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众议员——前州司法部长——是一个极力反对黑手党入侵他热爱的内华达州 的人,还是一个在世界末日镇有地产的农场主。他第一次得知他那严酷的诊断结 果,是在医院刚刚盖好的维托·考利昂大楼。回到华盛顿之后,他又从贝斯达纪 念医院的一个专家那里获知了第二次诊断的结果。 两者是一样的:癌症,淋巴癌,不能做手术,还能活六个月。他决定对自己 的病秘而不宣,与病魔做斗争。如果有人意志坚强,敢于征服癌症,那就是这头 大公牛。过了一年,体重轻了八十八磅的他死了。正如常常发生的那样,宪法规 定有责任任命继任者的那个人是这位死者的政治对头。州长请汤姆·F .黑根— —拉斯韦加斯鼎鼎大名的律师和金融家——放弃他那成功希望不大的获得本党参 议员提名的努力,接受这个众议员的职务。黑根先生优雅地同意搁置他的计划, 接受这个为内华达州善良的人民服务的机会。 这个任命并不受到广大民众的欢迎,关键与其说在于黑根的合伙人等社会关 系( 在那个时代,几乎可以肯定,他不是有这种合伙人的唯一的政客) ,不如说 是因为他成为内华达州居民的时间太短暂。另外,他是一个政治新手,没有任何 公益服务的记录。毫无例外,州里的每一份报纸都批评这个人选,对引起的争议 做了显著的大幅报道。初选使事态更为复杂。 已故的众议员一直没有遇到过竞争对手,但11月份的大选正在成为汤姆。黑 根与一个死人之间的竞争。 为了巩固权势,有时候人必须控制那些似乎最没有权势的人,这就是考利昂 家族控制法官的秘密所在。尽管腐败和唯利是图在各个阶层都有市场,但标准的 法官比标准的人要正直得多,公众知道这一点可能会感到安慰。实际上,要控制 法官很难,花费也很昂贵。然而,一般情况下,案件都由一个法务助理“随意地 ‘’分派,而助理的报酬,举个例子说,与一个标准的西班牙语老师差不多。一 个控制了百分之十的法务助理和大多数法官的人,与一个控制了大多数法务助理 和几个占据战略性位置,并因本性愤世嫉俗,或因有不良习惯和见不得人的秘密 而在精神上备受折磨的法官的人比起来,前者的影响力远远赶不上后者。 报社的情况刚好相反。一顿免费的午餐、一笔免去的赌债,甚至一杯冰冻的 啤酒就可以改变一些记者的立场。但是大多数的记者具有一种投身正义运动的情 怀和一种对他们眼中新闻事件的病态的执著,这使得他们不可能对任何人忠心耿 耿。所幸的是,他们也可以因刺激而变得兴奋起来,渴望发现更为新颖的新闻, 为此他们像旅鼠一样前赴后继。一个人要想控制新闻报道,就必须有高层的背景。 公众的记忆是短暂的。如果一则新闻几天之后就无声无息了,取而代之的是 更新的报道,那么公众想知道的是这则新报道的更多更新的细节,而不是那则旧 新闻的结尾,或者,他们期待比这则新报道还要新的报道。一些人控制了那些决 定一则报道持续多长时间和居于报纸哪个版面的人,你再控制这些人,便能够控 制整个新闻报道。 几天之后,一个魅力非凡、穿黑色皮衣、留更黑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很怪异 的人第一次来到了拉斯韦加斯。这是一个来自密西西比州的一个轰动一时的流行 歌手,一个尖声高唱黑人歌曲的白人歌手。黑根被挤出了头版和公众想象中的位 置,取而代之的是关于这个乡巴佬拙劣表演的喜讯,还有的报道揣测这是否预示 着这个年轻乡巴佬音乐生涯的结束,以及整个品位低俗的所谓的时尚“摇滚乐” 的终结。黑根宣誓就职然后飞赴华盛顿的那一天,内华达的所有报纸只登了 一篇卡森城一个顽固分子的报道,这篇报道试图对众议员竞选的法律争端整理出 一个眉目,被安排在充斥各种报道的乱糟糟的报纸内页。已故众议员所在的党派 被内讧和禁止令困扰,似乎越来越不可能挑选出一个候选人,并使这个候选人及 时进入大选投票。黑根众议员的日子越来越好过,尽管11月份大选的登记最后期 限过了之后他才得到任命,但在宣布任命后的一周之内,他就已经提交了必要的 请愿书和各种文件。报道引用法务助理的话说,在这种情况下,黑根的律师提出 给予他必要的宽限期的请求,应该是“例行公事”。 教父们及其高级助手的行为方式越来越像企业或政府部门中的高级主管或官 员。黑根清楚,这正是迈克尔认为自己所需要的:合法化。迈克尔继续走着这条 路,却不曾征求黑根的意见。除非他被问及,否则黑根将会把自己的不同想法闷 在心里。 与黑根不同,迈克尔从未在企业工作过。在这个行当里,如果不是自作自受, 谁会受到损害呢? 这样的情况很少发生,但是在“合法的”行业里呢? 在黑根辞 职为维托·考利昂工作之前的几个月里,他作为一个法人律师代表调查“可以接 受的死亡率”:多少无辜的人开着这家公司制造的车,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死于各 种各样的撞车事故,才能从法律上证明有必要安装更为安全、也更为昂贵的汽车 零部件? 婴儿、高中生、孕妇、拿高薪的白人青年才俊,所有的人都经过调查, 经过怙算,并且被写进了黑根辞职那天提交的报告里。这些人做了什么,使得自 己死于非命? 政府更为恶劣,早在他上任之前,黑根就很清楚这一点。记得“牢记缅因州” 这句口号吗? 一个编造的弥天大谎,目的在于使美国以虚假的借口参战,使 得当权者帮他们的富人朋友更加富裕,这些富人包括那些为了一己私利首先散布 这个谎言的报界大亨。在那场无中生有的战争中死去的人,比所有的黑手党火并 加起来死去的人还要多。只是因为那些意大利人的刻板的形象,人们便认为他们 对普通老百姓构成了威胁。另一方面,政府对普通老百姓发动永不停息的战争, 而那些笨蛋照样吃着面包,看着马戏,始终假装他们生活在一个民主社会。他们 如此珍爱这个假象,对不言而喻的现象视而不见:支配美国的完全是富人参与的 幕后交易。在几乎所有的选举中,富有的候选人击败不够富有的候选人。如果是 不够富有的候选人获胜,那是因为他同意做比对手的支持者更为富有的人的傀儡。 加油,让原来的那些狗杂种在投票中落选。看看会发生什么。更为确切的说法是 :看看不会发生什么。这应该作为他的竞选口号:黑根挺进众议院。看看不会发 生什么。 黑根怀疑世界上是否还有比美国政府更会敲诈勒索的机构。比如说,很难对 政府提出诉讼,即便你打赢了官司,又能怎么样呢? 给你一百万美金,然后他们 会征收二百万美金的税。另外,因为要做买卖,某个地方的某个人不得不购买他 们的劣质商品。人们能拿政府怎么办? 政府是你们的政府,政府就是你们,你们 是被捆绑在一起的,就这么回事。 多年来,黑根一直与政客们做交易,盯着他们死气沉沉的眼睛。早在黑根走 进他们的办公室,解释他们几乎不得不接受的对双方都有利的安排之前,他就看 出这些人已经变成了没有灵魂的机会主义者,这些男人——偶尔也会有女人—— 毫无异议地表示接受,对黑根表示感谢。他们摇着头,脸上挂着公务员的职业微 笑,对他说随时再过来。如果黑根曾经照过镜子,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眼神,他也 许已经对着两眼之间给了自己一颗子弹。 他从没料到自己会去内华达州以外的地方担任选举产生的公职( 他甚至不太 情愿) ,要不是前任众议员去世提供的意外机会,他永远都不会出去。内华达州 的人发现汤姆·黑根进入了国会,似乎和黑根一样惊恐,但都不及他的妻子姿瑞 莎。对他这项任命的批评,即便已经平息了,她也是难以承受。她担心这些批评 将对孩子们产生影响。另外,一想到要做华盛顿官员的夫人,她就觉得毛骨悚然。 “你总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她对他说,“我非常了解你,知道你从来不 想要这个职务。”他试图否认,但她看透了他。她需要时间考虑这一切。她带着 孩子们去泽西海岸和她的亲戚一起过夏天。 也许正是因为汤姆·黑根不太情愿,他到达华盛顿时,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受 到了冲击。他乘坐的出租车经过波多马克河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在哪里, 他是谁。尽管黑根对这座城市里发生的一切有着很现实的看法,看到林肯纪念堂 还是令他喉咙哽咽。 住在酒店的第一夜,他无法入睡,刚开始以为是时差和喝了咖啡的缘故,但 他常年飞来飞去,一加仑一加仑地喝咖啡,通常情况下,只要愿意,他随时都睡 得着。他拉开窗帘,望着国会大厦与纪念碑之间草地广场上的灯光,感到身上起 了鸡皮疙瘩。 他是一个百万富翁。他是美国的一个众议员。他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他穿上了衣服。 这种冲动来自内心,他已经进了电梯,这才想起来他要做的是一件多么感情 用事的事,简直不可原谅。 即便他正在做,他也知道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讲。 他穿过宪法大道,站在散发着臭鸡蛋味的水池的西端。灯光在水面闪烁。对 面的一对男女手握着手,相互亲吻着。多么美丽的情景。 他是一个孤儿,的确如此。十岁时,他的母亲先是失明,然后去世了,父亲 也因酗酒而死。黑根被困在孤儿院里,后来逃跑,在大街上流浪了一年多,直到 和桑儿·考利昂交上朋友。桑儿把他带回家,仿佛他是一只走失的狗。当时,他 不懂为什么桑儿的父亲竟然没有反对,但是黑根心存莫大的感激,根本不会再去 想这个问题。之后,这成了黑根不愿了解的事情。他的母亲死于性病,父亲是一 个野蛮、狂暴、濒于死亡边缘的酒鬼。早在维托·考利昂完善和驾驭这些技巧之 前,黑根就已经习惯于对什么事情都三缄其口或不予考虑。 不过,这天夜里,他突然想了起来,维托也是一个孤儿,他被阿班旦杜家收 养的时候,年纪与黑根被考利昂家收养时差不多。维托与后来成为他顾问的那个 人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他在自己的家里再现了这个过程和模式,先是桑儿,后 来又有迈克尔,他们都任命黑根做他们的顾问。 黑根慢慢地转身,伸出胳膊,把这一切都揽入怀里:林肯纪念馆、杰斐逊纪 念馆、华盛顿纪念碑、国会大厦。还有大厦顶上的天空中那些看似没有形状的星 星,它们用某种方式排列成直线,照耀着这个承载着他的崭新事业的建筑物。黑 根一直站在原地,在水池的西端,池水映照着他沉思的脸庞和不停地转来转去的 身影。他不相信上帝、来生或任何神秘的事物,但在这一刻,他毫无疑问地感受 到了死者的存在,如大冰块一般厚实沉重:华盛顿、杰斐逊和林肯;那个已故的 众议员;桑儿和维托·考利昂父子;布里奇特和玛丽·黑根姐妹;那些数不清的 头部和心脏中弹、为比眼前利益更重大的事业而献身的人;所有那些牺牲自己的 生命、使得他的生命得以延续的人——他发现自己在这里,变成了某个杰出的、 头发灰白的陌生人托马斯·F .黑根众议员,不管持续的时间会有多长。 在国会的日子里,他会常常想起这一刻,想起这一刻洋溢在内心的异乎寻常 的欣幸。他感慨于人们正当地、甚至是无私地关注如何改善陌生人的生活,他们 关注的程度令人惊讶。有些人来到华盛顿的初期,眼睁睁看着自己幼稚的理想主 义在政治和金钱的挤压下迅速被磨成粉末,黑根与他们不一样,他没有这样的理 想。他上次过来向他们行贿的一些众议员在国会大厦里看到他时,假装不认识似 的做自我介绍,黑根只是稍许觉得有趣。迄今为止,他这辈子一直坐在办公室里, 接待如游行队伍一样进来的人,他们向他提出帮忙的请求,所以他对他们的贪婪 也见怪不怪。另一方面,尽管美德和利他主义在国会山极度匮乏,但对一个不可 能产生幻灭感的人来说,它们无处不在。 然而,在华盛顿的第一个夜里,他这异乎寻常的欣幸感最终被阻断了。在他 凝望夜空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一支枪管顶着他的肋骨。这是一个黑鬼,戴着白色 的牛仔帽,脸上蒙着大手帕。他穿着胶底鞋。他走过来时,黑根没有听到。 “但愿这块表没有特别的价值。”这个人说。 “没有,”黑根说,尽管这是姿瑞莎送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不是重大的结婚 纪念日,但他很是喜欢这块表。“就是一块手表而已。” “真他妈的是一块好表。” “多谢夸奖。一定要给向你收赃的人指出这一点。顺便说一下,我喜欢你的 帽子。” “谢谢。你很有钱,是不是? ‘’他一边问,一边把黑根的钱包掏空,然后 还给他。 “赶不上以前了。”黑根回答。他身上只带了两三百美金。 “很遗憾,”这个人说着背转身去,“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你知道的吧? ” “我完全理解。”黑根冲着他的背影喊道。这个城市里有比他更为开心的行 凶抢劫受害者吗? “祝你好运,朋友。” 黑根毕竟是黑根,从姿瑞莎父母在阿斯伯里公园市的家沿海岸开车到大西洋 城,参加他所在党派的全国大会,他留足了时间,只是进了大西洋城之后,交通 改道,陷入混乱,这时他才觉得应该看看手表。他又买了一块与被抢的那块一模 一样的手表,免得还要向姿瑞莎交待。可他把手表忘在床头柜上了。他能想象出 那个场景。手表正好摆在他的大会代表资格证旁边。他用手掌砰砰地拍打着方向 盘。 不在大西洋城住酒店是很可笑的事,但是他一直试图说服姿瑞莎,而且见到 孩子们让他很开心。连儿子们都很高兴见到他,他们在车道上投篮,谈论女孩、 小车,甚至还有他们酷爱的那种没有旋律、品位粗俗的音乐。一切都进展顺利, 姿瑞莎同意夏末就回家( 黑根之前以为她不一定同意) ,甚至还说,她会考虑出 席各种竞选活动,只要黑根为她争得进入新现代艺术博物馆理事会的机会。但是 他少估了来回开车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而且就在交通最拥挤的这一天,他恰 恰应该来大西洋城。想同时做这么多事情导致精力分散,结果就忘带东西了,这 是很正常的。如果他试图在这么少的时间内做这么多的事情,他应该记得随身带 着他的办公室主任。那是一个毕业于哈佛大学、不讨人喜欢但办事效率高得要人 命的年轻白痴,是州长推荐的。拉尔夫应该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东西,因为他的老 板在最后一分钟还要跑到海滩去和女儿游泳,精力分散了。 黑根不知道自己捶打了多少次方向盘,直到他看到反光镜里的自己红着脸, 流着汗。心脏病眼看就要发作,他深吸了一口气。他拿出一把梳子,把自己收拾 了一下。 因为没有停车证,他把车停在会议中心木板人行道很远的一端。等他走到会 议中心时,他已经满身大汗,衣冠不整,尽管他对不同的看门人使用了几个颇有 创造性的战术,他还是没能及时说服他们放自己进到大厅里,听詹姆斯·卡瓦诺 ·谢伊州长的提名演说。从听众如雷般的喝彩声来看,演说的效果不错。 黑根头一次注意到会议中心石灰石砌成的正面墙上镌刻的几个字:“深思熟 虑,谨言慎行”。是拉丁文。他想着对应的意大利文。 按目前事态的发展来看,整个黑社会租用这么一个场地举办自己的活动,是 不会令黑根感到惊讶的。震惊,是的,不是惊讶。如果黑根仍是顾问,他的第一 个建议就是各个家族聚会的次数应该减少。婚礼、葬礼、拳击锦标赛、一个夜总 会的后台老板试图征服另一个夜总会的后台老板而举办的更大型的演出、邀请名 人,这些太过于频繁,太过于公开,太过于花哨,连葬礼都是如此。他听说,纽 约的峰会达成了一年开一次的协议。下一步会是什么? 印成铅字的股权证书? 电 视现场直播? 大厅里传来更多的喝彩声。 黑根叹了一口气,走过木板人行道,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 几百码外,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地在为当晚约翰昵·方檀的露天音乐会搭建临 时舞台。录像小组也成立了,由方檀的电影制作公司支付报酬,尽管没有任何计 划发行这些录像带或在贝弗利山方檀家以外的地方播放。 还有人正在卸下卡车上的活动平台和椅子——场地特许使用权归斯特拉其家 族控制。 黑根没有听到州长的演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谁会知道他错过了? 如果不是因 为汤姆·黑根和他的谈判技巧,这次大会可能已经在芝加哥举行了,而这又有什 么影响呢? 出风头受赞扬的是别人,而这恰好是黑根喜欢做这些事情的原因。把 功劳记在自己头上是违背他的本性的,但要动员那些以为自己生活在民主社会的 笨蛋投票选自己,他就非得这样做不可。 他擦掉眉毛上的汗水,拧干他的手帕,又擦了一遍。谈判由黑根出面,但主 意却是迈克尔·考利昂出的,在大西洋城举行全国大会就是绝妙的收获。各个环 节都因此受益。斯特拉其家族控制着这个州的党派机器,但是“黑发”安东尼( 他从孩提时代起就把自己的头发染得乌黑) 在新泽西州之外没有关系网,因此他 对考利昂家族控制的政客的通力合作万分感激。斯特拉其家族还获得了更多的利 益,因为他们控制着大西洋城的亚麻布制品供应和垃圾处理,还有泽西帕利塞德 的非法赌场。这一切巩固了考利昂家族和斯特拉其家族的友谊,使得“王牌”杰 拉奇的分部可以使用斯特拉其家族的码头走私,这为后来的许多活动提供了资金。 把全国大会及相关的经济利益带到新泽西,这要归功于吉米·谢伊州长,他 因此得以做一个重要的演说,由三大电视网在黄金时段进行直播,却无需付出在 初选中失败的代价。为表示感谢,他的弟弟丹尼尔( 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已出面干 涉) 减少了因最近的凶杀案而对各个有牵连家族的起诉。另外,又是大使出面, 吉米·谢伊承诺不会反对一项令赌博在大西洋城合法化的法案。如今,吉米·谢 伊做了这么一个出色的演说,便有机会做好一切准备,成为靠黑手党组织当选的 第一个美国总统。尽管他不一定了解内情。 他最终会知晓的,这是一定的。 大厅里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铜管乐队开始演奏《前往远处蓝色的原野 》,声音有点模糊。 今晚是对和平的告别演说。黑根是冲在第一线的出头人物,但在最高潮的时 刻,他在哪里? 他坐在一条长凳上,木板人行道对面,从外向里望。 他从来没有进过会议中心,有人告诉过他,里面拥有世界上最大的管风琴。 每年,这里举行美国小姐的竞选活动,黑根看过,在电视上。毫无疑问,阿 拉巴马州小姐在机会、儿童、教育、美好生活的要素和世界和平等问题上的表达 方式与谢伊州长的唯一区别在于,谢伊无需穿着高跟鞋和泳装阐述自己的立场。 管他呢。黑根何必在乎呢? 黑根走到一家酒店,大使在那里租用了最大的舞厅,他想他到得会比较早, 但应该抓紧时间喝杯酒。舞厅上面挂着一条贴着工会标记的蓝色天鹅绒横幅,对 大会代表表示欢迎,但是大使已经不声不响地付清了所有费用。令人惊讶的是, 舞厅里已经挤满了人。吉米·谢伊已经结束了演讲,一股不断增加的人潮涌进了 舞厅,嚷嚷着说州长的演说是多么鼓舞人心,哀叹着说太遗憾了,他做的是提名 演说,而不是接受提名演说,又说也许谢伊他年轻,有魅力,还是战斗英雄,在 11月份会有机会,不像来自俄亥俄州的那个爱骂骂咧咧的笨蛋,如果提他,无异 于让他做牺牲品。 黑根知道说话的人中有一些是托儿,给他们钱,让他们热烈称赞谢伊的演说, 不管他讲得怎么样。他也知道,谢伊在战争中表现出的英雄行为尽管确有其事, 但由于媒体当时对此事大肆渲染,他的英雄主义在公众的头脑中被大大夸张了, 而这些媒体的报道都是黑根亲自组织的。而且尽管他在华盛顿才待了不长时间, 却已知道,“来自俄亥俄州的那个爱骂骂咧咧的笨蛋”其实是一个可敬的难以对 付的人。年轻有魅力与担任总统有何联系,黑根不清楚。黑根要了双份的加水苏 格兰威士忌酒,然后扫视着整个舞厅,看看应该上前和谁握手。就在此时,门口 传来一阵喧哗声,夹杂着开心的尖叫。黑根刚转过身来,有一只手啪的一声打在 了他的肩头。 “我的众议员! ”弗烈特·考利昂说,他穿着一件白色的无尾礼服。“嗨, 老兄,如果我答应投你的票,你是不是能给我签个名? ” 黑根把嘴凑到弗烈特的耳边。“你在这里干什么? 妈妈怎么样了? ” 弗烈特喝多了,他冲门口竖起一个大拇指。 进来的人不是黑根预料中的谢伊,而是约翰昵·方檀,他身后跟着相当多的 随从。 “我和约翰昵一起来的。”弗烈特说。 “妈妈呢? ”两个星期前,卡尔梅拉·考利昂被急匆匆送到医院,后来发现 她的头颅里有一块血栓。刚开始大家以为她过不了这一关,她却突然好转了。上 次黑根在那里的时候,弗烈特信誓旦旦地说,他会留在纽约照看一切,现在他却 在这里。 “她很好,”弗烈特说,“她出院回家了。” “我知道她回家了。你为什么不在家里陪着她? ” “相信我,我在那里只是碍手碍脚。” 黑根不太相信。康妮·考利昂已经甩了埃德·费代里奇,和一个酗酒的花花 公子搭乘喷气式飞机去了欧洲,只发来了电报,送来了鲜花。这年早些时候,卡 尔梅拉的姑姑去世了。迈克尔和恺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但还是不得不回到内华 达。他们雇了一个护士。卡尔梅拉身边唯一的亲人是桑儿的女儿凯西,她住在巴 纳德大学的宿舍里。 黑根朝方檀的随从古西·奇切罗的背影点了点头。他是洛杉矶一家俱乐部的 老板、“乒乓球”杰基的合伙人,还有两个芝加哥人。“那么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 ” “他们也是和约翰昵一起来的。” “你说什么? ” “在约翰呢娶玛葛特·娅希彤之前,古西娶了她,记得吗? 而现在他们都是 我的朋友。别紧张,汤米,这是个晚会,你知道。万能的基督,你看了那场演说 吗? ” 弗烈特有大会代表证。“你看了? ” “看的电视。我们待在古西和约翰昵现在住的顶层公寓里。吉米和丹尼尔昨 晚也在那里。特疯狂。喧闹的家伙。你也应该来的。” 他没有受到邀请,一点都不知情。“吉米和丹尼尔·谢伊兄弟俩。” 黑根清楚他应该回头再和弗烈特聊天。他的任命遭到媒体如此负面的大肆报 道之后,被人看见在公共场合,在这里,与人打招呼之后还聊天,影响不好。 “你住在哪里? ” “那是你见过的最大的吗? 还有比这更大的吗? ”弗烈特冲着安妮‘麦高恩 和她那著名的巨乳点点头。她是紧跟着方檀的那个金发女人,旁边是被方檀称为 “笨蛋疯子”的那个喜剧演员,她取代后者成为开场节目的表演者,但不知怎么 的,他仍是方檀的随从之一。安妮·麦高恩已经取代渐渐老去的梅·韦斯特,她 的名字成为笑话中大胸脯女人的代名词。 “我该走了,弗烈特。” “你见过她吗? ” “见过一次,”黑根说,“她不会记得我的。” 终于,吉米.谢伊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他的父亲和弟弟。舞厅里爆发出热烈 的欢呼声,录制的《前往远处蓝色的原野》也响起来了。 “1960年的谢伊和黑根! ”弗烈特叫喊。 在黑根听来,弗烈特的声音被淹没了。 黑根偷偷溜走了。此时舞厅里已经人满为患。他想和该握手的人握手,但不 太容易。他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做到什么程度,但有很多次,他把手伸给他以为是 参议员或众议员或高级助手的人,结果对方只是白了他一眼。他试图找到内华达 州代表团的成员,大概只有他们才会注意到他不在现场。他只看到一个代表,是 来自比提( 不管那是什么地方) 的一个中学老师。 “《通向死亡谷的大门》。”她在喧闹声中大喊。 “哦,没错。”他说。比提的人喜爱吹嘘吗? “矿山,”她说,“那是我们那里特有的东西,不过有好几家已经关闭了。” “所以我们必须投票让那些杂种落选。”黑根脱口而出。 她皱起了眉头。也许是因为杂种这个词,也许是因为他就是她想通过投票使 之落选的杂种之一,不过他还没道歉,她却已经面露喜色了。“你很棒! ”她叫 嚷着,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过了一秒钟,黑根才意识到在他身后,谢伊州长走了过来,他像使用扫雪机 一样挥洒他夸张的笑容。谢伊把笑脸冲向中学老师,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说了声 “谢谢你,见到你很高兴”,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州长握住了黑根的手。他 们以前从未见过。他的手还没松开,视线却已经移向了人群中的下一个。就这么 回事。不过,中学老师的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情,这立刻给黑根上了一堂政治课。 年轻、有魅力和担任总统没有关系,但是与选举关系很大。 黑根凑近她的耳朵说:“我猜你看了谢伊州长的演说。” “演说是听的。”她又皱起了眉头。 “没错。”他说。 她把嘴凑近黑根的耳朵。“请允许我节省你一点时间,先生。”她说,“迄 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反对过我们政党的路线,但11月份我会这么做,投你的反对 票。” 她从他身边缩了回去,眨巴着眼睛以强调其中的讽刺意味。 他该说什么呢? 女士,我的对手已经死了? “嗯,好的,”他说话时不自觉 地模仿谢伊拍了拍她的肩膀,“见到你很高兴。” 黑根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舞厅里虽然人头攒动,吧台那边却几乎没什么人。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呆呆地望着舞厅里众多的名人。 方檀、谢伊和安妮.麦高恩爬到了一张桌子上。方檀和谢伊挽着胳膊,安妮 站在一边,双手十指交叉握紧,放在腹部——无花果叶子的造型。大使站在他们 旁边的地板上,把手指伸进嘴里,吹起了口哨。黑根看着他,立刻想到他光着晒 黑的身子站在游泳池边的情景。方檀请所有人和他们一起唱《美丽的阿美利加》。 几年前,黑根带着安德鲁到FAO ·施瓦茨玩具王国看过安妮·麦高恩,当时 安德鲁年纪还小,她的木偶剧《约约、奇斯夫人与安妮》刚刚开始上演。去年, 大概是安妮离开丹尼尔·谢伊( 他毕竟结婚了) 和约翰昵·方檀同居的时候,她 退出了影视圈,做了歌手。 谢伊挥舞着手,从桌子上下来。方檀和安妮留在上面,大声唱着一首演出节 目单上的歌曲,这首歌本来是歌颂另一个州的,如今歌词却改成了对新泽西州的 溢美之词。 黑根掏出办公室主任为他准备的索引卡片,上面罗列着今晚该去参加的晚会, 包括过于细致的说明、要会见的人的名字,甚至还有聊天时的提词。见鬼去吧, 黑根已经看够了,受够了。黑根要回阿斯伯里公园市看望自己的家人。 他出来时,看到弗烈特坐在大厅里,和那两个芝加哥的家伙以及一个穿格子 花呢外套的人聊天,这个人叫约翰昵什么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迈阿密。 “你要走了,汤姆? ”弗烈特大喊。 汤姆示意他坐着别动。“晚上再和你聊。” “别,等一下,”弗烈特说着从那边脱身过来,“我和你一起走一段。马上 就回来,伙计们。” 弗烈特和他一起走在拥挤的木板人行道上。黑根走得很快,他无需走那么快。 “我得问你一件事。” “都处理好了,”黑根说,他以为弗烈特指的是去年在旧金山惹的麻烦, “都忘掉了,不是吗? 所以别再提了。” “我想问,迈克尔就我的计划对你说过什么吗? ”弗烈特问,“那个富有远 见的计划,我们让一条法律得以通过,任何人不能在纽约埋葬死尸——任何一个 行政区,包括长岛。” “声音小一点。”黑根本能地四下张望。 “我说的不是那种埋葬死尸,”弗烈特说,“我说的是正常的丧葬,知道不 知道? 每个普通人。让一条关于城市规划的法律得以通过,这样一来——” “没有听他说过,”黑根说,“你知道我不管那档子事了。听着,我真的得 走了。”他突然从弗烈特身前改变方向,向后走去,希望能就此结束谈话,“告 诉德亚纳我问她好,行吗? ” 弗烈特停下脚步,他看上去似乎有点神情疑惑,不过这可能是他戴着太阳镜 给黑根的感觉,黑根看不到他的眼睛。 “德亚纳,”黑根说,“你的妻子,回过神来了吗? ” 弗烈特点点头。“告诉姿瑞莎和孩子们,我爱他们。”他说,“别忘了,好 吗? ” 他说这话的语气有点令黑根不悦,他把他拽到一旁的小路上。“你还好吧, 弗烈特? ” 弗烈特看着地面,耸耸肩,活像十来岁的孩子在生闷气。 “旧金山发生的事情,你还想告诉我点什么吗? ” 弗烈特抬起眼睛,摘下太阳镜。“去你的,行了吧? 你管不着我,汤米。” “你染上了好莱坞的哪种怪毛病,弗烈特? ” “我刚说什么来着? 我用不着向你汇报,不是吗? ” “该死的,为什么方檀所有的朋友不是正在睡他睡过的女人,就是以丽睡过 他正在睡的女人? ” “你说什么? ” 黑根重复了一遍。 “太粗俗了,汤米。” 的确粗俗。“算我没说。”黑根说。 “不行,我了解你,”弗烈特说着,逼近黑根,使他的背顶着小路边的墙, “你什么狗屁都不会忘掉,你会在脑瓜子里不停地想来想去,直到你觉得自己找 到了一个答案,即便根本就没有答案,或者答案简单得你都受不了,因为那样一 来你就用不着再想来——”此时,他猛戳着黑根的胸骨,“想去——”又戳了一 下,“想来——”又一下,“想去。” 黑根的背顶着一堵乌黑的砖墙。弗烈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表现出暴力倾向, 后来这种倾向自行消失了,直到他打死旧金山的那个同性恋者。 “我该走了,”黑根说,“好吗? 我必须走了。” “你他妈的以为自己很聪明,”他轻轻搡了黑根一下,“是不是? ” “好了,弗烈特。放松点,好吗? ” “回答我。” “你有枪吗,弗烈特? ” “有什么不对吗? 你怕我? ” “一直都怕。”黑根回答。 弗烈特笑了,声音很低,并不快乐。他举起手,摊开手掌,对着黑根的脸颊 拍了一下,用的劲介于轻拍与重掴之间。“听着,汤米,”弗烈特说,“这并不 复杂。” 什么才是复杂的呢? 黑根撅起嘴唇,点点头。“不复杂,是吧? ” “不复杂。”弗烈特呼出的气体里有洋葱和红酒的味道。刮胡子时,他漏掉 了脖子上的一小块。“瞧,如果你像约翰昵一样喜欢追逐女人,而且你所有的朋 友都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一定会发生的。相信我,世界上就这么多出众的女人, 这样下去最终会让男人吃亏的。你明白吗? ” “从理论上来说,”黑根回答,“我明白。没问题,我明白。” 弗烈特退后一步,戴上了太阳镜。“下次你和迈克尔聊天的时候,”他说, “把我的计划告诉他。我想出了更多的一些细节。好吗? ” “算了吧,弗烈特。我说了,我不管——” “那你走吧,该死的。”弗烈特茫然地指向大西洋的方向,“你必须走了, 走吧。” 那天夜里,汤姆·黑根回到姿瑞莎父母位于阿斯伯里公园市的家时,他的两 个儿子正在小小的前院里打成一团。 他钻出小车。很显然,他们打架是因为一个女孩。安德鲁先喜欢上了那个女 孩,但弗兰克却吻了她。黑根听任他们打了一会儿,但是当他看到姿瑞莎从前门 出来走到门廊里时,他把手指塞到嘴里,吹了一声口哨,随后走到他们中间,把 他们分开。他命令他们坐到车里,自己进屋取了手表。 贾安娜和外祖父母在一起看电视剧,是个西部片。他抱起她,让大家都坐到 车里,一起去买冰淇淋。“妈妈家里有冰淇淋。”姿瑞莎说,不过汤姆瞪了她一 眼,她也跟着去了。 他们到达高速公路旁的公爵夫人乳品店时,这家店刚刚关了门。汤姆·黑根 走到后门,塞给老板一张五十美元的钞票,过了一会儿,黑根一家一起坐在一张 黏糊糊的绿色野餐桌旁,头顶有一盏黄色的汽灯,他们全家团聚在一起了。贾安 娜——她不过是她父亲的女儿,别的什么也不是——一丝不苟地吃着她的蛋筒, 像个礼仪学校的女校长,连一点点都没有漏出来。姿瑞莎拿着一张用唾液沾湿的 餐巾纸,轻轻擦着安德鲁胖乎乎的脸,她的圣代已经化了。安德鲁吃的冰淇淋里 面有一种像是胡桃巧克力糖的东西。弗兰克拿起一根红色塑料船形碟子里的香蕉 便狼吞虎咽起来。汤姆只要了咖啡。 大家都吃完之后,黑根立起身,站在桌头,告诉他们说,夏季剩下的日子将 在华盛顿度过,全家一起去。开学前,全家将一起开车回内华达州。当他竞选失 败,输给一个死人时( 他相当确信这一点) ,他们将勇敢面对。如何面对? 贾安娜迅速举起了手。“全家一起! ” “好姑娘,”他说着亲了亲她头顶的红头发,“我知道一直以来你们感到很 不舒服,我知道报纸登了一些疯狂的内容,我也知道有人当着你们的面说过更可 怕的话,但是我们大家都在共同承受。目前,我是美国的一个众议员。这是一种 荣誉、一种特权、一个奇迹,真的。我希望你们能一辈子记住这段经历。我们一 辈子都记住。” 孩子们转头望着姿瑞莎,她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你说得对,”她说, “我很抱歉没有——” “没必要道歉,”黑根挥挥手说,“我完全理解。” 与其说他忘了告诉姿瑞莎和孩子们弗烈特爱他们,不如说他还没有找到合适 的时机。 第二天,他们一起坐在车里,向哥伦比亚特区开去。到达时,拉尔夫已经把 黑根的行李换到一个更大的套间,并选了一个实习生做导游。他们瞻仰了每一座 纪念碑,参观了最高法院和国会图书馆,并且去了所有的博物馆,在锡拉丘兹大 学获得了艺术史学位的姿瑞莎似乎几年来都没有这么高兴过。汤姆和儿子们在国 会体育馆打篮球,让国会理发师理了头发。 拉尔夫甚至安排他们去参观椭圆形办公室,全家人一起拜见总统。更让人高 兴的是,总统的牧羊犬“公主”——在电视上扮演拉西的那只狗的亲戚——刚刚 产下了一窝小狗,黑根一家准备抱养其中的一只。他们一起从酒店步行前往,碰 上倾盆大雨,全身被浇了个通透。在白宫官方摄影师拍摄的照片里,黑根一家看 上去狼狈不堪,像一伙湿淋淋的猫把总统围在中央,总统笑得像是正在忍着来得 不是时候的肠痉挛。小贾安娜举着小狗( 他们最终给他起名“埃尔维斯”) ,眉 头紧皱,她的眼睛盯着空中飞着的小狗拉出的蚕豆大小的绿色粪便,粪便眼看要 飞到总统的咖啡杯里去了。 汤姆请人把照片冲洗到最大尺寸,全家人都觉得这张照片太搞笑了。 回到拉斯韦加斯后,他把照片挂在壁炉的上方,取代了姿瑞莎花高价买来的 毕加索的一幅石版画,毕竟,那幅石版画挂在餐厅里更合适。 黑根的失利是内华达州历史上最一边倒的一次——到目前为止,死者占了极 大的优势,至少从选票的计票结果来看是这样的。 在基瓦尼俱乐部、“扶轮国际”、联合矿工工会、教师联盟或者内华达牧牛 人协会等组织的会议上,黑根一次又一次地被证实是个呆板、毫无幽默感、不受 欢迎的演讲者。在这个由浸信会教友和信仰不可知论的牛仔掌管的州里,他却是 一个严守教规的爱尔兰天主教徒和律师。黑根头一次真正看到他的新故乡,是在 他开始竞选的时候。救援会里有的被跳蚤咬过的流浪汉在内华达州待的时间都比 汤姆·黑根长。他与已故众议员的身材小巧、勇猛凶悍的遗孀之间的辩论是一个 骇人听闻的错误,但这个错误是黑根铤而走险犯下的,没有任何退路,因为即便 在那个时刻,所有的迹象都表明他是一个希望渺茫的参选人。黑根在陈述成百上 千个无法拒绝的交易条件时,总是面无表情,但具有很强的说服力,而到了电视 上,给人的感觉却是卑鄙奸诈。美国各州中,内华达州蜥蜴的种类最多。这是一 个一眼便能认出爬行动物的州。 大选前几天,拉斯韦加斯的一家报纸报道说,黑根众议员不仅一直担任传闻 中的黑手党党徒“教父”维托·考利昂的律师( 这是众所周知的) ,还是他非正 式的受监护人( 对此人们知之不多) 。这个报道说,维托幸存下来的孩子有时甚 至叫黑根“哥哥”。黑根没有否认,他称自己是考利昂家族成员慈善之举的上千 个受惠者之一,他们的慈善行动还包括内华达最大医院的主要部门的建设,以及 即将建成的艺术博物馆,它很快会成为落基山脉以西、加州以东全美最好的博物 馆。黑根给这位记者看了一份《星期六晚报》的报道复印件,这篇报道说维托· 考利昂基金会被称为“50年代最佳新慈善团体之一”;还有《生活》杂志上占满 两页的一篇文章,文章报道了迈克尔‘考利昂在二战中的英雄事迹。这位记者似 乎认为考利昂家族是犯罪家族,但黑根指出,他们从来没有被判定犯有任何罪行, 连走路不遵守交通规则的问题都没有。她向他打听他们——尤其是已故的桑迪诺 ·考和昂——几次被指控犯罪的情况。黑根递给她一份美国宪法,建议她阅读里 面的这一部分:被证实有罪之前,犯罪嫌疑人应该被认为是无辜的。报道说,这 种说法在美国宪法里找不到。 不清楚是否有人向这位记者或者她的编辑透露过黑根的出身。如果真是如此, 消息来源应该出自几个不同的人,他们是黑根成长过程中的朋友和邻居。方檀, 他从未喜欢过黑根。芝加哥组织,对黑根的任命令他们怒不可遏。甚至可能是弗 烈特,他最近的疯狂举动导致了对他的怀疑。这位记者也许是全都靠自己推测出 来的,这不是不可能。不管是怎么回事,黑根和迈克尔都没有浪费时间试图去解 开这个谜团,至少在目前他们没有这样做。有什么用呢? 即便没有这篇报道,黑 根注定会在大选中失败,而且败得很惨。 然而,不久之后,在华盛顿,一个不同的小谜团解开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权 利受侵害事件得到了纠正。几个星期来,正确的人不断地问着正确的问题,最后 的高潮终于到来,此时,一辆挂着纽约车牌的红黑两色卡迪拉克停在了阿那卡斯 提亚河附近的一栋廉价公寓楼前。天下着雪。两个白人钻出了轿车,矮的那个穿 着发亮的西装,高的那个穿一件灰色的风衣。他们径直走到前门,穿风衣的男子 几乎没有助跑,便直接踹开了门。片刻之后,传来了一声枪响。在这个社区里, 枪声像内华达州的蜥蜴一样平常。穿发亮西装的男子先出了门,胳膊下夹着一个 白色宽边高呢帽,像夹着一个橄榄球。他身后紧跟着那个穿风衣的男子,他手里 握着黑根的旧手表。楼上,那个行凶抢劫的路贼——他太喜欢这块表了,舍不得 卖——不省人事、双臂张开躺在旧油地毡覆盖的地板上。他被那个高个男子残忍 地击倒在地上,高个男子是熟练的重量级拳击手,名叫埃尔伍德·库西克,他女 友的流产事宜由一个因为各种原因忠于“王牌”杰拉奇的人安排好了,住在纽约 的一家无菌医院里。矮个男子——“蟑螂莫莫”科西莫·巴罗内,萨利·忒希奥 的侄子——用一把0 .38英寸口径的手枪对着这个黑人窃贼的手打了一枪,算是 教训。这个窃贼没有苏醒过来。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的库西克抓起窃贼完好的那 只手,摸着他的脉搏。似乎是正常的。呼吸也正常。如果他不参与抢劫,也就不 会受到这样的伤害。假如他在死之前苏醒过来,他就会恢复健康——除非他必须 去打字或弹钢琴。 “这块手表是谁的? ”库西克坐在车里一边试戴手表,一边问道。 “蟑螂莫莫”没有回答。他拿下遮阳板,对着后视镜看他那喷了发胶、硬得 像骨骼的头发。他们开车出了城,拳击手才又开始说话。 “帽子和手表都属于同一个人,还是别的人? ” “你为什么不也试试帽子? ”“蟑螂莫莫”说。 库西克耸耸肩,戴上了帽子。帽子很合适。“你觉得怎么样? ”他问。 “蟑螂莫莫”摇摇头。“还是你,”他说,“听着,特克斯,帮我一个忙, 看看你能不能闭上嘴,像你打拳一样干脆。” 库西克又耸耸肩,闭上了嘴。 那个窃贼趴在一个小房间的地板上,在这个地方,人们报警的速度很慢,警 察反应的速度更慢,所以他因流血过多而死亡了。就说这是正常事件吧,就说这 是命中注定吧,就说这是非蓄意性后果法则吧,随便什么都行。为什么汤姆要在 乎呢? 人做出一些事,导致另一些事的发生。人死了并非一定要有意义,几乎没 有什么人的死是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