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卡尔米内·马里诺的被捕成了一起国际性事件,每个与他到古巴有牵连的人 都心存畏惧。 中央情报局在占巴的企图,其范围和程度令谢伊总统感剑震惊。他公开表示, 美国愿意尽其所能予以合作,把马里诺——一个意大利公民——绳之以法。而在 意大利政府方面,他们声称记录住案的卡尔米内·马里诺有好几个,但没有一个 符合对这个臭名昭著的杀手的描述。马里诺已经住美国居留了六年,古巴领导人 说他认为谢伊总统本人该对此负责。苏联总理对此事没有发表公开声明,但他却 来哈瓦那参加了那个替身的大肆铺张的葬礼。 私底下,谢伊总统与他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多次会面,每次长达几个小时,也 多次对着中央情报局局长厉声怒喝,每次同样长达数小时。但是总统尚未米得及 向父亲和盘托出他对老爷子参与此事的怀疑,大使便发生了严重的中风。他还将 活上两三年时间,但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马里诺从未停止过与被媒体称为“考利昂犯罪家族”的组织的联系,这很容 易得到证实。就连仍受这个家族控制的报纸也不得不跟在它们的竞争对手后头, 调查诸多认为这个年轻的歹徒并非独自行动的传言。 在公开场合,司法部长总是嘲笑任何关于联邦政府与他所说的“黑手党”有 牵连的看法。在与自己的工作人员私下开会时,他公开了一个极富攻击性的起诉 有组织犯罪的新计划。比利·范阿斯代尔是小可替代的,他对他们说,但是他们 的努力将表达对他的追思。 联邦调查局局长没有忘记多年前他与汤姆·黑根的会面,当时这位未来的众 议员向他展示了那张局长双膝跪下、与自己的高级助手口交的粗纹黑白照片。他 目前的处境为他的左右为难增添了几分冷酷但不无喜剧色彩的意味,但是眼下, 这位局长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接受司法部长的大胆提议。 在联合国,一般担任中间人角色的国家代表——拥有优质的教育体系和军队 人数经过裁减的小国——被派去进行谈判,把卡尔米内·马里诺驱逐或引渡到他 所谓的出生国或者美国——他只差几个月就要成为美国公民了。最起码,这些谈 判代表希望能确保在古巴对马里诺尽快进行公正的审判。古巴政府对与这些代表 的会面进行了大量的宣传,但马里诺只有留在古巴才对古巴最为有用:安全地关 在监狱里,正义之剑永远悬挂在他光溜溜的脖子上。 直到今天,马里诺是否遭到严刑拷打仍是引发争论的一个问题,不过所有的 说法都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任何事。 不久之后,其他的危机,包括一个牵涉到美国和古巴的更具威胁的危机,把 古巴领导人的替身被刺及其棘手的后果挤出了世界各地报纸的版面。当卡尔米内 ·马里诺试图逃跑而被杀时,相关的报道才重新出现在古巴国家级官方报纸的头 版。几乎没有美国报纸把这条消息刊登在任何靠近头版的地方。在电视新闻中, 它勉强够得上提一提。官方的报道没有遭到任何质疑。 离约翰昵·方檀门票全部售罄的演唱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迈克尔。 考利昂穿着新做的但式样古典的夜礼服躲在麦迪逊广场花园下方的地道里, 等着他的顾问。迈克尔用哥哥的旧打火机点燃了一支香烟。这就是,他心想,提 前到达的坏处。他等待着。 迈克尔将回到纽约的说法已经流传了好几个月,他自己家族和其他家族的人 都希望他回来。为什么不呢? 一直与迈克尔交情好的人都发了财。但不光是这些 人在揣测迈克尔下一步的动向,公众也是一样地好奇。 纽约市的每一种报纸都刊载了这些传言。让他恐惧的是,他已经成了一般人 心目中的英雄人物。成百上千的犯罪行为据说都与他有关,而他从未被指控犯有 其中的任何一种罪行。像路易·鲁索和艾密里奥·巴茨尼这样的恶棍都死了,而 迈克尔仍旧活蹦乱跳地活着。美国的大多数教父都在纽约州北部被捕,而在方圆 一千英里内都看不到迈克尔的踪影。根据常识判断,他应该也在那里。他家族中 的杰出人物——萨利·忒希奥、尼克·杰拉奇——曾对他的权威提出过质疑,但 如今都不见了踪影,无法继续这样做了。 并非偶然地,他也开始变得气宇轩昂,一表人才。他的西装都是精工裁制, 他的头发与总统的一样完美无瑕,牙齿与总统的一样洁白。他是个战斗英雄。他 驾驶自己的私人飞机。如果他说跳,连约翰昵·方檀这样的酷哥偶像都会问有多 高。他已经承受住了失去两个讨人喜欢的兄长的痛楚。 他曾经爱过又失去,两次,但仍设法让生活继续下去。几乎没有一天,报纸 不会提到或描绘他与魅力非凡的托尼奖获得者玛格丽特·杜瓦尔的最新罗曼史的 进展情况,如今她住在纽约,他住到纽约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对吧? 对有见识的纽约人来说,还有一件引人神往的事:像迈克尔·考利昂这样的 人拥有传奇般的本领,能让城市社区比依阿华州的路德教会小镇更为安全。纽约 城里,到处都有开发商殚精竭虑地想着如何把地产送给他,他们知道一旦周围的 所有东西都升值之后,他们便能赚回来这个礼物的价值。 迈克尔听到汤姆·黑根在叫他的名字。 汤姆叫自己的保镖与迈克尔的保镖待在一起,一个人走下了地道。他们互相 拥抱着。 “你准备好了? ” 迈克尔点点头。“只是吃吃饭,对吧? ” “只是吃吃饭,”汤姆回答,“没错。走这边。” 他们朝一般情况下由前来与纽约尼克斯队比赛的篮球队员使用的更衣室走去, 在那里,纽约五大家族的头领和各自的顾问聚在一起,举行有人承办的庆祝晚宴。 头一次,其他的四个教父——“黑发”安东尼、“送奶工”莱奥、“肥佬”保利 ·福尔图纳托,以及刚刚上任的奥齐·阿尔托贝罗( 他接替了已故的里科·塔塔 格里亚,后者属于自然死亡) ——成了考利昂家族的朋友。 “别担心,迈克尔,”汤姆把一只胳膊搭在他肩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试图做一些从未被做过的事情,你试图做那些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差一点就成 功了,非常接近,你不能为这个而自责。” “我看上去像是因为这个而自责吗? ” “没有受过训练的眼睛当然是看不出来的。”汤姆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维托·考利昂请人帮忙时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你是这样一种人,只会关注自 己不曾拥有的东西,这使得你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有的时候,你必须后 退一步,欣赏你所拥有的东西。” 迈克尔忍不住想说,他拥有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他真正想要的,但这样说是不 对的,他知道这一点。他有两个很棒的孩子,还有爱他的兄妹。他记忆中有一个 快乐的童年。他有重新部署、再次努力的意志。在地球上这个伟大的国家里,他 有数不胜数的财富,而这个国家实际上要求人能彻底改变自己,重新做人。 汤姆的胳膊垂了下来,他们已经走到晚宴所在地的门口。 “如果他在某个地方,”汤姆说,“我们会找到他的。”他没有说出杰拉奇 的名字,眼下这很难说出口,“没有谁能躲一辈子。” 迈克尔说他不是很确定。他们两个都听说过西西里岛有黑手党成员躲藏起来 后,在二十甚至三十年内音讯全无,而美国比西西里岛要大多了。 “这里也到处都是远比西西里岛人更喜欢嚼舌头的人。如果他在某个地方, 我相信,我们终究会找到他。” “你确实相信这个吗? ” “人总得有信心,迈基。” 楼上传来了方檀校音的声响。他要唱那首很受欢迎的神气十足的颂歌——那 首他自己总表示说很讨厌的歌。 “我有信心。”迈克尔说。 汤姆·黑根推开了门。 其他四位教父嚷嚷着迈克尔的名字,笑眯眯地跑过来跟他打招呼。 响尾蛇岛的小屋底下有一个舞厅大小的洞窟,尼克·杰拉奇准备在那里能待 多久就待多久,此时他终于读完了那两卷本的《古罗马战争史》,他只来得及带 上这两本书。那里还有别的书,但都是廉价小说和色情小说,即便在意志薄弱的 时刻,杰拉奇也不能说服自己来读这些书。他已经分不清哪是白天哪是黑夜,不 过百无聊赖时,他就睡觉,到了在他看来是早晨的时候,他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 又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写作。福斯托的交易,他准备这么命名。它将揭开美国 犯罪组织的内幕。 他对写书懂什么呢? 见鬼去吧,谁又懂什么,动笔就行。需要知道的就是这一点。他开始动笔。 “我们遵照一种准则生活,”他写道,“严谨的程度胜过你们所称颂的你们 的政府,而我在其中看到了足够多的内幕,说起来还具有一定的权威性。你们在 读这本书的过程中,你们的政府参与的屠杀和其他罪行多过我们这个组织在成立 七个世纪以来所犯罪行的总和。相信我。也许你们不会相信我。悉听尊便。我没 想冒犯你们,但这恰恰就是让你们,亲爱的读者,变成傻瓜的原因。我谨代表我 的旧同事,还有,如果我可以如此胆大妄为的话,你们的总统,向你们表示感谢。” 他停下了笔。他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不过已经安排就绪,他可以在这里待 很长一段时间,长得当然足够写一本书。 夜里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听到了钻孔的声音。正在挖地道的一伙人,按照推 测,有一天会把他住的地方与克利夫兰打通。也许这只是他的想象。也许等到他 们完工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或者死了。他的运气不好,机会渺茫,甚至没有, 用街头巷尾的行话说,连渺茫都被做掉了。 尼克.杰拉奇大笑起来。尽管他已经很悲惨了,但总可以胜过渺茫吧。 迈克尔·考利昂和弗兰切斯卡·范阿斯代尔从电梯出来,走进一套闲置的、 白得晃眼的豪华顶层公寓。罗杰·科尔跟在后面。亚伯特·奈里按下红色按钮, 在电梯里等着。凯西·考利昂和小桑儿一起待在楼下,待在一套套房里。如果迈 克尔买下这栋大楼,这套套房将被指定分给这对双胞胎姐妹居住。 公寓占据了整个顶层,第四十层,但这是一栋小规模的建筑。迈克尔迈着大 步走过闪闪发亮的大理石地面,走到可以俯瞰东河和昆斯区的窗户边。从外边看, 这栋公寓很平常,几乎算得上是丑陋,掖在第七十二大街尽头死胡同里的许多更 大型的建筑后面。较低的楼层都是办公区。保安站在通往顶层公寓的电梯旁,把 这些保安换成奈里挑选的人很容易。这套顶层公寓需要一把特制的钥匙。这个地 方将比塔霍湖或长岛的住宅群更为安全。早在迈克尔告诉科尔他在找什么样的房 子之前,科尔便已经让自己公司的人对公寓的内部进行改建,所以塔霍湖被安装 窃听装置的灾难不可能在这里重演。 风景和公寓的美丽让弗兰切斯卡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几个月来,迈克尔以为 比利的事会让她萎靡不振,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开始意识到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 生。她已经成为最能体现她父亲那种一根筋似的强硬倔强的活化身,甚至胜过她 那全美最佳橄榄球运动员的弟弟。杀掉自己的丈夫正是桑儿做得出来的那种冲动 莽撞的行为。她事先无从知道迈克尔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汤姆·黑根向比利提出 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交换条件。他本来可以成为考利昂家族的资源,而不是祸端。 在短暂闪亮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在司法部里有了自己的人,随后,他就被自己的 妻子用他自己的车撞成了两截。迈克尔确保弗兰切斯卡不会获知真相。 迈克尔指着过道那头。“孩子们的卧室将……” “没错,”科尔说,“在那边。” 科尔可能是全纽约最有名的开发商和房地产投机商。他的本名叫拉杰罗·科 洛姆勃,在曼哈顿区西头“地狱厨房”的廉价公寓中长大,与考利昂家是邻居。 他经常讲述一个暖人心房的故事:那天,维托·考利昂说服他们的房东不要驱逐 科洛姆勃一家,让他不严守租约中禁止饲养宠物的条文,并放弃把公寓以高价租 给别家的机会,使得小拉杰罗可以继续饲养他那可爱但吵闹的小杂种狗。维托还 向罗杰·科尔提供费用,使他获得了福德姆大学的企业管理学位。科尔为迈克尔 ·考利昂赚了几百万美金——刚开始不声不响,现在很公开。要是迈克尔有足够 的时间多发展几个像他和科尔这样铁的关系,他也许可以兑现他对恺和他父亲的 承诺。一切还来得及。他可以再试一试。但眼下,他回到了家族的组织。 “你多久看他们一次? ” “谁? ” “你的家人,”科尔回答,“安东尼和玛丽。” 刚才一瞬间,迈克尔还以为罗杰指的是理论上的他那些过去的生意合伙人。 “我明天就去看他们。” 在曼哈顿,这栋公寓已经相当大了,但与塔霍湖的住宅比起来,面积要小一 些。“他们会喜欢这里的,我想。” “你呢? ”科尔问,“你喜欢吗?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还有几个其他的地方 可以看一看,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销售商是谁? ”迈克尔问。 科尔微笑起来。“国王地产,每平方英尺都是。” 这就是说,迈克尔作为不参与具体经营的合伙人,已经在其中占有一定的份 额。“整栋大楼都出售吗? ” “不是正式的全楼出售,只是公寓。不过如果买主是你,当然可以。” 他可以把亲属们都吸引来这里,组织得比以前更紧密。凯西在市立大学做了 老师,她将和弗兰切斯卡住在一起,共同抚养桑儿。康妮和她的孩子们可以搬进 这层楼上的另一个大套房。汤姆和姿瑞莎可以住在下一整层的公寓。谁想搬来这 里,他都有房子给他们,并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们谈了谈购买大楼的各项条款细则。 “太棒了,罗杰。” 弗兰切斯卡拍手喝彩。两个男人互相亲吻着对方的脸颊。大家一起朝电梯走 去。 “一朝做过纽约人,嗬,”科尔说,“我早知道你会回来的。欢迎回家,我 的朋友! ” “回来的感觉真好。”迈克尔说,声音比他预想的要大。电梯门关上时,他 空洞的话语仍旧回荡在他那空荡荡的新家的石砌过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