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面前摊着一本总帐,茱蒂丝.瑞卫道恩的目光却落在她父亲身上。她母亲海伦 就立于她的身侧。茱蒂丝一点也不怕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多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无非 是要她怕他。他的眼中血丝密布,眼眶乌黑。她知道他之所以如此愁云惨雾,乃是 因为痛失爱子;他那两个傲慢自大又残暴的儿子,正是他的翻版。 茱蒂丝略带好奇地审现罗伯特。他向来懒得理睬她这独生女,女人对他而言根 本不值钱。他的第一任妻子虽给了他两个儿子,自己却不争气先死了,第二任妻子 却只会生女儿,成天缩头缩脑、胆小如鼠。 “你要干什么?”茱蒂丝冷静地问。 罗伯特瞅着女儿,仿佛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事实上,这女孩子大部分时间都 被藏起来,和她妈妈躲在自己的卧室里,窝在一堆堆书本和帐册当中。他满意地发 觉她和海伦当年长得很像。茱蒂丝有对怪异的金眸,某些男人或许会为之迷醉,但 他却觉得令人不安。她的头发是灿烂的金红色,额头宽阔,下颔强硬,鼻子挺直, 嘴唇厚薄适中颇为性感。嗯,她可以,他想。他可以利用她的美貌。 “你现在是我仅有的,”他的声音中满含嫌恶,“你得嫁人,给我生些外孙。” 茱蒂丝愕然瞪着他。从小她就接受海伦的特殊教育,准备将来长大入修道院为 神服务。她的目标是唯一适合贵族女性的职业;三十岁之前,她就能成为女修道院 住持,而修道院院长之地位就有如一国之君。她统管土地、产业、村庄、以及武土。 她凭一己之判断做买卖,一般男女都将前往请教她的智慧。女修道院长统管一切, 不受任何人主宰。 茱蒂丝能为庞大产业管帐,能仲裁争议,知道要喂饱多少人需种植多少燕麦。 她能读能写,懂得如何接待国王,如何管理一间医院;凡是她需要会的她全都学了。 而今她父亲竟期望她抛却多年来的努力,改而去做某个男人的仆役? “我不嫁。”虽是冷冷的三个字,效果却有若洪钟。 一时间,罗伯特愣住了。以前从来没有女人敢如此轻蔑的看待他。事实上,他 若非知道她是女人,她的神情还真像男人。一时的惊讶过去后,他一掌将茱蒂丝打 得掉过半间屋子。 虽然人躺在地上,嘴角挂着鲜血,她瞪视他的眼中仍是不见丝丝毫恐惧,有的 只是不屑与一丝恨意。这使他倒抽了口气,在某方面,这女孩几乎吓住了他。 海伦忙不迭的赶到女儿身边,将茱蒂丝揽入怀中,一手还抓着刚才顺手拿的拆 信刀。 面对眼前这一幕,罗伯特心生一计。他太了解他老婆了,表面上她虽然愤怒, 他却在她眸中看见怯懦。几秒之后,他已抓住她的手臂,那把拆信刀也飞到房间另 一边。 他对她女儿笑着,两手抓着他妻子的手臂,像折树枝般硬生生折断她的骨头。 海伦没吭一声,只是瘫在他脚边。 罗伯特再望向他那仍赖在地上的女儿,“现在你嫁不嫁?” 茱蒂丝点点头,起身窜向她那失去知觉的母亲。 满月照射着三层楼高而似乎随时将倾废的老石塔,它周围环绕的是破垣残壁。 两百年前这曾是叱吒风云的坚实堡垒,而今剩下的只有一幢坚实的门房,破蔽的四 壁与老石塔,门房里的守卫正睡得香甜,臂弯里还搂着半袋酒。石塔的一楼大厅里 横陈着甜睡的猎犬和武士。他们的胄甲全堆砌在墙边生锈。 这儿就是威伦斯堡。一个贫穷、鄙陋、古老的城堡,一个为全英格兰传为笑谈 的耻辱之地。传言,此碉堡若似酒般强悍,尼古拉斯.威伦斯必能抵抗全英格兰。 然而从没人来攻击,因为根本有动兵的理由。许多年以前,尼古拉斯绝大多的土地, 都当作酬佣分给他手下一文不名但野心勃勃的年轻武土。而今威伦斯家族仅余的只 有一座早该拆毁的古塔,以及勉强供应这家人生活的数户小农家。 塔顶一扇窗户透出光亮。塔内的房间阴冷且潮湿,石壁上青苔密生,小爬虫不 时在地上奔窜,然而整个城堡的财富就端坐在镜前。 艾丽丝.威伦斯凑向镜子,将染料涂在她短而稀疏的睫毛上,这些特殊的化妆 品全是法国进口的。艾丽丝挺起身,挑剔地打量自己。她向来对自己的面貌保持客 观,知道拥有什么,以及如何善用它。 她在镜中看见一张五官精致的椭圆形脸蛋,小巧的红唇,细长的鼻子。她那窄 长的蓝色杏眼,是她五官中最突出的一项。她那头柔亮的金发,是她日复一日以醋 和柠檬润洗的宝贝。她的身女仆艾拉用一条黄线将法国头巾系在她头上。这头巾是 厚重的织锦料,边缘是宽条橙色天鹅绒。 艾丽丝张开她的小嘴,再次检视她的牙齿。它仍是她全身唯一见不得人的,不 但东倒西歪而且有点泛黄。多年来她已学会如何隐藏它们,笑的时候永远不启唇, 说话时轻柔不做夸张的大动作,同时头微微低着。这个姿态不但可以遮丑,而且更 能挑起男人的兴趣。这使他们认为她不知自己究竟有多美。他们会幻想唤醒这朵含 羞待放的花朵,享受这世界的欢乐。 艾丽丝站起身,抚平身上的长袍。她的身材无啥曲线,纤小的胸部衬着扁平的 臀部,腰间线条笔直。她喜欢她的身体。比起其他女人,它似乎显得整洁且干净俐 落。 她的服饰夸张豪奢,与这间简陋的房问毫不相称。她着迷地打量一身珠光宝气 的自己,任由艾拉为她披上镶兔毛的织锦斗篷。 “小姐,你不能去会他。你已经——” “许配给别人了?”艾丽丝接口道,仍兀自顾影自盼。她很满意这身打扮,深 信走到那儿都会是众人注目的焦点,“算了吧,我现在做的事跟我的婚事又有何相 干?” “你知道这是罪恶,你不能跟不是你丈夫的人私会。” 艾丽丝短促地笑了声,“你要我半夜溜出去和亲爱的艾德默幽会?”她嘲讽道, “你不必跟我一起去。我认得路,而且我和盖文要做的事也不需要你在旁边伺候。” 艾拉从小把艾丽丝带大,对她的特立独行早已司空见惯。艾丽丝总是想干什么 就干什么,从无顾忌,“不,我得跟着去确保你平安无事。” 艾丽丝跟往常一样,对这唠叨的老妇置之不理。她端起床边的银烛台,“那就 安静点,不许出声。”她头也不回地说,轻轻拉开橡木门。她一把撩起裙摆挽在臂 上,忍不住想到再过几个礼拜,她就可以跟这见不得人的老鼠洞永远说再见,住进 乔特耳斯庄园舒适的豪华卧室。 “嘘!”她命令艾拉,同时一手横压向艾拉软绵绵的肚子,使两人都背贴着阴 湿的石墙。她父亲的守卫正从楼梯经过,紧身裤脱了搭在肩上,正懒洋洋地朝向他 的稻草铺行去。艾丽丝赶忙吹熄蜡烛,希望那人没听见艾拉胆小的倒抽气声。 “来吧!”艾丽丝耳语道,没时间也没兴趣聆听艾拉的抗议。 夜色清明凉爽,一如艾丽丝所预料,屋外有两匹马正等着她和她的女仆。艾丽 丝微笑着迳自攀上黑马的马鞍。明天她会赏几文给那个懂得照顾女主人的马僮。 “小姐!”艾拉绝望的轻呼。 艾丽丝明知道艾拉胖得自己上不了马,却仍未转身。她才不会浪费宝贵的几分 钟,在一个没用的老太婆身上,她的盖文还在等着她呢! 侧门特意为她敞开着。早先曾下过雨,此刻地上还是湿的,然而空气中仍带有 早春的气息。春的脚步带来一丝允诺——以及热情。 她仰起脸迎着微风,策马疾驰。马蹄敲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声声近似盖文、 盖文、盖文的清脆声响。胯下肌肉结实的健马,在许多方面都使她联想到盖文。哦, 盖文,这时候他大概已听说她的婚事,待会儿势必会对她生气。 她仰起头正面迎风,迅速眨着眼直到泪水凝聚。眼泪会很有帮助,所以过去两 年来她一直很谨慎地使用。只有在她迫切地需要某样东西时,她才会使出这招杀手 鉴。 突然间,她几乎又听见艾拉喋喋不休的唠叨声。如果艾丽丝真想要盖文,为什 么又将自己许配给艾德默.乔特耳斯,那个皮肤苍白得像鱼肚皮,两手胖又软,有 张丑陋的嘴的男人? 因为艾德默是个伯爵。他拥有的土地由英格兰的一端直延伸到另一端,另外在 爱尔兰、威尔斯、苏格兰都有产业,传说连法国也有。当然艾丽丝并不清楚他的财 产究竟有多少,但她很快就会知道了。哦,的确,等她成为他的妻子后,她自然会 知道。 艾德默的头脑和他的身体一样,全是一团浆糊,要不了多久她就能控制他,以 及他的产业。她会找几个娼妓来取悦他,自己亲身管理产业。她才不要男人来指使 她、要求她。 艾丽丝虽为英俊的盖文所倾倒,但这并未蒙蔽她的理智。盖文.蒙特格利算老 几?他只不过是个苦哈哈的男爵而已。他虽是个杰出的武士,强壮又英俊的男人, 但比起艾德默来,可就一文不名了。与盖文共同生活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夜晚将是 充满激情爱意,但艾丽丝明白没有女人能控制得住盖文。她如果嫁给盖文,他会要 她整天关在家里,做女人的工作。不,没有女人能控制得住盖文.蒙特格利。他不 但是个需索繁多的情人,也会是个需求特别多的丈夫。 她策马前行。她全都要——艾德默的财富,以及盖文的热情。他爱她——这点 她信心十足——她不会失去他的爱。她怎么会失去?还有哪个女人有她这等美貌? 艾丽丝又眨起眼。掉几滴眼泪,他就会相信她是被迫答应艾德默的未婚。盖文 是个荣誉心重的男人,他会了解她必须听从父亲的命令。 只要她能够谨慎,就能兼得鱼与熊掌;夜里是盖文的热情,白天则享受艾德默 的财富。 盖文纹风不动地伫立着,黑暗中静静等待。外表上他平静无波,实则内心已怒 火燃烧。就在今天早上,他听说他深爱的女人即将他嫁;与别的男人同床共枕,生 儿育女。 他头一个冲动是闯进威伦斯堡,逼她否认一切。但骄傲使他冷静。这次会面早 在数周前即已安排好,所以他强迫自己等到再见着她,再拥她在怀里,由她口中听 她道出他想听的话。她只会嫁他一人,这点他百分之百肯定。 马匹行走在湿泞地上的轻微声响乍起,盖文立即全身紧绷。一瞬间他已来到艾 丽丝身旁,她顺势跌进他怀中。 “盖文,”她轻声低唤,“我甜蜜的盖文。”她紧紧攀附着他,仿佛真是恐惧 莫名。 他想推开她看看她的脸,但她这样几近绝望地紧拥着他,使他不敢莽动。他感 觉到她的泪水湿了他的颈子,这下子积聚一整天的愤怒全部消融了。他紧搂着她, 在她耳边低诉情怀,爱抚着她的发。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 她轻轻抽身打量他,庆幸夜色使他看不清她眼中并未红肿,“好可怕,”艾丽 丝哑声道,“我真受不了了。” 盖文想到今早听说的事,整个人僵住了,“那么那事是真的喽?” 她优雅的轻哼一声,抬手偷偷用手指压眼角,泪眼汪汪地仰视他,“我父亲心 意已定,任谁都说不动他。我甚至利用绝食想使他回心转意,可是他却……其中一 个女人……不,我无法告诉你她们是怎样对待我。他说过他会那么做——喔,盖文, 我无法说出口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她感觉到盖文僵住了。 “我去找他” “不!”艾丽丝紧抓着他的手臂,“你不能去!我是说……”她垂下睫毛和双 手,“我的意思是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再去找他也是无济于事。婚约已经签定 了。现在任谁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如果我父亲答应退婚,他还是得把我的妆奁 付给乔特耳斯。” “我来付。”盖文声音硬绷绷地说。 艾丽丝惊讶地看他一眼,眼中泪水更多了,“这都不重要。我父亲还是不会允 许我跟你结婚的。你知道的。哦,盖文,我该怎么办?我就要被迫嫁给一个我不爱 的男人。”她仰望他的眼神是那般绝望,盖文激动地将她纳入怀中,“我无法承受 失去你的日子,吾爱?”她抵着他的颈项轻言细语,“你是我的生活所需,我的太 阳和夜晚。哦……失去你我会死的。” “不要这么说!你怎么会失去我呢?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她推开身子仰望他,突然快乐起来,“你真的爱我?真的爱我到——即使我们 的爱受到考验,我仍然能拥有你的感情?” 盖文皱了眉,“考验?” 艾丽丝泪汪汪地笑了,“就算我嫁给了艾德默,你仍然会爱我?” “结婚!”他吼了起来,一把推开她,“你打算嫁给那个家伙?”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他们沉默地对峙着,盖文怒目瞪视着她,她则悲哀地 垂着头,“那我走了。我会自动走出你的生命。你不必再看我一眼。” 她几乎到了她的马边,他才有了反应。他粗暴地抓住她,狠狠地攫住她的嘴。 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不是淑女该有的作为,但艾丽丝不在乎。那个羞怯的艾丽丝 早就不存在了。 她饥渴地剥了他的衣服,不允许盖文有丝毫爱抚的机会就直接吞没了他。这就 是艾丽丝的做爱方式,她崇尚暴力,从不允许盖文碰触她,一切全由她指挥。 他实在很想在事后拥抱她,分享一丝亲密,但她已推开他翻身而起。他只有极 力咽下那空虚的感觉。也许淑女就是这么冷淡,无论如何,他还是爱她。她是他唯 一的爱。 “我得走了。”她说着动手穿衣。 他喜欢看她纤细的腿;她套上薄如蝉翼的亚麻长袜。至少看着她能帮助他消去 些空虚之感。不期然地,他忆起再过不久另一个男人就能名正言顺地抚摸她,突然 间他想要还以她给他的伤害。 “也有人来向我提亲。” 艾丽丝的动作霎时停住,她恻首望着他,等待下文。 “罗伯特.瑞卫道恩的女儿。” “他根本没有女儿——只有儿子,而且两个都结婚了。”艾丽丝立即接口道。 瑞卫道恩是国王的伯爵,他的产业足以使艾德默在相形之下形同仆人。盖文在 苏格兰那段日子中,她费了好大工夫将所有伯爵的历史——那些全英格兰最有钱的 男人——摸得一清二楚,最后发现只有艾德默最容易捕捉。 “你没听说他两个儿子,两个月前全都病死了?” 她一迳看着他,“可是我从来没听人提过他有女儿。” “他女儿名叫茱蒂丝,比两个儿子小。我听说她从小就准备送入教会,一直都 被人藏在她父亲的房子里,从不出来露面。” “他们提亲要你娶这个茱蒂丝?她将是她父亲的女继承人,一个富有的女人。 他为什么要特别——?”她倏地打住,想起她得对盖文隐藏她的思绪。 他转向她,她可看见他下颚肌肉在抽动,月光映照在他裸露的胸前,适才做爱 的汗水仍覆盖着。 “为什么他会特别青睐蒙特格利?”盖文冷声替她说完。 蒙特格利家族曾一度富可敌国,结果引起亨利四世的眼红。亨利决定要削减这 家族的财势,进而霸占了大部分的财产,直到一百年后,这家族才又渐渐收回部分 失去的。但是蒙特格利家族的创伤始终未愈,谁也不愿再提过去辉煌的历史。 “罗伯特.瑞卫道恩要的是我们兄弟的助力,”过了一会儿盖文道,“瑞卫道 恩的土地和我们的在北方毗邻,他怕苏格兰人会来进袭。他认为只要我们家族联姻, 就会有人替他保护土地。有个宫廷歌手听他说蒙特格利家族就算没有别的,却能养 得活儿子。所以我以为他把女儿给我,要的就是我给他孙子。” 现在艾丽丝差不多已经穿着妥当。她眼神莫测高深地看着他,“名衔将随女儿 一起带过来,是不是?你的大儿子将会是个伯爵,而你则一等她父亲咽气就能升格。” 盖文突然兀地转身。他没想过这点,也不在乎。奇怪的是,向来不爱理睬世俗 之事的艾丽丝,竟会先想到。 “你会娶她吗?”艾丽丝伫立于他身前,看着他匆匆穿衣。 “我还没有决定。他们两天前才来提亲,那时我想——” “你见过她吗?”艾丽丝打断他。 “见她?你是指那个女继承人?” 艾丽丝紧咬住牙关,男人有时候也真钝得气人,她很快就又恢复镇定。 “我知道她一定很美。”她泪汪汪地说,“一旦你娶了她,你就会把我忘得一 干二净。” 盖文立即起身,他不知该是生气还是……!这女人嘴里说着他们和别人的婚事, 好像与他们之间的关系毫不相干。 “我没见过她。”他平心静气地说。 突然夜似乎包裹住他。他原是想听艾丽丝亲口否认她的婚事,而今却发现自己 在讲他可能的婚事。他要逃开这一切——逃开复杂的女人,回到他理智的弟弟的身 边。 “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艾丽丝皱着眉,让他抓着手臂踱向她的马,“我爱你,盖文,”她迅速说道, “不管未来发生任何事,我都永远爱你,永远爱你。” 他迅速将她举上马背,“你必须趁有人发现你不见之前赶快回去。我们可不希 望这种故事传到那位勇敢又高贵的乔特耳斯耳中,是不?” “你好残忍,盖文,”她说,但声音中并无泣意,“我真得为我无法控制的事 受惩罚吗?” 他没回答她。 艾丽丝倾身吻他,然而她知道他的心已飞到别处,这使她恐惧万分。她用力一 拉马缰,疾驰而去。 盖文回蒙特格利堡时,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们所有的财产虽都已被贪婪的国王 夺走,但这些城垣四壁仍属于他们。他们家族已于此定居四百多年;几世纪来他们 不断增建、修整,直至今日涵盖三亩的十四呎厚城墙。城墙内土地分为两部分:外 城与内城。 外城的屋舍供仆人、卫戍武士与数百人民,以及牲畜居住。内城的建筑则分属 蒙特格利四兄弟,以及其各自私人顾问居住。外城负责屏障并保障内城。整座城堡 坐落于山顶,背河而立。城堡四周半哩内皆无任何树木,如此任何敌人都需经过开 阔之地而败露行藏。 四世纪以来,蒙特格利家族就是藉此堡垒,抵御贪婪的国王和私人战争。每每 纵观此一私人堡垒,盖文心中总会充满骄傲之情。 他策马来到河边,然后下马牵着它走过城墙。除了大门外,这是进出城堡的唯 一孔道。由于夜已深,若走大门必须唤醒五人来拉动城门,所以为避免劳师动众, 他选择走此私人通道。城垣上有守卫彻夜来回巡逻,没有人敢于值勤时睡觉,盖文 满意地对每一位守卫点头招呼。 蒙特格利家族都是勤奋工作,讲求正义之人,他们的声誉远播,为全英格兰人 所尊敬。盖文的父亲为他五个孩子各建了一座舒适的庄园,但他把庄园全建于城墙 之内。 一进入城内,盖文立即撞见一场骚动,“发生了什么事?”他问来牵他马的马 僮。 “主人们刚从村里救完火回来。” “情况糟吗?” “不,只有几间店铺失火,主人们根本不必去麻烦。”男孩耸耸肩,仿佛在说 实在搞不懂这些贵族。 盖文迳自踱进庄园大屋,这石屋是建筑于现用做储藏用的老石塔旁。他们四兄 弟都喜欢舒适的大屋;一些武士已准备就寝,盖文和他们打完招呼后,就快步冲上 宽阔的橡木楼梯,回到属于他的三楼。 “咱们逃家的老大可回来了,”雷恩悦声招呼他,“迈尔斯,你是不是也觉得 他半夜在外头游荡,有失责任?如果咱们也学他,恐怕半个林子都要烧成灰烬了。” 雷恩是蒙特格利四兄弟中之老三,个子最魁梧的一个。他在战场上是个凶悍善 战的武士,但大多时就像现在,他总是眉开眼笑,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 盖文看着他三弟,却没笑。 迈尔斯仍穿着被烟薰黑的衣服,倒了杯酒给盖文,“你有坏消息?” 迈尔斯是四兄弟中的老么,生性严肃,有对犀利的眸子,鲜少见他有笑容。雷 恩立即面露关切之色,“出了什么事吗?” 盖文接过酒杯,跌坐在炉火前的胡桃木椅内。这是间大房间,橡木地板上铺有 东方地毯,向南有一面大窗,玻璃是由法国进口的。房间内陈设厚重,极富男性色 彩。 三兄弟均穿着简单的深色衣服。领际宽松的亚麻衬衫裹住他们的身体,外罩一 件背心状羊毛紧身上衣,长及大腿,紧身上衣外再套一件厚重的长袖短外套。他们 的双腿暴露在外,穿着深色羊毛紧身裤,结实的肌肉曲线展露无遗。盖文穿了双及 膝长靴,臀上斜挂一把镶珠宝的长剑。 盖文一口干了那杯酒。默默看着迈尔斯再注满酒杯。他无法与人分享他的不快 乐——就算是他的亲兄弟也不行。 见盖文半天不吭声,雷恩和迈尔斯交换了个眼色。他们知道盖文去了哪里,也 猜得出是什么消息使他如此颓丧。雷恩曾见过艾丽丝一次,虽然盖文对她热中之至, 他却不喜欢她那种冷酷的气质。只不过她聪明地在盖文面前,始终扮演着完美的女 性。不管他对她有何观感,雷恩都同情盖文。 迈尔斯却不,他从来没爱过。对他而言,女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只有 一种用途。 “今天罗伯特.瑞卫道恩又派了个信差来,”迈尔斯打破沉寂,“我看他是担 心他女儿若不快点生个儿子,她也许会先死了,让他没有继承人。” “她体弱多病吗?”雷恩问。他是四兄弟中最具同情心的一个,总是特别关心 那些受伤的马或者生病的仆人。 “没听说。那家伙为了儿子全死了,只剩下个没用的女儿,而伤心欲绝。听说 他经常痛打他老婆,怪她不会替他生儿子。” 雷恩对着酒杯皱了眉。他向来不耻于打女人的行为。 “你会答应他吗?”久不见盖文回答,迈尔斯只有用逼的了。 “你们娶她吧,”盖文说,“把史蒂夫从苏格兰叫回来,或者你,雷恩,你需 要个老婆。” “瑞卫道恩只肯把他女儿许配给长子,”雷恩咧嘴笑了,“否则我再乐意不过 了。” “你还在逃避什么?”迈尔斯火了,“你已经二十七岁,也该有个老婆。这个 茱蒂丝不但富有——而且还会带来伯爵的名衔。也许经由她,咱们家族又能重拾往 日雄风。” 他已失去了艾丽丝,他愈早接受此一事实,就能愈早痊愈。盖文决定了,“好 吧,我同意这桩婚事。” 雷恩和迈尔斯立即长吁了口气。 “我已请信差住下来,我这就去把你的回答告诉他。”迈尔斯放下酒杯。 迈尔斯一走,雷恩的幽默感又发作了,“我听说她只有这么点高,”他把手比 在腰下,“而且牙齿长得跟马齿一样大。此外……” 老石塔已破败,风就从裂缝中住屋里钻。糊在窗上的油纸根本抵不住多少寒冷。 艾丽丝舒服地沉睡着,亚麻被单下赤裸身子早已布满鸡皮疙瘩。 “小姐,”艾拉经唤她的女主人,“他来了。” 困倦地,艾丽丝翻了个身,“你居然敢吵醒我!”她暴怒地耳语道,“谁来了?” “就是瑞卫道恩家的仆人。他——” “瑞术道恩!”艾丽丝立即坐起身,人清醒了,“快把我的罩袍给我,再带那 家伙来见我。” “这里?”艾拉倒抽口气,“不行呀,小姐,你不能这么做。有人会听见的。” “说的也是,”艾丽丝心不在焉地说,“冒这么大的险实在没必要。快帮我穿 衣服,我到厨房边的花园榆树下和他见面。” “夜里?这时候?可是——” “快去!告诉他我一会儿就过去。”艾丽丝迅速穿上一件镶灰色松鼠毛的酒红 色天鹅绒罩袍,用条宽皮带在腰间系好,再套上染成金色的软皮脱鞋。 她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到盖文,这期间亦不曾有过他的只字片语。但那次 森林幽会后没几天,她就听说他即将要娶瑞卫道恩家的女继承人。现在此一消息已 传遍全英格兰,凡是有重要地位的人都被邀请了;所有技有专长的武士亦应邀参与 婚宴中的赛会。 每多听说一个字,艾丽丝就愈加嫉妒一分。她有多想坐在一个像盖文一样的丈 夫身旁,观赏为庆况她的婚姻而举办的竞技大赛,然而她的婚礼并无此种安排。 尽管她听说了一大堆婚礼计划,却没有一句是有关茱蒂丝.瑞卫道恩的。那女 孩只有名字,没有脸孔,没有身材。两个礼拜前,艾丽丝灵机一动,花钱雇了个间 谍去调查这位神秘的茱蒂丝,究竟长相如何,以及她必须以什么竞争。她命令艾拉, 不管任何时间只要那个人一到就立即通知她。 艾丽丝心跳急促地奔跑于园中蔓生的芦草之间。这个茱蒂丝一定丑得像蟾蜍, 她告诉自己,她必须是。 “喔,小姐,”那间谍一见艾丽丝走近立即道,“你的美使日月无光。”他抓 起她的手亲吻。 他教她恶心透顶,但他却是她唯一找到能进出瑞卫道恩家族的人。她要付给他 的代价比天还高!他虽是个干巴巴,满身油腻的家伙,但他的做爱功夫倒不含糊。 哪个男人不是?她纳闷。 “有什么消息?”她匆匆抽回手,“你看见她没有?” “不……很近——” “什么近不近?你到底看见她没有?” “有,我见到她了,”他肯定地答道,“不过她周围警卫森严,不容易接近。” 他若想取悦这个金发美女,他就得隐瞒事实。他是见过茱蒂丝.瑞卫道恩,但距离 很远,当时她正和她的女侍从骑马而过,而他压根不知哪个影子是那个女继承人。 “她要警卫干嘛?是不是她神志不清,不能自由活动?” 突然间,他有点怕这位疾言厉色的女人,那对森冷的蓝眸中有种慑人的力量。 “当然也有这种谣传,见过她的人只有她母亲和女侍,她就生活在她们之中, 从小为将来入教会作准备。” “入教会?”艾丽丝没那么紧张了。谁都知道有残废或丑恶,或迟钝的女儿出 生,只要那家族够富裕,那个怪物就会被送到教会去由修女照顾,“你想她会不会 是脑袋有问题?还是残废?” “小姐,不然她为什么要被藏起来,从来不出来见人?罗伯特.瑞卫道恩是个 残暴的人。有一次他老婆被他推下楼梯,脚跛了好一阵子。他才不会愿意让世人看 见他有个妖怪女儿。” “但你不能确定那就是她一直被藏起来的原因?” 他笑了,觉得安全许多,“不然会有什么理由?如果她没有残废且神智清明, 他会不把她拿出来献宝?他现在把她许配出去,难道不是因为他儿子都死了,不得 不这么做?哪个男人会肯让他唯一的独生女进教会?只有那些有一大堆女儿的人, 才会允许这种事。” 艾丽丝静静地凝视着黑夜。她的沉默使得那男人更加大胆。他倾身偎近她,一 手压住她的双手,在她耳畔低语,“你没必要害怕,小姐。绝不会冒个漂亮新娘来, 抢走你的盖文爵士。” 只有她锐利的倒抽气声,显示她听见了这话。连最低贱的人都知道她和盖文的 事吗? 摆出女演员的架势,她转身对那人一笑,“你做得很好,应该……好好奖赏才 是。” 他俯身亲吻她的颈项。 艾丽丝立即抽身,藏起她的厌恶感,“不行,不是今晚,”她媚惑地轻声细语 道,“明天。等全安排好以后,我们可以多聚聚。”她的手爬上他的鼠蹊处,在他 的倒抽气声中,她诱惑地笑了“我得走了。”她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说道。 当她背转身时,脸上不见一丝笑容。回房之前,她还有个地方得去绕绕。马僮 一定会很乐意 帮助她。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公然谈论盖文和她……而这个人必须为他所说的话 付出代价。 “早安,父亲,”艾丽丝悦声说着,倾身亲吻那个皮包骨似的老头的脸颊。他 们位于塔楼的二楼,楼面整个打通成为一个大厅堂。这就是他们吃饭和堡中顾问睡 觉的地方,也是每日生活起居活动的地方。 她瞥一眼她父亲的空酒杯,“嘿,你!”她厉声唤住一位经过的仆人,“再替 我父亲多拿些麦酒来。” 尼古拉斯.威伦斯双手握住他女儿的手,感激地望着她,“我可爱的艾丽丝, 只有你会关心我。其他人——你妈和其他姊妹,全都只想剥夺我喝酒的乐趣,但你 了解它多能抚慰我。” 她抽身离开他,藏起对他的触碰的感觉,“我当然关心,亲爱的父亲,因为只 有我一个是真心爱你的。”她对他甜甜地笑着。 虽已过了多年,尼古拉斯仍惊异他和他那丑八怪老婆,居然会制造出如此可爱 的女儿。艾丽丝苍白的美与他的黝黑形成强烈对比。其他人生他气,藏他的酒瓶时, 艾丽丝总会偷偷拿酒给他这是真的——她确实爱他,他也爱她。 他不是总拿钱给她买衣服吗?艾丽丝的姊姊穿乞丐装时,她不是穿金戴银,裹 在丝料中吗?为她做任何事。他不是照她跟他说的,告诉盖文.蒙特格利她不能嫁 他吗?当然尼古拉斯无法了解,年轻女孩为何不愿嫁盖文那样英俊强壮的人。不过 艾丽丝是对的。他举起重新添满的酒杯,一口饮尽了。她总是对的现在她就要成为 伯爵夫人了。艾德默.乔特耳斯当然不像蒙特格利四兄弟那般英俊,但艾丽丝向来 知道什么是最好的。 “父亲,”艾丽丝依旧笑得甜美,“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他灌下第二杯麦酒,有时候艾丽丝的要求实在不容易应付。他改变了话题, “你知不知道昨晚有人跌下城墙摔死了?他是个陌生人,似乎没有人知道他是打哪 儿来的。” 艾丽丝变了表情。现在那个间谍再也无法开口,告诉任何人盖文的事,或者她 在调查瑞卫道恩女继承人的事。她迅速撇开此一思绪,那人的死对她毫无意义。 “我想参加瑞卫道恩家的女儿嫁给盖文的婚礼。” “你想被邀请参加一位伯爵之女的婚礼?”尼古拉斯难以置信地问,这实在太 荒谬了。 “是的。” “可是我办不到呀。我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这回艾丽丝遣开仆人,亲自为她父亲斟酒,“我有个计划。”她理直气壮地说 着,摆出最灿烂的笑容。 火舌窜上石壁,贪婪地吞食了二楼木质楼板。空气中浓烟呛人,排队传递水桶 的男男女女都被薰得一身黑,只有眼睛和牙齿还是白色的。 赤裸着上身的盖文,手操一把长柄斧头猛力拆失火房屋隔壁那栋,以杜绝火势 蔓延。忙碌了整整两天终于有了成效。 这座失火的小镇是属于他的。十二呎高的城墙环绕这小镇,直延伸至山脚。这 座小镇的税收支持蒙特格利家族,相对的,武士们也保护镇上居民。 “盖文!”底下的雷恩对着他大叫,全身上下也满是黑烟的痕迹和汗水,“快 下来!火焰离你太近了!” 盖文没搭理他弟弟的警告,也没抬头去看那即将向他倒下的火墙。只是更卖力 地敲击矮石墙上的木头,好让下面的人浸水。 雷恩知道再怎么跟盖文吼叫都没用,于是示意身后疲惫的人们继续拉倒墙上的 木桩。虽然他曾睡过四小时,但仍精疲力竭,而盖文两天压根没阖过眼。而经验得 知,盖文若认为他的责任有一丝危险,必会不眠不休奋力拯救直至危险解除。 雷恩提心吊胆地看着盖文钻进失火的屋内。火墙随时都会崩垮,他只有祈祷盖 文能迅速拆掉木桩,爬下梯子回到安全的地面。眼见盖文如此向死亡挑战。雷恩把 他所知的诅咒全搬了出来。当火墙开始摇晃时,所有人全惊呼一声,屏住气息。雷 恩真想进去把盖文拖出来,但心里明白他的力气是比不过他哥哥的。 突然间,木桩倒入火墙内,跟着盖文就迅速出现在梯上。他的脚才一及地,雷 恩就飞身扑过去,将他撞离火墙垮陷的范围。 “该死的,雷恩!”盖文对着他弟弟的耳朵大叫,雷恩沉重的身子差点没压断 他的骨头, “你要把我压扁了。快下去!” 雷恩早习惯盖文这种表达方式,所以并不以为忤。他缓缓站起身,几天来的体 力透支使他全身肌肉酸痛。 “我救了你一命,你居然还这样谢我!你在上头待那么久到底在干什么?再晚 几秒,你就成烤乳猪了。” 盖文迅速爬起身,一张被烟薰黑的脸转向他刚离开的建筑。现在火势已局限于 石墙内,不至波及隔邻。眼见火已被控制住了,他满意地转向弟弟。 “我怎么能任由火势蔓延,若不及时阻止,恐怕全镇都要化为灰烬了。”他一 边说着一边检视肩部。刚才被雷恩那么猛力一撞,他的肩被石砾擦伤现已流血。 “我宁愿损失一百幢建筑,也不要失去你。”雷恩眼冒火星地斥道。 盖文咧嘴笑了,乌漆抹黑的脸上只见一口平整的牙,“谢了,老弟。但我还是 宁愿少几块肉,也不要多损失一幢房子。”他转身踱向正朝失火房屋隔壁屋子浇水 的人。 雷恩耸耸肩也踱开了。盖文从十六岁那年就成为蒙特格利堡的主人,他十分看 重自己的责任。属于他的永远属于他,他会尽其所能奋死防卫。就连最低层的仆役, 最恶劣的盗贼,只要他是城中居民,都会受到盖文一视同仁的待遇。 直到夜深了,盖文才终于回到庄园大屋。他迳自到作为家族晚餐之用的走廊。 雷恩已经在那里,一身清爽,穿着黑色的羊毛衣,面前的银盘中堆满烤猪肉,香脆 的面包,以及干苹果和桃子。他显然打算包办所有食物,他一面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一面指向壁炉前蒸气腾腾的热水澡。 盖文不觉精神一振,匆匆剥了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跳进热水中慰劳他一身可怜 兮兮的筋骨。 一个年轻的女仆由阴暗中走出来,动手为他洗刷后背。 “迈尔斯人到哪里去了?”雷恩于大吃大喝之间抽空问道。 “我派他去瑞卫道恩堡了。他提醒我今天要举行订婚仪式,所以我就让他代表 我去参加。”盖文倾身向前,让那女孩为他擦洗。 雷恩差点没让口中的猪肉噎住,“什么?” 盖文讶然抬首,“我说我派迈尔斯代表我,和瑞卫道恩家的女继承人订婚。” “老天,你到底有没有脑筋?你不能派代表去,好像你在买母马似的。她是个 女人呀!” 盖文直勾勾地盯着他弟弟,“我很清楚她是个女人。她若不是,我也不会被迫 娶她。” “被迫!”雷恩难以置信地倒回椅背。 的确,当盖文的三个弟弟在外云游四海,远赴法国拜访各城堡和庄主,甚至到 圣地游历时,他被关在家里掌管堡中大大小小事务。二十七岁的他,在过去十一年 中,除了前一阵子去过一趟苏格兰外,几乎从来没离开过自己的家。 “盖文,”雷恩耐心地说,“茉蒂丝.瑞卫道恩是个淑女——伯爵的掌上明珠。 她必定期望你会尊重她并对她有礼,你应该亲自去告诉她你希望能娶她为妻。” 盖文抬起一只手臂,让女孩为他涂肥皂。她的衣裳前襟已湿透紧贴在她丰满的 胸前。他望着她的眼,对她一笑,开始感觉到欲望在体内蓬勃起来。 他回头瞥向雷恩,“可是我根本不想娶她。她起码也不该自负的以为我娶她, 除了看在她的土地份上外还有其他原因。” “你绝不能跟她说这种话!你必须向她殷勤求爱,并且——” 盖文站起,女孩站在凳子上将温水淋在他的身上,“她就将是我的人了。”他 声音平板地说,“我叫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我看多了那些高贵的淑女,知道 她们是什么德性。她们成天就窝在楼上房里,一面做女红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嘴里 吃着蜜果,把自己喂得跟猪一样肥。她们不但懒而且笨;她们拥有所要的一切。我 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些女人。一个礼拜前,我就已派人到伦敦去,订购些由法兰登斯 来的绣帷——这样她就不必怕看到战争的场面。我会把它挂满她的房间,由她去玩 银针丝线,这样她就会满足了。” 雷恩静静地坐着,回想在外游历时所认识的那些名门闺秀。她们大多都像盖文 所描述的一样,但是也有不但聪慧而且个性刚烈,更喜欢和丈夫竞争的。 “如果她想插手管堡中事务怎么办?” 盖文踏出木盆,接下女孩递给他的毛巾,“她甭想插手我的事。她最好识相点, 否则有她受的了。” 阳光越窗而入,在地上辉映出点点金芒。五月一日,完美的春日,空气中飘浮 着春日独特的甜美气息。 这间宽敞硕大的房间占据了四楼的一半面积,面南的窗子透进来足够阳光温暖 一室,然而室内陈设单调无华,因为罗伯特.瑞卫道恩不愿花钱添置地毯、绣帷之 类的东西。 然而这个早晨,这间房却不再那么空旷。每张椅子上都添加了色彩。屋里随处 可见灿烂夺目的美丽衣饰,这全是茱蒂丝的妆奁的一部分。一匹匹由义大利来的线 料,东方的天鹅绒,威尼斯的克什米尔羊毛料,的黎波里的棉花触目皆是,放眼所 及无不是闪耀生辉的珠宝;鞋子上,腰带上,手镯上……到处都缀饰着。另有许多 翡翠、珍珠、红宝石、玛瑙等珍贵宝石静躺于一块毛皮上。 茱蒂丝就单独坐在这堆灿烂辉煌之中,若非她本人最显突出,进房的人还真会 忽视了她。她微微侧首望向窗外和煦的春日。若是平时她必会为这种气候而喜悦, 迫不及待地想在原野上策马疾驰,然今天她却纹风不动地坐着,小心翼翼的不乱动, 以免弄绉了身上的金绿色的礼服。 其实促使她未曾移动的不是衣服,而是她沉重的思绪。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 —一个恐惧已久的日子,这一天将结束她的自由与所有的决乐。 突然间房门被冲开,她的两个贴身女仆冲进房内。她们双颊泛红,刚溜去教堂 看新郎跑回来。 “喔,小姐。”摩德兴冲冲地直嚷嚷,“他好英俊哟!他人长得高佻,黑头发 黑眼睛,肩膀……”她竭尽所能伸展手臂戏剧化地叹口气,“我真不知道他要怎么 进门。他八成得侧身走。”她眼光闪动地望着她的女主人,她不喜欢见茱蒂丝这样 不快乐。 “他走路像这样。”琼安甩着肩,迈大步子走着。 “是呀。”摩德忙不迭地接口,“他好神气,蒙特格利家所有男人都神气。他 们的一举一动好像拥有这世界似的。” “我希望他们真拥有。”琼安咯咯笑着,然后对硬憋着笑的摩德翻个白眼。 但摩德最关心的还是她的女主人,尽管她们调笑半天,茱蒂线仍是无动于衷, 不曾表露过半丝笑容。 “小姐,你有什么希望吗?你在去教堂前还有点时间。也许——” 茱蒂丝摇摇头,“现在谁都帮不了我。我妈还好吗?” “很好,她正在休息,待会儿去教堂的路途那么远,她的手臂——”摩德一见 女主人痛苦的神情立即住嘴。茱蒂丝一直怪自己害母亲折断手臂,没有摩德的提醒 她就已很不安了。摩德真想踢自己一脚,“你准备好了?” “我的身体准备好了,但是我的心理还需要点时间。你和琼安去照顾我妈好吗?” “可是小姐——” “不,”茱蒂丝打断她,“我想一人独处。这或许将会是我最后一次独处的机 会。谁知道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她侧首望向窗外。 琼安张口欲言却被摩德拉住。她不了解茱蒂丝。她富有且貌美,今天又是她大 喜的日子,尤为甚者她丈夫是个年轻英俊的武士。她为什么还不快乐呢?琼安耸耸 肩,任由摩德推着她走出房门。 为了举行茱蒂丝的婚礼,准备工作已进行月余。这事不但耗费她父亲一整年的 税租,而且盛大隆重。由于支出的每一分钱都由她记帐,所以她很清楚到底开销多 少。为了搭建帐篷花去了数千匹布,总归起来食物耗费计有:一千头猪,三百头羊, 一百头公牛,四千份牛肉馅鉼,三百桶麦酒,而开销明细单还长得很呢。 然而她压根不想要这些。 大部分女孩都把婚姻视为她们的未来,然茱蒂丝却不。从出生的那天起,她所 接受的待遇就不同。 那时海伦已为多次流产而绝望,而且多年来她丈夫一有机会就痛打她,所以当 茱蒂丝终于诞生时,海伦见到那红发小家伙的第一眼,就把心给了茱蒂丝。她虽从 不反抗她丈夫,但为了这个小孩,她甘愿冒一切危险。 她要给她的小茱蒂丝两样东西:保护她不受残暴的父亲虐待,也保证让茱蒂丝 一辈子不受这种人的伤害。 婚后多年来,海伦头一次起而面对她畏惧已极的丈夫。她要求他将女儿献给教 会。罗伯特根本不在乎那女孩或她母亲想干什么。他要个女儿干嘛?他有第一任妻 子给他的儿子,而这个废物只会制造死婴,和一个没价值的女儿。他大笑着同意等 女孩够大后,让她去当修女。 但是为了表示他的轻蔑,他将她抛下石阶。至今海伦的腿仍有点跛,但这都是 值得的。海伦将女儿完全据为已有,许多时候她甚至忘了自己仍已婚。她喜欢把自 己想成是个寡妇,和她可爱的女儿住在一起。 那真是段快乐的时光,她训练自己的女儿胜任做修女的艰难事业。 而今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茱蒂丝即将成为人妻,做一个受丈夫所统治的女人。 但她根本不知如何为人妻子;也无法安静地坐上几个小时,让她的仆人服侍她;更 糟的是,茱蒂丝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屈从。 做妻子的在丈夫面前必须垂下视线,凡事征询他的意见,但茱蒂线所受教养足 与男人平起平坐。她总是平视她父亲和哥哥,纵使她父亲对她抡起拳头她也从不畏 缩,而罗伯特为了某些原因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她有种女人身上不常见的傲气甚至 在大多数男人身上亦不见得有。她走路姿态向来是抬头挺胸。 海伦一直小心翼翼藏匿她女儿,深怕哪个男人会看中她,那时罗伯特也许会答 应将茱蒂丝许配给他。她不要任何人抢走她的宝贝。本来茱蒂丝十二岁就该进入修 道院,可是海伦舍不得与她分离。于是年复一年,海伦自私地将女儿留在身边,孰 料会有今天这种结果。 茱蒂丝有数月时间,可做嫁给陌生人的心理准备。她没见过他,也不想见他; 她知道以后必将天天见面。茱蒂丝这一生中只认识她父亲与哥哥这类男人,他们憎 恨女人,打女人,没受过教育,也只懂得如何利用他们的力量,所以期望她和这种 人过一辈子是不可能的,但想逃走更是不可能。她无法想像十年之后自己会像母亲 一样,成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总是怕得要死吗? 茱蒂丝站起身,厚重的金绿色礼服落在地上,裙摆优美地环绕在她脚边。她才 不会!她永远不会对他表露恐惧;不管她有任何感觉,她都会抬头挺胸平视他的眼 睛。 一时间她感到双肩垮了下来。她真的害怕那个即将成为她主人的陌生人。她的 女仆总是笑谈她们的爱人们,好似那真是种乐趣。和贵族结合的婚姻也会是那样吗? 男人也会像女人一样,拥有爱人与温柔的能力吗? 她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茱蒂丝再次抬头挺胸,决心给他一次机会。她会以其 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若友善,她亦会对他友善。但他若像她父亲那样,她也会 回以同等待遇。过去没有人控制得了她,以后也不会有。因为她不允许自己受人主 宰。 “小姐!”琼安兴奋地冲了进来,“雷恩爵土和他弟弟迈尔斯爵士在外头,他 们要来看看你。”茱蒂丝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时,琼安只有无奈地叹口气,“他们是 你丈夫的弟弟。雷恩爵士想在婚礼前先见你。” 茱蒂丝点点头,起身迎客。她即将委身的男人对她毫无兴趣;不但订婚是由弟 弟代表前来,现在也只有他的弟弟来欢迎她。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不再颤抖,然 而她比自己知道的更害怕。 雷恩和迈尔斯并肩步下瑞卫道恩宅中宽阔的螺旋型石阶。他们昨晚才抵达,因 为盖文一直尽可能延迟面对即将到临的婚姻。雷恩一直劝他大哥来见见他的新娘, 但他总是拒绝。他说以后要天天见面——何必提早虐待自己? 迈尔斯代表出席订婚仪式回来后,只有雷恩迫不及待地询问这位女继承人。和 往常一样,迈尔斯说得极少,但雷恩知道他在隐瞒什么。现在雷恩已见过茱蒂丝, 他知道迈尔斯在隐瞒什么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盖文?”雷恩问:“你明知道他一直以为他的未婚妻是丑八 怪。” 迈尔斯没笑,但眼眸却晶亮有神,“我以为让他错一次也许比较好。” 雷恩硬憋住笑。盖文总是把他的么弟当孩子看待,似乎忘了他已二十岁。迈尔 斯的沉默,就是在惩罚盖文把他吆喝来吆喝去,当成个长不大的孩子。 雷恩还是忍不住了,“想想看,盖文把她推给我时,我居然没接受!如果早见 到她,我一定会跟他抢。你想现在会不会太迟?” 就算迈尔斯回答了,雷恩也没听见。他的思绪早已飘回初见他那娇小玲珑,高 度仅及他肩膀的嫂嫂的那一刹那。乍见她时,他愣了一愣,再望向她清澈的金眸时, 其他的他都看不见了。 茱蒂丝.瑞卫道恩迎视他的眸子,充满睿智,仿佛在向他挑战。雷恩仅一味地 看着她,无法言语不算,还感到自已被那对金眸俘虏。她不像一般年轻女孩,只会 惺惺作态或傻笑,她勇敢无畏地面对他。 雷恩压根没听见别人说什么,只呆呆地看着她。他幻想着将她带离这石堡,带 离这些人,使她成为他的人。他知道得趁另一些人对他大哥之妻的绮思遐想发生前, 赶快离开。 “迈尔斯,”现在他说,两边酒窝陷得好深,这表示他正拚命忍住大笑冲动, “也许咱们可以一起整整老大,报他在训练场上长时间折磨我们之仇。” “你有什么打算?”迈尔斯眼睛一亮。 “如果我记得没错,刚才我看到一个有口拦牙,超级胖子型的女侏儒。” 迈尔斯笑了,事实上他们刚才在楼梯间还真遇到那么一个人物。 “我懂你的意思。我们虽不能说谎,但我们可以不说全部事实。” “正合我意。” 茱蒂丝随女仆步下木质楼梯到二楼的大厅时,时间仍未及午。大厅地上铺着新 鲜灯心草,四壁悬挂才由储藏室拿出来的织绵壁画。由入口至大厅另一端铺着厚厚 一层玫瑰花瓣和水仙花。等她由教堂回来,将以一个妇人的身分坎过此道。 摩德跟在她身后,提着金绿色礼服的长衣摆和镶貂皮的斗篷。茱蒂丝稍事停顿, 深吸口气稳住自己,然后才步出石堡。 她的眼睛花了一段时间才适应刺目的阳光,然后看见前来参加伯爵之女于归喜 宴的长排人龙。她事先未料到会受到如此欢呼,人们乃是为欣见此一亮丽女郎而雀 跃。 茱蒂丝回以微笑,对前来参加喜宴的贵宾、仆臣与商贾颔首答礼。 前往教堂的一程恍若游行,立意在炫耀国王的伯爵,罗伯特.瑞卫道恩的财富 与地位之重要。稍后他将邀请无数伯爵与子爵,前往观礼。吟游诗人于行前开路, 一路宣布美丽新娘的驾临。茱蒂丝由她父亲举上白马的马背,他点头赞许她的装扮。 为此重大事件她必须侧骑,而这姿态对她来说实在不舒服,但她并未形之于色。她 母亲骑马跟随在后,两旁分别由雷恩与迈尔斯护驾,众多宾客则依其身分地位列队 尾随于后。 在铙钹声中,吟游诗人开始吟唱,游行于焉开始。行进的速度极慢,行列跟随 着乐师,和徒步牵着女儿的马缰行进的罗伯特.瑞卫道恩。 虽曾一再起誓立志,茱蒂丝发觉自己每随跨出一步就更是紧张。现在对她未来 丈夫的好奇,开始折磨她。她坐得笔挺,目光直锁于教堂门口站立的两个身形—— 一是牧师,一是即将成为她丈夫的陌生人。 盖文就没那么好奇。听了雷恩的描述之后,他的胃到现在仍不舒服。似乎这女 孩不但头脑简单,而且人长得奇丑无比。他故意不去看那缓慢行进的队伍,但是两 旁数千名列队围观的人群和聒噪的吟游诗人,却使他无法自己。 不由自主地,他的目光为行进的队伍所吸引。他没想到他和他们距离已如此之 近!当盖文抬首望向高踞马背的那个长发女郎时,他根本不知她是谁。几乎过了整 整一分钟,他才醒悟原来她就是他的新娘。阳光沐浴在她身上,仿佛她是个从天而 降的女神。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天后方才咧嘴笑了。雷恩!一定是那小子在耍他。盖 文喜不自胜,心里有若放下一块大石,故而未发觉自己已步下教堂台阶,三步并两 步迎了过去。 照习俗盖文应该立于原地,等新娘的父亲将她举下马背,护送她上台阶转交予 新郎。但是盖文想凑近点看她。他没听见众人的笑声与欢呼,着了魔似地用肩顶开 岳父,举手握住她的新娘的腰将她举下马背。 近看,她比想像中更艳丽动人。他的目光锁于她丰满红润、满含邀请的唇瓣上。 她的肌肤细致如凝脂,比丝缎还要柔滑。当他望向她的眸子,差点没倒抽一口气。 盖文欣喜若狂地对她笑着,她亦回以笑容,红艳的唇瓣微启,暴露出编贝皓齿。 群众的哄闹声终于将他拉回现实。不情愿地,盖文放她下地,将手臂交付于她,紧 握着她的手仿佛怕她会逃了。他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决心保有此一新财产。 旁观群众莫不激赏盖文.蒙特格利冲动的举动,不约而同地表达其心中赞许。 罗伯特本为被推到一边而感到不悦,但见宾客都在笑,也就不便发作。 婚礼仪式于教堂外举行,以便让所有人能观礼,而不只限于少数能挤进教堂内 的人。牧师询问盖文是否愿意娶茱蒂丝.瑞卫道恩为妻。盖文凝视着身旁的女人, 她的一头金红色秀发狂野地披散着,直泻至腰间。 “我愿意。”他答道。 接着牧师询问茱蒂丝,而她亦公然凝视着他。他从头到脚都是一身灰。紧身上 衣和宽肩外套是义大利天鹅绒,外套领际镶着宽边黑色貂皮。衣领渐窄延伸至腹间。 他全身唯一配饰就是系于臀上的一把长剑,剑柄上镶着一颗巨大的钻石,迎着灿烂 阳光闪闪生辉。 她的侍女曾形容盖文有多英俊潇洒,然茱蒂丝没料到会见到如此集聚力量于一 身的男人。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个金发的柔弱男子,然他却有一头长长的黑发,一张 对她微笑的性感嘴巴,以及令她背脊发颤的眸子。 由于群众的欢呼声震天价响,牧师不得不重复他的询问。 “我愿意。”茱蒂丝道出心意时,感到双颊发烫。她是真心诚意愿意接纳盖文 .蒙特格利为夫。 他们交换了终生相爱,互敬互重与服从的誓言,等婚戒交换之后,一时沉默的 群众又欢呼起来,其势大有掀掉教堂屋顶之虞。当宣读茱蒂丝的妆奁时,几乎谁也 听不见。众人的兴趣全集中在这对金童玉女身上。新郎新娘对台阶下群众抛洒完几 篮银币之后,跟着牧师进入幽暗肃穆的大教堂。 盖文和茱蒂丝登上唱诗班席位,居临众宾客之上。这两人像孩子一样,在冗长 的仪式中不时偷瞥一眼对方。众嘉宾则钦慕地望着他们,沉醉于这神话似的联姻。 吟游诗人已为稍后的婚宴作曲。仆臣与中产阶级则留在教堂外,比较贵宾们的精美 衣饰,尤其是赞扬新娘的美。 但有一个人却不快乐。 艾丽丝.威伦斯坐在她那痴肥的未婚夫身旁,满目憎恨地瞪着新娘。盖文这是 在愚弄自己!当他像眼见第一匹小马的孩子般,奔下台阶去追那女人时,连低贱的 仆人都在笑他。 谁会认为那红发娼妓美丽?艾丽丝知道红发的人都会有满脸雀斑。 她转而望向盖文。让她生气的就是盖文,艾丽丝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光是一 张漂亮脸蛋就让他像小丑一样耍宝,她知道他的感情已投入。他说爱她时是真心的, 但她必须尽快提醒他。她才不准他和那红发魔鬼上床时,把她抛在脑后。 艾丽丝低头看着她的双手,然后笑了。她把戒指戴着……她的地位已稳固。当 她再望向新郎新娘时,心里多了几分安全感,跟着一个计划在她脑中成形。 她看见盖文执起茱蒂丝的手亲吻,完全不理会雷恩警告他们身在教堂中,艾丽 丝摇了头。那个蠢女人甚至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应该垂下睫毛,娇羞地脸红才是; 艾丽丝就有本事说脸红立即脸红。但茱蒂丝只是看着他的每一举动,看着他吻她手 臂。真没女人味,艾丽丝心想。 就在艾丽丝不察之际,雷恩适巧下望,看见她那紧蹙的眉头。他敢打包票她根 本不知自己在皱眉,因为她向来是只表现出她想让人看的。 火与冰,他想。茱蒂丝的美是火,而艾丽丝则是冰山。想到火是多么容易溶化 冰,他不觉莞尔一笑,随即想到这得看火势多旺,冰山多坚,才能下定论。他哥哥 是个理性且睿智的男人,但爱上艾丽丝.威伦斯,他可就是个白痴。盖文崇拜她; 若有谁胆敢暗示她的缺点,他会立即大发雷霆。他的新婚妻子已吸引住他,但这能 维持多久?她承受得了他的心已交付艾丽丝的事实? 雷恩希望她能。 就在他来回打量这两个女人时,他醒悟到艾丽丝或许是个让人崇拜的女人,但 茱蒂丝却是个使人爱怜的女人。 网站浪漫天地制作http://romance.englishmentor.com 浪漫天地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