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瑞卫道恩庄园外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刺激。色彩绚丽的旗帜随处可 见,点缀于竞技场四周的营帐和天篷边。人群的鲜丽衣着迎着阳光,恍若珠宝般闪 闪生辉,孩童们在人群中钻进钻出,小贩们脖子上吊着大箱子,沿路叫卖各式货物。 竞技场上铺着沙粒,两侧设有约莫一百码长的两道木栅栏,里层栅栏较低矮— —仅有三呎高——但外层栅栏却足足有八呎高。内层空间是留给随从,与参加竞技 的武土的马匹活动之用。高栅栏外则是一般商贾、仆从观赏竞技比赛的活动区域。 女士们和未参加比赛的武士,则坐在成梯形排列的长凳上,居高临下可将全景 尽收眼底。这些看台长凳均没有天篷,分别饰以各家族的旗帜以分别区域,而许多 地区都飘扬着蒙特格利家族的旗帜。 比赛开始前,参赛的武士们都穿着甲胄在场内走动,依各个武士的财力状况, 其所穿之甲胄亦有型式与品质之分,而其间差异颇大。场内可见一些铁环链成的盔 甲,也有较新式的以皮革连结的金属制甲胄。最富有的武士则穿由普鲁土进口的新 式甲胄,它以上好的钢铁将整个人从头包到脚,全身无一处未受到保护,这种新式 甲胄防卫严密,总重量超过两百磅。盔甲上饰以染色羽毛,其色泽代表着武士家族。 当茱蒂丝和盖文步向竞技场时,四周的嘈杂和混杂的各种气味,令茱蒂丝迷惑 至极。这一切对她都是新鲜又刺激的,然盖文另有自己的矛盾思绪得整理,无暇分 享她的兴奋。 昨夜对他是个启示,他从未和任何女人有过和茱蒂丝在一起时,所享受到的欢 乐和满足,他与人交欢大多时都是匆匆忙忙,即使是和艾丽丝秘密幽会。盖文并不 爱他这个老婆——事实上,他觉得跟她讲话都会教人火冒三丈——然而他这辈子还 不曾品尝过那种蚀人的激情。 茱蒂丝看见雷恩朝他们行来,他全身包裹在钢制甲胄内,甲胄胸前饰有鸢尾花 形章,头盔夹在一边腋下,虽然身上承受两百多磅的额外重量,他却行动敏捷,丝 毫不显迟钝之态。 茱蒂丝并没发觉当她一认出她的小叔,就放开了盖文的手臂。雷恩迅速来到她 面前,颊上酒窝若隐若现,那笑容不知软化了多少女性的膝盖。 “哈啰,我的小嫂子,”他冲她露齿笑着,“今天早上我还梦到你这个大美人, 可是我看你比我记忆中的还美。” 她好开心,“你也使得今天更为明亮,你会参加比赛吗?”她朝沙地竞技场点 点头。 “迈尔斯和我都会参加。” 他们俩都没发觉盖文深锁着眉头瞪视他们。 “我看见那些人手臂上都绑着丝带,”茱蒂丝说,“那有什么特别涵义吗?” “每位女士都可以挑一位武土,将她的祝福和象征送给他。” “那我可以给你一条丝带吗?”她对他笑着。 雷恩立即单膝点地跪于她身前,一身甲胄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这是我的 荣幸。” 茱蒂丝撩起覆于发上的透明薄纱,由发辫上取下一条金色丝带,显然她的女仆 对这种传统习俗知之甚详。 雷恩对她笑着,一手插在臀上让她将丝带系在手臂上。她还没系好,迈尔斯就 来到她另一侧,单膝点地跪下,“你不会厚此薄彼吧?” 今天当她再看见迈尔斯时,她才了解到其他女人打他长出第一根胡子,便对他 有的了解。昨天的她仍是个处女,无法了解他那专注的目光有何深意。她娇羞地红 了脸,垂首解下另一条绿带,系于另一位小叔的手臂上。 雷恩看见她脸红,立即爆笑出声,“别逗她了!迈尔斯。”他之所以大笑,乃 是因为迈尔斯玩女人的本事,已是蒙特格利堡中的公开笑话。排行老二的史蒂夫就 曾经抱怨过,迈尔斯十七岁时就已让堡中一半女仆大了肚子,另一半则是在十八岁 时完成,“你没瞧见盖文已经在瞪我们了?” “你们两个别耍宝宝乖了,”盖文嗤之以鼻道,“这里多的是女人,随便找一 个去炫耀自己,少在这里出洋相。” 茱蒂丝才刚为迈尔斯系好丝带,盖文的手指就已钳住她的手臂,硬将她拉走。 “你弄痛我了。”她试图掰开他的手指,却怎也无法使他移动分毫。 “你要是再敢在别的男人面前卖弄风情,我可就不只是会弄痛你而已。” “卖弄风情?”她猛抽手臂,却只成功地使他更加重手劲握得更牢。 在她四周到处都可见武士们跪于女士面前,接受丝带、腰带、薄纱头巾,甚至 珠宝,而他却指控她在卖弄风情。 “心术不正的人总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个德性,用不着把你的错误推到我身上 来。” 他倏然驻足,凝神注视她,“我敢指控你是因为我知道那是事实,你对男人热 中是一回事,但我可不会让你跟我弟弟调情,扮演娼妓,现在你给我乖乖地坐在这 里,我懒得跟你再吵。”他转身大步踱开,丢下茱蒂丝一人站在属于蒙特格利家族 的天篷前。 一时间,茱蒂丝的神智停摆了,她看不见也听不到。盖文说的话实在不公平, 但这些她倒还能当没听见,可是他那样批评他们私下做的事——她可就无法原谅了。 难道她不该有反应吗?若真如此,她又该如何控制自己?说实在的,她几乎记 不得昨夜发生的事,那一切仿佛蒙着一层薄纱,似有若无,朦朦胧眬。她只记得那 醉死人的狂喜,此外她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可是他那样侮辱她,好像她真的污秽不 洁,她硬吞下挫败的泪水,她恨他是对的。 她拾级而上进入蒙特格利家族的席位,她丈夫不负责任地丢下她让她独自一人 和他的亲戚见面。茱蒂丝把头扬得高高的,不让任何人看见眼眶中积聚的热泪。 “茱蒂丝小姐。” 一个轻柔的女性嗓音终于唤回了她的神智,她转身看见一位年纪稍长,身着暗 色法衣的女人。 “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昨天见过你,但你恐怕记不得了,我是盖文的妹妹, 玛丽。” 玛丽盯着她哥哥远去的背影,盖文通常不会这样丢下一位淑女不管,迳自走开。 她四个哥哥——盖文、史蒂夫、雷恩、迈尔斯——都是极端谦恭有礼且殷勤的人。 可是盖文始终没对他的新娘笑过,虽然他没参加竞技,却仍住营帐处行去。玛丽真 的一点也不了解他。 盖文穿梭于人群之间,迈向行列中最后一顶营帐。许多人都拍他后背,暧昧地 对他眨眨眼。距营帐愈近,熟悉的金属撞击声也愈渐清晰,他希望这场赛事能使他 心灵平静些。 他挺起胸膛,眼睛笔直地望向前方,谁也猜想不到他胸臆间充塞着怒气。 她真是个骚婆娘,一个娇生惯养、蛮横的骚婆娘,他唯一能想到的是他要狠狠 揍她一顿,同时又与她做爱。他眼睁睁地站在一旁,看她对他弟弟笑得那么甜,然 而当她看着他时,那眼神好似他是个可厌至极的人。 他忘不了昨夜的她,她贪婪地吻他,饥渴地紧拥他,但那都是在他强迫她屈服 之后。他曾经强迫过她一次,第二次则是抓她头发逼她到他身边来,甚至连第三次 开始时,她都要先抗拒一阵子。然而她不但对他弟弟笑,而且还给他们金丝带—— 金得就像她的眼睛。 如果她给了她所坦承憎恨的他如此热情,那当她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时,又 会是什么模样呢? 他一直在打量她和雷恩与迈尔斯,想像着他们爱怃她、吻她。突然间这成了唯 一能阻止他没把她一拳击倒在地的力量。他想伤害她,他也已经伤害过她,伤害她 至少能给他些许满足感,却没有任何乐趣。实际上,她脸上的表情只使他更加气恼。 那个天杀的女人凭什么那么冰冷地看他。 他气愤地一把撩起迈尔斯的帐幕,既然迈尔斯在竞技场上,里面应该是空的, 然事实却不。 艾丽丝已早他一步等在那里,目光安详地低垂着,小嘴恭谨地抿着。受够了自 己妻子的冷嘲热讽,又被她的身体迷昏了头,他乍见艾丽丝顿感解脱。 艾丽丝是个十足的女人——宁静,受制于男人。想也不想,他就一把将她揽入 怀中狠狠吻住她。他就喜欢她这样融化在他臂弯中,他更满意她没有丝毫抗拒之意。 艾丽丝从未见过此种情绪下的盖文,她在心中默默感谢该负责任的那个人,无 论他或她是谁。虽然欲火焚身,但她也不是傻瓜。赛会场上实在太没隐私,何况这 里到处都是盖文的亲戚。 “盖文,”她抵着他的唇轻声说道,“此刻时间和地点都不适合。” 他立即抽身离开她,在这一刻里他无法忍受另一个不情不愿的女人,“那你走 好了。”他咆哮着冲出营帐。 艾丽丝望着他的背影,皱起了柳眉,显然和他的新婚妻子洞房花烛夜后,并未 使他如她所担心的背弃她,但他依旧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盖文。 华特.戴莫里无法将眼光移开茱蒂丝,她静静地坐在蒙特格利的天篷内,倾听 她的新亲戚欢迎她加入该家族。自从她步出城堡前往教堂时初见她的那一刹那起, 他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她。 他看见茱蒂丝溜到石塔后的小花园去,看到她回来时脸上的表情。他觉得仿佛 自己认识她一辈子,而且不只单单这样——他还爱她。他爱她抬头挺胸走路的模样, 就仿佛她已准备好面对这世界,他爱她的眼睛,爱她俏皮的小鼻子。 夜里他一人独眠,想着她,幻想她是他的人。 而今经过无眠的一夜,他开始纳闷为什么她不是他的。他的家族和蒙特格利一 样富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经常走访瑞卫道恩庄园,更是茱蒂丝哥哥的好朋 友。 罗伯特.瑞卫道恩刚买了一大堆油炸圈饼,正在他的天篷内大快朵颐,一面喝 着酸果汁。 华特没犹豫或浪费时间解释,究竟是什么事愈来愈让他耿耿于怀。 “为什么你不把那女孩给我?”他杵在那正狼吞虎咽的男人面前,质问道。 罗伯特讶异地抬首,“你怎么啦,小伙子?你应该在场上和其他人在一起。” 华特坐下来,一手撩着头发,他并非不吸引人,但也不英俊,他的眼睛蓝得难 以界分,鼻子又太突起,嘴唇薄而无形,显得过于冷酷,暗金色头发直披颈后一丝 不苟地于尾端鬈起。 “那女孩,你的女儿,”他重复道,“你为什么不把她许配给我?我跟你儿子 在一起那么久,我虽不富有,但我的产业与盖文.蒙特格利的足堪比拟。” 罗伯特耸耸肩,继续吃他的油炸圈饼,不时伸出惨白的舌头舔圈饼里流出来的 果酱馅,再喝一大口酸果汁润喉。 “你自己另外再去找个富有的女人吧,反正这种人多得是。”他随口漫应道。 “可是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华特激动起来。 罗伯特惊讶地侧首打量他。 “难道你看不见她的美?” 罗伯特望向隔壁天篷里的女儿,“嗯,我知道她很美,”他嫌恶地说,“可是 美丽又算得了什么?没几年它就会褪色,她母亲曾经也像她这样,你也看见她现在 那副死相了。” 华特根本不必回头去看那个憔悴的女人,他把罗伯特这话抛诸脑后,“你为什 么要把她藏起来,什么大不了的事必须要她躲避这世界?” “那是她妈妈的主意,”罗伯特微微牵动嘴角,笑了笑,“反正她为了要保留 那女孩已付出代价,而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现在来问我这些干什么?你没看见比赛 就要开始了?” 华特一把抓住罗伯特的手臂,他非常了解这男人,知道他这作法乃出于怯懦。 “因为我要她,我从没见过那个女人比她更诱人,她本来应该是我的,我的土 地与你的毗邻,我跟她是一对璧人,而你甚至连机会都不给我。” 罗伯特硬抽回手臂,“你,一对璧人?”他嗤之以鼻,“你自己看看她四周的 蒙特格利家族,那个是汤玛斯,差不多快六十了,他有六个儿子,不但全部活着而 且还制造了更多儿子,他旁边坐着的是若佛,他的堂弟,那家伙也有五个儿子,然 后是雨果——” “这跟你女儿又有何关系?”华特忿忿地打断他。 “儿子!”罗伯特对着他的耳朵大叫,“蒙特格利家族制造的儿子,远多过全 英格兰任何其他家族,而且他们的儿子个个成就不凡,你自己看看她嫁的那个家庭, 老么迈尔斯,不到十八岁就在战场上获得名声,而且他已经让女仆们替他生了三个 儿子。老三雷恩,他花了三年时间穿梭于全英格兰各大赛场,不但所向无敌而且为 自己赚了一大笔财富。” “老二史蒂夫目前在苏格兰随侍国王,虽只有二十五岁,却已经领导大军。最 后是老大,十六岁时他就接下家庭重担,必须独力经营产业,还得照顾三个弟弟, 他可没有人教导,帮助他学习怎么做个男人,其他人十六岁时能像他一样吗?大多 数人还不都是一有不顺心,就乱发牢骚。” 他转而望向华特,“现在你要问我,为什么把茱蒂丝给那样的男人?如果我无 法制造强壮得能生存的儿子,也许她能替我生一些外孙。” 华特气疯了,他之所以失去茱蒂丝,只因为这老头子想要外孙。 “我也能给她儿子。”华特咬牙切齿道。 “你?”罗伯特大笑起来,“你有几个妹妹?五个?六个?哼,我连数都懒得 数。再说,你又有什么作为?你的产业都是由你父亲经营,你整天游手好闲只会打 猎调戏女仆。现在你可以走了,以后别再来找我哭诉。如果我有匹母马想要小马的 话,我会帮它找最好的名驹,你可以走了。”他转身观赏赛会,把华特抛诸脑后。 可是戴莫里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 罗伯特所言每一句话都是事实。华特这短短一生中确实没什么功绩可言,但那 是因为他没像蒙特格利家人受环境所逼。他深信若是他父亲也早逝,他被环境逼得 承担起责任,他的成就会和其他人一样好,甚至还远超过他们。 离开看台时,他已变了一个人。一粒种子已在他心田种下,正逐渐成长茁壮。 他看着比赛开始,看见四处飘扬的都是蒙特格利家族的豹旗,见其迎风招展辉映着 阳光,他开始把它视为敌人。 他要对罗伯特以及蒙特格利家族,尤其是他自己,证明他和他们并没有差别。 凝视那金绿色的旗帜愈久,他愈是肯定自己恨蒙特格利家族。 他们做了什么有资格享受瑞卫道恩肥沃的土地?他们凭什么占有原本属于他的 一切? 多年来他忍气吞声陪伴茱蒂丝私哥哥,至今什么回报也没获得。而今终于有了 他想要,且本就应该属于他的东西,却因为蒙特格利家族而被剥夺。 华特离开栅栏边,踱向蒙特格利家族的天篷。不公平之下的炽烈怒火在他胸臆 间膨胀,给了他必须的勇气,他要跟茱蒂丝谈谈,陪陪她。毕竟在各方面而言她都 是他的,是不? 茱蒂丝用力甩上身后的房门,用力之大似乎连石壁都为之撼动。 她的婚姻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照其本质界分真可谓她一生中最可怖的一天。 这一天本该是快乐的,充满爱与欢笑但她有这个丈夫就别想。这一整天来,盖文从 未放过任何一次羞辱她的机会。 一大清早他就指控她在他弟弟面前扮娼妓。当他把她丢下独自走开时,她只有 自己找人说话。有个叫华特.戴莫里的男人,好心地陪她一起坐,为她详细解说比 赛规则。一天来她头一次其正开始享乐,华特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她非常喜 欢他的幽默。 可是盖文又突然冒出来,命令她跟他走,茱蒂丝不想当众出丑所以就顺着他, 可是一到雷恩的帐中,她再也不忍气吞声,把她对盖文所作所为的感想一古脑全说 了出来。 他把她丢下不管,可是一当她快乐时,他又跑来剥夺她的乐趣。他就像个小男 孩,自己不想要的玩具也不许别人碰。他听了虽然嗤之以鼻,但她满意地发现他无 言以对。 雷恩和迈尔斯一进帐,他们立即停止争吵,稍后她随迈尔斯一同回去观赛。这 正是盖文最贬抑她的地方,艾丽丝.威伦斯一出现,他立即眉开眼笑地跑过去迎接, 看她的眼神仿彿想一口吞了她似的,同时又似乎非常尊敬她,仿佛她是圣女。 茱蒂丝并没错过艾丽丝投给她的胜利的一瞥,她只是挺直背脊,调开视线,挽 起迈尔斯的手臂迳自踱开,她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已被当众羞辱。 稍后晚餐时,虽然他们比肩而坐,但盖文还是漠视茱蒂丝的存在。她为小丑滑 稽的表现开心地笑,一位英俊的吟唱诗人吟诗赞扬她的美时,也假装很开心。事实 上她几乎根本没听见他在唱什么。近在咫尺的盖文对她有极大的影响,今她坐立不 安,什么都无法享受。 餐毕,桌子又被抬到墙边让出空地跳舞。为了尽义务跳了一支舞后,盖文便转 而邀请其他女人,一曲又一曲地跳个不停。邀请茱蒂丝共舞的人实在太多,多得让 她承受不了,所以没多久她便借口疲倦而告退,奔上楼躲回她自己的房间。 “我要洗澡了,”她对琼安命令道。刚才她才从楼梯间角落找到正和一个年轻 人纠缠的琼安,“替我拿浴盆和热水来,也许我能洗掉一些今天的恶臭。” 与茱蒂丝相信的正巧相反,盖文从头到尾都很清楚他的妻子的存在,他无时无 刻不知道她人在那里,或者跟谁在一起。 在赛会时她似乎和某个男人谈了好几个钟头,他每说一句话她都报以微笑,或 者开心地咯笑,最后把那家伙弄得晕头转向,魂不守舍。 盖文把她拉走是为了她好,他晓得茱蒂丝压根不知她对男人有什么影响力,她 就像个孩子,眼前所见一切全是新鲜的。她看男人时从不保留,坦诚得教人心疼。 他说到好笑的地方她就笑,然盖文却看出那男人将她的友善,视为感兴趣。 盖文原本打算跟她好好解释这些,但经她先那么一攻击,指控他蓄意侮辱,他 便宁死也不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怕自己会冲动地用双手捏断她可爱的脖子。幸好艾 丽丝短暂的出现使他平静下来,否则他真不知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现在他两手捧着一个丑女人的肥屁股,目送茱蒂丝上楼。他没跟她再跳舞,就 是怕他会冲动地道歉。 道什么歉?他纳闷。 他一直对茱蒂丝非常友善,直到她在花园里变了一个人,胡言乱语地乱发誓, 他把她带离那个家伙并没有错,但她把事情弄得好像他真的错了似的。 他等了一阵子,又跟另两个女人跳舞,可是茱蒂丝始终没再回大厅,他不耐烦 地立即冲上楼。在这短短数秒之内,他拟想了各种她可能在做的事。 当他推开房门时,茱蒂丝正舒服地躺在浴盆内,颈子以下全没在热腾腾的水中, 她金红色的长发盘在头顶上,卷成蓬乱的发髻。她优闲地合着眼,头枕在浴盆边上。 水温一定很高,因为她的脸蛋上布着薄薄一层汗水。 眼见到她,他的全身肌肉莫不紧绷起来。虽然她总是对他皱眉,总是在生他气, 然当时的她仍是炫丽夺目的,而此时此刻的她却是纯洁无邪的化身。突然间他豁然 开朗,明白这就是他希望从她身上得到的,也是他所需要的一切。 她轻视他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他的,也只属于他一人,他心跳急促地轻轻推上 身后的房门。 “琼安?”茱蒂丝懒洋洋地说。 见没回答,她睁开了眼,一看见盖文脸上的表情,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情不 自禁地,她的心跳乱了步调。 “不要来打扰我。”她困难地逼出声音。 他置若罔闻地兀自向她欺近,深灰色的眸子变成了墨黑,他弯身向她,一手抓 住她的下颔。她企图闪躲,然他抓得极牢。他吻住她,起先动作粗暴,但渐渐地他 的吻和握持变得温柔且深切。 茱蒂丝只觉晕头转向,世界在打转。令人浑身舒畅的热水澡,他爱抚着她面颊 的手,他的吻,莫不教她虚软无力。他稍微抽身,凝望入她眼底。彼此间曾有的恨, 在此时此刻也被挤出了他们的小世界,剩下的只有他们近在咫尺的身体。他们对彼 此的饥渴,已压倒任何敌意或猜忌之心。 盖文在浴盆边跪下,一手绕到她颈后,再次吻住她,嘴唇徘徊于她柔嫩的颈项。 她的身子潮湿且温暖,腾腾的蒸气就像他体内燃烧的激情。他已准备好,但他 要延长他的乐趣,将它带上几近痛苦的极至。她的肌肤柔嫩诱人,闻起来带有淡淡 的玫瑰幽香。 蓦然间他好想看看她——她的全部。于是他将手滑入她腋下,拉她站起身。这 不期然的举动与由热至冷的感受令她倒抽了口气。盖文随手拿起一旁柔软的大毛巾, 将她包裹在内。 茱蒂丝没敢吭声,内心深处直觉地认为若出了声,便会打破此刻慑人的气氛。 他温存地触碰她——没有惩罚,没有兽欲发泄。他在炉火前的长凳上坐下,让 她立于他双腿之间,仿佛她是个孩子一般。 若有人描述这种场面,茱蒂丝一定会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她相信了,虽然他衣 冠整齐,而她却赤身裸体,茱蒂丝并未感到丝毫尴尬,只一迳玩味着这一刻的神妙。 盖文小心翼翼地拭干她的身子,他的手脚略显笨拙,有时太重,有时又会太轻 柔。 “转身。”他命令道,她顺从地转身让他擦拭后背。 当他把毛巾丢在地上时,茱蒂丝屏息以待,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根手指划 过她背部凹陷处,她立即感受到一波波酥麻感,他的一根手指所能表达的,远超过 数百次爱抚。 “你真美,”他声音浓浊地喘息道,将双掌贴在她臀部的曲线上,“如此的美。” 她不敢呼吸,纵使感到他的唇落于颈侧,还是憋着那口气。他的双手以折煞人 的缓慢速度抚向她的腹部,越过肋骨,终于来到她那等待着他,恳求着他的眷顾的 乳房。她终于长吁那口气,后倾身倚向他,头枕在他的肩窝上,他的嘴仍在她颈际 流连。他任由双手恣意地在她身上游移,感觉她柔细的肌肤,探索她玲拢的身体。 当茱蒂丝为激情冲击得神智恍惚时,他才终于带她上床。数秒之后,他的衣物 已躺在地上,他已来到她身边。她急切地把他拉过去,寻找他的嘴,他笑她那贪婪 的双手,挪揄她,但灰眸中却没有讥嘲之意。他们从容不迫地彼此探索,延长彼此 的乐趣,一起欢笑。她的双手盲目地往下探索,当她发现她所找寻的目标时,他眼 中再也不见笑意了。他把她推倒时,眸子已因激情而变得深邃墨黑。 不一会儿后,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呼喊出声,彼此均在甜蜜的折磨中寻得解脱。 茱蒂丝只觉精疲力竭,全身骨头都酥了。盖文虽翻身离开她,但是一条腿仍压在她 之上,一手手臂也占有地压在她胸前。她深深地叹口气,然后幽然入梦。 翌晨醒来时,茱蒂线像只午寐方醒的小猫般,伸个大懒腰。她手臂往旁边伸去, 却只摸到一片空,她立即睁开眼,盖文已经起床了,由穿窗而入的阳光判断,时间 已经不早了。 她头一个念头是赶快到外头去,然而温暖的床和昨夜的记忆,却把她留在原处。 茱蒂丝侧转身,爱抚着身旁凹陷处,把脸理进他的枕中,它还带有盖文的气味。喔, 她这么快就已熟悉了他的气味。 她作梦似地笑了,昨晚恍若置身天堂。她回忆着盖文的眼睛、他的嘴——他填 满了她的视线。 房门轻剥声激使她心跳狂乱,但当一见到推门而入的是琼安,便又突兀地平复 下来。 “你醒了?”琼安问,脸上挂着了然的笑容。 “盖文爵士一大早就醒了,他武装了自己。” “武装自己?”茱蒂丝像弹簧似的弹坐起身。 “他只是想去参加比赛,我真不懂他这是何必,身为新郎,他根本不必上场。” 茱蒂丝又跌回枕上,她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她本应该是醒来发现自己全身酸 痛,可是相反地却发现自己精神高昂,朝气蓬勃,仿佛体内有股源源不断的精力必 须发泄。她知道盖文必然也有相同感受,参加竞技比赛只是为了消耗过多的精力。 她掀起被单,跳下床,“快帮我穿衣服,时间不早了,你想我们会不会错过他?” “放心,不会的。”琼安大笑。 茱蒂丝迅速穿上一件内榇浅蓝色丝裙的靛青色天鹅绒长袍,腰间系一条饰以珍 珠的蓝色软皮腰带。 琼安只简单地为她梳顺蓬松的长发,任其狂野地披散着,上面用珍珠发带箍住 一条蓝色透明薄纱。 “我准备好了。”茱蒂丝不耐烦地说。 茱蒂丝迅速赶到蒙特格利家族的看台,心中矛盾思绪紊杂,昨晚之事是她的幻 想吗?那会是场梦吗?盖文和她做爱了。那是真正的做爱,而不是单纯的生理发泄。 她虽然缺乏经验,但像他那样温存的爱抚她,心中真的会对她毫无感情? 突然之间,阳光似乎变得更为灿烂夺目。 或许她是个傻瓜,但她愿意为这婚姻做个尝试。 茱蒂丝伸长颈子极目四望,设法找寻她丈夫的综影,但是竞技场上人畜杂处, 她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 于是她迅速离开看台,前往与会武士的营帐。她在外围栅栏边驻足,无视于身 旁挤着她的商贾与农仆,过了好半天她才终于看到他。 穿着一般服饰的盖文是个英挺魁梧的男子,但是身着甲胄的盖文则气宇轩昂, 威武不凡。他轻松地抬腿翻身登上马背,仿佛身上数百磅的额外负担根本不算什么。 他胯下骑的是匹灰色战马,马身上饰以绿色毛哔叽马饰,披着刻有金豹的绿色皮饰。 她看着他的随从将他的头盔、盾,以及长矛递给他。 茱蒂丝心跳到了喉咙口,差点没呛住她。这种游戏虽然用的是木制长矛,有别 于战场上所用之长矛,但是仍有危险存在。她屏息看着盖文策马前进,头低倾着, 手臂执矛平伸。他的矛正中对手的盾,而对方亦然,双方长矛均应声折断,于是两 人都折回场边重换新矛。 比赛规则是折断三支长矛,而不致被对方击下马背,如果其中一方在三回合冲 刺中被击下马背,他就得将自己的战马和甲胄全献给对手——而这是笔不小的财富。 也正因此,雷恩才会在各地巡回赛中赢得一笔财富。 但是参加这种比赛,意外事件频生,受伤乃难免之事。茱蒂丝就是因为知道这 事,所以一直提心吊胆地看着盖文一次又一次地冲刺,而双方均未跌下马背。 茱蒂丝附近有个女人一直咯咯笑着,原本她没去搭理,但一串话语却敲醒了她。 “瞧,全场只有她老公没带祝福而她却给他两个弟弟金丝带。你说她是不是太 不像话了?” 这些话用意恶毒,就是专门说给茱蒂丝听的,可是当她回头时,却没有人显得 对她有兴趣。她再回头打量在战马间走动的武士,或者站在她附近观赛的武士。那 女人说的是事实,所有武士的手臂上、长矛或者头盔上,都系有丝带或手帕。雷恩 和迈尔斯收获更是不少,两人手臂上都系着一条磨损的金丝带。 茱蒂丝本意是想趁盖文第三次冲刺前,赶到场边吸引他的注意,但是她对比赛 事宜不甚熟悉,不知她此举有多危险。一般战马都是从小训练,以便在战场上协助 主人克敌,他们会使用强劲有力的马蹄,像人使剑般杀敌。 她只顾得往前冲,压根没发觉一个又一个武土猛拉马缰,闪躲她娇小的身子, 同时惊愕地倒抽气,她亦没发觉看台上的人也注意到她,均起身屏息观看。 盖文接过随从递给他的长矛,抬起头,他感觉到群众间渐渐增大的惊呼声,随 即看到茱蒂丝。他知道等他下马时,她人也赶到了,所以他只是高踞马背,看着她 朝自己狂奔而来,他全身肌肉莫不紧张地纠结。 茱蒂丝没有丝带可给他,但她知道必须给他祝福,他是她的。 一面奔跑,她一面拉掉珍珠发带,扯下那条周缘缀有珍珠的薄纱头巾。 当她终于赶到盖文身边时,她举起那条薄纱头巾递给他,“祝福你。”她试探 地笑了笑。 他一动不动地僵了半晌,然后才举起长矛斜伸至她身侧。茱蒂丝迅速将头巾一 角牢牢系在矛柄上。当她抬首对他微笑时,他倾身向前,一手置于她颈后,轻而易 举将她抱离地面,重重地亲吻她。头盔鼻尖部分的金属冰凉地抵着她的脸颊,他的 吻又好重。当他终于放下她回到地面时,她已头晕目眩。 茱蒂丝兀自恍惚之际,根本没发觉全场观众都鸦雀无声,但盖文却不。 他的新娘冒着生命危险为他送来祝福,现在他胜利地高举长矛,咧嘴笑得两边 嘴角几乎裂到了头盔的两边。 群众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茱蒂丝转过身,发觉所有眼睛都看着她,一张粉脸立即羞得通红,她不忙迭地 用双手掩面。迈尔斯和雷恩急忙由边线奔过去,双臂保护地圈住她,半抬半拥地将 她带到安全之地。 “你若是没有让盖文这么快乐,我也会把你按在膝上打得你做到为止。”雷恩 笑道。 当盖文将他的对手击下马背时,群众又发出一串震天价响的欢呼声。茱蒂丝实 在不惯于成为人们欢笑的中心,她尴尬地撩起裙子,尽可能迅速排众奔向石塔后的 花园。也许在小花园里独处一阵子,能够帮助她的脸颊恢复正常色泽。 艾丽丝怒冲冲地冲进贝罕郡伯爵的营帐。这四壁悬着丝帷,地上铺着波斯地毯 的豪华营帐,正是艾默德.乔特耳斯享受的宫殿。 “有什么不对吗?”身后低沉的声音在问她。 艾丽丝一转身,怒目瞪视艾默德的弟弟罗吉尔。他坐在矮凳上,上半身赤裸着 正在磨他的剑,他是个英俊的男人,一头金发被阳光晒得色泽变浅,挺直的鹰钩鼻, 嘴唇薄而线条冷硬。他左眼旁有道疤,但这并未损及他的英俊相貌。 艾丽丝经常希望伯爵是罗吉尔,而非艾默德。她张口欲回答,随即又打住,她 不能告诉他,她眼见盖文的妻子哗众取宠有多气恼。 她本主动要给他祝福,但他却死也不肯接受,说什么有关他们的蜚短流长已太 多,不愿再惹是生非。 “你这是在玩火,”罗吉尔告诉她,用大拇指测试刀锋利度,“蒙特格利家族 的男人,对事观点与我们不同。对他们而言,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中庸之道 可言。”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艾丽丝高傲地应道。 “盖文发现你在骗他,绝不会高兴的。” “我没有骗他。” 罗吉尔单眉微挑,“哦,那你是怎么跟他解释你要嫁我那伯爵哥哥的事?” 艾丽丝重重地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坐下。 “你不觉得那个女继承人很美,是不是?” 艾丽丝眼冒怒火地瞪向他,“她一点都不美,看她那一头红发,盖文才不会觉 得她诱人,只要看——” 罗吉尔毫不客气地打断她,“我也参加了闹洞房的行列,看见她大部分身体, 她身上一粒雀斑都没有,别欺骗自己了,你真以为等他和她独处时,你还抓得住他 的心?” 艾丽丝倏地起身,踱向帐边,她绝不会让罗吉尔看出,他的话有多困扰她。 她必须保有盖文,不论如何,她都必须保有他,他爱她,爱得不但深而且诚挚, 她这一生从未有人爱过她,她对爱的需要量等于她对艾德默财富的需要。她妥善地 隐藏自己的创伤,从不让任何人触及她的内心世界。 从小她就出落得美丽,其他姊妹全都是又丑又胖,头脑简单,她母亲以为保母 和来堡中拜访的宾客,已给予她足够的注意力,所以将全部的爱给了其他的姊妹。 为母亲所遗弃后,艾丽丝只有转向父亲寻求爱。但是尼古拉斯唯一关爱的就是他的 酒瓶,所以艾丽丝学会了如何夺取她所得不到的东西。 她操纵父亲为她买最好的衣饰,给她所有的物质享受,而她压倒群芳的美使得 众姊妹愈加痛恨她。直到遇见盖文之前,除了艾拉那个老婆子以外,再也没有人爱 她。然而多年来的挣扎,绞尽脑汁争取区区几文,使得她对财务安全欲望和对爱的 渴求一般强烈。 盖文还不够富有到能给予她那种安全感,但是艾德默却能。 现在她的需要有一半,被那个红发女巫给夺走了。艾丽丝可不是那种静坐一旁, 任世事顺其自然发展的人,她会不择手段争取她所要的…… “艾德默在那里?” 他朝帐后的亚麻幕帘点点头,“睡着了,吃太多也喝太多,撑着了,”他嫌恶 地说,“找他去吧,他会需要有人替他捧那个病脑袋。” “小心点,老兄。”雷恩大声命令迈尔斯,“没撞营柱,他的脑袋就已经够受 了。” 他们用盖文的盾牌抬着他,他的两只长腿吊在外头,在泥土地上拖着,他刚将 第二位对手击下马背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对方临跌下马时长矛往前一滑伸,无巧不 巧正搞在盖文的头上,这剧烈的撞击不但撞凹了盖文的盔甲,而且撞得他眼前一黑, 脑中杂音交击。他凭借着多年训练,硬撑着掉转马头回到场边。 他对自己弟弟和随从无力地一笑,然后慢慢地跌进他们伸出的手臂中。 现在雷恩和迈尔斯小心翼翼地,将其大哥移上帐中的窄床,他们取下他受损的 头盔,替他垫上枕头。 “我去找医生,”雷恩对他弟弟说,“你去找他老婆,女人最爱无助的男人了。” 数分钟后,盖文逐渐恢复知觉,冰凉的水被挤在他灼热的脸上,冰凉的小手爱 抚着他的脸,睁开眼时他仍感觉头晕目眩,脑袋里爆轰声连连,起先他甚至认不出 他看见的是谁。 “是我,艾丽丝,”她轻声说道,他很高兴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噪音,“我是 来照顾你的。” 他微微一笑,再次阖上眼,他知道有什么事应该记得,却怎都想不起。 艾丽丝看见他右手中仍紧抓着茱蒂丝给他的头纱。纵使他跌下了马背,他还是 设法将它由矛柄上取下,紧握在手中,她不喜欢这种事。 “他伤得很严重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帐外焦急地询问。 艾丽丝当即倾身向前,将唇印在盖文毫无反应的唇上,再抓起他的手臂围在她 腰上。 帐外的阳光投射在他脸上,以及唇上的压力,使得盖文睁开眼,这时候他的神 智已恢复了些,他看见他的妻子在他那眉头深锁的弟弟的环侍下,正目瞪口呆地看 着他拥抱艾丽丝。 他赶忙推开艾丽丝,挣扎着想坐起身,“茱蒂丝。”他虚弱地轻唤。 她脸上血色尽失,眼中眸光闪着怒火,她给他的目光再次充满恨意。突然间, 它又转变为慑人的冰寒。 他挣扎着想起身的动作,对他受创的头盖骨来说负担实在太重。那撕裂般的剧 痛实在难以承受,所幸一切又逐渐归于黑暗,他重重地跌回枕上。 茱蒂丝迅速转身步出营帐,迈尔斯就紧跟在后,仿佛她需要一切力量保护,不 受邪恶所伤。 雷恩回头望向他哥哥时,一张脸气得发黑。 “你这个杂种——”他才吼了一句便又打住,因为他发觉盖文早已失去知觉, 他立即转向艾丽丝,她正得意洋洋地仰望着他,他一把揪住她的胳臂,粗鲁地拉她 起身,“这全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他嗤之以鼻,“上帝!我怎么会有这种愚蠢至 极的哥哥?你根本不值得茱蒂丝掉一滴眼泪,不过我想你已经害她流了不少泪。” 看见她嘴角淡淡的笑意时,雷恩更光火了。想都不想,他就抬手给了她两个耳 光。他一直没松开她的手臂。当她再望向他时,雷恩不觉为他所眼见的倒抽了口气。 艾丽丝并没有生气。相反地,她正饥渴地盯着他的嘴,眼中更明显写着她的淫 欲。 他这辈子从未感到如此恶心又嫌恶过,他猛将她甩向一根营柱,用力之猛让她 几乎这不过气来。 “你给我滚,”他咬牙切齿道,“以后要是再碰到我,小心你的性命。” 把她甩出营帐后,雷恩转向他大哥,这时盖文又开始移动了,来照顾盖文的医 生则躲在帐中一角瑟瑟发抖,亲眼目睹蒙特格利家兄弟发火,可不是种愉快的经验。 雷恩头也不回地对那医生说,“照顾他如果你有什么可以让他更痛苦的东西, 尽管用在他身上。”他转身大步离去。 医生强灌盖文喝下一些药,使他熟睡,而当他终于醒来时天都已经黑了。帐中 一片阒黑,只有他孤独一人。浑身虚软无力地,他抬腿下地,坐起身。他的脑袋不 但有几百斤重,而且里面又敲又打,仿佛有人企图要从里头替他开个大缝,他用双 手捧住脑袋,闭上眼抗拒那不是人受的剧痛。 过了好半天,盖文才终于又能撑开眼皮。他头一个想到的是,奇怪为什么四下 只有他一个人,他原以为他的随从或弟弟会守在一旁。他直起背脊,这又感到另一 种新的疼痛,他穿着甲胄睡了大半天,这会儿已全身僵硬,每个关节都伸展不开。 他的随从为何没有替他卸去甲胄?那男孩通常都很尽责的呀。 地上有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吃力地弯起身拾起茱蒂丝的蓝色薄纱头巾。 他抚摸着它,清晰地记得她是怎么奋不顾身地奔向他,逗人地笑着,长发飞扬在身 后。他一直屏息等着她赶到他身边,当她把祝福送给他时,他这辈子还没像当时那 么骄傲过。 他用手指轻抚着纱布边缘的珍珠银饰,执起它贴在颊上。他几乎可嗅到她的发 香,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它一直靠着他那汗淋淋的战马,怎会还有她的气味,那 八成是出于他的记忆。 他回想她仰望着他的那张精致的脸蛋。现在,这张脸蛋已值得他奋力争取。 紧接着,盖文想起它的改变,他的头又落回双掌之中,有一段空白仍是谜,他 可以看见改变后的茱蒂丝没有笑,没有他们初夜时那种轻蔑,而是一个看着他仿佛 他已不再存在的茱蒂丝。要把所有的片段全聚集起来委实不易。渐渐地他记起被长 矛击中,然后有人跟他说话。 突然间,一切全部清晰明白了。 茱蒂丝撞见他拥抱艾丽丝,奇怪的是,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曾期望过艾丽丝的抚 慰。 盖文费尽了所有力气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他必须卸下这身甲胄,否则以他目前 疲累且虚弱的状况,是无法扛着这身重量走出十步的。不管他的头有多痛,有多难 过,他都必须找到茱蒂丝跟她谈谈。 两小时后,盖文终于进了大厅。他四下找寻他的妻子却苦寻不得。每跨出一步 都造成更多一分的痛苦,到现在他几乎已痛昏了头,也疲于抗拒疼痛。 视线晕蒙中,他看见海伦捧着一盘饮料送去给宾客。等她回来经过时,他将她 拉入大厅阴暗的角落。 “她在那里?”他哑声问道。 海伦嫌恶地瞪着他,“现在你问我她在那里?”她嗤之以鼻,“你像所有男人 伤害女人一样伤害了她,我一直试着想拯救她。我告诉她所有男人都是卑鄙下流, 不值得信任的——可是她就是不肯听。哼,她为你辩护半天所得的又是什么?我看 见她前天晚上的嘴唇,你还没跟她上床就已经开始打她。今天早上许多人都看见你 弟弟,把威伦斯那婊子甩出你的营帐。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我真该先杀了我们 两个,也不该把茱蒂丝交给你这种小人。” 如果他岳母还说了什么,盖文也没听见,因为他早已走远了。 好半天后,他终于在花园里找到和迈尔斯坐在一起的茱蒂丝,盖文没去理睬他 小弟警告的脸色。他不想争执,只想和茱蒂彩单独相处,拥抱她,就像昨夜一样。 也许那时候他的头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跟我进去。”他静静地说,每说一个字都艰难万分。 她立即起身,“是的,爵爷。” 他微微皱眉,伸出手腕给她,但她似乎没有看见,他故意放慢脚步好让她与他 并肩而行,可是她依旧尾随在他身后,且躲到另一边去。他没吭声,一路回他们的 卧室去。 经过嘈杂的大厅后,房间里冷清得宛若天堂。他小心冀翼地坐下,脱掉长靴, 抬首看见茱蒂丝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床尾。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呢?” “我在等候你的命令,爵爷。” “我的命令?”他又皱了眉,而这每一动作都加深了他头部的疼痛,“那就脱 衣服上床吧。” 他被她搅昏头了,她为什么不生他气呢?他至少还能应付她的脾气。 “是的,爵爷。”茱蒂丝应道,话语声全是单音,毫无抑扬顿挫的转折。 脱了衣物,盖文慢吞吞地移到床边,茱蒂丝已在那里等着他,被单直盖到她的 颈子,眼睛发直地盯着床顶盖。他爬进被单,移近她的身子,她抵着他的肌肤柔滑 细致,给予他心灵莫大的抚慰,他用手抚摸她的手臂,可是茱蒂丝却毫无反应,他 倾身过去亲吻她,然而她的眼睛没有闭起来,嘴唇也一无反应。 “什么事困扰你了?” “困扰我?爵爷?”她声调平板地问,直勾勾地迎视他的目光,“我不懂你的 意思,我一切听命于你,而这正是你一再训诫我的,告诉我你的希望,我会服从, 你想和我交配吗?我会服从的。”她将大腿抵向他的,好半天后盖文才发觉她已为 他张开腿。 他惊骇地瞪着她,他知道她的本性并不是这样粗俗的。 “茱蒂丝,”他困难地说,“我要解释今天早上的事,我——” “解释?爵爷,你为什么要跟我解释?你平常都跟仆人解释你的行为吗?我和 他们一样都是属于你的。只要告诉我你要我怎么服从你,我会做到的。” 盖文缓缓离开她,他不喜欢茱蒂丝看他的这种眼神。当她恨他时,她的眸子至 少还有生命,而今那儿什么都没有。他依依不舍地下了床,麻木地套上紧身衣和长 靴,将其他衣物搭在手臂上,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这样走出了这间冰冷的房 间。 茱蒂丝溜下那偌大而空洞的床,套上镶貂皮的翠绿色天鹅绒晨褛时,蒙特格利 堡中仍是一片沉静。这时候天方破晓不久,堡中的人尚未醒来。自从盖文把她丢在 他的城堡门阶上时,她就老是睡不好。这张床实在太大,太空洞了,总使她不安宁。 自从茱蒂丝拒绝反应他的做爱后,翌晨盖文便下令众人随他返回他的城堡。茱 蒂丝一直非常顺从,如非必要绝不开口跟他说话。他们长途跋涉了两天,才终于来 到蒙特格利堡的大门口。 一踏入这座城堡,她便印象深刻。虽然他们高举着飞扬的金豹旗帜,但两座石 塔上的守卫仍谨慎地查问来人身分,以免敌军蒙骗过关,城墙外有一道深且宽的护 城河,外城的建筑整洁有序,各色商铺一应俱全。要进入盖文与其兄弟所居住的内 城,还需通过一扇深锁的大门。 主建筑是一幢四层楼的石堡,堡中每扇窗户都装有玻璃。中间有座砖墙环绕的 花园。茱蒂丝可望见矮墙内水果树均已开花结果。 她想告诉盖文她的感觉,可是他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只丢下几个命令, 然后抛下她和她的行李扬长而去,让她向堡中的人自我介绍。 过去一个礼拜中,茱蒂丝逐渐摸熟了这座城堡,并发觉这儿是个愉快的工作地 方。堡中仆役对于听从女人的指挥毫无怨言,更无反对之辞。她将自己埋在工作中, 尽可能不去想她丈夫和艾丽丝.威伦斯的私情。大多数时候茱蒂丝都做得很成功, 只有夜深人静时,孤独便会涌上她的心头。 园中一阵骚动使她奔向窗畔。这时候时间太早,仆役们还不会在外走动,只有 蒙特格利家族的人方得允许进入较小的后城门。由于日光仍晕暗,她无法分辨是谁 在下头下马。 她扭身奔向楼梯,进入大厅。 “小心点,伙计们。”雷恩大叫大嚷着,“你们以为我是铁打的,禁得起你们 这样的折腾?” 茱蒂丝在楼梯底煞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小叔被抬进屋里,他一只腿上绑着 层层绷带。 “雷恩,你怎么了?” “该死的马!”他咬牙切齿的说,“大白天里,他居然看不见自己走的路。” 他的人将他放在壁炉前的椅上,茱蒂丝随后赶了过去,“这是说这全都是因为 你的马造成的喽?”她笑问道。 雷恩不再皱眉,颊上的酒窝又出现了,“唔,也许我也有一部分错,它一脚踏 进洞里,把我给甩了出去。我的腿先着地,然后被我的身子给压断了。” 茱蒂丝立即跪下,动手解开他跷在矮凳上的脚上的绷带。 “你在干什么?”他锐声问道,“他们已经请大夫看过了。” “我才不相信他。如果断骨没有接直,你将来会变跛的。” 雷恩瞪着她的脑袋顶半晌,然后召唤仆人,“替我拿杯酒来。我敢打赌她不让 我更痛苦,是不会轻易满足的。还有叫我哥哥来,为什么我们醒着时他还能呼呼大 睡?” “他不在这里。”茱蒂丝若无其事地说。 “谁不在这里?” “你哥哥,我的丈夫。”她声音平板地说。 “那他去那里了?什么事使他非出去不可?” “恐怕这我就不得而知。他把我留在大门口,然后就走了。他没跟我说要去办 什么事。” 雷恩接下他的家臣递给他的那杯酒,看着他嫂嫂摸索他的腿骨。至少疼痛使他 没心思去发泄他对他哥哥的不满。他敢打赌盖文丢下他美丽的新娘,一定是去找艾 丽丝那个婊子。当茱蒂丝摸索到断骨处时,他的牙齿立即咬住杯缘。 “只是有点错开位置而已,”她观察道,“你按住他的肩膀,”她对雷恩身后 一位家臣说道,“然后我要拉正他的腿骨。” 帐顶被积聚的雨水压陷了,肥大的水珠聚集在篷顶天花板上,当雨点打在帐顶 时,水珠也应和着往下掉。 一滴又一滴的水珠打在脸上时,盖文气急败坏地大吼诅咒。自从离开茱蒂丝后, 老天爷就没停过下雨,所有东西全都是湿的。更糟的是倾盆大雨使得他的手下,个 个都脾气暴躁,无所适从。 他们已在乡间闲逛了一个礼拜,每天夜里在不同地点扎营。他们的餐食都是赶 在两场大雨之间仓卒完成的,几乎没有一回不是半生不熟,教人难以下咽。 当他的卫戍长约翰.巴赛德,追问其主人这样无所事事地在外闲逛的原因时, 盖文爆发了。然而约翰不甘示弱的嘲讽眼神,使得盖文只有尽可能躲这家伙。 他知道他的手下怨声载道,他自己也是。但至少他还知道这样闲逛的原因。 他真的知道吗? 那天晚上在茱蒂丝她父亲堡中,当她那般冷漠地对待他时,他当下决定要给她 个教训。在她从小到大所成长的熟悉环境中,在亲友家人的环伺下,她或许觉得安 全无虞,但是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她还敢那么桀骜不驯吗? 由于他两个弟弟决定暂时离家,不打扰这对新人,所以他的计划进行得非常顺 利。 虽然雨水不断透过帐幕打在他脸上,他还是为想像中的场面咧嘴笑了。他可想 见她面临一些危机——也许像是厨子烧焦了一锅豆子之类的剧变。她会张皇失措, 立刻派人来找他,恳求他回去解救她的苦难。而派出来的人会找不到他的主人,因 为盖文根本不在他任何一处别庄。更多的剧变将会陆续发生。 等他回去时,他会发现一个哭得像泪人似的茱蒂丝,而她会跌进他怀中,感激 能再见到他,解脱于他终于回去将她由比死还恐怖的命运中拯救出来。 “哈,对!就是这样!”他开心地大叫,大笑。接连不断的倾盆大雨,和所有 的不舒适全都值回票价。他会严厉地训诫她一顿,等她完全臣服后,他会吻去她的 眼泪,然后抱她上床。 “爵爷?” “什么事?”盖文对这可恶的打岔厉声斥道。他正拟想到他将要让茱蒂丝在卧 室里做什么,以换得他的原谅时,突然被这么一打岔实在太杀风景。 “我们在想,爵爷,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躲掉这场烦死人的大雨。” 盖文张口欲咆哮这不关他的事,条地又打住。他开始笑了。 “我们明天就回去。”茱蒂丝已经孤军奋斗了八天。这段时间已足够使她学会 一些感激——以及恭谨。 浪漫天地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