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看见的和隐约看见的 是阴暗的地方,可是它却使人眼花,这便是这个使人惊奇的所在。 海水的跳动在这个洞里也能感觉得到。洞外的振动越来越大,接着将洞里的水 面压了下去,像呼吸那样有规律。人们似乎猜到有一个神秘的灵魂在这大片绿色的 水里悄悄地上升和下降。 水是神奇地清澈,吉里雅特在不同的深度能辨认得出沉没在水里的一层层深处, 绿得越来越浓的凸出的岩石的表面。有一些黑暗的洞也许是深不可测的。 在海底的门廊两边,有些天然的扁圆形拱门,里面一片漆黑,表明那儿旁边有 一些小洞,这是中间的洞底下的几个侧面,也许在潮水降到非常低的时候,可以到 达那儿。 这些凹处的顶是斜的,稍稍成锐角。有些数尺宽的小滩,被海水冲成光秃秃的, 伸进这些倾斜的洞里,然后消失了。 到处都有一多阿兹多高的草,在海底摆动,好像头发在风中飘动一样。隐隐约 约地看得到长成树林似的海藻。 在水面上和水面下,洞穴的整个墙壁,从上到下,从拱顶直到下面看不见的地 方,都盖满了这些海洋里的奇花,人的眼睛是难得见到的,从前的西班牙的航海者 把它叫做praderias delmar。长得茂密的苔藓,颜色像油橄榄,遮住了花岗岩上一 处处突出的部分,并且使它们变大了。所有突出的地方都冒出有凹凸花纹的海藻形 成的薄带,渔夫把它们当做气压计。洞穴里的隐隐的气流摇晃着这些发光的带子。 在这些植物下面,海洋这个首饰盒里的稀有珠宝同时有的藏起,有的露出,它 们有象牙螺,凤螺,笔螺,冠螺,荔枝螺,蛾螺,鸵鸟螺,塔形蟹守螺。好像极小 的茅屋一样的钟形的帽贝在岩礁上到处粘着,聚集成村庄似的,在这些村庄的路上, 石鳖这种海浪中的金龟子在逛来逛去。卵石要费劲才能进入这个洞穴,所以贝壳类 动物都躲在里面。贝壳类动物是大贵族,全身绣袍和花边,总是避免和下等的小石 块接触,它们嫌小石块粗野无礼。堆在一起的贝壳类动物闪闪发亮,在有些地方, 它们在海浪下面向四周发出难以形容的光。透过这些光,能够模糊地看到混合起来 的天蓝色、珠色、金黄色,海水的所有颜色。 在洞壁上,略略高出高潮吃水线的地方,贴着一种奇异好看的植物,好像海藻 壁衣的边饰,它将壁衣延长,最后终止。这种植物是纤维性的,长得浓密,弯弯曲 曲,纠结盘绕,几乎是黑色,看上去好似一块块弄乱的暗色桌布,上面处处是数不 清的天蓝色小花。在水里,这些花仿佛在燃烧,会使人相信它们发出蓝色的火光。 在水面上面,它们是花,在水面底下,它们是蓝宝石。因此,海水上涨,淹没长满 这些植物的洞穴底部的时候,把红宝石盖满了岩礁。 每次潮水涨高,胀得像肺一样,这些浸在水里的花就光彩熠熠;每当潮水落下, 它们就变得暗淡无光。和人的命运一样凄凉。这是吸气,也就是生活,然后是呼气, 那就是死亡。 这个洞穴的奇迹之一,是岩石。这些岩石,有时像高墙,有时像拱门,有时像 艏柱或者是壁柱,有些地方光秃秃的,高高低低,再到旁边一看,却是经过大自然 的最精细的雕刻加工成的。谁也不清楚,是什么充满智力的东西搀进了又笨又重的 花岗岩里。深渊似的大海是怎样了不起的艺术家呀!这处墙面切成了四方形,盖满 了圆圆的、各种姿态的浮雕图案,好像模糊的浅浮雕。面对着上面有着阴影花纹的 雕塑,我们会想象到对米开朗琪罗来说是普罗米修斯留下的粗样,仿佛只要再用几 锤,这位天才就能完成那个巨人未竟的作品。在另外一些地方,岩石上镶嵌了金银 丝图案,好似撒拉逊人的盾牌,或者镶嵌了乌银像佛罗伦萨的承水盘。它有些部分 如像科林斯的青铜制品,再过去上面是阿拉伯式装饰图案,就像清真寺的大门,还 有的好似上有模糊难懂的爪形文字的北欧石碑。一些树枝极小、弯曲盘旋的植物在 金色的地衣上纵横交错,仿佛盖满了金银丝。这个岩洞像一座爱尔汗布拉宫一样复 杂。这是野蛮和金银细工在偶然造成的庄严又畸形的建筑物中的相遇。 大海里的美丽的霉斑在花岗岩的角上铺上了一层丝绒。峭壁上处处点缀着大花 朵的藤,长得很巧妙,不会落下,如此完美的装饰好像出自聪明人之手。一簇簇怪 模怪样的墙草恰当地和雅致地展现自己。一个洞穴可能有的美景这儿都全了。来自 海底下的令人惊奇的、伊甸园的光线,既有海水的暗影,又有天堂的光辉,使所有 的轮廓都在一种扩散的幻象里变得朦朦胧胧。每一道波浪都是一个棱镜,在虹色的 波动的水下面,一切东西的外形都有透镜过分凸面所造成的色彩。太阳的光谱在水 下浮动。人们相信看见一段段浸没在水里的彩虹在这半透明的晨光里扭动。 在别的地方,另外的一些角落里,在水里有点月光。所有的光辉在那儿混合, 好像是为了造成难以形容的夜间的模糊的景象。没有什么比这个洞穴里的豪华更使 人不安和迷惑的了。魔法支配着这儿的一切。古怪的植物和畸形的石层互相协调, 产生出和谐感。粗野的东西间的这种结合是幸福的。植物的枝叉的纠缠好像在抚摩。 荒芜的岩石和野生的花朵的抚爱十分亲密。粗大的柱子的柱头和围环是些浑身颤动 的柔弱的花饰,它们能使人想到搔比希莫特脚的痒的仙女的手指。岩礁支撑着植物, 植物紧缚住岩礁,姿态是奇特的优美。 这些神秘地结合成的畸形产生的结果是无法形容的极端的美丽。大自然的作品 并不比天才的作品差,它们包含着绝对,使人敬服。它们的出人意料之处会专横地 强使人精神上服从,而且在这里面感到一种人无法理解的预谋。当它们突然使恐怖 中出现精美的事物的时候,它们从来没有这样令人吃惊过。 这个没有人知道的洞穴,如果能够接受这样一个形容词的话,可以说是“从天 而降的”。人们在那儿会感受到最出乎意料的惊诧。充满这个地下室的是《启示录 》的光辉。谁也不能十分肯定这是怎么回事,在眼前的是一种明显是不可能的现实。 人们望着它,人们碰到它,人们在那里面,只是很难相信。 这是从水下的这扇窗子里送出来的阳光吗?这是在这个阴暗的池子里颤动的海 水吗?这些拱顶和门廊是不是很像洞穴的天上的云?我们脚下的是什么石头?这个 支撑物难道不会风化、变成轻烟?我们隐约看见的珠宝似的贝壳类动物是什么呢? 我们离生命、地球和人类有多远呀? 和这些黑暗混合在一起的狂喜又是什么?出奇的、几乎是神圣的激动,再加上 那种海底的草的轻微不安。 在长方形的洞穴的尽头,剖面异常端正的巨大的拱门饰下面,几乎模糊不清的 凹处,那儿洞里有洞,圣殿里有圣幕,在像神殿挂的帷幔一样铺开的一层绿光后面, 能够看见一块四方形的石头从波浪中露出来,很像一个祭坛。这块石头四周给水围 着。似乎有一位女神刚从那上面走下来。人们不禁会想象在这个地下的小教堂里, 这个祭坛上,有一个永远在沉思的裸体的仙女,一个凡人突然进来,她消失了。很 难设想,在这间庄严的小室里没有一个幻象,因此想象中产生的幻象又自动重新出 现了,照在隐约可见的肩膀上的贞洁的光,浸在晨光里的前额,威严的椭圆形脸, 神秘的、丰满的乳房,怕羞的胳臂,在曙色中的解开的头发,在神圣的轻雾中的被 塑造成的苍白、绝美的髋部,水仙的身形,童贞女的眼神,一个从海中出来的维纳 斯, 一个从混沌中出来的夏娃; 这便是不能不做的梦。那儿没有鬼魂这不像是事 实。一个全身赤裸,好似一颗明星的女人,也许刚才还在这个祭坛上面。在这个散 发出无法描述的喜悦气氛的台座上,我们想象得到站着一个充满活力、身体洁白的 女人。 在对这个洞穴的默默的崇拜当中,人们的脑海中会浮现一个安菲特里忒黑暗的 理想的塑像。是她,在离去的时候,将这种光,从她的明星似的身体发出来的带有 芳香的光,留在这个洞穴里。这个耀眼的幻象不再在那儿了,我们看不见这个只是 为了被看不见的东西看到才出现的形象,不过我们感觉得到它。我们感受到这种精 神上的满足引起的颤动。女神不在了,但是神性留了下来。 洞穴仿佛为了神性的存在才这样美丽。正是因为这位女神,因为这位珍珠中的 仙女,因为这位风后,因为这位在海浪中诞生的美惠女神,正是因为她,至少我们 是这样想的,所以这个地道才严密地封闭了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在这神圣的幻 象周围扰乱体现崇敬的黑暗和表现威严的寂静。 吉里雅特是那种熟悉大自然的人,这时他也想得出了神,隐约地感到很激动。 忽然间,他看到在他脚下几尺远的地方,好像溶化了的宝石一样诱人透明的水 里,有一样很难说清楚的东西,像是一件长长的破衣服在起伏的波浪中移动。这件 破衣服不是在浮动,而是在划行。它有一个目标,它要去某个地方,它的速度很快。 这件破烂的衣服的样子就像宫廷小丑拿的人头杖,上面还有一些尖针。这些松软的 尖针在飘动着。这件衣服上好像盖满了不会被弄湿的尘土。这要比恐怖还吓人,这 是肮脏。这样东西看起来像是个怪物。这是一样活的东西,否则它就是一个幻象。 它仿佛向洞穴黑暗的一边前进,然后在那边隐没。稠密的海水这时变得阴暗了。这 个黑影滑过去,完全看不见了,是个会带来灾难的黑影。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