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飞机在荷兰机场降落时,兰儿已觉得苦不堪言了。她落寞地拨了通电话给米娜: “是我,我在机场车站。” 天呈银白之时,她一夜未合的眼里尽是泪水。 米娜端了杯热可可给她,兰儿脸上的笑容布满辛酸。米娜故作轻松地说另一位 室友决定搬出去。 “是你逼她的吗?” “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和男朋友一起住,我只不过一旁加把劲罢了!” “你也真是的!”兰儿想笑出来,但听到的竟是自己呜咽不止的哭声。 “不要哭了,拜托嘛!不管发生过什么事“我真不该跟他去。” “所以他也不值得你这样啊!”米娜不断地安慰她。 只是受到丹尼的利用、愚弄罢了,兰儿心里想看。至于那一夜,那一夜…… 她说服?自己其实并没真正地爱过丹尼,一切不过像是个吹了个过胀的泡泡一 样。她马上和教授协调了一份忙碌不已的课程表,那惊人的创作力使她全然置身于 工作的狂热里。 教授对她的赞美毫不保留:“你现在日趋成熟的作品,完全表达出了你的想法。” 过去她会为这一番话而乐昏了头,但现在她一点也不在乎了。 她在乎的是丹尼。她没有办法再骗自己她并不爱丹尼,她爱丹尼,爱他在雨夜 里给她的轻吻,爱他那温热的臂弯让她终于知道了情为何物。课堂里她看见的是他 坚毅挺拔的身影,寂夜里听见的是他沉厚而富磁性的声音。 但这令她永远心痛的男人似乎消失无踪了,而那伤痛却始终挥之不去。 初夏的季节,兰儿接到了丹尼的来信。她浑身战栗地将之丢到字纸篓里,米娜 却把它捡了回来。“你连看都不看吗?” “没有必要,”她脸上的惨白,令米娜再下忍心数落她什么了。 夏天将尽时,米娜出人意料地带来了个消息:“猜我今天在美术馆遇见了谁? 是个以前我替他做过模特儿的家伙。他给了我一份工作耶!一份真正的工作,每个 礼拜3天,替他清理帐目。这至少可以持续到我们毕业哩!” “不错嘛!”兰儿诚挚地道,“我真为你高兴。” 叼、姐,是为我们俩高兴。他说要找两个人帮忙,我就叫他别找了。”米娜好 笑地看?不知如何是好的兰儿。“这下我们发了,也许还可以搬出这个鬼地方呢!” 秋天的脚步伴随?阵阵海风而来。她们迁入了另一栋公寓里。失眠正蚕食?她 的心灵,然而也许是出自上帝的悲怜吧,她已不太想到丹尼了。 也许生命都是这样,不过一个个循环罢了。就像即将被冬雪掩盖的城市,即使 因而荒凉,仅春天不也接履而至吗?届时郁金香会盛开在春风里,阿城的美丽会再 做最精彩的演出。 那么巴黎呢?兰儿猛地摇了摇头,又胡思乱想了。在经过这许多日子之后,她 难道还要再一次陷在过去里吗?而且已经6点了,她得赶紧准备赴米娜的约。 在用完晚餐之后,米娜又说服了她在小餐馆里多待一会儿。兰儿试图加入那嘈 杂的喧闹声中,但就在瞬间她心中起了一股微弱的感应。 丹尼?丹尼在这儿? 她禁不住四下搜寻。搜寻那让她矛盾?想不想见到的男人。 他并不在这儿,当然不可能在。 兰儿再也伪装不下去了,穿过了人群往外奔去。为什么她竟失望流泪了? 面对事实吧!那一段不堪回首的事实,她终是摆脱不掉的。她对丹尼仍一往情 深,这份深情足以置她于万劫不复之地。 当米娜返回家中时,见到的是坐在黑夜之中的兰儿。“米娜……什么时候了?” 米娜替她挽了那一头略显凌乱的长发。“是该谈谈的时候了。” “拜托你不要问。” “你实在是大消沉了,而我不能视若无睹啊!” “瞎说,我明明很好。” “你明明很不好。” “谢了。”兰儿苦苦地笑?“这种关心真叫人舒服。” “别逞强了,看看你瘦的?” “这并不代表什么,我只是瘦了些……” “兰儿……你说了很多梦话。” “乱讲!”兰儿惊异地,“不可能!” “你一直喊他的名字,我听了都心碎。” “没有!没有!” “你画了多少个他?”米娜双手一挥,“这屋里画是他的画,不管你面前的人 是谁,你画的始终都是丹尼啊!” “不——不可能!”兰儿不断地摇?头,连最终的防御也已然瓦解,她遮?脸 哀哀地道:“我该怎么办?我曾经那么爱他,而且始终忘不了他,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米娜节节逼近地问。 “他并不爱我!”兰儿愤怒地抬起头,那脸上的泪如雨织一般。“他只是在利 用我!” “你确定?我是说,那家伙真的一点不爱你?” “你没听我说?他根本不在乎我,骗子!我恨他,我瞧不起他!_我……”兰 儿喊破了嗓子,忍不住呜呜地哭了。 米娜叹了口气:“那么,我们得彻底解决这件事,对不对?” 兰儿慌乱地点?头,其实心里并没想到米娜话中的深意。 一周之后,杜福曼竟约见兰儿。 “孩子,希望你能接受我们10万美金的助学金。”“我?”兰儿困惑地看?他。 “这笔基金是由你的一位朋友所赞助的,就是去年慷慨资助你到巴黎学画的那 位人士。” 是丹尼,丹尼提供的基金!但为什么呢? “可是有一个条件。” 兰儿几乎不敢问了:“是什么?” “就是必须由你来接受。” 兰儿倏地站了起来。“不可能!我不会要,请转告罗丹尼先生——” “罗先生?” “对,告诉这位做作的神秘人士,我——” “亲爱的史小姐,那位神秘人士是白苏菲女土。” 苏菲?是苏菲提供的?兰儿又倒坐回椅中,嗡嗡地听?他解释说,苏菲曾和上 面的人表达过,对于基金会助学的人才有多么推崇备至,尤其去年她认识了其中一 位使使者。 “她坚持这笔钱只能转交给你。由于白女上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奇怪的做事方 法,只要不伤大雅,我们何乐不为呢?” 不行!兰儿激动地想?,这其中一定又另协议了些什么事,她不能上当。“社 先生,这不是单纯的事情,白女士的侄子和我——一和我……” 杜福曼举起手制止她再说下去。“我对她的侄子没兴趣,史小姐。”他客气地 道,“除非因为你的偏见,否则你不该拒绝这为你而设的基金。” 兰儿闭起了眼睛,10万美金,继续就学的保证金。她还记得为了区区数元,和 米娜两人曾怎么的营营汲汲于那始据的生活…… “好,我接受,但我也有个条件。”兰儿很困地看?杜福曼先生。“我想和她 见面,只想和她一人单独见面。” 协议达成了。一周之后兰儿战战兢兢地来到了一家高级饭店。 “我相信没事的。”虽然米娜口里这么说,但看得出来,她比兰儿还紧张。临 去之前兰儿被米娜热情一抱,“我想你这么做也是对的!”兰儿笑答她也这么希望。 可是她还是很难去面对苏菲,她曾经使那样一位老人美梦成空,而且,而且苏 菲可能会提起丹尼,她却根本不想听见有关丹尼的一字一句。 兰儿终于还是挺起了胸膛。“去吧!让事情一了百了吧!”她心中鼓舞了起来, 旋即给了自己一个微笑,并呼呼敲响了那门。 门倏地开了。“苏菲。”兰儿刚拍起头,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原来—— 原来那站在门后的人并不是苏菲。 是丹尼,此时他眼里有一抹令人心寒的眸光。 兰儿往后退?她真蠢啊!苏菲若真坚持要捐赠那笔基金,又怎会开出那种不讲 理的条件呢?!只有丹尼,只有丹尼才做得出这种怪事来! 他用苏菲的钱步步诱她掉入了陷阶。 她还不及转身,即被丹尼一把拦了下来。 “不要!”她惊叫?,但丹尼牢牢地将她带到了房里,并锁上了那道门。 他们互相瞪?。丹尼手插在腰上,兰儿则心快跳了出来。最后她忍不住开口了: “怎么回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苏菲在哪里?” 丹尼笑了笑,双手环胸斜靠在门上。“她人好好地在纽约。” “那——这是一个圈套呷?” 兰儿定定地站在那儿,她渴切地看?丹尼的一浪一举,曾经她是怎样地爱过他 啊!他仍是那么出色,甚至有些变化是她不曾注意到的。他似乎……似乎看来有些 疲惫,这疲惫在他眉宇之间尤其明显,而他那额穴上的小疤痕更因此而一清二楚的 了。 “……你看起来真糟糕。” 兰儿毫不客气反驳:“谢谢你,不过我也想对你说这句话哩!” “你瘦了。” “我——我故意的,现在流行减肥,你不知道?” 丹尼不以为然地:“你从来不赶时髦的。”他从头至尾打量?她,只见她穿了 身典雅的西装和中规中矩的鞋子。“今晚你看来很不一样。” 难道她该跟他解释这全拜米娜那份意外的工作所赐?关他什么事呢? “你是不是该说明一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说服苏菲拿出这笔钱来?” “是我的钱,也是我的心意,好让一个女孩不必再到阁楼里去出卖色相。” 兰儿笑了,那笑竟比哭声还难听:“别说笑了,那本来就是苏菲的钱,是你设 计让她——” “直到苏菲她对杜福曼开出支票之后,我才知道她有这个打算,但我认为这件 事由我亲自来做比较好,而且我很赞同她的计划,就是这笔钱只能由你来接受。” “你不必再假惺惺的,我什么都知道了,丹尼,苏菲都告诉我了。”兰儿深深 地吸了口气。“我还知道余穆德收的赃画……” “她对你说了?”丹尼究竟有些惊讶,“这倒出乎我意料之外了。” “你当然想不到,想不到她会把——” “她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那件事的。”丹尼轻叹?朝她走了过去。“我并不是 怪她,只是承认自己的儿子是个小偷,也实在是不容易。” “才不是,她说……”兰儿杏眼圆睁地瞪?他,“你说什么?” “她不是都跟你说了?亚诺把藏画给余穆德。” “亚诺?可是,她说的是…是……” 丹尼面有微温:“不只这样,他还偷取苏菲的珠宝和其它一些东西。” “为什么?他没有必要做这种事啊?” 丹尼轻抚兰儿的长发,但那更让兰儿不寒而栗了。“我们不是来谈亚诺的。” “可是——丹尼,我搞糊涂了,亚诺为什么那么做呢?” “据我所知,他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丹尼语带怨恨,“他们自称是艺术家, 但我看他们个个不是吸毒者、醉鬼,就是流浪汉,那种人的生活根本看不到明天。” 兰儿想起来了,丹尼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这么质问过她:你为什么这样?要 那笔钱做什么?吸毒?还是酗酒? “海洛因、古柯碱……他都上痛了,谁知道他还吸些什么!”丹尼走到玻璃窗 前,像在巴黎那夜一样,五指贴在窗上。“亚诺趁公事之便,调了许多钱为他和他 那些同伙买毒品,他本来可以瞒天过海的,可是显然他并不擅理财,苏菲的财产都 被他坐吃山空了。” “你是说,后来苏菲破产了?” 丹尼疲倦地答道:“她破产了,是亚诺使她破产的。” “但是——但是你还在经营她的事业……” “这是我和苏菲之间的一个小秘密,我甚至不确定她知不知道我资助她——” “你,” “或是,她只想伪装成亚诺并没有榨取她的产业。”丹尼朝兰儿微微地笑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她的相依为命。” “什么?”她喃喃问? “因为这让我们两人快乐,她需要找个人依靠,而我——”丹尼缓缓地吐露: “而我需要背负些责任在肩上。” 可是他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 “当我从巴西回来之后,亚诺已经因为用药过量而死了。我去慰问苏菲,却被 宝妈拉住,哭诉说,苏菲的帐单已经堆了比天还高,各路人马都跑来向她讨债,从 面包师傅到税捐稽查员都有。” “但是——但是宝妈奢望你什么呢?你不是没钱吗?” “可是我有一缸子巴西产的翡翠啊!” “翡翠?”兰儿怀疑地问道,“你说过在巴西一无所获的。” “我说我的人生一无所获,当时也的确糟透了,可是幸运之神替我改变了这些。” 兰儿静静地望?他,“那天我听到你在电话中和苏菲的谈话,你说你知道没机 会……” “一点也没错。”丹尼突地转身向她,声音有些激动。“一个人能有几次机会, 去抓住他真心所爱的?” 兰儿眼中泛起了泪水,在等待了数月之后,现在他真真实实地站在她的面前, 所有经历的痛苦,在此刻正似残冬已因初春的降临而消失了。 “苏菲的警告还是太迟了。你们先前就已详谈过了的。” “她没告诉你我们谈了些什么?” 丹尼摇摇头:“她说你们有约定不能透露的,但要理出头绪也不难。你已经习 惯了你自己的生活方式,而且苏菲说你走的那天,穿的还是你自己的衣服……” “不!丹尼。”兰儿咕味?“丹尼,听我说……” “‘那不是好现象,丹尼。’苏菲这么跟我说。但我当然知道,尤其你曾经说 过你忘不掉原来的生活。” 兰儿抚摸?他的脸:“不是,不是这样。” 丹尼将兰儿揽人怀里:“我整个人都慌了,竟来不及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兰儿张惶地落下了泪:“丹尼,我的丹尼,来不及告诉你随便你爱穿什么都可 以……” 丹尼深情流露,“我什么都来不及做,只能眼睁睁地看?你离开我。”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兰儿歇斯底里地说,“在离开你的那一晚,我的心就 死掉了。” “又为什么要把我的信给丢了?我寄来了我的心啊!兰儿,看了信,你就会了 解我的心,了解我要的是原来的你。” 兰儿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她笑了,“是米娜,对不对?” “她很聪明,完全清楚我们两人正受的痛苦,所以她写了一封信给苏菲。” 兰儿哀哀地道:“你绝对想象不到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 “所以米娜说啦!她确定你仍爱?我。”丹尼捧起了她的脸,“是真的?你还 爱我?” “当然,”兰儿踉起脚,轻柔而恒久地吻?他。 丹尼将她搂了起来,不断地吻?她的脸颊,那吻狂焰般地燃烧?她的心扉。 “兰儿,亲爱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愿意,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 丹尼先是满心喜悦,继而又严肃说道:“我必须去拜会你的父母,而且请求你 的父亲在婚礼上领你出阁,这虽然是个旧俗,但是——” 兰儿用手抵住了他的唇:“爱永不嫌旧。” 丹尼在她掌心轻啄了一下:“我们今晚飞回美国。” “不要。” 丹尼紧张了起来:“不要?可是你才——” “我不要今晚回去!”兰儿将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现在已很晚了,而且我 失眠好久了呢!想不到吧?” 丹尼笑?将兰儿整个人抱起来:“这下你可需要有个人好好来照顾你了。” 兰儿微笑地任丹尼将她放到床上:“听来是份好差事哦!” “而且是终生职位呢!” 那断续的笑声转而被倾之不尽的爱意淹没了。 (全书完) ------------ 网站浪漫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