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方檀先生,你是否已经得到承诺,要在谢伊内阁中担任一个职务? 宪法礼堂 的大厅里挤满了记者。约翰昵·方檀坐在拥挤的讲台上的一张桌子后面,十二位 舞台和影视明星簇拥着他。明天上台表演的明星会更多。他们正在创造历史。他 邀请来吉米·谢伊就职舞会演出的明星中,没有谁表示拒绝。如果苏联人在华盛 顿投下原子弹,娱乐行业除了校园戏剧、摇滚乐和色情电影,其他都会销声匿迹。 “一个职务? ”约翰昵假装恐惧地说,“我之所以做一个雅座酒吧歌唱演员,为 的就是不用担任什么职务。”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会心的大笑。他希望他们认为答案是肯定的,大使说过要 安排方檀竞选公职。吉米在拉斯韦加斯方檀的住处和丽塔·杜瓦尔狂欢作乐后曾 提议让方檀担任驻意大利大使。或者,这话是在某个天空湛蓝、女孩数不胜数的 热带小天堂里说的,他和约翰昵当时都带着醉意,此刻他也坐在讲台上。 “就职舞会的导演是像你这样的据说与黑手党有交往的人,由此说明了谢伊 政权的什么问题呢? ” 约翰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些胡言乱语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 问问题的这个蠢货正在为纽约的一家报纸工作,约翰昵曾经狠狠揍过他一顿。 庭外和解花了一万美金,非常合算。 博比·查德维克——新当选的总统的妹夫——俯身对着他的麦克风说:“像 约翰昵·方檀那样的人? 如果你是来自天王星的记者,对我们的情况不熟悉,那 就请原谅我这么说。但是在这个地球上,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谁能像约翰昵 ·方檀一样。” 他的话也赢得了笑声,但是笑声平息下来后,其他的记者仍然望着约翰昵, 希望他回答。如果这是一个餐馆或夜总会,约翰呢只要挑一挑眉毛,这个蠢货就 已经被扔出门外,摔了个大屁股蹲儿。 “‘据说’这个字眼是懒惰的记者用来编造故事的词语,”约翰昵说,“我 来告诉你一些事实。意大利裔的美国人有五百多万。根据两年前美国参议院公布 的一个报告,最多有四千人与加引号的‘黑手党’有联系。我来给你算一算,老 兄,比例是一千三百比一。你被狗熊吃掉的几率更大。可是,每次有哪个姓氏以 元音结尾的人获得成功,像你这样有偏见的人就会问我们是不是黑社会的人。” “你是黑社会的人吗? ” 哎呀,他不小心掉进了陷阱。“我都不屑于回答这样一个愚蠢无礼的问题。” “我可能说得不对,”坐在讲台边上的英国著名演员奥利弗·史密斯一克里 斯特马斯爵士说,“但你们是不是把经营美国夜总会的那种人与像我的朋友约翰 昵·方檀先生这样的只是在夜总会里演出的人混淆了? 夜总会歌手不去夜总会表 演的话,能去哪儿? ” “奥利弗说得对极了,”约翰昵·方檀说,“大型乐队受欢迎的时期一旦过 去——” “已故的维托·考利昂是你的教父,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那个记者问。 不是那种教父,你这个蠢货。“他是我的受洗教父,没错,他是我父母的朋 友。” “当选总统谢伊与有组织犯罪集团有关系吗? ”另一个记者问,“迈克尔。 考利昂两年前曾被召去参议院作证,现在竟然成了总统任期过渡小组的成员——” “你为什么不去问迈克尔·考利昂呢? ”约翰昵说,“更好的办法是,你去 问问考利昂先生的医院和慈善组织帮助过的所有生病的小孩。听着,朋友们,对 我们国家来说,这是令人激动的时刻。我想我可以代表所有坐在讲台上面的人说, 我们百分之百地支持谢伊总统。不过,让我们把问题稍微集中到就职舞会上,好 吗? ” “你在纽约长大,”那个蠢货喊叫着说,“但是你和芝加哥的路易·鲁索还 有洛杉矶的伊尼亚齐奥·皮尼亚泰利关系很好。”这个蠢货把后者的姓氏读成了 “皮格那特利”,而不是“皮尼亚泰利”,“皮尼亚泰利的妹妹出现在你刚刚成 立的唱片公司的股东名单上。我的问题是,你有可能改投一一” “别叫我从这儿下去,教你懂点礼貌。”约翰昵说。 “你想把我做掉吗? 黑手党的行话是这么讲的,对吧? 做掉! ” “喂,该死的我怎么知道? ”约翰昵说。显然,每个人都知道,但那不是问 题的关键。 大厅里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我怎么可能——”约翰昵改变了措辞,“知道? ” 恺·考利昂与丈夫离婚并离开内华达之后,在缅因州的一所一流寄宿学校当 了一名老师。她和孩子们住在校园里的一栋石砌小别墅里。迈克尔并不喜欢她这 样做,但她需要一份工作,不是基于经济原因,而是借此创造一个新的自我—— 可以独立的自我。她只是向离塔霍湖几千英里外的学校提出了申请。她没有想到 迈克尔会如此激烈地争夺孩子的监护权,所以当他突然告诉她,他已经调查过她 要去的学校,认为去那里的话,孩子们的教育会得到最好的保障时,她更是惊讶 不已。恺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他声称,他只是意识到自己利用孩子们 作为离婚纠葛中的棋子,让自己的感觉凌驾于他们的真实需要之上,是有问题的。 她想相信他的话。她抑制住了内心的冲动,没有告诉他说,如果他关注更多的是 他的心而不是他冷酷的大脑的话,他也许一开始便不会陷入这样混乱的境地。 迈克尔不是经常来看安东尼和玛丽,一旦过来,他一般都会把他们抱上自己 的飞机,飞到纽约过一个疯狂快乐的周末:溜冰、坐马车、参观博物馆、看电影、 去动物园——他能在有限时间里安排的所有活动。他们回到家里时,都累得筋疲 力尽。之后几周,已经七岁、崇拜父亲的玛丽对这段相聚时光会有说不完的故事, 九岁的安东尼则几乎不提父亲。 这次,迈克尔刚开始告诉恺,他的日程安排很紧张,要她自己带孩子们去纽 约玩,恺回答说不可能。当他告诉她有就职舞会,她可以去参加时,她也拒绝了。 华盛顿对她来说有着很多不愉快的记忆,但是,她希望他能想个办法带上安东尼 和玛丽。不行的话就派某个老练党徒来缅因州,接上他们再一路开车去纽约,这 显然不是办法。 恺听到关于裘里斯·西加尔的消息时,想法发生了变化。在内华达时,他是 她的医生。她推荐一个搬到那里的朋友去找他,却听说他在一年多以前就被枪杀 了。一桩拙劣的人室行窃案的受害者,报纸是这么报道的。 所以现在,就职舞会的当天,恺在艾塞克斯酒店的一个房间里等待着。她所 在的是一个套间,俯瞰着中央公园。孩子们在看电视。他们自己的家里不再有电 视机。看着他们全神贯注的样子,她更加确信这次来对了。 她看了看手表。他迟到了。有些东西永远也不会改变。 终于,她听到走廊里有说话声。迈克尔和——当然——亚伯特·奈里推开了 门。 “他怎么没有穿上正式的衣服? ”迈克尔指着安东尼问道。迈克尔已经穿上 了夜礼服。 “我才不去参加你那个无聊的舞会呢。”安东尼说。 恺一直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注意到安东尼已经脱掉了西服,换上了平时上学 穿的蓝衬衣和丝光黄斜纹棉布裤。 玛丽从床上跳起来拥抱父亲。“我要去! ”玛丽说,“难道我不像一个美丽 的公主吗? 当然要看看是谁去参加舞会哕。” “像,甜心,真的像。快点,安东尼,你也去,你会喜欢的。” 恺叫安东尼换上西服。小男孩一把抓起西服,一步三挪地去了洗手问,嘴里 还嘟嘟哝哝的。奈里坐在沙发上,他显然很喜欢电视里正在播放的卡通节目。玛 丽飞快地旋转着身体,炫耀着她的裙子。恺让她接着看电视,她需要和爸爸单独 说会儿话。然后她把迈克尔领到了隔壁的卧室,关上了门。 “我做到了,恺,我已经引退了——嗯,不再参与我父亲那些危险的行当了。 我答应过你,我要让我的各种买卖合法化,而我已经做到了。” 她皱起了眉头。“那是十年前的承诺。”她认定这是要她回到他身边的拙劣 花招,然而,为了孩子,她仍旧希望他说的是真话。他迟早会被杀或蹲监狱,这 会给安东尼和玛丽造成什么影响,她不愿去想。“不过我为你感到高兴,迈克尔, 真的。” “你看上去很美,恺。缅因州,做老师,这很适合你。” “迈克尔,我必须问你一件事情,我希望你说实话。” 片刻之间,他的面孔变成了一个毫无表情的面具。 “是你下令杀了裘里斯·西加尔吗? ” “不是。” 没有犹豫,直接就说不是,撒谎的人不正是这么做的吗? 如果答案刚好相反 呢? “我不能相信你。”恺说。 “很早以前我就对你说过,不要过问我的事,恺。” “这不是你的事,这是我们的事。你为我而下令杀了西加尔医生,是不是? 因为——” “别再说了。”此刻他的脸上有了些表情,“我不想听。” “我做了流产手术。你准备再扇我一巴掌吗? ”她一开始告诉他这个消息时, 他就是这样做的。那一巴掌终结了他们的婚姻。那是在另一家酒店,在华盛顿, 他准备去的地方。 “不,恺,”他说,“我不会的。” “如果那次入室行窃案是你的安排——” “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你应该知道那不是他做的。” “恺,别说了。我们两个都知道当你——出那事的时候,他是你会去找的医 生。我们是那家医院的老板,恺。” “所以拿到我的病历,知道我做了流产手术,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哦,是的。你飞到拉斯韦加斯,为的是把孩子流掉,而主治医生恰好是每 次帮弗烈特的女人做流产手术的医生——” 她的胃部仿佛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拧成了一团。“哦,上帝,迈克尔,当时我 知道,我知道,你就……我特别生气,我被吓坏了,整天担心你可能会出什么事, 那种日子是很可怕的,但是我意识到我最害怕的是你——” “我? 我已经保护了这个家。我们的家庭高于一切。” “迈克尔,在我们建立自己的家庭之前,你就已经入赘到了另一种性质的家 庭。连你的第一个妻子都只是你的第二个妻子,我是你的第三个。” “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还有我们的孩子。以后也不会。” “算了吧,迈克尔,我们在内华达的房子遭到了袭击,如同某个交战地区的 打击目标。你也对阿波罗妮娅许诺过,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牛在她身上吗? 我想, 我们没有被炸成碎片,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恺——” “还有,你是什么意思,以后也不会? 作为一个合法商人,你还能有什么能 力提供保护? 指挥打手? 合法商人! 我们倒要看一看。你真的希望我相信你的一 切都已经改变? 你的一切都会发生变化吗? 说自己合法并不能抹去你做过的事情。” 他的眼睛紧盯着恺,手却伸进了上衣口袋里。在那可怕的一瞬间,她以为他 要掏枪或匕首,可他掏出一支香烟,点着了。 “你说完了吗? ”他问。 “你不明白。我不像你,迈克尔。我永远不可能杀了我们的……儿子。 我飞到拉斯韦加斯,帮助艺术博物馆组织一场募捐活动,而我一到那里,就 自然流产了。发生这事之后,在两个星期里我没有从你那里听到一句安慰的话。 两个星期。没有哪个女人应该独自承受这种痛苦。我决定离开你还有别的原因, 更大的原因,我们谈过的所有原因,但那是导火线。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答应与我 离婚,所以我告诉你,我做了流产手术。我想伤害你,为此我撒了谎。我想看你 脸上的那种神情,我看到了。我想看看你会怎么办,你打了我。“ 迈克尔低下头,轻轻地点点头。 “裘里斯·西加尔是我的私人医生。迈克尔,你真的以为任何人,尤其是他, 一个与拉斯韦加斯其他人一样知道你是谁的人,会替一个——一个你这样的人的 妻子做流产手术吗? 西加尔是不会……我不知道……不经你的许可点燃一支香烟 的。在我最荒唐的梦里,最荒唐的噩梦里,我都从没想过你会派你的打手——” “我们必须走了,”迈克尔说,“我要走了。”他转过身,走到了另一个房 间,“走吧,玛丽,安东尼,谁想坐飞机兜兜风? ” 玛丽大喊着说她想,她想,而安东尼什么也没说,但一会儿工夫,她的两个 孩子都亲吻了她,向她告别。没有人关掉电视机。 恺·考利昂——谋杀从犯——身子一软倒在床上。 除了自己,她怪不了任何人。迈克尔是个杀人凶手,她爱上他,不是不在乎 这一点,而恰恰是因为这一点。是因为他把自己在战争中的所作所为告诉了她。 她心里很明白,他杀了餐馆里的那两个人。她还知道其他许多的谋杀,但她假装 不知道。她嫁给他,改变了宗教信仰,她放弃了允许离婚的宗教信仰,皈依了禁 止离婚的宗教信仰,为的是可以进行忏悔,努力接受自己爱上一个杀人凶手的事 实。黑根被她磨得没办法,不得不告诉她,塔霍湖的房子实际上是被喷火器烧毁, 被推土机推平的,因为联邦调查局在房梁和地基上安装了窃听装置,当时她就想, 这是忍无可忍的最后一件事。但却不是,她留下来了,她重新盖起了房子。端着 机关枪的人开枪差点打死了她的孩子们,那个时候她离开了那栋房子,但仍然留 在他身边。直到她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他不闻不问,还打了她,后来还杀了自 己的哥哥,这时她才做了一个真正清白的人几年前就应该做的事情。 电视里开始播放一个新闻节目,头条新闻当然是牙齿很多的新总统的宣誓就 职仪式。恺抬头看着,在出现观众的一个镜头里,她看到了汤姆·黑根夫妇。她 又低下了头,内心倍感孤独,哭着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