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弗朗哥·法尔孔为克利夫兰国民警卫队操练厅的那场拳击赛下了十万美金的 赌注。他要坐到台边的座位上去看比赛,他对尼克·杰拉奇说,即便这意味着杰 拉奇得把法尔孔捆在背上游向岸边。佛勒儿教父表示可以提供他的一条小艇。 “笑面虎”萨尔·纳尔杜奇说,大一点的小艇已经去了拳击比赛场,剩下的只有 渔船了,不适合在这样的暴风雨中走那么远的水路。 这不是一场长时间的飞行,也许只要十五分钟。杰拉奇告诉他们不要担心, 他在比这种天气恶劣一百倍的条件下飞过。其实他根本没有飞过。 他随后便去查看飞机,做好飞行的准备。他用无线电与伯克湖边机场的塔台 联系,塔台发来一个口气坚决的警告:不要起飞。他假装没有听到。 这架双引擎的飞机搭载着安东尼·莫里纳瑞、弗朗哥·法尔孔、“猿猴” 理查德·阿斯普罗蒙特、“左撇子”曼库索和证件姓名为杰拉尔德·奥马利 的飞行员从响尾蛇岛起飞,进入了茫茫的夜空。从他们起飞的那一瞬间起,飞行 便如同艰难的搏斗。杰拉奇专注于应付暴风雨带来的挑战,根本不知道飞机的油 料是否有任何问题。可能没有问题。起飞前他检查了两个油箱。他换了另一个油 箱,不是为了以防万一,而是因为他必须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方面。当他透过天 空的阴霾,看到克利夫兰的灯光时,他觉得听到了引擎发出劈啪声。他连想都没 有想,便再次换回原来的油箱,还对塔台说了蓄意破坏之类的话,然而,在当时 的情况下,即便是一个经验比尼克·杰拉奇丰富十倍的飞行员,也很难作出评估。 这架倒霉的飞机向克利夫兰靠近。飞行员对塔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意大利语, 翻译过来是“我被算计了”。 紧接着,在离湖岸一英里的地方,这架飞机一头栽进了伊利湖泡沫丛生的褐 色碎浪区。 上学那会儿打橄榄球时,杰拉奇曾被人狠狠地撞击过,比在拳击场上挨的拳 头重多了。有一次,在哈瓦苏湖,他乘坐父亲驾驶的快艇,结果被猛地摔在了码 头上。最猛烈的阻挡,最野蛮的拳头,从快艇上摔下来却不知为什么没有送命。 这些全部加起来,严重程度也赶不上坐着飞机一头栽进伊利湖的一半。 飞机翻了个跟斗。感觉像是片刻之后,杰拉奇已经到了水下。他的机舱门被 卡住了。他想办法伸开双腿,在舷窗的挡风玻璃上踹出一个大一点的洞。湖水是 漆黑的。当他试图钻过去的时候,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胳膊。太黑了,看不清是谁 的手。他试图拽着那个人一起钻过挡风玻璃上的洞,游到安全的地方去。那个人 被卡住了。如果杰拉奇继续拽他的话,他们两个都得死。他快喘不上气了。那只 手抓着他的劲儿很大,手指深深地戳进了他胳膊的肉里。杰拉奇费力地撬开那个 人的手指,感觉骨头都断了,事实上他也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杰拉奇从下沉的飞机残骸那里,向远处游去。他听着滂沱大雨的声音,判断 水面的位置。他的肺部开始痉挛,喉结快碎了。一种刺痛的感觉倏地涨满了两只 胳膊。他感觉到头盖骨的顶部有一种剧痛,仿佛脑浆即将流干了。他浮不到水面 了,水要灌进他的肺里了。完了。最后一刻该想点愉快的有意义的事情,但是他 所能想到的只是污浊的湖水。快到家了,而这里就是他将要死去的地方。他不停 地游着。他的母亲酷爱游泳。他的母亲! 啊,最后时刻的这个念头很不错。他爱 她。她是个好母亲、好女人。他能看见她。她看上去比他见她最后一面时要年轻。 此刻,她正在他以前居住的社区的公共游泳池边,一边呷着马提尼酒,一边翻看 一本电影杂志。她现在也死了。 在沙中楼阁的美丽绿洲厅里,约翰昵·方檀与他的特邀嘉宾布兹·弗拉泰洛 以及美丽迷人、天赋出众的多蒂·埃姆斯小姐一起长时间表演了欢快的大联唱, 歌曲的内容全是关于狂欢痛饮。在结束了他们大获成功的演出时,他们为之表演 的观众对飞机失事仍是一无所知。这群观众都是凭请柬入场,大多数是来自全美 各地的卡车司机、汽车司机、仓库工人和佣工国际工人兄弟会的官员以及他们的 妻子( 或者更为年轻的小蜜) 。作为和平友好的表示,迈克尔·考利昂还精挑细 选地邀请了其他几个人。食物、住宿、一千美元的筹码,都由东道主埋单。因为 这是私人聚会,即便是那些在一般情况下不能来拉斯韦加斯的人都可以参加。比 如说:正挨着舞台坐的是莫里纳瑞教父的弟弟布奇( 他因抢劫勒索蹲过监狱) 和 其他几个来自旧金山黑手党的高层人物。男士洗手间里,那个试图撒尿、用意大 利语变着花样诅咒自己阴茎的人是卡洛·特拉蒙蒂( 他犯过过失杀人、大宗偷窃、 纵火、保险欺诈等罪行) ,他是新奥尔良黑手党教父、势力渐强的地头蛇。纽约 的其他家族至少来了一名代表,都由女人和保镖陪同。最后头的包厢里,那个戴 着巨大太阳镜、脸色苍白的人是芝加哥的路易·“脸”·鲁索( 犯过窝藏赃物、 重大伤害、贿赂联邦特工等罪行) ,联邦调查局有些人认为他“将坐上那个所谓 的‘科萨·诺斯特拉’仍然空着的大头目位置”。所有这些人同时出现,为考利 昂家族在纽约的几个合伙人的到来提供了足够的掩护,不会招致任何怀疑。还值 得注意的是那对满面通红、神情幸福的度蜜月的夫妇——苏珊·扎鲁其小姐和她 的新婚丈夫雷·克莱门扎。因为他们的座位正好挨着舞台,所以他们便成了并无 恶意但又充满暗示的嬉笑怒骂的对象。来吧,朋友们,把手伸出来鼓掌吧。让我 们听一听人家是怎么说他们的。 迈克尔·考利昂坐在他的黑色的天鹅绒包厢里,身子后倾,缓缓地吸了一口 烟。他看了看表。这是一块瑞士表,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它之前的主人是一个 姓沃格尔桑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在他临死的瞬间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他想把表送 给迈克尔。 此时,如果没有出现任何其他情况,那架飞机上的人应该都死了。 迈克尔见过飞机坠毁。离得很近。要他描述飞机下坠时那些人脸上恐惧的表 情,真是太容易了。他摇摇头。他不愿意想这件事。 他更愿意这样想: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在经历了挫折、损害和改变后,他 的计划获得了成功。 现在纪律委员会可以开会了。黑根的想法是错误的:任何协议都不可能持久, 除非芝加哥帮参加进来,但是任何有芝加哥帮参与的和平都不会让考利昂家族获 得最大程度的好处,除非路易·鲁索非常乐于坐到谈判桌旁。这次的坠机事件会 极大地调动他的积极性的。 迈克尔可能从来不曾如此快速地吸完一支烟,他又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 了一口。 他已经做了他必须做的一切。正因为如此,他将睡得很香。等所有这一切都 在一个月左右完结之后,他将去度假,每天睡上十二个小时。长大成人之后,他 曾经度过假吗? 他躲在西西里岛的那些年可以被说成是度假,但那是度假吗? 不 是。在战争中,他曾上岸短期度假,去过夏威夷、新西兰,但和家人一起度过假 吗? 从来没有。他和恺,还有孩子们应该去阿卡普尔科,也许应该再去一趟夏威 夷,和平时期的夏威夷。为什么不呢? 就像当爸爸的经常该做的那样,和安东尼、 玛丽一起扮小丑逗乐,把身体埋在沙堆里,在恺性感的背上搽防晒油,也许可以 试试能否让她再次怀孕。他将穿上缀满花朵的衬衫,跳曼博舞。 迈克尔举起他那半满的玻璃水杯。我们做到了,爸爸,他心想,我们赢了。 “万能的上帝! ”克莱门扎说,他笑得满脸通红,用一个肥硕的手指指着弗 拉泰洛。后者正沿着舞台跑得飞快,如同一个发狂的服药成瘾者。“他挺有两下 子的,不是吗? ” “有两下子。”迈克尔回答。 方檀一直有所保留,他只唱比较舒缓的歌曲,如果哪首歌对他来说比较难唱, 他就会四处走动说笑话,不过,即便他不唱的时候,那种容光焕发的样子也是美 妙无比。他是个筋客,也是个艺术家。迈克尔不能忍受别人以方檀今天下午的方 式对他说话,但同样地,他也无法一直记恨这个家伙。 弗拉泰洛? 说起来有点寒碜,这个家伙曾经四处漂泊多年,号称“吹萨克斯 管的乡巴佬”。后来他扔下萨克斯管,开始像黑人那样唱歌,但总是带着妈妈咪 呀的意大利口音,又娶了一个岁数只有他的一半、金发碧眼、双腿修长的女孩, 紧接着,嘭的一声:布兹·弗拉泰洛和多蒂·埃姆斯成了“星光灿烂肥皂剧综艺 表演时间”的明星。 弗拉泰洛全速跑过舞台,一头扎到地板上,从多蒂的两腿之间滑过大约十英 尺的距离,正好停在某个点,他翻转身,抬眼看着她的胯,揉揉眼睛做出滑稽的、 不可思议的表情,由此结束了大联唱。方檀大笑起来。多蒂把布兹拉起来,他们 三个一齐向观众鞠躬。观众都从座位上站起来。这三位歌唱家退到了后台。热烈 的掌声持续不断。管弦乐队一直在奏着嘹亮的乐曲,显然,他们还会应观众要求 加演。 迈克尔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电话,”哈尔·米切尔低声说,“汤姆打来的。” 迈克尔点点头,熄灭了香烟。“演出”开始了。他瞥了一眼路易·鲁索就座 的桌子。也有人凑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当迈克尔的视线与那个耳语的人帽遇时, 那个人看向了别处。迈克尔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克莱门扎。 几秒钟后,管弦乐队开始演奏《我的女人》,布兹、多蒂和方檀互相挽着胳 膊,欢跳着跑上舞台加演一曲。尽管具体细节并不完整,伊利湖可能发生或可能 没有发生的事情所具有的一些内涵却一定已经被路易·鲁索看了出来,但等到他 从太阳镜后面窥视角落里的那个黑色天鹅绒包厢时,里面空无一人,连蜡烛都被 吹灭了。 尼克·杰拉奇的头跃出了水面,他急速地喘着气,空气如电流一般顺着他的 胳膊和双腿传遍全身,他尖叫起来。他头一次感受到了断裂的肋骨和腿上的钻心 的疼痛。 大约一百码以外,一层燃烧的浮油标示出飞机坠入伊利湖的地点。在浮油中 间上下摆动的是一个机翼和印有狮子标志的一侧机身的大块残骸,还有,应该是 弗朗哥·法尔孔尸体的上半身。 杰拉奇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是谁造成的,但是身上的疼痛和肾上腺 素的刺激使他很难清醒地思考。他尚存一丝理智,是因为他确信,如果那边所有 的人都死了,他也可能死。营救他们意味着死亡。 透过雨水,他能看到薄雾笼罩的克利夫兰的高大建筑物在空中构成的轮廓。 他朝相反的方向游去。向北。回到响尾蛇岛,游到加拿大,游到一条路过的小船 附近,游到某个地方,在那里他能够争取时问想清楚所发生的一切。游到某个地 方,在那里他可以试着掌控自己的命运。他的腿像是被火烤着一般地疼痛,而断 裂的肋骨使他几乎不能呼吸,不过等到海岸警卫队的快艇发现他时,杰拉奇离飞 机坠毁的地点已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远,他完全休克,不省人事,肺部灌满了水, 身体慢慢地在往下沉。 沙中楼阁的三座摩尔人风格塔楼中,隐藏在最高那座的低墙后面的,包围在 一个镜面玻璃尖顶之中的,是一个没有命名的旋转舞厅,入会仪式将在这里举行。 “我敢打赌,现在你正闻着打印机的油墨味道,”克莱门扎轻轻地用胳膊肘 推了一下迈克尔说,“你几乎要吃到嘴里了,是不是? 就在喉咙后部,对吧? 像 是油,但更糟糕。” 镜面玻璃墙里反射出来的迈克尔正在吮着一杯清澈的冰水。他看上去像是一 个组装起来的刀枪不入的人,头发光滑,德高望重,风在背后吹,世界横在胯下。 “我要告诉你,”克莱门扎说,“我不认为你父亲是那么——” 迈克尔点点头。 “他曾经流过泪,”克莱门扎说,“那么多年里,那是我见到的唯一的一次。” 迈克尔从西西里岛逃亡回到美国几周之后,是克莱门扎带他去参加入会仪式 的。对索洛佐和麦克拉斯基的谋杀发生在三年前,这使得他过了入会前必须杀人 这一关。克莱门扎拿到了道奇棒球队的比赛门票,是他在该队的一个朋友送的。 第二排,就在本垒板后面。自打黑人被允许参赛以来,这是迈克尔观看的头一场 比赛。他不知道黑人可以参赛,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在过去的八年里,他 有七年是在美国以外的地方度过的,打斗、杀戮,时时处在被杀的危险当中。他 错过了一些事情,他甚至没有参加哥哥的葬礼。道奇队战胜了芝加哥队—— 回家的路上,他们停在一栋楼前,当迈克尔离开美国时,这里是一家日报的 办公楼。由于某种原因,克莱门扎手下一个放高利贷的人发现自己成了这栋大楼 的主人。克莱门扎说他必须看看这个地方,决定是否出租,或者出售,或者烧毁。 这些都是实话。 当他们进到原先放置印刷机的那个空旷的大屋子里后,在夏日微弱的光线中, 忒希奥和迈克尔的父亲坐在一张长桌子后面,桌子的蓝色油漆剥落了下来。桌子 上摆着一支细蜡烛、一张圣徒卡、一把手枪和一把匕首。 迈克尔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他们准备让他加入家族组织。发生了那么多 事情之后,这只是一个正式的仪式而已。谋杀那两个人是迈克尔自己的主张—— 那个安排刺杀维托·考利昂的人和那个狡诈的警察,当后者到医院准备置维托于 死地时,却只能打碎迈克尔的脸,别无他法。这事本该经过作为代理教父的桑儿 点头同意的( 忒希奥表示反对,说这无异于“让一个家伙从小棒球联盟直接跳到 世界职业棒球锦标赛做投手”) 。后来维托说,他从来不愿意让迈克尔冒死换来 自己的生命,不过一直以来都很明显的是,他觉得没有任何别的人能像迈克尔一 样出色。给迈克尔举行人会仪式时,他的父亲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肩膀便开 始抖动。他哭了起来。克莱门扎也跟着哭起来。忒希奥英语夹着意大利语,神情 忧郁而又生动感人地完成了仪式。之后,他们喝光了两瓶意大利基安蒂红葡萄酒。 维托不能自制地掉了眼泪。油墨和润滑油的味道给迈克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 不知什么原因,他对味道的强烈程度倒没有什么感觉。第二天,他的衣服发出一 股难闻的味道,不得不全部扔掉。一周之后,那栋大楼被烧成平地。闪电引起火 灾,消防署署长判定。又过了一个月,这个家伙辞职搬去了佛罗里达州。如今, 他在那里负责一些掩护洗钱的生意并管理着酒水商店、自动售货机和房地产,还 与桑儿的遗孀桑德拉订了婚。 电梯的门开了,迈克尔和彼得走进电梯,一起乘坐到顶层。 “佛勒儿是永远不会欺骗他的教子的。”克莱门扎( 他遵照迈克尔的指示, 杀了卡罗·瑞泽——迈克尔教子的父亲) 把牙签上的三个橄榄吸到嘴里,但仍把 牙签含在嘴角,“我还觉得,来自另一个组织的人踏上了那个该死的小岛,而‘ 犹太人’毫不知情,这不可能。”克莱门扎说,“我说的是意外事故。” 黑根能够获得的最有用的消息是,有一个幸存者。这个消息还没有得到证实。 如果幸存者是两个教父之一或者是他们的保镖,表面上看来会更有利一点。如果 幸存者是杰拉奇,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很难预料。也许有可能、也许没有可能 让他冒充一个名叫奥马利的私人飞机驾驶员,与考利昂家族没有任何关联。而且, 几乎无法确定他所知道或者能够推测出来的一切。另外,还有雷暴这一点。暴风 雨可以充当替罪羊,可以解释坠机的部分原因。然而,迈克尔已经开始谋划如何 利用不够明朗的坠机原因,使形势对自己有利。“对于那些把意外事故当成个人 耻辱的人来说,”迈克尔说,“意外事故是不会发生的。” “那么是蓄意破坏? ” “我不知道。佛勒儿是不会杀害自己的教子的,即便他有理由这样做。 就我们所知,他没有理由。但是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偷偷溜上 那个小岛。“ “如果不是佛勒儿——” 迈克尔耸耸肩,挑起一边的眉毛,双眼紧紧盯着彼得的眼睛。 “鸟脸。”克莱门扎伸出一只手拔出电梯的紧急停止按钮,又伸出另一只手 捶打着电梯壁,“鲁索。” 迈克尔点点头,仿佛若有所思。“同在一架飞机上,”他说,“受到损害的 是谁? 他们打击了我们,他们打击了莫里纳瑞,他们打击了他们自己的人法尔孔, 也许他们觉得这个鲁莽的家伙在加强自己的势力方面走得太远了,而这一切看上 去都像是佛勒儿下达的命令。他们的四个最大的竞争对手不仅仅在这里,在拉斯 韦加斯,还在这个国家的西部。” “‘芝加哥以西都归芝加哥帮,”’克莱门扎嘲弄地说,“那个笨蛋。” “如果你说得对的话,”迈克尔说,“我们所了解的只是那个家伙的一点皮 毛。”他摇摇头,他相信他的神情看上去像是发自内心的悲哀。 克莱门扎鼓起肥胖的两颊,缓缓地呼气,随即按下那个按钮。电梯门再次打 开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人,三三两两地站在舞厅各处。 克莱门扎拍了拍迈克尔的后背。“不要让那件蠢事破坏了这里的正事,”他 低声说,“享受一下,怎么样? 你费了那么大劲儿去矫正被那个警察打坏的脸。 展示一下。笑一笑。” 迈克尔撒了谎。 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撒谎,更像是把一匹马牵到水边,让它主动俯身去喝水。 如果彼得这么快就怪罪鲁索,具有如此反应的不会只是他一个人。 真相是,迈克尔·考利昂试图打击在西部的所有四个最大的竞争对手。那是 很容易做到的,困难的‘是做了但又不用负责任。通过周到地安排整件事情,做 到不会有第二个活着的人获知他所做的一切( 包括黑根,包括彼得) 。他认为可 以做到这一点。 弗朗哥·法尔孔是一个威胁。自从迈克尔派人杀了莫·格林之后,法尔孔成 了考利昂家族向拉斯韦加斯扩张的最大障碍。皮尼亚泰利将会比法尔孔更听命于 芝加哥帮,但是鉴于他与考利昂家族的生意关系( 他在云中,楼阁有股份,他还 托约翰昵.方檀带来那小包钞票,感谢他们杀了法尔孔) ,他不会构成威胁。 的确,安东尼·莫里纳瑞是长期的盟友,但是他对迈克尔·考利昂在离旧金 山几百英里的塔霍湖建立运营基地的做法越来越警惕,这个问题迟早会导致纷争。 很不幸,他成了最好趁现在就割除的癌瘤。 佛勒儿是上了年纪的人,活着的时候羞辱他比杀掉他的效果更好。多年来, 他一直向其他教父吹嘘他那个小岛堡垒。他将为坠机事件承担全部或部分的责任, 即便没有人前去寻仇报复,也会有来自他自己人的压力,迫使他下台。萨尔·纳 尔杜奇与迈克尔·考利昂达成协议,参与了蓄意破坏飞机的整个过程,他将取代 佛勒儿成为教父。在等待这个位置二十年之后,完全可以相信他不会泄露自己最 终如何登上宝座的秘密。帮助纳尔杜奇当上教父也将切断克利夫兰与巴茨尼家族 的联系。 这个计划最高明的环节在于芝加哥帮将受到的影响。要想证明鲁索是背后的 主谋是不可能的,同样,要想证明他不是主谋也是不可能的。然而,一旦迈克尔 告诉纪律委员会的人,死去的飞行员奥马利其实是他新任命的分部头目,所有头 脑清晰的人都会思考谁获得了最大的好处。 佛勒儿会杀了他的教子吗? 不会。 迈克尔·考利昂会杀了他新任命的非常能干的分部头目吗? 简直不可思议! 只剩下芝加哥帮了。 迈克尔已经成功地做到不杀鲁索的一兵一卒,却打击了芝加哥帮的势力。迈 克尔因此无需担心鲁索会采取报复行动。对鲁索来说,必须承受的唯一的实际损 失便是在谈判桌旁讨价还价时处于不利的地位。然而,那正是迈克尔所需要的。 迈克尔作出的最困难的决定是让杰拉奇去死。 毫无疑问,杰拉奇在毒品生意方面做得非常出色,但他的咄咄逼人是一个问 题。他的雄心没有止境,大得连他自己都没看明白。尽管他无比忠诚,始终如一, 但他与佛勒儿的关系总是令人担忧。他也会对忒希奥的被杀耿耿于怀。还有,当 迈克尔任命弗烈特为二老板时,杰拉奇当着大伙的面质问他是不是疯了。他们在 帕齐饭店一起吃过饭,当时饭桌上没有别的人,也没有别的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杰拉奇向他道歉。然而,几乎没有哪个教父能够忍受这样的无礼行为。这种无礼 也许是小事,但却让迈克尔·考利昂确信,对他的不信任都是有根有据的,今后 必然会后患无穷。 尽管如此,只有最后一条足够构成杀掉杰拉奇的理由。即便是那一条,也是 可以宽恕的。杰拉奇没有背叛过他。他的贡献多于他的缺点。迈克尔喜欢他。 牺牲福斯托·杰拉奇,维托·考利昂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不如说是一个海军陆战队队员的行为,这个人亲眼目睹了至少一千个善良 的人死去,表面看来是战死,但这是必然的,换来的是完成更大善举的机会。 这个计划本来完美无缺,然而有一点是确凿的:那些人中有一个幸存者。 克莱门扎也撒了谎。 迈克尔的入会仪式不是他见到老教父唯一一次流泪,维托自己受了枪伤,身 心仍旧脆弱,当他参加完桑迪诺的葬礼回到家里后,他是如此地悲痛欲绝,每个 见过他神情的人都久久不能释怀。迈克尔没有看到。看到的那些人——迈克尔的 母亲、他的妹妹和妹夫、他的哥哥汤姆和弗烈特,还有彼得·克莱门扎( 葬礼刚 开始不久,他拥抱完自己的朋友就回家了,为的是让这家人可以小聚一会儿) — —一直忘不了这个崩溃的男人的形象以及他那令人心悸的哀号声。他们从来没有 说起过,相互之间没有说过,自然也不会告诉任何不在场的人,甚至连迈克尔也 不例外。 观看方檀演出的几个人出现在旋转舞厅里。一个招待会,表面看来是这样。 看不到有工会官员、乐队成员或女人的大规模退场。那十三个新成员中的任何一 个也许可以看出来,原来那些人都在那里,后来,考利昂家族中的党徒搬来了两 张长桌子,上面已经铺好了白色的亚麻桌布,桌子被搬到铺着镶木地板的舞厅中 央,所有的外人都离开了。 有人关掉了灯。 舞厅里,到处都有人把手搭在新成员的肩膀上,用嘶哑的嗓音低声向他们表 示祝贺( 如果弗烈特没有导致费加罗误了班机,新成员应该是十四个) 。这些人 都是新成员几年来仰慕的对象:管理着他们的社区,穿着裁剪讲究的西装在理发 店里、便餐馆里和一些加油站前空着的桃木板条箱上侃侃而谈,开着高档的轿车, 泡着档次更高的女人,到处施与恩惠,也留心等待别人的恩惠,掌管“终审法庭”, 为遭到中伤而需要仲裁的人们提供服务,活跃在一个特别的世界里。在那个时代, 那个世界神秘、强大、遥不可及。漆黑的舞厅外,毫不知情的游客正在屋顶游泳 池里游泳。 舞厅的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桌子上的东西已经摆好了:十三个位置,每个 位置上摆着一支祈祷蜡烛、一张圣徒卡、一把匕首和一把闪亮的、没有装子弹的 科尔特0 .45英寸口径手枪。这是弗烈特的主意,用以表示这个家族向西部蛮荒 地区扩张的雄心。 十三个新成员被带到他们各自的座位,其他人则坐在四周摆放的椅子上。他 们中有五十二个人来了,一些人观看了方檀的演出,还有一些人神不知鬼不觉地 溜进城里,溜进沙中楼阁,为的就是出席这个仪式。 迈克尔·考利昂和这些人坐在一起。他尽力保持着这种静默。他不是一个迷 信的人,但是他手下的人很迷信,他知道他们正在把坐在中间的新成员数来数去, 最后的数目都是十三,他们很不开心。不过,让他们纠缠于这个毫无意义的数字 还是值得的,因为那些坐在桌旁的人正忍受着难以掩饰的煎熬,这对迈克尔来说 是个补偿。面对一个人,他们很明显地试图装出一副这个时刻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的样子,但做不到。他们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掌管这一切,所以,看着他们试 图避免看他的样子,他感到很好笑。他能够听到他的老教官布拉德肖军士的声音 :傻瓜才否认恐惧。海军陆战队队员从不害怕承认内心的恐惧。傻瓜才藐视危险。 傻瓜才忽视危险。面对危险,海军陆战队队员……不会忽视……任何因素。 最后迈克尔站了起来。 “让我给你们讲一个男孩的故事,”他一边向桌子走去一边说,“一千一百 四十年前,他出生在西西里岛乡下一个叫考利昂的镇子附近。他的童年生活富足 快乐,直到十二岁时,阿拉伯游牧部落在北上穿过山区的路上,杀害了这个男孩 的父母。这个男孩躲在陶罐里,偷偷向外看,看见一把短弯刀的刀刃砍掉了母亲 的头颅,母亲从被砍掉的头颅上那没有生气的嘴里,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喊出了 充满爱意的话。这些杀戮是野蛮的行径。阿拉伯人不是要保护什么东西,也不是 要对谁进行报复。他们竟然不曾从枝上摘一个西红柿,从地里摘一串葡萄,或者 从园子里摘一个橄榄,他们纯粹是为了杀人才杀人,而后继续北上向他们的目的 地巴勒莫进发。” 迈克尔从夜礼服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坐在桌边的人不止一个把汗湿 的手掌在大腿一侧来回擦拭。 “这个男孩的名字,”迈克尔说,“叫利奥卢卡斯。”迈克尔停下来点燃雪 茄,让听的人记住这个重要的名字,“尽管他只有十二岁,但他设法管理好自己 家的房产,而且像一个年纪是他两倍的人一样,在地里长时间努力地干活。然而, 许多年过去了,当他一个人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他听到了真正属于他的命运的召 唤。他卖掉了他的财产,把钱分给了穷人,出家做了修士。许多年后,他回到了 青年时代的村庄,在那里做了不计其数的好事,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很爱戴他。一 百岁那年,他平静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一百岁! ”克莱门扎大喊。每个有酒的人都一饮而尽。 “五百年后,”迈克尔一边说,一边围着桌子绕圈子,“由于利奥卢卡斯的 祈祷,考利昂镇得以避免了黑死病的爆发。1860年,利奥卢卡斯死后一千多年, 他化身为白色火焰塔,出现在法国波旁王朝的占领军前,他们惊慌失措,逃离了 考利昂,逃进了加里波第的手掌心,加里波第最终把他们赶出了西西里岛,利奥 卢卡斯也以这种方式为惨死的父母报了仇。这些奇迹,还有在他墓地里发生的其 他许多奇迹,都从罗马教皇那里得到了证实。现在直到永远,利奥卢卡斯都是— —”迈克尔如帝王般威严地吸了一口雪茄,大步走到一张桌子旁,拿起十三人之 一的汤姆·奈里面前的圣徒卡亲吻了一下,又放回桌上,“——考利昂的守护神。 先生们! ” 他做了一个大幅度的挥手动作,十三个新成员都开始亲吻卡片上的圣利奥卢 卡斯像。 “圣利奥卢卡斯化为火焰塔现身,吓跑侵略者之后没有几年,”迈克尔说, “在成为圣徒的利奥卢卡斯曾经拥有和耕种过的田地旁边的一个农舍里,另一个 男孩降生了。他的童年过得也很快乐,直到也是十二岁的时候,有人来杀他的父 亲。短筒猎枪开了三枪,这个男孩的父亲就这样死了。他的母亲是被刺死的,像 个动物一样被挖掉了内脏。受了这么致命的杀戮之后,她仍然向儿子喊出了充满 爱意的话。这个男孩逃跑了。凶手一路追杀他,他们知道有一天他会杀了他们。 那个人的名字——”迈克尔又缓缓地吸了一口雪茄,他感受到自己的热血在体内 流淌,“——叫维托·安杜里尼。他一个人移民来到美国这个并不热情的国家, 为了不让凶手找到他,他把自己的姓氏改成老家的名字。他很少做那些多愁善感 的事,而这是其中之一,在某种意义上与自己的家族和家人有关。”他握拳捶打 着自己的胸膛,“与他疼爱的子女有关。”他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他拼命工作, 帮助他的朋友,建立了一个帝国,从来不曾怀有妄自尊大的想法。有一天,他真 的回到西西里岛,为死去的父母报了仇。维托·考利昂,早些时候他在自己喜欢 的花园里平静地去世了,他是我的父亲。我,迈克尔·考利昂,是他的儿子。但 是——”他指着坐在外圈的人说,“这些受人尊崇的人也是考利昂家族的一分子。 如果你们希望加入我们的行列,我们鼓励你们像他们那样重新做人。” 迈克尔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按计划是该弗烈特出面了。不管尼克·杰拉奇他 们怎么想,迈克尔任命自己的哥哥为二老板,更多的是作为一种鼓励的手段,而 不是让他履行自己的责任。弗烈特被赋予了范围很窄的一些职责,领导一小帮可 靠但能力一般的手下人,管理沙漠中的一家妓院,还有一些象征性的职责,而他 履行起来仍是一贯的“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迈克尔只能听之任之。不管你如 何拼命抽打一头驴,它永远也变不成一匹赛马。 克莱门扎把自己的手杖稳稳地拄在地板上,大声地哼了一声,站起身来。 毫无疑问,十三个人都早已明白这场仪式的程序,不过有一些惯例仍需遵守。 克莱门扎开始解释这个家族的组成结构:迈克尔·考利昂是教父,有着绝对的权 威。弗烈德里克·考利昂是二老板。罗科·拉朋和他自己——彼得·克莱门扎— —是分部头目。克莱门扎没有提顾问这个职务。这是劲科·阿班旦杜死后的做法, 刚开始是因为黑根不是西西里岛人,不能参加、观看这些仪式,甚至不能在这些 仪式中被提及,后来是因为维托担任顾问的短暂期间,家族的花名册没有被打开 过。克莱门扎根本没有提到尼克·杰拉奇。 “在你们加入家族之前,”克莱门扎说,“你们必须了解一些事项。”他换 成西西里岛方言继续说着,同时又围着十三个新成员的座位蹒跚着走起来,“我 们经营的不是什么买卖,而是无上光荣的事业。如果你们同意加入,我们这个事 业的重要性必须高于国家,必须高于上帝,必须高于你们的妻子、你们的母亲、 你们的孩子。如果你们受到召唤,而此时你们的母亲生命垂危,那你们也要吻别 母亲发烧的额头,离开她去执行上级的指令。” 他走了一圈,在出发的那把椅子前停了下来。他靠在手杖上,身子向前倾, 倾斜的角度很大,看上去有可能会倒在地上。“你们懂了吗? 你们同意吗? ” 那些人毫不犹豫地表示同意。 克莱门扎也缓缓地点点头,作为回应,随后坐了下来。 迈克尔又站起身来,迈着有力的步伐走向桌子,似乎是想弥补克莱门扎的弱 点。他要吃的东西太多,要喝的酒水太多,要做的事情太多,但睡觉的时间太少。 胃酸涌上了他的喉咙口。 “有两条法规,”他说,“你们必须无条件地遵守。你们绝对不能出卖这个 团体的秘密,必须遵守拒绝作证的老传统。违反了这条法规,死路一条。 你们绝对不能侵害其他成员的妻子和孩子。违反了这条法规,也是死路一条。 你们愿意用你们的生命起誓,遵守这些法规吗? “ 他们起誓。 资格老一点的成员应该已经注意到了他没有宣布第三条法规。维托·考利昂 主持的入会仪式上都要求新成员起誓:你们绝对不能参与致幻毒品的买卖。没有 人对此有任何表示,连低声的嘟哝都没有。 “你们活着进来,”迈克尔说,“死了才出去。” 我向你求婚的那一天,恺,我说我们的生意将在五年内全部合法。 迈克尔走到汤姆·奈里跟前。“你们活着或者死掉,靠的工具是手枪——” 迈克尔用牙咬着雪茄,一只手举起了科尔特手枪,“和匕首。”他用另一只手举 起匕首,又把两种武器放回到汤姆的面前,摆成了十字交叉的形状。 “你愿意,”迈克尔问,“在需要的时候,拿起手枪和匕首帮助这个家族吗 ? ” “我愿意,教父。” 迈克尔吸了一口雪茄,用烟头点燃了汤姆·奈里的祈祷蜡烛。随后,他指了 指汤姆的右手。汤姆伸出右手。迈克尔拿起匕首,剌破了汤姆扣扳机的手指,又 把这个手指按在他的手掌里用力挤压。他的动作小心,避免碰到伤口,只是能让 鲜血多流一点出来。 一个接一个,其他十二个人都给予了同样的回答,接受了同样的仪式。 迈克尔走回到桌子的一端,他轻轻拍了拍汤姆握着的拳头。汤姆打开拳头, 又把两只手——流血的右手和干净的左手——并到一起,手掌朝上,握成杯子的 形状。迈克尔拿起圣利奥卢卡斯的画像卡片,用祈祷蜡烛点燃,放到汤姆·奈里 的手心里。“来回抛接。”他低声说。 汤姆在两只手之间来回抛接着这个着火的圣徒画像。 “不管你什么时候背叛你的朋友,”迈克尔说,“你都会被烈火焚烧。” 他对着汤姆毫无惧色的脸吹了一小口雪茄的烟雾,“就像此刻,我们保护神 的画像在你们流血的手掌里燃烧。你们同意吗? ” “同意,教父。” 迈克尔望着圣徒卡最终烧成了灰烬,随后,他把这些灰揉进了汤姆的手掌, 温柔得如同一个恋人,接着又轻轻地吻了他两边的脸颊。 一个接一个,其他十二个人都接受了同样的仪式,给予了同样的回答。 “现在,你们是正式成员了,”迈克尔最后说,“正式的成员。先生们,请 向你们的兄弟们做自我介绍。” 舞厅里爆发出一阵不和谐的祝贺声,香槟的软木塞发出砰砰的响声,还有意 大利语的祝酒词和祝祷词。外圈的老成员坐在原地没动,确保新成员能够按要求 绕舞厅一圈介绍自己,亲吻外圈每个老成员的脸颊,一个也不漏掉。迈克尔已经 亲过他们了,他迅速走出后门,走下楼梯,他知道,在家等着他的也许是越来越 糟的消息。不过也有可能今天的工作已经全部结束,有可能他可以回家休息,明 天头脑清醒地继续他的斗争。走出这个房间,离开这里的烟雾和酒气,他已经感 觉好多了。他只想要妻子、儿子和女儿的亲吻。 你们死了才出去。 他费劲地走到轿车旁。亚伯特·奈里正在收集那些没有装子弹的手枪。在等 着亚伯特·奈里的时候,迈克尔感觉到自己的胃正倒转过来。他忍了一会儿,随 即跪倒在地,吐了起来。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思崔加酒、威士忌、恩佐那 么尽心尽力做的食物、野餐吃下的食物,以及看上去像是在电影院吃的尚未消化 的爆米花。 “您还好吧,老板? ”奈里用枕头套兜着那些手枪,手枪撞来撞去,发出丁 丁当当的声响,就像当时还是孩子的迈克尔参与《圣诞颂歌》公演时雅各布·马 利的镣铐。奈里是这里的保安头目,但是扛着装了十三把手枪的枕头套走下十五 级楼梯,又穿过各个大厅和过道,感觉怎么样? 耶稣基督。 “哦,没事。”迈克尔回答。他浑身是汗。他设法站起身来,不管摇摇晃晃 的程度有多厉害。夜礼服的裤子膝盖部分蹭破了。“我很好。我们走吧。” 用来刺破新成员手指的那些匕首都由他们自己保管。那些匕首闪闪发光,手 把上都镶着珠宝,但家族没有掏一分钱。尼克·杰拉奇有一个关系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