通情侣的尴 尬而感到好笑。她推荐了里希顿塔勒大街的布来乐停车旅馆。他们开着奔驰来到这 个宏伟建筑的门口。这个旅馆周围是一大片土地,点缀着雕像和池塘,保养得无懈 可击。任何外人都可以观察出这一对在这里比在克莱瑞奇更不合时宜。但这两人显 然忘记了这里的一切伟大与庄严,他们照直走了进去,丹尼是高高兴兴地,而桑德 拉·李则是勇往直前地,要求最好的房间。他们如愿以偿:一个面积很大的套房, 俯瞰着一座几乎是罗马浴池的完美再现的巨大的游泳池。 事情越来越如意了。丹尼一边想一边打开从他们的卧室通往屋顶的落地玻璃窗 门,俯瞰漂亮的游泳池和下面。桑德拉·李已下大厅了,就是为了看一看。丹尼决 定再在屋顶上待一会,享受一下傍晚的阳光。约半小时后桑德拉·李回来了,一起 和他呆在屋顶上。 “棒极了,是不是,丹尼?”她问。 “是啊,”丹尼承认,他又接着说,“但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到德国来。 我从来不想到这地方来。不是我想得太多,可我是犹太人。也许这听来很愚蠢,但 你知道,法兰克福赫兹柜台后面的那个姑娘,和楼下的那些人,总之我有种感觉他 们知道我是犹太人他们知道必须对我好,或者至少是装着对我好。但我肯定他们现 在和三、四十年以前一样不喜欢我们。” “啊,别说了,宝贝。”桑德拉·李说,“对这儿的一些老家伙来说也许是这 样,但我坚信这儿的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为他们父辈过去对你们民族所做的一切感到 羞耻。瞧,对我们黑人也是如此,只不过对我们这样做的不是德国而是美国。不过 这也在改变。你不会忘记这些,不过不要让它破坏你的情绪。我们现在是在一座美 丽的城市里的一座美丽的旅馆里。所以放松点。好好享受吧。我们是来度假的。” “你买了些什么?”丹尼接着又问,他指着她手里的一个小纸袋。 “一本书,”她回答 “你懂德文?” “不,傻瓜,大厅报架旁有一整部分是英语平装书。” “那么你买了本什么书?” “一本我上大学时必读的,现在我要再读一遍。不是我必须读,而是我想读。” “大学,什么大学?” “米尔斯大学。” “在什么地方?” “在加州。奥克兰山里。” “那是什么样的大学呢?” “女子大学。文科。很有意思。” 沉默。 “现在,亲爱的,你是不是在奇怪一个黑人妓女在一个新潮的女子大学能干些 什么,对不对?” “呵呵,是你告诉我不要太偏执于过去的,”丹尼回答,“瞧,如果你忘记不 管是谁过去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就忘掉那些德国人对我干的事,好不好?” “我告诉你我在米尔斯大学干什么:我在那靠奖学金上学。那是一个很自由的 学校。他们相信让那些上层社会的姑娘们和我们这样的混在一起很有好处。” “那后来怎么样?” “我离开了,上完第二学年之后。我就是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我不是说我不 能忍受学校。学校棒极了。但我自己一点钱也没有。虽然我有奖学金,但我仍然得 做侍者来挣钱。我就是不能忍受那些神经质的小母狗故作屈尊的态度。” “那么你干了些什么?” “我回到洛杉矶想法挣钱。” “好啦,你一直在挣钱,挣了许多。所以别抱怨了。” “我不是在抱怨,丹尼,我在解释。” “好吧,那么如果这让你不舒服的话那就别解释了。你退学以后你的父母怎么 说呢?” “我没有父亲。大多数黑人姑娘都不是父母双全。都是单亲。我妈妈当时很难 受,绝对难受。” “现在她怎么说?” “我们有三年没有说话了。”接着她又问,“你妈妈怎么样?她现在为她的儿 子拥有拉斯维佳斯的一家赌场而感到骄傲吗?” “我妈妈有七十五岁了。她对拉斯维加斯或赌场一无所知。她生活在过去但是 很满足。” “你的兄弟姐妹们怎么想?”她又问。 “我没有兄弟姐妹。” “那太糟了。” “也许。另一方面,我喜欢一个人呆着。从孩提时我就喜欢一个人独处。” “瞧你说的。我不相信。你一个朋友都没有吗?” “当然我有朋友。事实上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是当妈妈常带着我从费城到大西 洋城。我的外婆住在那里她的家就在沙滩上。有一大帮孩子,当地的孩子。从学校 六月放假到劳动节再开学我们玩得很开心。他们大多数都是意大利人。意大利人知 道如何开心。你知道我们犹太人很难开心,过去和现在都是如此。我想我们是思考 得太多了。” “好啦,别说了,丹尼。不要让这个地方破坏了你的情绪。我有一个主意。咱 们下楼去喝一杯。那会给我们两人都打足气。” “喔,我不想去。我想在这屋顶上多待一会。为什么你不自己去然后再看看你 的书呢?”两人依言行事。约半小时以后屋顶上有些冷了,于是丹尼终于进来了。 桑德拉·李正躺在床上,读书。 “书名叫什么?”丹尼问。 “赌博者。” “谁写的?” “杜斯妥也夫斯基。你知道他还写过《罪与罚》。” “为什么你要看这种书?” “因为我记得他写过这篇短篇是关于赌场的。故事都发生在德国,因此既然我 们现在在这里我想我应该再读一遍以真正了解这个地方。也许其他人也是这样。这 就是他们这里有这些书的原因。” “故事说的是什么?” “是一个俄国人。他是个强迫性的赌徒。” “俄国人跑到德国来赌什么劲?” “那是一百年前,丹尼。” “那么一个强迫性的赌徒到底有什么好写的呢?大多数赌徒都是强迫性的。” “我想关键就在这里。那个家伙毁了自己。他进了监狱。他失去了女朋友,结 局是一切都毁了。”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我是说它和你现在干的事情有关系,是不是?面对现实吧, 丹尼,不管你妈妈是否知道,你现在干的是毁人的一行。” “我才不管那些呢。”丹尼说,他有点恼羞成怒,而且表现了出来。桑德拉· 李决定不回答。她只是扬了下眉毛又回去看妥斯妥也夫斯基。 一会她又抬起头来。“老虎机怎么样?你知道谁玩老虎机:出租汽车司机,女 侍者,工厂的女工。他们来到维加斯住一晚然后把他们几个月攒的一下都搞掉。我 说,这难道不可怕吗?” “没人强迫他们。他们来到维加斯,他们玩得很开心。就是这样。赌场存在不 是要让所有的人发财,特别是清洁女工或出租汽车司机。一个赌场,至少一家美国 赌场,一家拉斯维加斯赌场,我的赌场,当按我的想法建起来以后,它们的存在是 要提供幻想:让人们做梦,让他们离开他们肮脏的出租车,肮脏的工厂,倒霉的生 活,来到一个沙漠中的宫殿。这就是我要给他们的一切:一座沙漠中的宫殿。所以 他们要花五百或一千元。他们花的钱会物有所值。因为在二十四小时内他们会过着 非凡的生活。在我的赌场里我才不管他们是谁。每个在我的地方工作的人会把每一 个人,甚至是最坏的流浪汉,都象上等人一样对待。不管是墨西哥流浪汉,中国流 浪汉,或白人流浪汉,黑人流浪汉都一样。现在告诉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如果这些流浪汉象这本小说里的这个家伙,这个俄国人,一样结局,毁掉了 自己的整个生活怎么办?” “忘掉你那一百年老的书吧,回到现实中来。瞧,一个象那样的家伙,他的名 字叫什么……” “阿利可斯。” “好,这个叫阿利可斯的家伙,我相信他是个强迫型的。如果他没用赌博毁了 自己,他会用酗酒毁了自己,或者,要是在现在,他会用毒品毁了自己。” 桑德拉把书放下,沉默了一会,但又说:“丹尼你也许是对的。但那并不能— —” “当然我是对的。瞧,我不想听这些道德的大话。我说,老天爷,股票市场又 怎么样?或者商品市场又怎么样?那些想在房地产业快速致富的人又怎么样?这都 是赌博!唯一的区别是你做这些的时候无法计算有多大概率。而在赌场你用五分钟 出去问一问就会发现你到底该干些什么。完全是数学。” “你认为女侍者在她坐在老虎机面前之前会坐下来读一本数学概率的书?”她 补了一句,“去你妈的!” “瞧,桑德拉·李,告诉你,我感兴趣的不是女侍者,也不是老虎机。这就是 我们为什么要来欧洲。我有一种想法真正的利润并不来自其他人认为来自的地方。 我坚决认为要在这行里变得真正富有必须集中精力在那些富人身上。把那些小鱼留 给其他人吧。我追的是富豪。所以谁管他们是否会落个流浪汉的结局?不过咱们现 在别再说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咱们穿好衣服,看看巴顿这里都赌些什么。” “我想不会见到很多俄国人,是不是?”他又假笑着加了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桑德拉问。 “好吧我不喜欢太深的讨论,但我告诉你:我敢打赌有两千万俄国人愿意用他 们的左手作代价来离开那个国家到这里来把他们一生的储蓄在一个周末丢掉。瞧, 这就是自由企业的意义:可以赚很多钱或赔很多钱的刺激。现在,如果你是个俄国 人,象那个家伙叫什么来着?” “阿利可斯。” “阿利可斯。我敢打赌如果他生活在这个世代,一生都在西伯利亚开拖拉机, 这个家伙杜斯妥也夫斯基肯定不会写一本关于他的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巴顿的赌场是一个失败。丹尼从他一踏进那座大厦的一刹那就感觉到了。它好 象是一座陵墓,而不是一个玩的地方。从大理石地板到厚厚的窗帘再到弥漫整个地 方的肃静,没有任何东西让丹尼觉得有一点点吸引力,包括那些人,大部分都象旅 游的农民。他们得买票才能进来!而一旦进来他们到处逛就象这天早些时候逛其他 旅游胜地一样。 唯一好象在赌的是那张轮盘赌桌,但丹尼检察过他们的赌注后,发现平均的赌 注是五马克!还不到两美元! “那些王子都哪里去了?”他一面穿越大厅一面问桑德拉·李。象往常一样她 吸引了从收付赌钱的人到旅游的农民许多妒忌眼光。“在俄国开拖拉机。”桑德拉 回答。 他们回到布来乐的停车旅馆,吃了些越桔炖野猪和鸡蛋面疙瘩,喝了一瓶陈年 的摩泽尔河葡萄酒,最后吃的是一块可口的黑森林樱桃蛋糕,喝了一瓶塞可特酒, 德国样式的香槟。到十点三十分他们就回到了他们的套房。 “我说,”丹尼一面脱衣服一面说,“我想坐一会看看你那本书,好吗?” “看吧,”桑德拉说。 到早晨两点,他看完了这本书,丹尼侧身过去把已沉睡了几小时的桑德拉·李 摇醒。 “你想干什么,丹尼?”她问,以为她完全知道他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就和以前一样,你又使得这次小小旅行变得有价值。 巴顿现在这个样子,臭不可闻。但它过去那个样子——是另一码事。我要做的是发 现合适的人,等我发现了合适的人我会给他们这个俄国人阿利可斯一直寻找的东西: 刺激,大赌注,感觉自己是社会精华的一部分。品味。我要把同样的品味带到维加 斯。他的书讲的很有道理。他有那些上层社会的英国人。他有一个将军。他从世界 各地把他们找了过来。他们来到这里因为赌注很大,环境很对:不是糟糕的五马克 的赌注,而是金币。不是他妈的小人物,而是贵族!” “去他妈的吧。睡觉。”她侧过身来拍了他一下,然后两人都睡着了。 第二天,他们搭上了一架汉莎公司从法兰克福到贝鲁特的直航飞机。飞机刚刚 离地丹尼就叫了一瓶香槟,真正的香槟,庆祝离开德国的土地。丹尼得出结论犹太 人从德国人身上什么也学不到,除了应该互相远离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