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统治阶级有意制造的幻想越是显得荒谬,越是违反常识,它们就愈加以信条的方式 表达出来,整个现存社会的语言就越有欺骗性,越带说教意味,越显得虚夸。 ——马克思《德意志意识形态》(1845—1846) 那一天,莎拉自然比弗尔利夫人先回到家里——当然,在她的处境中,用“家”这个词 实在是莫大的讽刺。她在波尔蒂尼夫人的晚祷中完成自己的例行任务之后,回到自己的屋里 待了几分钟。弗尔利夫人瞅准了这一段空档,其实她只需要几分钟就够了。随后,她亲自来 到莎拉的卧室,敲了敲门,莎拉打开门,她的脸上照旧挂着听天由命的悲凉神色,但弗尔利 夫人却因得手而满面春风。 “主人在等着,请立即去。” 莎拉垂下眼皮,微微点点头。弗尔科夫人讥笑地盯了一眼那低垂着的头,满脸尖酸刻 薄,随后恶狠狠地走开了。其实她并没有走下楼去,却躲在一个拐角处。她看到波尔蒂尼夫 人客厅的门打开,沙拉进去后又关上门,这时她便蹑手蹑脚地溜到门边,竖起耳朵听着。 波尔蒂尼夫人破天荒地没有安坐在御座上,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莎拉,好象那背上生 着伶牙俐齿似的。 “您有事吗?” 波尔蒂尼夫人显然无事吩咐,因为她的身子一动没动,嘴巴也没开腔。或许,莎拉的问 话中删去了她日常的头衔“夫人”,这叫她张口结舌。莎拉的声音里含有某种东西,一听便 知她是有意删去那个称谓的。她的目光从那黑乎乎的背上移开,移到她们二人之间摆着的那 张难得使用的桌子上,桌上赫然摆着一只信封。对那冷若冰霜,木然不动的君主,莎拉唯一 的反应是紧闭双唇。那是一种决心,或是一种怨恨?我一时也说不上来。波尔蒂尼夫人深感 自己怀里揣了毒蛇而追悔不已,老实说,她真的有点儿怅然,不知砸死这条毒蛇该用什么样 的手段最好。末了,她终于选择了斧子,砍了下去。 “信封里有一个月的薪水,就算是离职的通知吧,你明天上午应尽早离开这所房子。” 莎拉横下一条心,以其矛,攻其盾。她也既不动一下,也不开腔,这使得那位太太怒火 中烧,屈尊地转过身来,露出灰白色的脸,脸上挂着因强压怒火而憋出的两块红斑。 “你听见了吗,小姐?” “我不应当被告知原因吗?” “你敢放肆?” “我只问问,想知道为何解雇我。” “我要写信给福赛斯先生。我将会看到你会被关起来。你干出了人所不齿的丑事。” 这种猛烈的攻击倒也产生了一些效果。莎拉的脸上也泛出两块红晕。 一阵沉默。波尔蒂尼夫人气鼓鼓的肚子胀得更高了。 “我命令你立刻离开这个房间。” “那好极了。我在这儿目睹的一切都是虚伪,因此离开这里对我来说是莫大的欢乐。” 莎拉完成这最后的一击,便转身走了。谁知波尔蒂尼夫人却是个喜欢讲最后一句台词的 演员,如不让她讲,她岂能容忍!也许我冤枉了她,她说下面这句话的意思是表示施舍—— 但从讲话的声调上看,不大可能。 “拿着薪水!” 莎拉转身盯着她,摇了摇头:“你留着吧。要是这点钱足够的话,我建议你去买件刑 具。我想弗尔利夫人一定会乐于帮你使用,来对付在你手下干活的可怜人儿。” 有那么片刻,事情显得怪荒唐的,波尔蒂尼夫人看上去极象萨姆,她站在那儿阴沉地撅 着嘴唇,大张着口。 “你……会……遭到……报应的。” “谁给报应,上帝吗?难道你以为来世你有资格见到上帝吗?” 她们相处了这么多的日子,莎拉头一次朝波尔蒂尼夫人笑了,虽然笑得含蓄,但却在告 诉波尔蒂尼夫人,她是永远别想见到上帝的。老大一会儿,女主人瞪大眼睛惊奇地望着她— —那样子看起来够可怜的,似乎莎拉就是魔王撒旦前来讨债。末了,她象个螃蟹似的挪动着 身子,找到一把椅子,半真半假地昏倒在上面。莎拉朝她望了一会儿,紧走几步来到门口, 打开门。女管家大吃一惊,慌忙挺直身子,大概她以为莎拉就要向她扑去。莎拉闪向一边, 指了指喉咙给痰卡住,透不过气来的波尔蒂尼夫人。这下,弗尔利夫人找到了献殷勤的大好 时机。 “你这个黑心肠的荡妇——你把她害死啦!” 莎拉没有吭声,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弗尔利夫人给她的主人用溴盐,这时莎拉转身回 到自己屋里。她走到镜子前,但没有对着照,而是慢慢抬起双手,捂着脸,接着又缓慢地移 开手指,露出眼睛,望着镜子。她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心如刀绞。两分钟后,她在床边跪 下,默默的流着眼泪,泪水簌簌地落到破旧的被子上。 她是否应该祷告呢?不过她认为自己是在祷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