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莫恩斯能够理解他声音里的怀疑口吻。他不能肯定他自己敢不敢从这个楼梯下去— —尽管他不安地感觉到,不久就会弄明白的。但他相信连古叻们都无法将一个拼命反抗、 有着普罗斯勒小姐的重量和体型的受害者强行从那里运下去。 普罗斯勒小姐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神色怀疑地低头望了这个所谓的台阶很久。 “我不知道。”她犹疑地说道,“一切发生得很快,还有……”她停下了,摇摇头, 然后突然声音更果断更坚定地纠正道:“不。我肯定。是从那里下去的。” “既然您这么说……”格雷夫斯不快地呢喃道。但他还是再一次拿他的灯光很慢地 扫了一遍形状不规则的大洞窟。可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粗糙的开裂的岩石,岩石上 有些地方有湿气在闪闪发光,考虑到空气中奇怪的海洋气味,那也许是盐晶体。莫恩斯 越来越觉得这个洞窟古怪。假如那后面……啥也没有,为什么要建这么一堵奢侈的大门, 还有那两尊可怕的守门神雕像呢? “我们需要一根缆绳。”格雷夫斯说道。 汤姆将他的枪靠在墙上,但没有放下他的背包或伸手抓向哪里的意思,而是一言不 发地咬牙爬进井道。 “汤姆?”格雷夫斯问道。 “等一下,格雷夫斯博士。”汤姆从咬紧的牙关间回答道,“您让我检查点东西。” 格雷夫斯有点不开心,但他沉默着,莫恩斯也没有说什么,但是,当汤姆突然立足 不稳滑下一大截时,他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汤姆的手指很快又抓住了粗糙的岩石, 停了停,安慰地冲莫恩斯笑笑,然后更加小心地往下爬。片刻后他的头和肩都消失在下 面了,转眼间他的超大背包也不见了。“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的声音从井道里传上来。 “什么?”格雷夫斯问道。 “往下走容易些。” 莫恩斯也怦怦心跳着俯身向前,目光经过格雷夫斯,直接看到汤姆的脸,他在他们 下面不到两米处,两腿略分,胳膊紧贴在井道壁上,像个正爬下一座岩洞的登山运动员。 “这儿有个弯。”他说道,“然后就容易多了。也许,如果普罗斯勒小姐第一个… …?” “如果她真的愿意的话……”格雷夫斯说道。 普罗斯勒小姐只是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转过身,气喘吁吁地跪到地上,然后右腿向 下探去。莫恩斯不知道汤姆是如何、尤其是抓在她的什么部位——他也根本不想知道得 这么清楚——但他还是成功了,因为当他和格雷夫斯抓住她伸出的胳膊时,她只是十分 缓慢地落进井道里;虽然莫恩斯此时感觉他的胳膊被从肩关节里扯掉了似的。他们听到 汤姆一声呻吟,然后喊道:“好了。你们可以松手了。” 莫恩斯巴不得。他腰部的伤口一扎一扎地痛,当他疲惫地垂下胳膊,退回去时,他 感觉有什么潮湿温暖的东西在从他的胸前往下流淌。至少有一处几乎还没愈合的伤口又 裂开了,痛得要命。 格雷夫斯责备地打量了他一下,问道:“你还挺得住吗?” “肯定。”莫恩斯气喘地回答道,“我只需要……一会儿……” 格雷夫斯似乎有他自己的不同看法,但他只是默默地地耸了耸肩,照先前普罗斯勒 小姐的方式往下爬去。只不过要快得多。 当他抓紧粗糙的岩石时,他的一只手套滑了一下。不是太多,也仅仅是很短的瞬间, 让莫恩斯只能看到那下面一眼。 但这一眼就已经比他想要的多多了。 他都不能准确地说明他看到了什么。没有皮肤,肯定也没有人类的肉体。黑手套向 上卷起一点,像煮后剥开的香肠皮,下面露出某种密集的白色东西,像闪闪发光、缠在 一起、一跳一跳的神经束。 莫恩斯还没来得及看仔细,格雷夫斯的手就消失在了下面,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的心突突地跳着。格雷夫斯走后他就只剩一盏灯了,它本来是足够照亮这个小小 空间的,事实上却不够。黑暗从四面八方同时向他涌来,不仅夺走了他的视线,而且让 他越来越气闷。 “来吧,莫恩斯!”格雷夫斯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那样地空洞和失真,像是来自 一座深不可测的有回声的坑道,被回声变成了某种让他更害怕的东西。“汤姆说得对。 这下面容易些。将他的枪拿上!” 莫恩斯用尖尖的手指从墙上拿起枪,向下递给格雷夫斯,然后同样手膝并用,倒退 着爬下坑道。他预料汤姆或格雷夫斯会帮助他,就像他们帮助普罗斯勒小姐的那样,但 他们的声音反而在他身下远去,考虑到他先前看到的这个坑道的恐怖恶心的几何形状, 他不敢往下看,只能几乎闭紧了眼睛,一步一步往下爬,直到最终踩在了虽有点陡峭、 但结实的地面上。 “小心,莫恩斯。”格雷夫斯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小心你的……” 莫恩斯眼睛还没睁开,他转过身来,轻叹口气,直起身子,头“嗵”地一声重重地 撞在岩石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头。”格雷夫斯结束道。莫恩斯肯定他声音里的幸灾乐祸的口吻不只是自己 的幻想。 他呻吟着抬起手,张开手指摸摸头发,令他吃惊地居然没有摸到血,但一阵剧痛, 痛得他直恶心。 “你别在意。”格雷夫斯愉快地说道,“我们大家都遭遇过。” 莫恩斯看不出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他终于张开眼睛,凝望着格雷夫斯冷笑的脸, 然后仰起头,惊愕得目瞪口呆。 “难道我没有告诉过您,您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吗,格雷夫斯博士?”普罗斯勒小 姐问道。 “好多回了,亲爱的。”格雷夫斯回答道,“好多回了。” 莫恩斯几乎没在听,因为他所看到的东西是如此地惊人,同时又匪夷所思,让他有 一阵子忘记了头盖骨下的剧痛。跟大门后的洞窟一样,他们所在的通道也由闪闪发光的 黑岩石组成,洞顶至少位于他们头上方两米。可当他伸出胳膊时,他的手指几乎直接撞 上了坚硬的阻力。 “这真是……匪夷所思。”他呢喃道。不是他撞上了一个看不见的障碍,不,他能 看到他的手指摸着他头上方两米远的岩石,虽然他的胳膊还没有伸出一半! “有趣吗?”格雷夫斯问道,声音里充满一种荒唐的骄傲。 “我更觉得可怕。”普罗斯勒小姐说道,“这地方有点不正常。” “我更认为我们的感觉有什么不对头。”格雷夫斯回答道。 “也许是您的,博士。”普罗斯勒小姐尖酸地回答道。 “不,不。”格雷夫斯坚持道,“我是认真的,宝贝。这地方一切正常。我猜测, 我们的有所久缺的人类感觉无法理解它的几何学。” “这是多么可怕的无稽之谈啊!”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格雷夫斯微笑着摇摇头。“随您怎么认为。”他说道,“但在找到更好的解释之前, 我们最好还是达成一致,不要再完全相信我们的感官。” 莫恩斯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两人的愚蠢争执。根据他先前亲眼看到的东西,他更倾 向于认为格雷夫斯是对的。他只是不明白格雷夫斯怎么能够如此镇定地说出某种根本无 法想像的东西的。他犹豫地再次抬起胳膊,不及头回那么惊愕地发觉他的指尖撞上了粗 糙的阻力,虽然他无法看出任何视觉的变形或其它什么光学假象的东西。那景象让人困 惑不已。 “因此我也不想使用绳索。”汤姆说道,“我不太肯定我该将它系在哪里。” “于是你选择了你的触觉透露给你的信息。”格雷夫斯赞赏地点点头补充道,“你 这样做很聪明,汤姆。” 汤姆得意地笑笑,莫恩斯也不得不承认小伙子的先见之明;同时,他讲的话虽然无 可指摘,但又有什么让他迷惘。 “我们继续走吧。”格雷夫斯建议道,“要小心。” 他本人带头,转过身去,坚定镇静地走起来,但左手将枪打开了保险,端在脸前一 点,另一只举灯的手伸在前面老远,像在一个绝对陌生的房间里小心摸索的盲人。同时 他的脚不是传统意义地走着,而是在地面拖着,好像他也不相信那貌似坚固的岩石的坚 固度似的。那样子看上去有点傻,但几步之后莫恩斯就看出这看似夸张的防范措施的意 义了。格雷夫斯摸索着伸在前面的手重重地撞在一块似乎还有一米远的突岩上,撞得灯 叮叮当当,左右摇晃,有一会儿差点熄灭。没过多久又他被莫恩斯眨眼之前还没见到的 一块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他和另外两人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尽管小心翼翼他们还是 多次重重地撞在岩石上,它们似乎是真正地向他们扑来,有一回莫恩斯想扶住一块突岩, 险些跌倒,它要比它看上去的远得多。 他们就这样穿过阴森森的隧道摸索了一阵,然后格雷夫斯突然转弯消失了,而那个 弯其实至少还有二十五或三十步远,当莫恩斯怦怦心跳着跟着他时,隧道扩大成一个形 状不规则的大洞穴,灯光照在里面,没有遇到阻碍。 “现在往哪里走?”格雷夫斯问道。 这是在问紧跟在莫恩斯身后走出隧道的普罗斯勒小姐的,她大声松了口气。但她对 格雷夫斯的问题还是只能无可奈何地耸一耸肩,目光茫然又害怕地环顾一圈。“我说不 准。”她犹疑地说道,“但我相信我们不是沿着这儿走的。至少我记不起来。” 格雷夫斯显得有点生气,但尽量不显露出来,举起灯,小心地将手伸向相距足足十 步、出现在他灯光里的一根几乎一人高的石笋。他的手指摸了个空。格雷夫斯点点头, 好像他对刚才的经历十分满意,同样极其小心地走向黑色岩石前伸的食指,摸了摸。当 他返回时,莫恩斯看到他的嘴唇在无声地蠕动。估计他是在数他的脚步。 “我相信,已经结束了。”他说道,“这里似乎一切又正常了。但我们还是应该小 心。” “这条路不对。”普罗斯勒小姐说道。 “刚才您还讲您不知道您有没有到过这里呢。”格雷夫斯说道。 “我无法肯定……”普罗斯勒小姐刚张口就被格雷夫斯以有点严厉的声调打断了。 “普罗斯勒小姐,这真是岂有此理!”他说道,“您自己讲过——您失去过几回知 觉,估计您——请原谅——有点激动。” “您为什么不讲歇斯底里呢,既然您是这么认为的?”普罗斯勒小姐无礼地问道。 “因为我不是这么认为的。”格雷夫斯回答道,叹了口气,“普罗斯勒小姐,我早 就放弃了向您隐瞒什么。您违背我的意愿来到这里,我对您讲过,我们也许照顾不了您 ;就像不能照顾我们中的任何人一样。您的异议我已经知道了。也许这就是您走的路, 也许不是。向下的路完全可能不止一条。” 在这一点上莫恩斯也暗暗地同意他,在这一点上格雷夫斯的话也只是增加了他的不 舒服。他寻思格雷夫斯对“下面”这个词到底是怎么理解的。 仿佛看出了他的思想似的,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您不知道那下面等着我们的是 什么,格雷夫斯博士!” “不知道。”格雷夫斯无动于衷地承认道,“但是我想,如果我们继续走,我们会 弄清楚的。”他使劲摇摇头,将普罗斯勒小姐的反驳扼杀在萌芽中,“来不及回头了。” 他说道,像是为了增加他的话的份量似的,他猛地转身,向前奔跑了几步,然后他的理 智重新占取了上风,他采取一个相对适中的速度,让他们都能跟上他。 莫恩斯事后说不清他们在这黑暗中走了多久,黑暗的边缘偶尔才有一个模糊的阴影 钻出来——一把由黑色熔岩或黑曜岩做成的锋利匕首,它固执地伸向他们头顶看不见的 石头天空;一个像石头侏儒一样的矮壮的轮廓,它监视着不让他们离开道路——有一回 也出现一个几乎金丝编织的幽灵,它让人更容易想起珊瑚而不是坚硬的岩石。但是,尽 管四周黑洞洞。奇特的石头看守和从黑暗中向他们返回来的持续时间长、可怕地断断续 续的失真的回声,尽管这里有着能让一颗勇敢的心灵充满畏惧的一切,他内心里反而感 觉轻松。这下面虽然很恐怖——莫恩斯甚至不能排除这里存在真正的、严重的危险,它 潜伏在黑暗中守候他们,或者他们正不知不觉地大步走进它们的咽喉——尽管如此,这 还是一个熟悉的世界,一种熟悉的恐惧,不是他们开始时穿过的那个恐怖的、扭曲感官 的阴影王国。莫恩斯几乎绝望地想为这一恐怖效果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也成功了: 也许那条台阶井道里充满一种无色无味的气味,它扭曲了他们的感觉,也许那里有种反 常的重力现象或者另一种自然法则的反常现象,使人类的感觉受到了它影响。他还想起 更多的、至少同样具有说服力的解释——但他同时也感觉到,它们中没有一个贴近真相。 他们面前颤抖的光束终于不再为黑暗吞没,而是遇到阻力了。又走十几步,他们站 在一堵岩壁前面,岩壁上连个手掌宽的缝隙都没有,更别说一条通道了。 “现在往哪里,亲爱的普罗斯勒小姐?”格雷夫斯问道。 “我早就说了,我……”她说道。 “请您说个方向。”格雷夫斯打断她的话。 “那好吧,右边。” “好。”格雷夫斯说道,转向左,“您感觉到穿堂风吗,亲爱的?”他问道,一边 已经大步走起来,看都没有看一眼他们是否跟着他,“这淡淡的海水味?我建议我们还 是朝着它的方向走,而不是离开它。” 莫恩斯望了普罗斯勒小姐一眼,几乎是在恳求她不要回答,令他感到轻松的是她也 咽下了显然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切。格雷夫斯突如其来的好斗让他困惑,也许这是格雷夫 斯对付紧张的方法吧。 除此之外他是对的。穿堂风越来越大,海水味也明显地变浓了。果然,又走了二十 多步,格雷夫斯就放慢脚步,最后停了下来。 “灯。”他说道,“熄掉你们的灯。” 莫恩斯不高兴,他也说了出来。“如果那些猛兽潜伏在这里的什么地方守候着我们 怎么办呢?” “那我们的灯最多只能将它们引来。”格雷夫斯回答道,“另外,我坚信它们眼下 在忙别的。” “我也可以问问,在忙什么吗?” “您当然可以,亲爱的教授。”格雷夫斯讽刺地回答道,熄掉他的灯。 莫恩斯照他的样子做了,忍住了没有刨根问底。不知怎么的,此时的格雷夫斯几乎 比他沉默不语和傲慢无礼时让他更有好感了。在汤姆和普罗斯勒小姐也熄掉他们的灯之 后,有一阵子黑乎乎的,但时间确实不长。两三秒之后格雷夫斯的形象就开始作为丝丝 缕缕的轮廓钻出黑暗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被一种浅绿色的、奇怪不真实的光芒包围着。 他犹豫着继续走,在格雷夫斯身旁停了下来。就在他们前面几步的地方,岩壁里有一道 不足一米高、但要宽上十倍多的岩洞,一见之下莫恩斯不由想到了一条龙咧开的嘴巴。 洞后淡绿色的亮光中似乎有什么在动,但莫恩斯说不出是什么。 “你到过这下面。”他估计道。 “绝对没有。”格雷夫斯回答道,“但是,这下面肯定有光,这是一条简单的逻辑 推断。这些生物的眼睛一定十分敏感,但它们有眼睛。如果它们是生活在绝对的黑暗中, 它们就不需要眼睛。” 他继续走。极其谨慎——那动作表现出的畏惧要比他自己可能意识到的多得多—— 在岩洞前蹲下,往里张望。“安安静静。”他说道,“你们可以过来。” 这回他也没有等他们做出反应,而是动作异常迅速地弯腰从悬挂的岩石下钻过,又 在另一侧直起身来。障碍不是特别厚——莫恩斯估计不足半米——这样本来应该还可以 看到他的。但他的形象似乎消失在了另一侧淡绿色的亮光里,像一个游泳者钻进了满是 藻类的水池里一样。 “乔纳森?”莫恩斯警觉地问道。 没有回音,于是他紧贴岩洞蹲下去,极力向里张望。他相信看到了一个阴影,但不 肯定。 “格雷夫斯?”他又问了一声,这回他甚至不再费心去压制他声音里的担心口吻了。 有沙沙的响声,后来他听到了格雷夫斯的半窒息、很痛苦的声音:“莫恩斯——见 鬼,帮帮我!” 莫恩斯急忙弯身从岩石下穿过,来到另一侧,慌张得又被撞了一次头,没有完全站 起,就又咬紧牙跪了下去。 “我知道这样管用。”格雷夫斯讥笑着说道,“你本质上是个善良的家伙。” 莫恩斯打量着格雷夫斯,那阴沉的目光是不用装的,他站起来,一边揉着疼痛的头 颅。“我想,我没必要说你本质上是什么。” “十分理智。”格雷夫斯回答道。然后他的嘲笑霎地消失,就像切断了开关似的。 “当心,莫恩斯,我们不能受伤。” 当莫恩斯直起身,目光掠过格雷夫斯身旁时,他忘记了他想对格雷夫斯讲的一切。 在格雷夫斯的背后和下面延伸着一个巨大的洞窟,它的规模不仅超出了他的想像力, 也是他的感觉所无法胜任的。他甚至说不准那是否真的只是一个洞窟,或者人们应该为 它发明出来一个专有名词。 那空间实在是太大了。他们头顶的巨大的石顶一定有四分之一里高,如果不是更多 的话,莫恩斯不敢去估计它的长度。从这里到这个巨大岩洞的另一端的距离肯定有一里, 如果不是好多倍的话。这个深埋在地下的巨大空间——它不可能这么深,一个低沉、安 慰的声音在莫恩斯脑海中的某处小声说道;他们向下爬行了好长一段,阴影隧道和相连 的洞窟又让他们向下走了,但没有这么远——不是空的。 在他们脚下延伸着莫恩斯平生所见的最奇特的城市。 最初的一刹那他甚至都说不清那是否真是一座城市,或者只不过是特殊几何的岩石 形状和阵形的任意堆积,他的科学家的智慧只想这么解释它,这样从下面那无法想像的 混乱中至少能看出点秩序。那里有形状奇特的巨形物体,看上去像是有生命的物体,它 们本来可能是要成为房屋的,但在成为房屋的途中被僵化成了奇特的有机形状。有线条 和平行线,它们以根本不可能的方式弯折、扭曲和相交,结束于它们不该结束的地方, 或相交成完全不可能的角度。这些奇特建筑物大部分好像已经被毁了,坍塌了——由于 极其荒谬的几何造型很难估计这一破坏的程度,另一方面它们给人根本没有建完的感觉。 最严重的是,尽管所有这些奇形怪状,尽管它们依据的是令人恶心的非欧几里德几何学, 莫恩斯相信在这座城市设施里发现了某种熟悉得可怕的东西。 “怎么样?”格雷夫斯在他身旁低语道,“我对你吹牛了吗,莫恩斯?” 莫恩斯回答不出来。他甚至都不能点头。虽然此前的生活中很少有什么像这座可怕 的地下城市这样让他害怕的,虽然光是它的存在就似乎伤害了他心里的某种东西,让他 像只被踩的蠕虫弯曲起来,发出无声的痛叫,虽然这一恐怖画面彻底伤害了他的人性, 但他又无法逃脱它的病态的吸引力,哪怕只是掉转开目光。他听到汤姆在身后穿过岩洞 爬进来,见到那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后惊得呼出一口气,但他无法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那恐怖的画面像酸一样烙在他的脑海里,它带给他的惊骇渐渐变成了一种真正的肉体疼 痛,同时又无情地深深吸引了他。 直到格雷夫斯碰碰他的胳膊,要求地望了他一眼时,他才从愣怔中惊醒,慌忙转过 身。在他们后面,普罗斯勒小姐最后一个穿过岩洞,但要将她的大块头挤过狭窄的洞口, 难度显然较大。莫恩斯和格雷夫斯尽他们最大的可能帮助她,他们也成功地将她拉了出 来,只造成几道无害的擦伤——估计在她的骄傲里留下了几道不是完全无害的擦伤。反 正她没有向他们道谢,而是先向格雷夫斯、然后向莫恩斯投去蔑视与愤怒的目光,然后 头一仰,猛地转过身去。 “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普罗斯勒小姐不可能是从这条路下来的。”格雷夫斯高兴 地说道。 莫恩斯相当肯定普罗斯勒小姐听到了这番话——也应该听到——她也马上就想做出 相应的回答。但她只发出了一声惊骇的喘息,抬手捂住了嘴。尽管那神秘的绿色灯光, 莫恩斯还是发现她的脸上大惊失色了,眼睛吓得变黯淡了。 “万能的上帝啊。”她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什么啊?” 格雷夫斯歪起头,眯起眼睛。“您不是说您已经来过这下面一回吗?”他怀疑地问 道。 “不……”普罗斯勒小姐几乎求助地望了一眼莫恩斯,然后着魔似地又转过身来, “我指的……不是这儿。我没有……”她的声音说不下去了。 “您还从没有看到过全部,对吗?”莫恩斯问道。 “我是……在……在一座房子里。”普罗斯勒小姐结结巴巴地说道,“一种房子。 我是说……我想,它……” “好了好了。”见她再也说不下去了,莫恩斯说道。普罗斯勒小姐不知所措地点点 头。格雷夫斯又想做一番刻薄的议论,莫恩斯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不敢再讲一个字了。 “这是什么东西,教授?”普罗斯勒小姐呜咽道,“请您告诉我这里是什么!” 莫恩斯多么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呀。他多么想为自己回答这个问题呀。但他能做的一 切就是不知所措地摇摇头。就连他体内不知疲倦地努力寻找一个理智解释的部分现在也 住口了——除了多年前唯一的一个可怕的机会,他迄今为止从没有能够真正地让它沉默。 他感觉空虚。为这座地下城市的规模和畸形所惊呆了。 但是——像曾经的一样——他在这不熟悉的景象上感觉到某种熟悉得可怕的东西。 “这是……某种像他们的城市的东西吗?”他转向格雷夫斯问道,但眼睛没有看他。 “我说不准。”格雷夫斯回答道,“我认为:我没有设想过他们居住在地洞或洞窟 里。我觉得他们太文明了,他们的生理学太发达了。可是……”他重新摇摇头,突然变 得跟莫恩斯一样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他承认道。 “这光线从哪儿来的?”汤姆问道。莫恩斯几乎茫然地盯着他,而格雷夫斯已经找 到了一个答案——莫恩斯简直觉得太快了点,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那答案听起来很有道 理。 “你们看到这些发光的斑点了吗,岩石上和洞顶下到处都有?”他做了个相应的手 势问道。不光是汤姆,莫恩斯的目光也跟随这个动作望去。他们真的在岩石上——甚至 在地面的有些地方——认出了大大的形状不规则的斑点,像是随意抛洒的绿色帆布的碎 片,它们也发出整个大洞窟里充满的那种淡绿色光线。单个斑点的微光几乎觉察不到, 但总体上这种特殊的亮光还是像无云夜空的满月一样明亮。 “我认为这是发光的菌类或别的什么陌生的自行发光的有机体。” “您还说这不是魔鬼的杰作?”普罗斯勒小姐问道。格雷夫斯眼里又开始冒火了, 莫恩斯赶紧警告地望了他一眼。普罗斯勒小姐还远远没有战胜这一景象必然会带给她的 震惊。正如此刻的他几乎绝望地抱住他的科学智慧及其逻辑,她抱住的是她的坚定的信 仰,才不会在真实生活中彻底失去依靠。格雷夫斯似乎也在最后关头理解了这一点,因 为他放弃了通常的恶狠狠的讽刺,反而换成了冷静客观的纯解释性的口吻。 “这种东西没有什么特别的,亲爱的。”他说道,“科学知道无数种发光的生命。 难道您没见过萤火虫吗?” “当然见过。”普罗斯勒小姐回答道,“可这是两码事啊!” “为什么?”格雷夫斯问道,摇摇头,“原则上这完全是一回事。如果您不相信我, 那您去问莫恩斯吧。他会向您证明,这种东西一点不奇怪。有些深海鱼一直在前面举着 盏灯笼,用来诱引猎物,许多植物也这样吸引它们要麻醉的昆虫。这个,”他随意一指 离他最近的发出微绿色光亮的斑点,“原则上也是一回事。令人吃惊,肯定至今未公开, 但不是奇迹。也不是魔鬼的杰作。” 莫恩斯感觉普罗斯勒小姐对这个解释并不真正满意,但她也没有反驳,而只是恳求 帮助似地又望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做出她所希望的反应,她显得有点生气了。最后她几 乎固执地一指洞窟里,说道:“您马上就会告诉我那下面的一切都是人类的作品。” “绝对不是。”格雷夫斯说道,伤心地摇摇头,似乎还有更多的话要说,但后来他 打住了,瞪着普罗斯勒小姐,那样子也促使莫恩斯更仔细地望向她的脸。 他十分机械地认为,她的问题指的是那下面的恐怖的城市,可是现在,当他更仔细 地看着她时,他明白了不是这么回事。她虽然看着相关的方向,但她的目光——尤其是 他在其中看到的惊惧——不是望着那些奇特的房子和废墟。她主要是瞪着它们前面的陡 峭斜坡,斜坡上遍布着数百万尖尖的、淡色的岩屑。这是莫恩斯犯的第二个错误。 他以为是石头的东西原来是骨头。头颅,肋骨,骨盆,尺骨和桡骨,大腿骨和胫骨, 手关节和脚关节,椎骨和颧骨,肩胛骨和髌骨。 那是骸骨。数百万具人类的骸骨。 他顶住了诱惑,没有掏出他的怀表望一望——这并不难做到,因为莫恩斯用尽了他 所有的敏捷和力量才在仅由松散堆积的骨头组成的可怕的地面上站稳了——但他估计, 要到达可怕的骨头山他们还需要整整半小时。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这里的地面虽然没 有铺满一层近一米厚的人类骸骨和碎骨头,但这座恐怖的冰川是不稳定的。即使他们步 步小心,也总会引发由翻滚的头颅和飞起老高的胳膊和腿组成的雪崩,它们似乎在嘲讽 地向他们招手,即使离山脚还有足足五十步,他们也到处都能撞见人类的残骸。其中的 大多数十分古老,已经腐烂了,只能猜出它们的原形——也只有在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时 才能够猜测,但这一猜测还是远出超出了莫恩斯的希望。不久之前,当他们还站在上面 的岩洞背后、准备往下爬时,他还在担心普罗斯勒小姐能否顶得住越来越严重的心理压 力。现在他开始怀疑他自己能否顶得住了。 因为他天生就迷恋古老文化和没落的帝国,在大学期间,还有上大学之前,莫恩斯 就到过不止一座坟墓,估计他看过的咧着嘴的死人头颅要比在过去几年里教的大多数大 学生在书里看到的都多。如果昨天还有谁预言他见到坟墓会吓得透不过气来,他会哈哈 大笑的。 可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坟墓。 莫恩斯徒劳地问自己在他们的脚下有多少个世纪的痕迹沦落为了尘土。格雷夫斯的 营地前的小公墓几乎不足百年,那座在那里埋葬他们的死者的城市几乎不够用来埋葬它 的死去的居民。即使这块地方曾经是一个原始居民的圣地,也许是在白人到来将他们从 自己的土地上赶走之前生活在这里的印第安人的公墓,数千年都无法解释这么多的骨头。 这些怪物一定是从方圆很远的地方将他们的受害者运来这里的。 “那里!”格雷夫斯伸手指着一堵畸形的矮墙,它相距也许十几步,要不是里面有 一道门和许多窗孔的话,人们可能会认为它是一堆被专横地凝固的熔岩,那门窗很显然 是修建的。 他们讨论了好久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当莫恩斯建议回头、以后什么时候做好准备再 来时,就连格雷夫斯也明显地迟疑了一下才回答。莫恩斯的这个建议也不是真心的。他 在上面神庙里看到的情形让他明白可能不会有以后了。再来一次小小的震动,这洞窟必 然就会倒塌,考虑到发掘地点的地理位置,这种情况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他只是感觉自 己有责任至少这样建议,但是,如果格雷夫斯接受了这个建议,他可能会更吃惊。 因此,除了他们最终采取的方法,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尽管一想到要从死去很久的 人类残骸上爬过他们就吓坏了。 但是,至少在这一点上命运仁慈地同意了他们:到目前为止既没有看到可怕的古叻, 也没有见到其他可能更可怕的居民,它们可能拥有这个禁止入内的地下世界。这种情况 并没有让莫恩斯感到有多遗憾,但还是让他不安。 一直没有看到胡狼头的怪物,他的一部分很高兴,但另一部分不惜一切代价地想知 道它们在哪里。但他只是沉默地点点头,示意格雷夫斯他理解了,身体微躬,快步走起 来。他们的举止像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摸近被敌人占领的堡垒的战士,这想法稍纵即逝, 一点不好笑。 他脚下又加快了一点,果真超过了汤姆,汤姆虽然迈着大步,但他的特大的背包明 显压得他要跪倒了。普罗斯勒小姐不一样。她动作看起来很慢,但具有一种均匀的顽强, 结果大多数时候是他试图跟上她的步子,而不是反过来。现在普罗斯勒小姐也先于他一 大截到达了格雷夫斯所指的那堵墙,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了他认为是一扇门的东西后面。 莫恩斯再次加快步伐,终于没在最后一段还让汤姆超过。 他气喘吁吁、膝盖发抖,踉跄着穿过门,来到一个不对称的空空如也的小房间里, 这里面没有发光的斑点,因此几乎漆黑一团。 “在这里我们暂时肯定很安全。”格雷夫斯说道。他的呼吸也很沉重,让莫恩斯感 到了一点宽慰。至少他不是这支考察小分队里力量有限的唯一成员。“我们应该休息一 下。歇上几分钟。” “您不是讲,我们的时间……有限吗?”莫恩斯问道,还在喘个不停。 汤姆闯进来了,救了格雷夫斯的急,让他不必立即回答。他麻烦地在他的热带夹克 下乱掏,掏出一只系着一根细细的金链的怀表,打开表盖。他又花了几秒钟,眯起眼睛 ——徒劳地——就着微弱的光线试图认出里面指针的位置。最后他失望地耸耸肩合上了 表盖,将表收了起来。 “肯定不在乎几分钟的时间。”他说道,“如果我们盲目乱走,对谁都不会有好处。” “奇怪。”莫恩斯说道,“我以为我们一直就是在盲目地瞎走。” 格雷夫斯的反应只是目光冰冷——向汤姆做了个不耐烦的命令手势。“点灯,汤姆。” 汤姆累坏了,背靠墙壁,努力不让自己跪倒,他打起精神疲倦地点了点头,笨拙地 摆弄起他的灯来。那情形让莫恩斯既恼火又害怕。自从他认识汤姆以来,这小伙子就毫 无怨言、让人信赖地执行着格雷夫斯的所有命令和吩咐,可现在他的力气显然用光了。 “您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吗?”他问道。 “点灯吗?”格雷夫斯点点头,“绝对是。” “被它们发现怎么办?” “那些古叻吗?”格雷夫斯示威地转过身,“你看到几只了吗?” “没有。”普罗斯勒小姐现在也插了进来,“可它们会看到我们的。” 格雷夫斯轻蔑地微笑着摇摇头。“几乎不可能。”他说道,“请您相信我,亲爱的 ——如果它们在这附近,我们现在就不会这样交谈了。”他又转向汤姆,声调变得不耐 烦了。“灯怎么了?” “马上好,格雷夫斯博士。”汤姆急忙说道。他努力想点燃灯芯,可他的动作抖动 得那么厉害,险些将灯碰翻。直到第三或第四次之后他才成功了。在过去半小时一直伴 着他们的温和的绿光之后,几乎刺眼的白色灯光充满了房间,不仅是莫恩斯眨起了眼睛。 他更多是听到而不是看到格雷夫斯离开了靠墙的位置,走向房间的另一侧。莫恩斯 挤挤眼,试图眨去那不习惯的亮度赶进他眼里的泪水,但结果适得其反,最后他用手背 擦了擦脸。好了一点,但不是很多。即使在他的眼睛有足够的时间适应之后,他还是无 法看得像平时那样清晰。光和影泾渭分明,所有的线条似乎都增添了生硬的轮廓,让眼 睛生疼。莫恩斯再次用食指揉揉眼睛,但一切依旧。也可能不是因为眼睛,而是因为这 个奇怪的房间。这效果让他想起他们在上面台阶井道里的恐怖经历,只不过那次经历没 有这么强烈。 “好了,普罗斯勒小姐,您的……囚犯们在哪里?”格雷夫斯问道。他直挺挺地站 在对面的墙前,似乎正兴趣浓厚地观察着什么莫恩斯看不出来的东西。 “我……我不……肯定。”普罗斯勒小姐犹豫地说道。她也眯着眼睛,不习惯灯光 的亮度,但她目光里的不安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相信……我没有到过……城市 的这一部分。” “也许都没有到过这座城市里?”格雷夫斯平静地问道。说时他没有转身向她,而 是继续貌似很投入地盯着墙,最后甚至抬起手,谨慎地用指尖摸摸粗糙的石头。没等普 罗斯勒小姐回答,他就招手示意莫恩斯和别人去他身边。 “过来,莫恩斯。你看看这儿。” 莫恩斯不高兴地离开门旁的位置,向他走去。直到走得离墙不足两步远时,他才发 现它不像此前看上去的那样粗糙和未经加工。奇形怪状的石头里刻有线条和形状,类似 于他在多汞人的洞窟里看到过的岩画,只是更粗糙更笨拙。莫恩斯甚至都不能肯定那到 底真的是图画或者只是偶然的一种情绪,人们可以将它解释为岩画。 格雷夫斯想做的解释似乎十分相似,因为他问道:“你怎么认为?” “这确实不是我的专长。”莫恩斯回避地回答道。 “可你脑袋上长着眼睛啊,不是吗?”格雷夫斯问道,他的食指还在抚摸线条和轮 廓,莫恩斯现在又恐怖地感觉到在他的黑色皮手套下有什么在动;一种微弱、无节奏的 跳动,它似乎也唤醒了刻在石头里的线条做出神秘的动作。 他没有再将格雷夫斯的问题继续想下去,而是做了件他半小时前还没有勇气去做的 事情。他一直走到格雷夫斯身旁,迅速抬起胳膊,抓住他的手关节。格雷夫斯呆若木鸡。 他十分本能地想挣脱,但莫恩斯紧紧抓着他的手,他得使用暴力才能挣脱。怒火在他的 眼里一闪,在形势激化之前就又消逝了。 “你不觉得,你现在应该给我们讲讲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莫恩斯问道。他抓 着格雷夫斯的手,手指碰不到手套的黑皮,但他的目光非常明确地盯着那神秘的景象, 除非他是瞎子,要不然格雷夫斯不可能不理解他讲的话。他再次想把手挣脱出来,但莫 恩斯牢牢抓紧着他的胳膊,格雷夫斯最后只能听天由命了。他默默地冲莫恩斯点点头, 莫恩斯终于松开他的胳膊,后退了一步。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温和地摇着头问道,“奇怪——我还以为你早就发现了呢。” “什么?”莫恩斯问道,“别捉迷藏了。”他的声音疲惫,几乎无可奈何。他想让 声音显得愤怒,却又做不到。 “你以为,”格雷夫斯接着说道,“我为什么叫你来这里,莫恩斯?” 莫恩斯茫然不解地望着他,但格雷夫斯做了一个要求的手势,于是他终于回答道, “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 “你的帮助,对,肯定。”不知什么原因这个回答似乎让格雷夫斯很开心。“帮着 干什么呢?”莫恩斯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摇摇头,可怕的双手又做了一个相应的动作, 打断他道,“是发掘一座具有五千年历史的古庙吗?还是破译墙上的象形文字?”他难 看地笑了,“你别生我的气,莫恩斯,但是,恐怕会有更有资格的同事来完成这个任务。 比如说令人遗憾的海厄姆斯女士就是她的领域的权威——毫无疑问,你自己也发现了。” 莫恩斯几乎满怀仇恨地盯着他。“那是为什么呢?”他低声问道。 “因为你相信,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因为你也许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唯 一知道法老的信仰不仅是愚蠢迷信的人!你看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在公墓上,但在那 之前你也就知道了。在我们首次相遇时我当场就感觉到了。因此我寻找你的友谊,莫恩 斯。” “多么可惜,你从没有找到它。”莫恩斯说道。这太无礼了。他自己都听得出这话 有多愚蠢。他真的不在乎这个人的友谊,他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看不起、心底里最憎恨 的人——但格雷夫斯的争取他的友谊从一开始就是诡计,这念头还是深深刺伤了他。 格雷夫斯甚至都不想费心地回答他。“你一直就感觉还有别的原因,对吗?”他接 着说道。他的声音起了一点变化,莫恩斯未能立即适应,但它让他提高了警惕。完全可 以将格雷夫斯的话语中突然出现的口吻当成兴奋——可是,从兴奋到着魔难道不是只有 一小步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小心地问道。 “法老的王国存在了多久?”格雷夫斯问道,马上又自己给出了答案,“三千年? 四千年?确切时间无人知道,可它存在了很久很久,比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的其他的任 何文明都要久。” “你想讲什么呢?”莫恩斯怀疑地问道。他开始预感到了。不——这是错的。他知 道它。实际上他一直就知道它,只是这一想像太荒谬,他迄今为止一直不允许它形成。 “你真的相信整个民族会迷途了这么久吗?”格雷夫斯双臂激动地打起手势,但莫 恩斯神秘地感觉那不是他的胳膊在空中挥动,而是他的手自己在动,同时带动了他的胳 膊。“绝对不是,莫恩斯!这不可能。一道简单的数学方程式。他们寻找的东西,存在 着。” “这疯子在讲什么?”普罗斯勒小姐警惕地问道,“法老们寻找什么了?”格雷夫 斯望了她一眼,而莫恩斯低声回答道:“永生,普罗斯勒小姐。古埃及人的全部传统就 是永生。死后的生命。” “真是废话。”她回答道。 格雷夫斯生气地扫她一眼,然后轻蔑地撇了撇嘴唇,又转向莫恩斯,以同样激情的 口吻接着说道:“我坚信他们是对的!他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不过用错了方法。” 莫恩斯在三思他下面要讲的话。格雷夫斯眼里的光芒还在增加,他讲话的口气越来 越让他警惕。一句错话就足以引发一场灾难。“我亲眼见过不止一具木乃伊,乔纳森。” 他说道,故意叫了格雷夫斯的名,“请你相信我,我从没有在其中的哪一具里发现什么 有生命的东西。包括永生。” “因为你使用了错误的方法!”格雷夫斯做出一个手势,好像要彻底扫除他的话似 的,“他们的目标是正确的,但道路错了。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就连我也是经过了许 多年无数次的痛苦失败之后才理解的。” “而你拥有的经验要比这些只有三千年时间解决这个问题的埃及大祭司多得多。” 莫恩斯嘲讽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他们是低级人。”格雷夫斯坚持道,“攀上了一个高得惊人的文明 等级的低级人,但还是低级人。他们想靠迷信的手段解决科学问题。他们必然失败。” “而您想用科学手段解决一个迷信的问题。”普罗斯勒小姐说道,“多落后啊。” 格雷夫斯还是不理她。“三千年,莫恩斯。”他兴奋地说道,“你真以为他们进行 的所有这些巨大努力会不留下一点点证据吗?”他使劲摇摇头,“肯定不是,莫恩斯。 法老们知道,他们的神是存在的!” “噢?”莫恩斯问道,“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们看到过它们。”格雷夫斯得意洋洋地回答道,“就像我一样。” “你疯了。”莫恩斯呢喃道。 “疯了?是吗?”格雷夫斯像个疯子似地洋洋自得、什么也无法动摇地微笑着, “如果我有证据呢?” “证据?”莫恩斯重复道,“什么样的的证据?” “这花费了很长时间。”格雷夫斯回答道,但并没有真正回答他的问题,“太长了, 但我终于理解了。你知道是在哪里吗?在世界上为此建造出来的唯一的地点。” 他朝汤姆用劲摆摆手,汤姆蹲在墙边,似乎太累了,唯一能做的反应就是疲倦地望 了一眼。“我和汤姆到过非洲。当我最终恍然大悟时,我们站在吉萨的大金字塔的阴影 里。” “什么?”莫恩斯问道,“你疯了吗?万能的上帝啊,别告诉我我们来到这里是在 追逐一个幻觉。” “我们找错了地方。”格雷夫斯不为所动地回答道,“那是天狼星,莫恩斯。你知 道吉萨的金字塔是精确地按它的位置修建的吗?” “不。”莫恩斯回答道,“它们不是的。这一理论早在很久之前就被抛弃了。” “因为他们都是愚昧的人!”格雷夫斯狂热地叫道,“这是真的,莫恩斯!不是按 照今天的天狼星,而是按照数千年前它所在的位置。为什么人们又叫天狼星犬星呢?多 汞人认出来了,古老的埃及人也认识到了!他们的神不是幻觉。它们是真实的,是像我 和你一样的有生命的生物,它们来自天狼星。” 他筋疲力尽地停下了。他的目光是挑衅的,但是,片刻之后,当他没有等到他预期 的反应时,他变得愤怒了。但他还是平静地说道:“你不相信我。” “我又怎么能够相信你。”莫恩斯回答道,“我也只是一个愚蠢的愚昧的人。” “我会向你证明的。”格雷夫斯说道,慢慢地脱下他的手套。 普罗斯勒小姐尖叫一声。 乔纳森的手套下显露出来的,那不是手。那连人肉都不是。当格雷夫斯终于脱下黑 色皮手套时,突然露出了某种东西,它一开始也许还会让人想到是对一只人手的丑陋嘲 讽;一束束蠕动的没有眼睛的蛆虫被松松地扭在一起,白白的,一跳一跳的,长度不一。 然后,这一恐怖的景象带来的惊骇尚未来得及真正地袭向他的心脏,它们就爆裂开来, 发出一种恶心潮湿,像一支微小的独立思考的生物的军队,它们彻底冲破了它们的监狱 的墙壁,奔向自由。本应是格雷夫斯的双手的位置,长出数百万几乎没有颜色的颤动的 细丝,像一座无形海洋的水流中来回飘摆的白色海带,长长的,一束束的,舞动着。 “格雷夫斯——我的天哪!”莫恩斯喘息道,“什么……你做什么了?” 普罗斯勒小姐又叫了一声,这回更像是呜咽,双手捂住嘴,而汤姆只是带着麻木不 仁的惊骇打量着从格雷夫斯的胳膊里爬出来的东西。他显然不是头一回看到这一恐怖景 象了。 “你想要个证据,莫恩斯。”格雷夫斯说道。他举起胳膊,像个集市上吹嘘两束特 别美丽的鲜花的叫卖者,疯了似的在原地跳了两三下。莫恩斯肯定,他这一刻绝对跨过 通向疯狂的门槛了。“你想要个证据吗?”他再次尖叫道,“这就是证据!够了吗?” “是的。”莫恩斯惊惶地呢喃道,“够了。” “噢,我明白。”格雷夫斯又发疯地格格笑着回答道,“你认为我是疯了,对不对? 你相信我失去了理智,我说得对吗?”他使劲摇摇头,再次举起可怕的双手,然后—— 十分突然地——他的滑稽举止离他而去,像一件他不再需要的完成了任务的大衣。或许 也像一只面具。“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他冷冷地问道。 莫恩斯既没有真正听到这些话,也回答不出什么。他的目光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盯着 格雷夫斯的胳膊末端的可怕的来回摆动的丝束,他的惊骇达到了那样一个程度,它不再 让他瘫痪,而好像是在让他体内的什么东西死去。 “将它收起来。”他哽咽道,“将它收起来,乔纳森!” 格雷夫斯发出一种奇怪的响声——也许是一声轻蔑的笑,但也可能正好相反。他十 分缓慢地垂下胳膊,将他的恐怖的非手举在脸前。他脸上的表情十分专注。一开始什么 反应都没有,后来那些摆动的丝线一直看似随意的动作中有什么在发生变化。从中可以 看出某种像是一个图案的东西,慢慢地,开始时近乎不情愿,但越来越明显。一根根颤 动的神经线渐渐聚合,最后似乎在形成某种像是团状的、对一只人手的邪恶的讽刺模仿。 那情形比先前他的手指炸裂开时几乎还要恐怖;因为尽管它带来了极大的惊骇,比起凝 聚成对一只人手的地狱般嘲讽的这些可怕、非人的……东西,破坏某种熟悉的东西还是 更容易忍受。 莫恩斯再也受不了这一情景了,呻吟一声闭上了眼睛。但这一点用没有。他一样清 晰地看到那些恐怖地摆动的丝束。他永远忘不了它们。 “这就是你的证据?”他听到自己在问。讲出这些话的似乎都不是他自己的声音, 因为他眼下根本没有能力形成一个清晰的思想,更别说是组织一个连贯的句子了。“证 明什么?证明你早就彻底地疯了吗?” “我能理解你的反应,莫恩斯。”格雷夫斯回答道,声音平静,十分镇定、听起来 几乎开心,让莫恩斯不由自主地重新睁开眼睛凝望着他。格雷夫斯已经戴上了他的一只 手套了——黑色的皮跳动着颤动着,不管那下面关押的是什么,好像它在绝望地抵抗它 的监狱——正要戴上另一只手套。他微笑着,但莫恩斯看到了隐藏在这一表面微笑之下 的极其专注的表情,也看到了他额上出现的纤细汗珠的网。不管格雷夫斯在做什么,都 要求他全神贯注。 “如果我是毫无准备地见到这样子,估计我也会吓得要死。”他接着说道,“谢天 谢地,我有过一定的……过渡期,来习惯它。” “这就是你的证据了。”莫恩斯再次说道。他成功地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接近— —平静,他自己都感觉有点意外。 “没错。”格雷夫斯回答道。他也将第二只手套一直拉到手腕,迅速地十分专注地 望了两眼,确认手套紧紧地安全地戴好了,然后向普罗斯勒小姐转过身去。 “我真诚地请您原谅,亲爱的。”他说道,“我本不想让您看到的,可我担心,眼 下我们再也没有时间做长篇解释了。再来回答你的问题,”他又转向莫恩斯,“我本来 期望,作为科学家你面对这种东西会表现得更镇定的。” “更镇定?”莫恩斯喘息着说道,“面对它?” “你应该知道,一个错误也完全可以是科学证明。”格雷夫斯回答道,“我当时遭 遇了一场可怕的事故。一场完全自作自受的事故,是没有耐性和贪婪造成的,如果真的 要找一个借口的话,那就是我年轻,没有经验,缺乏耐心。”他示威地将双手举在脸前, 虽然它们现在又塞进了黑手套里,莫恩斯也好不容易才没有再次惊叫一声往后退去。 “可我为这一愚蠢付出了代价,莫恩斯。” “是的。”莫恩斯说道,“付出了你的理智。” “我拿我毫不了解的东西做试验。”格雷夫斯无动于衷地回答道,“它险些就夺去 我的性命,这也是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但这正是我走对了道路的不可推翻的证 明。” “也要再失去你的身体的剩余部分?”莫恩斯问道。 “可我什么都没有失去。”格雷夫斯摇着头回答道,“正好相反。我的双手仍然还 在。它们只是……发生了变化。”他先将右手,然后再将左手攥成拳头,又猛一下张开, 快速动着手指,好像他是在一个无形的钢琴键盘上弹奏着。“你看到没有?它们不是什 么陌生的或敌意的东西。它们仍然属于我。反过来,我能用它们做出以前根本做不到的 事情。我的肉体变化了。它让你吓坏了,这我很能理解。但没有什么我必须害怕的东西。 正好相反:这些手要比你的手强大十倍,莫恩斯。要比其他任何人的手强大十倍。它们 是无法伤害的。我能用它们抚摸,我跟其他任何人一样感觉到疼痛,但我可以将它们插 进沸腾的水里,用它去拿烧红的焦炭,它们遭受的每一道创伤都会在几小时或几天内痊 愈。 “这……这就是您的……您的……永生吗?”普罗斯勒小姐轻声问道,她吓得声音 直哆嗦。 格雷夫斯使劲摇摇头。“您不理解!”他说道,“那是一个错误!我走错了路,就 像古代埃及人那样,可我及早理解了我的错误。这条道路,”他将张开的手指伸向普罗 斯勒小姐,“是错的。它肯定不适合人类走。可它向我指明了正确的道路。现在我们快 要到达目标了。” “为什么?”莫恩斯问道。 “因为我们即将面对将永生带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些生命。古埃及人的神们。” 莫恩斯从眼角望见普罗斯勒小姐愤怒地想回答什么,赶紧对她做了个安慰的手势,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安地问道。 “因为这道通向星辰的大门在今天夜里打开了。”格雷夫斯回答道,“现在,莫恩 斯。今天。它已经打开了。” “通向星辰的大门。”莫恩斯重复道,他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只是疑问,但他讲出 这些词汇的口气似乎让格雷夫斯不高兴,因为他的脸部表情又变得怒气冲冲、极不耐烦。 “你以为过去十年里我都干什么来着,你这傻瓜?”他吼道,“我在世界各地为我 的理论寻找证据,我找到了它。它们到处都有!我们只需要张开眼睛去看它们。多汞人 的祖先到达了这里;他们还在这里。每隔十八年,当星辰们处于一个特定的星相位置时, 通向他们的故乡的大门就会打开,他们来到这里看望他们的孩子们。我们会遇见他们, 莫恩斯!你不理解吗?我和你——我们将跟来自星辰上的神们面对面!我们将直面历史!” 他疲倦地垂下胳膊,不讲了。他眼里疯狂的眼神变弱了,但没有完全消逝,他的额 头和太阳穴上还一直在淌汗。他显然是在等待莫恩斯回答什么,但莫恩斯沉默不语。 他又该说什么呢? “因此您将我们带到了这下面?”普罗斯勒小姐震惊地呢喃道,“您做出这一切, 因为您真的相信,会遇到来自星辰的某些……神吗?” “我没有指望您理解我。”格雷夫斯冷冷地回答道,“我警告过您不要跟来。” 莫恩斯好不容易才重新恢复了他的理智。现在他丝毫不再怀疑格雷夫斯不可救药地 彻底疯了——也许是疯狂的一种十分狡猾危险的方式,隐藏在一种误以为理智的表现和 极具说服力的话语背后,但他还是疯狂——但这丝毫改变不了他们在这里、处于一种可 怕的危险之中的现实;不管最后的结果会怎样。 “你完全肯定它会发生在这里吗?”他问道,“而且是今天?” 格雷夫斯点点头。“说到今天,我早就知道了。”他回答道,“我的计算是正确的。 这里……”他耸一耸肩,“老实讲,不久之前,我还不是十分肯定。可现在,既然我们 已经到了这里……是的。我肯定。” 他突然猛转过身,吓得莫恩斯不由得一哆嗦,同时他又安慰地抬手示意莫恩斯走近 去。“这儿,你看!” 莫恩斯迟疑地相当不安地服从了。但格雷夫斯还在更使劲地向他打手势,同时另一 只手激动着指着面前的墙壁。“你看这里!还有这儿!”每讲一句他的手势都像一把匕 首在墙上向下插去,划出刻在石头里的槽相交的线和点。“你看不到吗?” 莫恩斯啥也看不到。在他眼里,那些对于格雷夫斯来说似乎意义重大的线条,只不 过是无意义的涂鸦;也许连无意义的涂鸦都不是。他默默地摇摇头。 “你知道吗,莫恩斯?”格雷夫斯问道,“你说得对。你是一个愚昧的人。” “我首先是个考古学家,乔纳森。”莫恩斯尽可能平静地回答道,“可是,如果你 想听听我的十分交心的意见的话,这里这东西什么意义都没有。” 奇怪的是,听了他的回答格雷夫斯似乎很开心,而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发怒。“如 果是这样的话,”他回答道,“也许现在是该让你看点真正能说服你的东西了。另外, 也是你为我支付给你的天价薪水做点事的时候了。” “这话什么意思?” 格雷夫斯突然咧嘴一笑。“你难道已经忘记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吗?”他问道。“我 想,你亲爱的女朋友普罗斯勒小姐正迫不及待地想扮演女神,去解救那些可怜的囚犯呢。 可我的计划有点不同。别担心——我不会再需要你帮我多久。我也不会要求你涉身危险, 既不会要你的宝贵的身体也不会要你的不死的灵魂。我期望你再使用你的能力帮我一两 回。然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他示范性地忽然转身向门走去。可在离开这个房间 之前,他又补充道:“我本人跟神们有一场约会。” 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让莫恩斯拿来跟他的处境做比较的话,那他觉得自己像是迷宫 里的一只老鼠,这座迷宫是供一个发了疯的研究家做试验用的。他早就停止了去数他们 有多少次走进死胡同,有多少次站在突然出现的深渊前面,有多少堵墙在他们的面前忽 然竖起,有多少回沿着他们先前吃力地寻找的道路往回走。他甚至都不再肯定,他们是 不是真的离他们的目的地更近了或者是在离它越来越远。 他也无所谓。他的理智的令人吃惊地还有一半清醒着的科学部分早就放弃了在这座 地下迷宫里找出什么系统来,当他们适应环境时环境却在变化,即使发现这种情况莫恩 斯也不会再吃惊。他感觉他们像是在一只巨大的地下生物的石化的动脉和静脉里迷路了, 这只生物已经在这地下沉睡数百万年了。 至少他的时间感他保留住了——尽管是在他的怀表的帮助下,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将 它掏出来望一眼指针。现在是夜里两点过后,这说明自从他们穿过神庙的大门以来,时 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按照莫恩斯主观的时间感至少过去了十倍的时间,按照他的 疲累的程度则还要多得多。他腋下的一道伤口又裂开了,出血了,虽然不是很厉害,但 流血不止——他右半身的衬衫和裤子已经被他自己的血浸得又湿又沉,如果他在原地停 留超过几秒钟,就会在地面留下一道黏黏的红色脚印。 普罗斯勒小姐已经向他指出过两次,但他每次都漫不经心地用话打消她的担忧。他 甚至有可能还会再成功一次,但肯定不会经常。 格雷夫斯突然在他前面的某个地方停下来,动作既不安又愤怒地回头张望,如今莫 恩斯对这动作再熟悉不过了。莫恩斯也停下来。在格雷夫斯和他之间还有足足十步,一 旦发现他们又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必须回头的话,那就是二十步,来回算。当他意识到 自己的考虑时,莫恩斯吓了一跳。他已经在步步计较了。他在一小时之后会是什么感觉 呢,或者两小时之后? “您不舒服吗,教授?” 就连普罗斯勒小姐的声音都需要几秒钟才能穿透他的麻木、疲惫和恐惧到达他的大 脑。他向她侧转过身来,摇摇头,脸上勉强堆出牵强的微笑。 至少他相信他成功了。可当他看着普罗斯勒小姐的脸时,他明白了,那微笑更像是 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