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前夜 驹津和贵子回到港口饭店1203 号房间时已经是晚上8 点钟了。 两个人全都累坏了。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沉重的精神负担使自律神经的功能下降, 肌肉的代谢失调,血液中的乳酸积累起来,引起了全身性的疲倦感。 即使没有干重活儿,仅仅是因为心情方面的原因,有时也会使人感到极度的疲 劳。 驹津倒在沙发上,贵子则躺在床上。驹津的眼睛黑了一圈儿。 过了一阵子,驹津才问了一句:“晚饭就在这儿吃吗?”贵子连动也懒得动, 躺在那儿摇摇头。驹津也没有任何食欲。 “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呀?”驹津好几个小时没有吸烟了。他拿出烟叼在嘴上, 把打火机拿了起来却没有点火,随即又把嘴上的烟拿了下来。 “我也想不出个好主意,暂且只能照桐间说的去办了。”“假如高井道因为我 们泄露出去的情报而被捕,他还不把穗积的事儿告诉警察?”驹津与贵子的视线相 遇,随即避开,稍稍想了想说道:“依我看结果都一样。”“一样?”“桐间说过 如果我们不答应与他合作马上就要逮捕我们。我想就算他现在就逮捕我们也够不上 什么大罪。怕就怕不等警察抓我们,高井道一旦感觉到我们泄露了他们的秘密,一 气之下就把穗积的事儿给兜出去呢。”贵子抬起上半身。 “这么说,哪头儿都不保险,是吗?”她那滚圆的屁股从床边滑了下来。 滑下来她也不管,干脆就坐在地上不动。纱连衣裙卷了起来,雪白的大腿,就 连大腿根也露了出来。贵子也不去整理,只是眼盯着地面,哭哭啼啼地说道:“怎 么会弄到这种地步呢?为什么一定要把我们扯到这种事情里去呢?……这全都怪我 啊,都怪我不好……我去自首,一切都会了结的。”“胡说些什么呀!”驹津有气 无力地数说她,“不论出现什么情况,你绝对不能干那种傻事儿!”贵子两眼泪花 儿地注视着丈夫。 有人敲门。驹津起身去开门。贵子慌慌张张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理了理头发重 新坐到床上。 “你们好。”跟往常一样,高井道打了声招呼就走了进来,但看他的脸色,心 情似乎不太好。 “假日过得好吗?”高井道坐到沙发上注视着驹津和贵子。 “我带贵子去了趟玉泉洞。”“是啊,碰到警察了吗?”他肯定接到了骑摩托 的小青年的报告。半路之前的事儿说不得假话。 “我们被盯上了,还把我们强行关在车里询问了你的情况呢。”“你说了些什 么?”“没,没讲什么……”高井道的目光难得像现在这样正眼瞧他们。 “听说你们后来又开车兜风去了?”“他们逼我带他们到咱们昨天去过的地方。 我们到了基地,但因为没有通行证,只好往回走。”“就这些?”“是的。”高井 道眼盯着驹津,拿出一支烟点上火。 “夫人,能给我拿个烟灰缸来吗?”贵子把床头柜上的玻璃烟灰缸递给他。 驹津也拿出了七星牌香烟,好似突然改变了主意,重新放进口袋儿,从沙发旁 的小型冰箱里取出啤酒。他打开盖儿,问高井道:“来一杯怎么样?”“算了,我 不要。”说完把他的拉克烟在烟灰缸上掐灭,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明天带你去看 秘密工厂。9 点整在门厅里见。”说完即朝门口走去,握住门把手之后才又回头说 道:“你的处境相当危险。要十分小心才是,要我给你搞支枪吗?”“我可不需要!” 驹津气呼呼地说,“我不会使用,再说也从来没有摸过。”“用法很简单。如果需 要你就说一声。今天晚上没什么事儿不要外出!”他打开门走了。 驹津关上门还不放心,又加上门链。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七星牌香烟,从纸盒 和外面的玻璃纸中间抽出一片折得很小的纸头,同时朝电话机那儿走去。纸头上有 个电话号码,那是桐间的笔迹。 “你要告诉他吗?”“如果我不得不与什么人合作,我想还是靠警视厅这头儿 比较保险。至少不至于逮捕咱们。”驹津拨了廉价旅馆的电话号码。正迷迷糊糊躺 在该旅馆三层303 号房间单人床上打盹儿的桐间听到电话铃才醒了过来。 从国立疗养院回来之后,他与齐木开了个只有他们两人参加的15 分钟的短会。 一剩下他一个人,马上就觉得累得要命,不觉竟睡着了。 桐间左手拿着听筒:“喂?我是桐间。”“我是驹津。”“噢?是你啊!有什 么事儿吗?”“据说高井道要带我们去秘密工厂。”“秘密工厂?”桐间眼底一亮, “工厂在哪儿?”“现在还不清楚。计划明天上午9 点出发。”“好的。”桐间考 虑了几秒钟,“你们两个什么也不要说,尽管跟着他去。其余的事儿就交给我吧。” “我知道了。”一放下电话,桐间马上看了看手表。刚8 点12 分过一点儿,睡了 有四五十分钟吧。 桐间盯着黑暗的窗外看了片刻,然后拿起电话拨了齐木的房间电话号。 没有人接,他走出房间,敲了敲隔壁的门。好像不在屋里。他随即来到一层的 服务台朝四十来岁的管理人打听。 “请问我那位住302 房间的朋友出去了吗?”“他出去了。”管理人还记得齐 木。他一边查钥匙箱,一边用地方腔很重的标准话答道,“刚才他开着车走了。” “开着车?什么时候的事儿?”“大约30 分钟前吧。”“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桐间返回303 号房间。 齐木隆明经常在未经上级允许的情况下单独行动,倒也有不少收获,所以大家 也就不去计较了。但是在这种只有两个人的外地仍然我行我素的话,根本就谈不到 什么协作。 桐间咋一声舌。话又说回来,也许齐木有什么重大的发现吧。 桐间再次来到服务台,问清饭店不往房间送饭之后立即从附近的食堂要了一份 外送的饭。他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两听啤酒,返回三楼房间。 来电话时,他刚喝光一听啤酒。他抓起电话。 “我是服务台。让您久等了。您要的炸肉排盖浇饭已经送来了。”“告诉他送 到房间里来吧。”他匆匆放下电话。 刚要去开门,电话铃又响了。桐间一下子扑到电话上。 “我是齐木。”“是你啊!”桐间不由得来了火儿。“你跑什么地方去了?搞 些什么鬼名堂!”“请不要生气好吗?我刚才盯托尼·卡尔巴托来着。”“托尼? 就是那个白头发吗?”“是呀。我去还包租车的半道上遇上了那小子的车。这次我 没有跟丢,现在正在首里那小子的公寓附近呢。”“首里?是他的秘密住处吗?” “不会错的,那个金发女郎也跟他在一起。刚才还有两个好像是他们一伙儿的人也 露了一下面。一个美国人,另一个是中国人。我敢肯定这帮家伙肯定与百年计划有 关。我再监视他们一会儿。”“喂,你也别太……”他正想说别太过分了,但电话 早被对方挂上了。齐木就是有这么个坏毛病,说完了自己想说的就挂电话。这儿不 还有个秘密工厂的事儿要告诉他么。 桐间又咋了一次舌。 门被敲得震天响。“让您久等了,我是天来轩送饭的。”桐间一下子放下听筒, 冲着门大叫:“就放门口吧!”桐间开始一个人吃炸肉排盖浇饭时,高井道正和美 雪在港口饭店最高层的快餐馆有滋有味地吃着大对虾。 他们一边欣赏夜景一边品美酒。看样子他们的事儿办得很顺手。 “问题就看明天了。”美雪虽然这么说,但丝毫也看不出明天有什么大事儿的 样子。 “嗯。”高井道用手指头轻轻抚摸着上唇的胡子。“不会出什么意外的。”美 雪的脸上浮起想大骗他一下的微笑。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有失去信心的时候呢!”“只不过不让你看到而已。” “真稀罕,这句话倒像个普通人的回答。那个骑摩托的小伙子不会失手吧?”“用 不着担心。别看他年轻,也是专干这一行的。”“卡尔巴托也不是生手啊。”高井 道的酒杯在空中停了片刻。但他很快就作了个碰杯的动作,脸上的苦笑也渐渐变成 微笑,把手中的酒杯伸了过去。 “我记得莎士比亚曾说过这样一句名言:谁笑到最后谁就笑得最好…… 我们现在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但愿如此。”“你那个祈祷呀,够蹩脚的……” 美雪也举起了酒杯。 就在同一时刻,躺在1203 号房间床上的贵子突然醒了。 她没有脱衣服就上了床。肩膀上仍然酸疼酸疼的。腰往下盖着条毛巾被,但丈 夫并不在身边。床头柜上的钟,指着快到9 点半的地方。 她正要坐起来,这时才意识到手心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在上面的酒吧喝 酒”。一看就知道是丈夫的笔迹。 贵子下了床,在卫生间化完妆,又整理了一下衣服。 整理完之后,她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一位白璧无瑕的美女正对着她。 但是贵子的眼睛并不在意这些表面的东西,她是把自己展示在镜子中的另一个 自我面前,不仅让她注意自己的外表,同时也让她注视自己的内心。 她对着镜子凝视了很长时间,呼吸稍微有些急促,冷不丁眼泪也冒了出来。 她擦干泪水,拿着钥匙走出房间,乘电梯往最高层的酒吧去了。酒吧里空空的。 一看到贵子,正在柜台上喝酒的驹津朝她挥挥手。贵子坐到丈夫身旁。 “我睡得好香啊。”驹津扫了一眼手表:“还不到半个小时呢。你喝点什么?” “我不想喝。”贵子以手抚额。 “最好多少喝一点儿。这样食欲也好,睡觉也香。”驹津招手叫来酒保:“来 两杯兑水的酒。”两杯兑水的酒来了。驹津把一杯塞到贵子手中,手拿自己的杯子, 叮地碰了一下杯。 贵子轻轻盯了一眼杯子里的酒,端起来一口气就灌下一半儿。 “喂,你这么个喝法,能行吗?”贵子哈哈一笑,随即一板正经地凑到丈夫耳 边小声嘀咕:“你是不是想把我灌醉,又要干坏事呀!”“胡说些什么呀,傻瓜。” 驹津刚一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笑意,贵子就再也忍不住似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 个人的笑声出现了短暂的重合,同时又好似商量好似地戛然而止。 酒保从酒柜的另一面投来友好的笑意。 贵子好像没有喝的心思,把杯子放在嘴边心情郁闷地说:“我说,到底还是男 人好呀!”“噢?又怎么了?”“不会像我这样天天泪汪汪的,还能有心思一个人 在这儿喝酒。”说着喝了一口酒。“一到关键时刻,还是男人挺得住呀。”驹津又 露出那种拿对方没办法,也可认为是讽刺的笑容。也许是故意装出来的。 “吃饭去吧。”驹津朝酒保打听,“快餐店就在隔壁吗?”“没错儿。”驹津 和贵子走出酒吧。 再来看看首里那儿吧。 汉堡牛肉饼外加一杯方便咖啡就是齐木过点儿的晚餐了。 因为是坐在停在路旁的车里吃的晚餐,所以根本谈不上什么气氛。但是因为食 品袋里装了打着M 标志的三大块儿汉堡牛肉饼,外加油炸土豆、两杯咖啡,从数量 上来说还真不少。 齐木隆明仍然在监视对方。 他不停地啃着汉堡牛肉饼,两只大眼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斜对面的公寓三层的那 个房间。 那是座褐色的砖瓦结构的四层楼。他所注意的房间窗户紧闭而且挂着一层薄薄 的窗帘。窗帘上时而出现人影。一个是白头发的美国人托尼·卡尔巴托。同他在一 起的另一个细长的影子无疑是那个金发女郎。 齐木隆明一边啃第二个汉堡牛肉饼,一边扫了一眼手表。10 点23。今天晚上 恐怕不会外出了。但是也可能深夜出动。期望着可能性变为现实,正是监视人员的 任务。 由于天热,他开着车门。虽说没有蚊子但却飞进来一些小昆虫。当他正要关上 车窗打开空调时,外面有个人朝他搭话。 “喂,你在这儿干什么?”原来是个骑一辆白色自行车的警察。年轻的警察低 头瞧着齐木。 “没,没干什么。我在这儿等人。”“这儿不允许停车,你知道吗?”“我知 道了。”“既然知道了,那就请走吧!”齐木正在想该怎么说才好。 谁知警察把他的沉默误认为是抵制,下了自行车。 “你的驾驶证呢?”警察的口气明显改变。 齐木把驾驶证和带照片的身份证一块儿递了过去。 “警视厅特务室……”年轻警察念到这儿不再往下念,口气也发生了又一次的 转变。“对不起,您正在执行任务吗?”齐木点点头,“我正在监视。”“如果您 有什么用得着本人帮忙的地方……”“谢谢。对于我违反了停车规定能不能网开一 面啊?”“当然可以。”年轻警官举手敬了个礼就走开了。 30 分钟过去了,没有什么变化。 45 分钟过去了,仍然没有什么事情。 又过了3 分钟,那个房间的电灯熄灭了。 齐木看看表,11 点18 分了。 他一动不动地呆了10 分钟,随即拿出钢笔式手电和卷在裤带上的大约有20 公分长的铁丝下了车。 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公寓的停车场,潜到托尼的蓝鸟车车门旁,打开钢笔手电看 清了钥匙孔的位置,然后就小心翼翼地把那段铁丝伸了进去。 第二天一早,7 点半钟醒来的桐间,首先确认了一下隔壁的齐木在不在。 还是没有人,问了一下服务台,据说钥匙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保存在那儿。 看样子这小子监视了整整一夜。 桐间先冲个澡,在一层的食堂吃了预定好的日式早餐,然后给服务台留下个话 儿就出去了。冲绳这一天的天气仍然是晴空万里。 一大早就能感觉到白天将炎热到什么程度。桐间租了一辆车,仍然是公爵王号 车。他就是喜欢这种牌子的。 桐间驾驶的公爵王号车驶进港口饭店的停车场时刚刚8 点43 分。出现在后视 镜中的那辆欧米加车,将于17 分钟后出发。 但是9 点过了也不见高井道他们的影子。到了9 点半,仍不见有人走近那辆车。 桐间心情焦躁地一直看表。到10 点钟也没有人。10 点半仍无丝毫变化。 这回完了。桐间咬紧了嘴唇,心里想,这次可是干了件糊涂事。我本来应该监 视那几个人,可我却只知道傻守着一辆车。高井道他们说不定老早就在门口叫了辆 出租车或者开着别的车走了。 正在这时,饭店通往停车场的边门打开了,走出一位穿制服的男招待。 这个人的目光不住地在停车场里扫来扫去。桐间急忙下了车。招待一路小跑来 到他跟前:“您是桐间先生吗?”“是的。有事吗?”“服务台有您的电话。”桐 间与招待一起跑起来。他穿过门厅直奔收款台旁边听筒放一边儿的电话。 “喂喂,我是桐间。”“我是齐木。”声音很慌张。“这是个公用电话。请记 录我说的内容。”“好吧。”“我搞清楚了,秘密工厂就在国头村。我盯在托尼和 金发女郎后面找到的。请走58 号公路。”桐间手中的圆珠笔在笔记本上紧张地运 动。 “在木材加工厂那儿往右拐,对吗?”“是的。下面就是一条道儿了,现在托 尼他们还在工厂里。这个工厂好像正在转移,我准备闯进去。”“在我赶到之前你 别乱来!很危险,带着枪吗?”“带着呢。我没有一毛钱的硬币了,一到时间就会 切断电话的。你好好听我说,昨天晚上我从托尼的车里找到装在小瓶里的那种胶囊, 此外还有个好像是联络表之类的小本本。”“联络表?”“是的。这些人的真面目 一时还搞不清,但肯定与百年计划有关。那个联络表上有高井道……”对方刚讲到 这儿,电话断了。 桐间步履匆匆地穿过门厅往停车场走,可是刚走到门厅中间突然不走了。 用玻璃把门厅间壁出的茶室里坐着四个正在喝茶的人,正是高井道、驹津、美 雪、贵子。 他寻思,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把戏啊? 桐间从停车场里开上公爵王号,飞驰而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