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伊芙在大厅里踱来踱去,再次与自己争辩,并强迫自己鼓起勇气。她必须跟他 谈谈。圣诞节距离现在只剩一个月,她必须去参加圣诞弥撒。尼克或许已经放弃他 的宗教,她却不打算那么做,珍娜也必须在某个时候学习到她的信仰。她现在还太 小,但是,如果她身边的大人都不上教堂,她怎么会亲近宗教呢? 伊芙转过身,大步走向后楼梯。为了珍娜和她自己,她必须找尼克摊牌。 唯一的障碍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自从参加何家的晚宴之后,他就忙着监督甘蔗 的采收。伊芙曾经考虑等候他回来,但是他每天晚上都好晚才回来,使她怀疑他是 跟洁喜在一起,或者跟其他女人,她不能再在那种情况下面对他。早上,在她还忙 着照顾珍娜时,他就已经出门。她认为尼克不可能是在规避她,但结果是一样的。 所以,如果她要找他讨论任何事情,就必须出去找他。 不幸的是,他的工作场所包括广义的田野和沼泽,她又从来没有机会学习骑马。 不过,安妮已经告诉她他们今天会在糖厂工作,而且那是徒步可及的距离。伊芙瞥 视位于地平线那端的建筑物,祈祷有硬土路通往那里。她是个都市小孩,知道如何 闪避横冲直撞的马车和酒鬼,却不知道甘蔗田和树林里可能隐藏着什么危险。 她拉紧呢披肩,尝试包住双手,蹒跚地迈向小路。天气并不寒冷,但是地很湿, 一下子就占湿她的鞋子和裙摆。她忍不住、心疼弄脏这件上好的衣料,她应该继续 穿着那些一沉重的黑袍,而不是愚蠢地接受尼克的慷慨。 终于抵达那楝建筑物时,她失望地发现糖厂是在田野的另一端,而且感觉到那 个暴牙的工头正在幸灾乐祸地嘲弄她的不幸。她凝视着远方的建筑,告诉自己不应 该在现在放弃并回头,毕竟,她已经走这么远了。 她向自己保证没有什么必须害怕的事物,鼓起勇气继续前进。如果不是这么冷, 出来走走其实相当愉快。在何家的宴会之后,尼克不曾再带她去任何地方,而她也 没有属于她自己的交通工具。她被孤立在这里,必须完全仰赖尼克,而她实在不喜 欢这种情况。尼克不是那种她能倚靠的男人,事实上,地根本不希望依赖任何男人。 如果她只能靠她自己,就必须鼓起勇气去寻找她想要的事物,而她想要的就是 参加圣诞弥撒。伊芙昂起下巴,却一脚踩进泥泞里,她憎恶地破起鼻子。在即将抵 达糖厂时,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看到尼克正在糖厂外跟一群黑人说话,一面跨上 马背,连忙祈祷他不会在看到她之前急驰而去。如果他不给她跟他说话的机会,她 一定会杀死他。 一个男人指向她,伊芙几乎感觉到愤怒从尼克身上辐射而出。冰冷攫住她的心, 但是她的强硬脾气鼓励她继续前进。他没有权利这样对待她。连奴隶每个星期都可 以休息一天,她当然可以要求他带她去参加弥撒。 伊芙知道尼克在大叫,但是听不见他在叫什么,也不尝试去聆听。伊芙抿紧双 唇,拉紧披肩,继续穿过浓密的长草。他以为她会愚蠢地现在转头。回家吗?在看 到他抽出长鞭时,她犹豫片刻。她知道他是一个习惯使用暴力的男人,但是,他会 发狂地攻击她吗? 长鞭的呼啸声使伊芙冻结住,她注视尼克策马冲向她,看到他愤怒的神情和板 紧的下颚,突然渴望转身逃走,但是她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 鞭子再次挥出,伊芙脚边的长草开始震动。伊芙惊骇得发不出尖叫,只能再次 抬头瞥视尼克,并发现自己正瞪着他的手枪。在她还来不及判断之前,枪声已经响 起。 她伸手掩住嘴巴,注视鲜血溅向她的新衣。一只怪兽躺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 尼克随即来到她身边,拖着她往后走并大声咒骂着。伊芙瞪着那只垂死的怪物, 突然转过身子,俯向地面吐出她那天的早餐。 “你难道没有丝毫理智吗?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竟然冒冒失失地跑到这里来?” 另一串咒骂随之而来。 伊芙抓住他递出的手帕,设法退开身子,但尼克拖着地往后走向他的马匹。 “没有人告诉你这片土地上爬满鳄鱼、毒蛇和毒蜘蛛吗?你不相信它们的存在 吗?或者,你认为你可以像圣人般行走在水面上?哪个混帐告诉你我在这里?” 尼克似乎正在等着某个回答,伊芙更担心突然矗立在她面前的那匹庞然大物。 她以前从未骑过马,也不确定她打算现在开始学习。那只动物转过头,不悦地 朝她喷口气,伊芙往后退开,直接撞上尼克。 他不待她允许,迳自抱住她的腰,把她放在马鞍上,伊芙死命地抓住任何能够 支撑她的东西。尼克厉声咒骂,制止那匹骏马反抗,并抓紧缰绳。 “尼克,我不会骑马。”伊芙的牙关因寒冷与恐惧而开始打颤。她俯视距离她 十分遥远的地面。 “这很明显。”尼克憎恶地瞪她一眼,开始牵着马匹前进。“除非你要我陪你, 否则就设法撑着。” 伊芙真的希望他能陪她,但马鞍上似乎已经没有容纳他的空间。 她最好闭上眼睛。伊芙叹口气,感觉马匹的晃动,听到尼克的低咒,开始整顿 她紊乱的思绪。“那只怪物是什么?”她终于问道。 “鳄鱼。这座农场上的每一个男人都知道那只鳄鱼在那里出没。我正准备除掉 它。你到底是着了什么魔,竟然会穿越那片蔗园?” “他们告诉我可以在那里找到你。” “谁告诉你的?”尼克厉声命令。 “你的工头,那个暴牙的男人。”伊芙回答。 “贾金斯,这就对了。我早该修理那个南瓜头。你能再支撑一会儿吗?我必须 在返回屋子之前做一件我早该做的事情。” 伊芙睁开眼睛俯视尼克,低垂的帽檐遮住他的眼睛,但是板紧的下颚仍然显示 出他的愤怒。“如果他明知那里有鳄鱼,为什么还要我过去?这没有道理嘛,尼克。 你最好等待一下,让你的怒气冷却。” 他转头注视她,露出嘲讽的笑容。军人相信鳄鱼是魔鬼的使者。我怀疑那个白 痴贾金斯也有相同的想法,不过,他心目中的魔鬼就是我。我们今天早上发生相当 激烈的争执,他大概想看看魔鬼是否能从他的使者口中救出他自己的女人,与你毫 不相干。” 与她毫不相干!伊芙真想眸他一脸口水,但还是设法抬起头,庄严地直视正前 方。“如果他认为我是你的女人,我显然应该挖出他的眼珠子。我差点被他害死, 所以应该由我来修理他。” 尼克皱起眉头,真的想把他们俩放进一个房间里,看看谁能活着出来,但是, 他的身上还有一些一残存的文明气息。他漠视它的要求,走近仓库。 宝金斯不见踪影,尼克立刻命令最靠近他的黑人。[去把贾金斯拖来这里。” 女人的尖叫声突然传来,伊芙的身体剧震一下。接着是男人愤怒地吼叫和拳头 击中身体的响声,她忍不住希望她能够再次闭上眼睛。 不久之后,贾金斯的身体飞出仓库。他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时,几个魁梧的 黑人追出来,把他推向尼克。 尼克大步走向他们。伊芙喘息地注视他突然伸出手,骨头断裂的声音传来,资 金斯往后掉在尘土中。在他站起身子时,尼克迅速地抓住他抬起的拳头,连揍两拳, 使他痛得弯下身子。伊芙目瞪口呆地瞪着这一幕,知道尼克不是在保护她。他是在 保护他的财产,而且利用她做为借口来赶走他不喜欢的男人。 贾金斯朝地面吐口口水,”跛一跛地走开。尼克转身走向伊芙,牵着马匹走向 屋子。 他们沉默地前进,抵达马厩时,尼克抱下伊芙,并终于打破沉默。 “你现在必须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出去找我。” 伊芙勇敢地抬起眼面对尼克。“我要去参加圣诞弥撒。” 他下颚的一根肌肉抽动一下。他伸手摘下帽子,眯起眼睛怒视她。“你希望我 带你去纽奥良吗?” “我希望去望弥撒。” “弥撒在纽奥良。” 伊芙突然了解真相,并发出沮丧的叫声,奔向屋子。 这片爬满鳄鱼的荒芜沼泽根本没有教堂。 “采收已经结束。现在我可以带你前往纽奥良。” “不,我不想冻坏珍娜。” 尼克无法置信地瞥视低头做女红的伊芙,为他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 “这也是你不跟杰瑞去他的教堂的原因吗?” “他的教堂跟我的不一样。”伊芙咬住下唇,制止自己透露更多。在尼克无事 可做的时候,他那过剩的精力足以逼疯屋里的每一个人。 “你拒绝陪伴柯布朗前往圣诞庆祝会的籍口又是什么呢?” “不关你的事。”她坚决地说道,咬断线头。 尼克坐进他平常的座位里,啜饮着白兰地。“你到底害怕什么?” “毒蛇和鳄鱼。”伊芙立刻回答。 尼克咕哝一声。“布朗和杰瑞绝对不是毒蛇或鳄鱼。你害怕男人,承认吧。” 前往何家的那个夜晚,在仔细地观察之后,他发现这个小寡妇跟所有男人都保 持距离,不只是害怕他一个人而已。 “我结过婚,”伊芙提醒他。“我并不急着要重复那种体验。” “你的行为不合乎自然,”尼克坚持。“你是一个年轻而健康的女性,应该欣 赏异性的陪伴。”在伊芙不曾露出震惊的神情时,他知道他可以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他从来不曾跟任何女人这样聊天。“没有人说过你必须嫁给他们。你可以单纯地享 受他们的陪伴。” “我对自己目前的处境非常满意,很高兴只需要照顾你和珍娜。即使在嫁给东 明之后,我仍然必须待在我母亲的小旅舍里帮忙,难得有独处的时间与地方。” 尼克沉思地瞥视她宽松的衣服。这就是原因所在。小旅舍里住满男人,他不认 为她的保护伪装能够掩饰多久。他知道伊芙的身材有多好,那些与她朝夕相处的男 人当然不可能看不见。“令堂不会让你跟住客独处吧?” 伊芙惊讶地瞥视他,然后转开视线。“她不可能无时无刻地陪着我,我学习保 护自己。在我们结婚的时候,东明才得到他想要的所有事物。” “但你嫁给东明是以为他会保护你逃过那些好色的混帐,接着,在你变成寡妇 时,你也变成每一个男人眼中的美食,所以你才来这里。”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认为东明的家人会希望拥有他的孩子。”她僵硬地回答, 漠视他得意的语气。 “也因为你以为她们可以提供你舒适的生活,更因为你害怕男人。男人带给你 太多可怕的经验,所以你干脆一笔抹杀我们所有男人。这会比嘲笑所有爱尔兰人都 喝威士忌的笑话更高明吗?” 伊芙不耐烦地挥挥手。如果她对自己坦白,就必须承认尼克比她认识过的任何 男人都要可怕。或许是因为他是男人中的男人,不但高大、魁梧,也更加英俊,更 拥有无人能及的自信。 “我是否害怕男人会影响任何人吗?你要说我冷感,就尽管说吧。如果东明在 这里,我相信他一定会深表同意。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永远不可能再婚,也不 想成为任何男人的情妇,所以,你可以抛开你的好奇了,先生。” 尼克耸耸肩。“其实,你会是一个最理想的情妇。原谅我没有早一点想到这点。 你知道,男人对情妇的爱通常远远超过对他的妻子。他在娶妻的时候必须考虑家世 和财富,但可以挑选他喜欢的女人当情妇。如果你不能生育,不但可以为他节省支 出,更可以免去抚养私生子的尴尬。对了,是谁告诉你你不能生育?你来投奔我们 时曾经怀着身孕。我不可能连这个都没有注意到。” 愤怒消失,伊芙转开视线,不让尼克看到她眼中的泪水。“是医生告诉我的。 在我失去……是细菌感染,他说我、永远不会再怀孕。尼克,不要再说了。我不想 再讨论这个话题。” “对不起,伊芙。”他的心情突然改变。“我不是有意害你难过。我了解痛苦 的滋味,但是,如果你把它深埋在心中,反而更糟。我不希珍娜美丽的舅妈变成一 个苦涩而暴躁的女人。” “这就是你向雷菲尔挑战的原因吗?因为决斗可以宣泄你心中的愤怒?” 她感觉尼克变得僵硬,但是,他竟然回答她的问题。“或许吧,更因为他罪该 万死。他勾引凡妮,明知他永远不会娶她。他的行为早已伤透她的心。如果他还活 着,我会再次设法杀死他。” 伊芙颤抖着,石尼克确实是一个危险的男人。“我觉得你跟凡妮好像已经结婚 很多年。我不是有意刺探,但是有一天珍娜会长大并提出许多问题。雷菲尔真的是 她的父亲吗?” 苦涩闪过他的金眸,尼克站起身,走向即将熄灭的炉火,开始拨弄。“凡妮和 我非常了解对方,或许是太了解了。她的家人认识我的家人,深知他们的背景和来 历。虽然石家在法国是望族,甚至拥有某种爵位,但是我的父亲却败光家产。凡妮 的家人不认为我有资格娶她,所以我离开许久。我回来后,却发现凡妮已经怀孕, 那位勇敢而殷勤的雷菲尔则因积欠大笔债务而逃之夭夭。” 尼克转回身子,捕捉到伊芙眼中的哀伤。“你不需要露出那种表情,我非常想 要凡妮,愿意接纳她的一切。我们悄悄结婚,故意散播消息,让大家以为我们早已 结婚,我只是离开她去赚取我的财富。每一个人都爱凡妮,迫不及待地接受我们编 造的任何故事。在我真的带回大笔财富时,他们更加乐意接受我们。如果菲尔没有 回来,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内幕。” “我明白了。”只要雷菲尔远远避开,尼克会允许全世界的人相信珍娜是他的 女儿,而且只是因为她是凡妮的孩子,但是,他的愤怒和自尊心不会允许菲尔像没 事般回到他的犯罪现场。他重视荣誉,远超过复仇的欲望。 尼克微微一笑。“我相信你真的明白,小爱尔兰。或许我应该教你击剑,而不 是教你做爱。” “那是你想做的事情吗?”伊芙平静地迎接他的眼眸,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是最想做的事,而且迟早会做。” 他充满自信地矗立在火旁,火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脸,伊芙立刻了解他不是在 开玩笑。 她微微颤抖,并隐藏她的恐惧。“那么,我建议你还是教我射击吧。我觉得枪 枝的用途更广。” 他仰头大笑,醇厚的笑声像一道暖流般流过她的血管,伊芙知道他们之间的战 役才刚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