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整个下午,萨拉都尽量躲着阿诺特。每次看见他的脸,她都想用手撕他脸上的 肉。她在图书馆呆了一个小时,钻进杂志堆里,假装在看《经济学家》。 回到交易大厅后,她在交易台之间随便走走,聊聊天,抽抽烟,一杯接一杯地 喝咖啡。 到4点钟,她已经挺不住了。她必须在她那点可怜的自我控制崩溃之前离 开。她走到自己的交易台前,关掉电脑,拿起手袋,以她能调动的最愉快的语言说 了句“再见”,转身准备离开。匆忙间,她险些撞到洲际银行首席执行官卡尔·海 因茨·凯斯勒身上。平常凯斯勒难得到交易大厅来。她急匆匆地说了声“对不起”, 身子一闪从他边上走了过去。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看了看表。 “我还不知道我们这儿4点钟就下班呢。”他对阿诺特说道。 “哦,这个嘛,她是个谁都管不着的人。似乎一般规定对她都不适用。” 凯斯勒停下脚步,仔细打量着阿诺特,“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她?好像很怕她 嘛。” “哦, 别瞎说了。她这人很讨厌,如此而已。每天在她旁边坐8个小时,一个 星期坐上5天……任何人都受不了。 ”阿诺特深深吸了口气,同时耸了耸肩,希望 这个动作能表示他对此不感兴趣。 “不过,我来要谈的不是关于她的事,”凯斯勒把嗓门放低,“我对今天的汇 率变动非常感兴趣。 我想我们可以聊聊这个问题。明天晚上吧。7点半到马克俱乐 部,怎么样?” 阿诺特点点头。 萨拉4点半一到家就给雅各布打了电话。 一个钟头之后,他来了。看见她愁眉 苦脸的样子,他让她在餐桌边坐下。 “你被发现了,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昨天晚上我朋友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有个装置不发信号了。当然, 可以做出比较天真的解释,那就是它可能被清洁工人无意中拽掉了。没有看见你的 脸之前,我也希望是那样。是怎么回事?” 萨拉看着坐在餐桌另一侧的雅各布,看着他那张慈祥、沉着的脸。她真希望看 到他脸上出现惊慌的表情,在小事情上他会显得很紧张,可是在紧急情况下,他总 是镇定自若。 “阿诺特发现了他交易台里和卡拉公寓住房里的窃听器。他把松本毒打了一顿, 打得鼻青脸肿,还打断了她两根肋骨。” 雅各布脸上的肌肉在抽搐。萨拉继续说道:“我设法稳住了阿诺特,使他相信 我也想参与。我觉得他相信了我的话。”她苦笑了一下,“意大利把贴现率提高了 1个百分点。 阿诺特得到了内部消息。是卡塔尼亚透露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他显然以为我知道的情况很多。他是说走了嘴,说了卡塔尼亚的名字。他说:‘卡 塔尼亚说买进里拉。 ’所以我就替自己买了5,000万,然后又把它卖出,赚了300 万。”她耸耸肩,“于是我就表明了自己的诚意。我认为阿诺特是相信了。现在的 问题是,他是否告诉过第三和第四个人,如果告诉了,他们是否也会相信我。我原 先以为斯卡皮瑞托是第三个,可是我现在肯定不是他。如果我再在里面呆一段时间, 我肯定能有机会知道是谁。” 雅各布沉着的脸上出现了惊慌的神色,“这些人都是疯子,萨拉。我不知道你 是不是应该再呆在里面。”他说得慢慢吞吞,结结巴巴,语气中既有愤慨,也有为 她和松本的担心。 她的态度很坚决,“我必须这样,至少是为了正美。不用担心,阿诺特已经上 了钩。他认为我是他的人了,反正我跟他说了,如果我遭到不测,那些磁带就会被 送到欺诈要案办公室。他吓得脸色煞白。他真的相信了我的话,所以还不会马上就 搞我。” 雅各布有点动怒了:“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萨拉暗自一笑。她才不会呢。 雅各布开始感到自己已力不从心。他现在老了,而且已经退了休。这些事他早 就想让别人来干了。他长叹了一声。 “听我说,萨拉,但愿你的巴林顿能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因为我还不知道。 你认为他会对这些事做出什么反应?” 萨拉看着墙,心里在琢磨。 “我们来看看吧。”她查了查她记录地址的小本子,抓起电话,按下巴林顿的 电话号码。她坐在那里,听见另一端的电话铃在响,等着对方来接。 “行长,我是萨拉。” 完美圆润的声音柔和地传了过来:“萨拉,下午好,你怎么样?” “我很好,谢谢。行长,我一直在打电话找你,事情有些有趣的进展,有坏有 好。我在卡拉·瓦伊塔尔的公寓房和洲际银行里装了窃听器,被阿诺特发现了。他 循迹追查到我这儿,当面质问。我辩解说那是因为我害怕他炒我就鱼,所以想搞到 他一点丑事用以对抗他。我告诉他我知道全部阴谋,而且我想沾点油水。他只好隐 忍了这事,开始喋喋不休,结果脱口告诉了我:卡塔尼亚是源头。” 她稍作停顿。在电话的另一头是长时间的沉默。终于巴林顿说话了:“萨拉, 这叫人深感意外。”他的声音是若有所思而冷漠的。然后,那语气变得更加公事公 办和冰冷无情:“听着,这会儿有个会议正等着我,过一会儿我一定给你电话。” 萨拉眼看着地板:“那好,再见。”她放下话筒,后仰坐着,点着了香烟。她 瞥了一眼雅各布:“你也许是对的。他说他有个会,过后一定打电话给我,听这口 气我觉得他是在设法拖延时间。看来他已力不从心。那么,如果他不能操纵,谁是 操纵者?” 雅各布摇摇头,“顺便问一句,你没把你的交易告诉他吧?” “我没有。我要这么做吗?不知为何,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安东尼·巴林顿凝神望着办公室墙角那只高大的座钟。他对萨拉·詹森所存有 的戒心和担心现在都得到证实。她有危险的独立倾向,颇有些天马行空的味道。其 实握缰绳骑马的人应该是他。是他录用她的,但他提醒自己,她归巴特洛普管。这 一切都是他提出的。现在可以由他接过去。他按下内部通话器叫埃塞尔。 “给我接詹姆斯·巴特洛普。” 巴林顿开门见山地说:“有些新情况,巴特洛普。好消息是,萨拉发现风声是 卡塔尼亚走漏的。坏消息是,她露了马脚。马修·阿诺特发现了她的窃听器,而且 因此找了她。不过,她对他说,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想参与’。她说他相信 了她的话。不过我可不知道。我感到很不安。不敢说这事还能维持多久,事情变得 复杂了,潜藏着很多麻烦。不是你向我说的那种头脑冷静,有条不紊的运作。我想 是不是该请高手介入了?比方说特别行动处或者军情五局。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 他们业务范围内的事情吧?” 巴特洛普没有打断他,一直听他把话说完,接着用流畅舒缓的语气说出一番话 来。 “你知道吧,行长,我认为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我觉得这不是什 么问题。这是天赐良机,就是我们做计划也不可能做得如此完美。詹森已经打进去 了,如果运气好,她完全有可能揭穿从伦敦金融城到黑手党的全部阴谋。她已经证 明自己善于冷静地卧底。如果她认为她已经使阿诺特相信了她,那么也许真的如此。 早晚会见分晓的。问题是,行长先生,这个阴谋集团是不会自行消灭的。无论过去 还是现在,这都是你我两人的责任。问题是谁来处理更好?我们从一开始就认定: 我们最合适。我的看法是,事情还没有发生变化。如果我们请外人介入,不管是五 局还是特别行动处,都会把问题复杂化。他们的活动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到我们职权 范围内。那样我们的日子就特别难过了:我们的控制将受到威胁,我们的义务将扩 大,而我们的责任却没有减少。一切都将陷入极度混乱。那时候,我们还要考虑萨 拉·詹森。现在她由我来全权负责,不过我还得处于幕后。我不能莫名其妙地从中 间杀出来。我想她是不会乐于接受的。我们最好还是按原计划行事,不然的话,她 可能感到无所适从,弄不好还可能会坏了大事。” 巴林顿深深叹了口气:“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巴特洛普,但是我不能假装对一 切都很满意。” “这我就不明白了,行长。现在要查清这件事,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办法,也 不可能不付出代价。可是我真心实意地认为,我们找到的不失为最好的方法。看一 看我们目前已经取得的结果嘛。你得承认,这么快就会发现这么多情况,这是出乎 我们预料的嘛。” “是的,这我承认。”巴林顿凝视着窗外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沉默良久。 “好吧,巴特洛普。我们就按原计划执行。我继续与萨拉·詹森保持联系,但 是你负责对她的全面控制。” “我很愿意。” “那么你就写个凭据下来,好吗?” 这话不是请求,倒像是命令。 “就是银行界所说的那种‘安慰信’吧?” “是的,如果你想这么说的话。” “过一两天我派人送过去。” 巴特洛普挂上电话,同时感到松了口气。他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大步走到窗 前。他看着玻璃中的自己笑了笑。他感到十分疲劳。巴林顿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每天 都在下降,而萨拉·詹森却使他佩服,尽管他很谨慎、似乎很不情愿承认。她倒似 乎变得越来越有用,虽然有些桀骜不驯,难以捉摸,但是如果引导得法,倒是个不 可多得的特工人才。 靠巴林顿单枪匹马是难以应付的。这已经是明摆着的了。需要有人助他一臂之 力,而他巴特洛普很乐于这样做。能够使他接近安东尼奥·菲埃瑞的步骤都是值得 的。 这项计划有危险性,但却很大胆。巴林顿“负责”萨拉,而萨拉将使巴特洛普 向安东尼奥·菲埃瑞靠近一步。她所获得的重要信息,在时机成熟的时候,会通过 六局转送意大利当局。巴特洛普会掩护萨拉的身份,如果有人问他是怎么利用她的, 他会矢口否认,说她是个“自由人士”,无法利用。菲埃瑞和他的同伙将被逮捕法 办。巴特洛普将达成自己的主要目标:搞掉菲埃瑞对他的贩毒网将是个沉重的打击。 许多其它非法活动也会随之开始土崩瓦解。造成菲埃瑞垮台的功劳就少不了“朋友” 一份。这将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是他的成功,是对他的最大褒奖。他太求之不得了, 千载难逢啊。 这就是他的游戏计划。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小心翼翼。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巴 林顿的继续合作以及他对萨拉·詹森的控制能力。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那就是整 个行动的细节必须高度保密。 从许多方面来看,这次行动的力量之所在也恰恰是它的弱点之所在:詹森聪明 过人——她进入洲际银行并了解到卡塔尼亚等人的阴谋,成绩很大——但是她又让 人捉摸不透,而且精明到了危险的地步。从地位来看,巴林顿是理想的“控制者” 和前台人物,可是他在压力之下表现出优柔寡断。如果这次行动不成功,他的损失 就太大了。 巴特洛普必须严格控制巴林顿,并通过他来控制萨拉·詹森。但这个问题倒不 大。巴林顿已经走得太远,难以解脱。他面临的棘手问题太多。即使不为别的,单 单为了他自己,他也会合作的。至于萨拉·詹森……难对付的女人并不少见。他会 用这样或那样的办法把她控制的。 安东尼·巴林顿虽感到不悦,但却松了口气。他现在已是欲罢不能。他只答应 继续“控制”萨拉,但他觉得这种事越干越不是滋味。不过至少现在詹森又归巴特 洛普全权负责了。他巴林顿最多是个联系人,负责把巴特洛普的指示下达给萨拉, 并向他传递她的情报。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出现变故,那都不是他的责任。得到这样 的承诺之后,他拨通了萨拉的电话。 他似乎非常匆忙,话说得像放连珠炮,“很抱歉,萨拉,讨厌的会一个接一个。 总而言之,干得不错。有点小挫折,不过你处理得很好。你现在的处境很理想,幸 亏你脑子反应快。充分利用这个机会,看还能发现些什么。”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这种轻松语气的逐渐消失和突然回归都有些蹊 跷。萨拉开始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两个谜团之间:谁是卡塔尼亚阴谋团伙的第三和 第四名成员?巴林顿的背后如果有人,那个人又是谁?她那天夜里在梦中见到了他, 像个傀儡,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他。 上午7点15分,马修·阿诺特把他的梅塞德斯车停在洲际银行大厦地下停车场, 带上车门,大步流星地从楼梯向上走,鞋子前面的金属包头踩在水泥台阶上咚咚作 响。他三步并做两步穿过下泰晤士大街,沿菲什斯特利特希尔大街向北,在向左拐 进坎农街。他在伯利小吃店稍事停留,拿上自己预定的早餐,匆忙走到东奇普路的 售报亭去买万宝路香烟。他打破常规,买了两包。他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抽烟,一天 不超过20支。可是今天将是漫长的一天,他需要尼古丁的香味。 萨拉·詹森早就在交易台上了。她手里夹着烟,正仔细盯着行情显示屏。他走 过来时,她朝他点点头,接着又转向自己的屏幕。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没 有理她。好在她也没有来打扰他。她似乎全神贯注。 他坐在那里一面抽烟,一面考虑晚上跟卡尔·海因茨·凯斯勒谈些什么。他可 以跟他说实话,那会引得他勃然大怒。这一点他可以肯定。要么他就说谎,进行掩 盖。不过他迟早会被发现的,这一点他也确信无疑。 到5点钟时, 他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尼古丁在他的血液里起了作用,他的手指 不由自主地瑟瑟抖起来。还有两个半小时要打发,于是他走进图书馆例览报纸,到 了6点半又回到交易大厅。 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交易台,而是到结算部的一个位子 上坐下来。这地方和他、萨拉以及威尔逊的交易台正好是背靠背,中间隔着行情显 示屏和堆放的各种报告,所以两边的人相互看不见对方。 在结算部工作的结算员安德烈亚斯·勒丁的电脑上的那些游戏很吸引人。阿诺 特也像大多数经纪人一样,对这种速度快、让人脖子伸得老长的游戏非常入迷。但 他认为玩游戏有损他的形象,他要比他们高出一等,所以他尽量注意谨言慎行。 阿诺特向四周看了看,交易台上没有人,交易大厅也基本空了。他打开勒丁的 电脑,开始玩起来。 游戏打到一半的时候,他听见交易台那边传来人的说话声音。他从两堆文件中 间空隙里看过去,看见斯卡皮瑞托和詹森一起走出他的办公室。他赶紧接下哑音键, 一声不吭地躲在那里听斯卡皮瑞托和詹森的谈话。 “听我说,你不能指望我坐在那儿,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我想知道发 生了什么事。然后决定该干什么。” “哦,丹特,为什么要问这么多问题?” “唔,那就回答我几个问题。说吧,萨拉。我有权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吧,说吧。现在就说。” “老天爷,你小声点儿。” “嘘,附近没有人。你就……” “好吧,我告诉你。可是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外面去,到什么地方去 喝两杯。” 阿诺特只觉得浑身冰凉,愣愣地看着眼前不断变换的游戏图象。詹森知道了, 松本知道了,现在斯卡皮瑞托也快知道了。事情正在失控,他得告诉凯斯勒,而且 要准备承担责任。他的心里发毛。等斯卡皮瑞托和詹森走后,他抓起手机,拨通了 凯斯勒的电话,铃响了三声后凯斯勒拿起电话。 “卡尔·海因茨,我是马修。我现在要见你。” “什么事这么急?我这儿正忙着呢,有不少人。不是时候啊,等半小时不行吗?” “不行,不能等。” 凯斯勒从语气中听出了阿诺特很害怕。他毫不客气地说:“我马上下来。” 他很快就来到交易大厅。他朝阿诺特点点头,阿诺特便跟着他进了斯卡皮瑞托 的办公室。 “什么事?” 阿诺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凯斯勒先是一声不吭地看着他,最后才说话。 “这么说,有三个人知道:詹森、松本和斯卡皮瑞托。” 阿诺特咽了口吐沫,“是的。不过詹森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她是和……” 凯斯勒提高嗓门鄙弃地说:“你是什么意思,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她做了一笔 买卖,突破了她的交易权限,违犯了一些内部规定。如此而已。她可以说看见你买 进里拉,认为这个主意不坏,就跟你学了。这么做并不犯法,你这个笨蛋。她不会 失去任何东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阿诺特看着自己的脚。凯斯勒眼看前方,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个嘛,事已至此,你只能什么也别说,如果再有其它情况,赶快告诉我。 我还得告诉卡塔尼亚。” “你认为他会怎么样?”阿诺特结结巴巴地问。 “这个嘛,会有动作,什么都可能。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凯斯勒说道,“不 过他比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损失都要大。他毕竟既是个代理人,又是个参与者。他的 帐上有多少钱?” “哦, 我刚才还存进了800万美元,也许已经有了3,000万。任何人看到这个 数字都会认为他是这伙人里的肥户。” “唔,你得感谢我对里拉的预见。”凯斯勒看着阿诺特,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 憎恶和鄙视。 阿诺特犹豫不定地站起来。他拿起自己的公文包,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再见。凯 斯勒看着他,突然大惊失色。 “你检查过这个地方了,是吧?” 阿诺特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检查?” 凯斯勒前额上的青筋在跳动,看上去就像要爆裂似的:“那只窃听器检查器。” 阿诺特一下软下来:“没有。我原来以为她是冲着我来的。他为什么要窃听斯 卡皮瑞托的办公室?” “那东西你带在身上没有?”凯斯勒故意很平静地问,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威胁。 阿诺特把手伸进公文包。凯斯勒从他手上把检查器夺过来,把它打开,戴上耳塞, 开始调节旋钮。几秒钟之后,上面的指示灯就亮起来。 “我们被窃听了。”凯斯勒说。他听见耳塞里传来自己声音。 在300码开外的皮格—波克餐馆里, 丹特·斯卡皮瑞托和萨拉·詹森正坐在靠 拐角的一张桌子前交谈。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再见到我。”坐在椅子上的斯卡皮瑞托身体微微 前倾,他脸上往日那种冷静不见了,显得有些茫然。 萨拉露出痛苦的神色,“好吧,我告诉你。是不忠诚。你有女友,我有男友。 这无需讳言。我看见你和她在一起过。”萨拉飞快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在过去几个 星期中,斯卡皮瑞托肯定把女友带到什么公众场合去过。她仔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他一声未吭。“听我说,丹特,你也不妨承认事实。我们之间的事就算了结了。我 的男友到外地去了,明天回来。”老天爷,她多么希望真能有这回事啊! “这么说就没有希望了?” 萨拉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没有了,亲爱的。没有希望了。” 坐在她对面的他苦笑了一下,然后抓住她的手。 “做个朋友吧?”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做个朋友。” 就在萨拉和丹特在皮格—波克餐馆对饮的同时,卡尔·海因茨·凯斯勒已坐在 他那辆黑色梅塞德斯车的后座上,由他的司机伦纳德开着缓慢行驶在下泰晤士大街 的高峰车流中,然后缓缓驶出了伦敦。凯斯勒在默默思考,内心十分紧张。 两小时后,凯斯勒的梅塞德斯进入伯克郡,朝英格兰的赛马中心兰本驶去。车 子穿过狭窄的乡村道路,道路两侧的田野上散养着一些退役的老马和孩子们骑的小 马。汽车在离路边还有一段距离的两扇高大铁门前放慢速度,进门后拐上一条长长 的、两旁种着七叶树的车道。这段车道有一英里长。车道的尽头是一幢高大的白房 子,四周是延绵起伏的田野。 车在房子前停下。 没等司机过来开门, 凯斯勒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说了声 “晚安”后,径直朝房子走去。 他的女管家珍妮特打开门,把他迎进去。他没好气地跟她打了个招呼,穿过铮 铮回音的大理石大厅,朝自己的小图书馆走去。他在没有点火的壁炉前一张古色古 香的扶手椅上坐下,把事情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詹森、松本和斯卡皮瑞托知道了。 他们知道情况后,最倒霉的是卡塔尼亚。他的妻子会得知他在外面养了情妇,因此 会离他而去。他将无法抗辩说自己是受人支使的。凯斯勒的精心策划就是要造成这 样的印象:卡塔尼亚是这宗欺诈案的内部团伙中手段高强、死心塌地的成员,他得 到了非法收入的四分之一,由阿诺特汇入卡塔尼亚一个秘密帐户上。刑事调查可以 轻而易举地发现这个帐户。这个帐户就在瑞士。银行帐户绝对保密的时代早就一去 不复返了。调查人员查到卡塔尼亚的帐户,发现上面数以百万计的美元,就不会不 相信他是这个阴谋团伙的主犯。他的政治生涯将就此断送。他将失去妻子、孩子、 财富,甚至自由。 凯斯勒把手伸到身后,抓起小茶几上的电话,把它放到自己大腿上。他把手伸 进上衣口袋, 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小地址本,翻到C部,然后开始拨号。那是卡塔尼 亚的问题,让他去应付吧。 凯斯勒的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贾恩卡洛·卡塔尼亚和多纳特拉正在吃饭。卡塔 尼亚的女管家埃拉在餐厅的门上轻轻敲了敲,然后走进来。她说是凯斯勒先生的电 话,说是有急事。 卡塔尼亚皱着眉头看了埃拉一眼,向多纳特拉说了声“对不起”,起身出门, 穿过起居室,走进自己的书房。埃拉刚才把电话放在支架上了。卡塔尼亚抓起电话, 以粗鲁的声音问道:“什么事这么重要,等人吃完饭再打都不行?”他说的是带意 大利腔调的美式英语。他的英语是从美国电影上学的。凯斯勒的英语是在德国最好 的学校里学的。他的英语即使有些德国口音,依然比较纯正。他觉得卡塔尼亚的美 式英语实在太难听。 “我们有麻烦了,事情相当严重。我们的小游戏已经不是秘密。有三个人知道 了:萨拉·詹森、松本正美、还有丹特·斯卡皮瑞托,他们全都知道了,什么也瞒 不住了。” 卡塔尼亚嘴里冒出了一连串的不干不净的意大利语。 “怎么会的?” “很简单。窃听器。” “你们事先没有检查?” “没有。” “谁干的?” “詹森,她是阿诺特的同事。阿诺特说她是出于忌妒,想抓到他一些隐私把柄。” “你相信?” “是的。我相信,她不是官方的人,如果你所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她自己就做 了一笔肮脏的交易。她不过是个贪婪的小银行事务员罢了。” “像你一样。”卡塔尼亚说道。 “是像我。”凯斯勒表示同意。 卡塔尼亚紧捏着电话,手心沁出汗来。有三个人知道了。他们知道的情况要多 久才会传到上司耳朵里,传到黑手党,传到安东尼奥·菲埃瑞那里。 两个人都想到事情败露的后果。对凯斯勒来说,不仅是名誉扫地,被送进监狱, 而且要失去非法所得。这些非法所得都隐匿在世界各地的编号帐户上,但是只要当 局决心要查,很容易查出来。 对卡塔尼亚来说,事情败露后就只有一种结果。黑手党会在他把他们供认出来 之前就把他干掉,因为他掌握着许多黑手党的机密,他可以用那些秘密来换取自身 的豁免。他们决不会让他活到把他们供出来的时候。菲埃瑞早就起了疑心,德意志 联邦银行的行长也有所怀疑。谣言已经传开了。卡塔尼亚瞪眼看着天花板。他决心 已下,他觉得自己不会失去什么,“我来处理吧。”他对凯斯勒说道。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