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头儿还是靠在椅子背上。他笑嘻嘻地望着法官,一脸信任他的表情,然后: 他转过眼珠来看我。“杰克,”他说,“你猜对了。法官不是好吓唬的。” “滚出去,”法官说。他并没有提高嗓门。 “老骨头行动不灵活了。”头儿忧伤地嘟嚷着,“不过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义 务,让我走吧。”他喝尽杯子里的酒,把酒杯放在椅子边的地板上,然后站起身。 他站在法官面前,歪着脑袋,眯着眼端详着他,就像个农民打算买匹马。 我把手里的杯子放在身后书橱的架子上。我发现我只喝过一口。得了,去他 的,我心里想,让酒留在那儿。第二天早上,会有黑人用人来喝掉它的。 接着,头儿摇摇头,好像决定不买马了。他绕过法官,好像法官并不是人, 连马都不是,只是房子外的墙角或者是一棵树。头儿绕过法官朝外边门口走去。 他步履轻快地在红地毯上走着,一点也不慌忙。 法官先是纹丝不动,接着猛地转身望着头儿朝门口走去。他的两眼在灯光上 方的阴影里闪闪发亮。 头儿握住门把,打开房门,他没有放手,他转过脸来。“好吧,法官,”他 说, “我走了,我不是生着气走的,我十分痛苦。要是你的良心决定可以跟卡拉 汉开开玩笑,就请通知我。当然——”他微微一笑——“得在一定的时间内。” 然后,他朝我看看,说,“咱们抬屁股开路吧,杰克。”说完,他朝前门走 过去,消失在黑暗中。 我还没有迈腿,法官已经转过脸,使劲瞪眼看着我,鹰钩鼻下的上嘴唇略略 翘起,露出富有强烈讽刺意味的微笑。他说,“伯登先生,你的雇主在叫你。” “我还不需要助听器。”我说。我朝着门外走去,心中自言自语地说:他妈 的,杰克,你说话像个流氓,他妈的,你真是个能干的家伙。 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说,“我这星期要和你母亲一起吃饭。我要不要告 诉她你还很热爱你的工作? ” 他干吗老说个没完? 我想。但他不肯罢休。他的上嘴唇又翘起来了。 于是,我说,“随你便,法官。不过我要是你的话,我决不到处张扬今天晚 上的这件事情。万一你改变了主意,别人会以为你跟头儿搞不正当的政治交易。 ——而且是半夜三更搞的。” 我走出房门,走过过道,走出前门,我没关大门,而是让纱门嘭地一声撞上。 但愿上帝诅咒他,他干吗老纠缠着我不放? 不过,他确实不害怕。 我们离开了海湾,闻不到潮淹区咸丝丝、甜滋滋、忧郁的鱼腥味。我们又往 北行驶。田间的雾气更重了,雾气越过石板路,使得车灯也迷迷朦朦,不甚明亮。 偶尔,前面黑暗中会出现一对眼睛凝望着我们。我知道它们是牛的眼睛——可怜 的、亲爱的、生性淡泊的牛,它反刍着食物,站在公路路边,因为没有牲畜饲料 的立法——黑暗中它两眼炯炯有神,凝望着我们,仿佛它的头颅充满了血一般燃 烧得熔化的钢铁。而我们在光线掠过的一瞬间会认出它的形状,溅满泥土的十分 完美的形状,可以看到它头脑内部血红炽热的强烈光芒,知道它是谁,也知道在 那个节疤不平的并不可爱的头脑内部,除了冰凉的凝结起来的灰色物体外一无所 有。我们经过时,这灰色的物体慢慢起变化。我们就是使牛的冷漠的头脑中慢慢 起变化的东西。如果它像小杰基(杰克的爱称)·伯登一样是个顽固不化的理想 主义者,它一定会说我们是在它脑子里慢慢起变化的东西。 头儿说,“嗯,杰基,看来你有活儿可干。” 我说,“卡拉汉吗? ” 他说,“不,欧文。” 我说,“我看你在欧文身上捞不到稻草。” 他说,“你得找。” 我们在黑暗中又向前疾驰了二十英里和十八分钟。茫茫雾气从沼泽里、从松 柏的阴影里悄悄地伸出无形的手指来阻拦我们,但没有成功。一只刺猬从沼泽里 爬出来,想越过马路。它差一点就走过去了,可是糖娃比它快一步。糖娃只是稍 稍地把方向盘向左动了动;只挪动了一小点,车子没有跳跃,也没有颠簸,只是 有样东西撞击一下左前挡泥板的下部。糖蛙嘟囔了一声,“混~混~混蛋。”糖 娃能用凯迪拉克穿针引线。 这时候,我说,“要是我在选举日以前找不出毛病怎么办? ” 头儿说,“去他妈的选举日。我可以用预先付款,特殊优待的办法为马斯德 斯拉选票。不过,就算要花十年的时间,你也得找出些名堂来。” 我们又走了五英里。我说,“要是找不出问题怎么办? ” 头儿说,“总是有些东西的。” 我说,“也许法官没有劣迹。” 他说,“人是罪恶的结晶,在血污中诞生。人的一生从臭尿布开始,以臭尸 衣告终。总有些问题的。” 过了两英里,他又说,“你翻出的老账还得确实可靠。” 这一切都发生在很久以前。现在马斯德斯已经死了,早就销声灭迹了;但是 头儿说中了,马斯德斯进了参议院。卡拉汉并未死去,不过他肯定一心想死,因 为他早就不走运了,运气不够,没有死成。亚当·斯坦顿也已去世,他过去一直 和我一起去钓鱼,和我及安妮·斯坦顿一起躺在沙滩上晒太阳。欧文法官也不在 人世了,从前在阴沉湿冷的冬天黎明,在沼泽地高高的杂草丛中,他凑过来对我 说,“杰克,打那只鸭子的时候,你的提前量应该再大一些。孩子,打鸭子应该 要超前瞄准。”头儿也死了,他对我说,“你翻的老账还得确实可靠。” 小杰基确实找到老账,而且是证据确凿的老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