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他又去倒酒。“不,”他说。“我不会放弃我的女儿,因为她母亲需要有人陪 着睡觉。” “别那样无聊,我无法忍受你这样发酒疯和无聊。我不需要有人陪着睡觉。我 已经有人陪着了,我已经有了伯克,而且我想使它合法化。他需要一个妻子,一个 伴侣,而且他应该得到家庭生活。还有朱迪也是这样。如果你是真的关心朱迪,你 就应该好好合作,同意这个决定,就不要为难我们。你有足够的机会让我们回来, 你都从未招一下手。可是,在我们想走时,你却这般阻止我们。请您高抬贵手吧。” 他将酒洒了出去。“你是告诉我,朱迪想让那个混蛋做她的父亲了?” “你问她好了。” “不用着急,我会去问的。你真的已经与他同床共眠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德尔站在酒柜旁边,心不在焉地在杯子边缘玩弄着手指,眼睛看着巴巴拉站 起身来,去寻找香烟。他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自己曾经是多么熟悉这 个女人躯体的每一个部位。而现在,这个女人又把自己的身体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不可理解——抑或不妨思考一下——是的,他一定是喝醉了。往事又被挑了起 来,这件事曾使他们的婚姻破裂,一直被他深埋在心底,不曾开启,现在却不邀自 来了。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出国旅行,在巴黎的一个晚上,很糟糕,很糟糕的一个晚 上。他们躺在了床上,一个很大的双人床,床头靠在豪华饭店的墙上。他记不清是 在巴黎的哪一家饭店了。他们彼此躺在床上,装睡,真正的同床异梦。可是,到了 后半夜,通过饭店那薄薄的墙壁传来了隔壁卧室里的声音。那是一对男女在柔情蜜 意,无法听清楚他们的具体话语。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双人床响了起来,女人的呻 吟尖叫,男人满意的喘息,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每一种声音都显得极为快乐,极 为满足,节奏非常地快。 他躺在床上,倾听着,每一种声音就像一支支利剑刺向兰德尔心里。此刻,他 痛恨这对男女,同时又非常羡慕他们。尽管巴巴拉就躺在他身旁,却无法激起他丝 毫的欲望,他也知道巴巴拉也在黑暗中倾听着每一声响动。他们俩都没有动。隔壁 的声音在嘲笑他们那冰冷的身体和强调他们空虚的岁月。兰德尔憎恨他身旁的这个 女人,憎恨隔壁这对男女,更憎恨他自己的无能。他想离开这张床,离开巴巴拉的 身体,还有隔壁的春情荡漾。然而他不能,他只有等待。当听到最后一声呻吟和喘 息消失,一切终于归于冷静后,这种冷静更令人难以忍受。 自从那一夜起,他知道他们的婚姻已进入了坟墓。在他入睡之前,控制他大脑 的是他们婚姻的空虚和维持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可能性。那天晚上,他知道他们是没 有了希望。从此,他再永远不可能去亲热床上躺在他身边的那个肉体了。也许,他 可以欺骗这一切。也许,他可以去模仿着去爱。但是,他不能自然地去爱她,甚至 不能自然地需要她。他们的关系已经毫无希望了,而且她也肯定知道这一点。那天 晚上,在入睡前,他意识到这一切马上结束——快刀斩乱麻——但他盼望她提出这 个问题。几个月之后,她就搬出了他们在纽约的公寓,带着朱迪,去住在了旧金山。 他目光茫然地注视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抽烟,摇头叹息,躲避着她 的目光。他盯着暴露在裙子上的大腿轮廓,不用脱下她的裙子,兰德尔便知她衣服 里面的那具肉体,她是瘦干的,骨骼突出,没有丝毫的性感可言。可是,那个叫伯 克的人竟会爱上她,她是怎样激发他的性欲的?很明显,他是激发起了。奇怪,真 的好奇怪。 他摇摇晃晃地离开酒柜,向她走去。她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她辩解说:“史蒂夫,最后一次,答应离婚吧,我们好合好散。你不需要我了, 这完全是你自己决定的。为什么不像文明人那样使我获得自由,不受一点阻碍呢? 为什么要捆住我呢?离婚后朱迪并不孤独,只要你高兴,你随时可以去看她。我可 以向你保证。究竟是什么使你烦恼呢?一定是其他什么事。是为这事的结局吗?是 你不敢面对你的失败吗?还是为了什么事?” “是为了朱迪。再没有别的了。”别瞎扯了。仅仅是因为我不想让那个男人, 一个陌生人,抢走我的女儿。这就是我的决定。就这样,至少要等她到21岁。现在 还不能离婚,就这样。他犹豫了一下。“也许你和我——我们——也许我们商量商 量,会有一个更好的方案。” “不,史蒂夫,我不再需要和你商量什么,我只需要和你离婚。” “好吧,你不会得逞的。” 他想走了,可是她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使他面对着她。 “那好吧,好吧!”她的声音颤抖着。“是你强迫我去做不想做的事,是你强 迫我去法庭的。” “你控告我,好吧,咱们法庭上见。”他说。“我会和你抗争到底的,而且我 手上有你很多把柄。你擅自离家出走,带坏女儿,让她吸毒,以至于让学校开除。 你正公开与其他男人奸宿,给仅15岁的女儿不良影响。不要让我在法庭上揭露你, 巴巴拉。” 他等待着她歇斯底里。使他感到惊异的是,她的表情很平静,一种信心十足的 样子。同时,眼睛中透露一种可怕的怜悯之情。 “史蒂夫,”她说,“你失算了。我不想竭尽全力攻击你。我不会那样做。不 过,我的律师会在法庭上揭露你,使之公布于众,而且法庭将会看到事实——你的 所作所为将为我提供证据,还有你的女儿,还有,你在生活中不是丈夫,不是父亲 的角色,以你过去和现在的品行,你那异常的生活,吃喝嫖娼,甚至长期吸毒。你 失算了,史蒂夫,你最终会失去探视朱迪的权利。我希望你不要生气和顽固不化, 否则,你我都不好看,对朱迪更不好,很恐怖,不管法庭怎么判决,最终你将会完 全失去她。” 他根本不在意她的这些证据,不是因为她所说的这些话,而是因为她的自信心, 还有她的正直。他说:“你在威胁我。当我在法庭上证明你那位亲爱的、就是那个 叫伯克的家伙,利用他的职业关系引导朱迪,暗示他自己已经进入你的生活,把你 和我们的女儿带走,法官将会剥夺你的监护权。” 巴巴拉遗憾地耸了耸肩。“我们等着瞧,”然后她又说,“好好考虑考虑,史 蒂夫,当你完全清醒的时候。在我们离开之前,让我们知道你的决定。如果你一意 孤行,我将回去,而且坚持由法庭判决我们离婚。我祈祷你不要让这些发生,今晚 我还要祈祷。”她突然收住了话头。“你好好休息一会,明天你还有别的难题。” 她悄悄地向门口走去。他并没有跟着她走,而是追问她:“你刚才想说什么? 今晚你还要祈祷什么?告诉我吧。” 她打开房门,等待着他出去。他放下酒杯,向她走去。 “告诉我,”他坚持道。 “我,我为你父亲祈祷,当然,还有朱迪,这是我一贯的习惯。就这些,史蒂 夫,我,我将为你祈祷。” 他蔑视这个高傲的、虚伪的婊子。 “把你的祈祷留给你自己吧,”他说,声音有点颤抖。“你将需要它们——在 法庭。” 他不再理她,径直走出了房门。 早晨,他醉意朦胧睁开眼时,立刻意识到他已经睡过了头。 看到自己合衣躺着,感到口干舌燥,他意识到他的醉意不是因为昨晚喝酒的缘 故。平常,他比这喝得多得多,然而醒来时总是很清醒。是的,他的醉意是因为他 的内心深处,因为他感到羞愧,为他昨天夜里对巴巴拉的行为感到羞愧。 老实说,他明白她提出的离婚是合乎情理的。他也认为他的反对也是合理的, 这本来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如果她重新结婚,他将失去他唯一的孩子。若是失去 了,他将难以支持,特别是在他的感情依恋如此之少的时候。因此,他没有给巴巴 拉选择的权力。他设想了一个妥协的方案,就是她不要与伯克结婚,使朱迪仍然是 他的孩子,她可以与伯克同居,就和以前一样,为什么不这样呢?都是二十世纪了, 朱迪不会有这个新父亲,她将知道她父亲是他。 噢,他将和巴巴拉在法庭上抗争,他一定要和她抗争。 话虽这么说,使他始终忐忑不安深感难堪的,便是他这种有些孟浪的,几乎是 孩子赌气的这些小家什的行为。别人会说他居心不端,在旁观者的眼里,会把他看 作是个小人,混蛋,而正是这一点使他烦恼不已。因为,他原本并不很坏。他比人 们认为的要好得多。比他上一次见他父亲的表现要好得多。 他所付出和取得的也不是平庸之徒所能比拟的。他在工作上干得很出色。在他 的工作之余,交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是他主动找的。他已经答应他的女儿— —什么事更重要?——今天早晨一起共进早餐。他忘了夜里他告诉了服务台,除了 奥本海默医生打来的电话,他一概不接,而且他又忘记了弄好闹钟,以至使他睡过 了头。 在他向服务台去电话之前,他给巴巴拉去了电话,想问一下朱迪是否还在那里。 可没有人接电话。现在,很不幸,他得独自吃早餐。这时他注意到,在今天早晨的 报纸下面,有几张留言条,一定是那服务生在给他送早餐时在门口发现拿进来的。 他打开留言条。有两个是达丽娜·尼科尔森昨天晚上从纽约打来的长途电话。 本来是他答应她要打电话过去的,他把这事给忘了,他想干脆待会儿冉给她打吧。 另外,还有赫尔曼舅舅的留言。他特地开车来这儿接他去医院,这本来也是约好的, 但却没有打进电话来。 这都是3个小时以前的事了。他妈的,好在谢天谢地,奥本 海默医生没有着急找他。 匆匆忙忙地用完早餐后,兰德尔穿上方格运动衫,乘电梯来到大厅。他想在医 院一定能看到朱迪,为了更保险,不至于又错过,他来到服务台写了一个便条,解 释未能与她共进早餐的原因,并邀请她与他共进午餐。让人送到巴巴拉的房间信箱 后,兰德尔匆匆忙忙地冲出饭店,坐上出租车,直奔奥克城的医院。 到了医院,他三步并做两步冲到电梯上,来到二楼,走进走廊。使他很惊慌, 他看到他母亲、妹妹、赫尔曼舅舅都在父亲的病房前围在奥本海默医生身边。约翰 逊和凯里离他们稍远点,有几码远,不停地在交谈着。向他们走近时,兰德尔的心 一阵阵的紧缩。每个人都聚集在走廊里——这不正常,这说明出现紧急情况或新变 化,一定是出事了。 走到他们跟前时,兰德尔竭力想找到伤感或悲伤的表情,可是发现他们的表情 都很平静。这使他感到很奇怪,巴巴拉和朱迪也未在场,使他感到意外。 他顾不得礼貌,径直拉住奥本海默医生间:“我爸爸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奥本海默医生尽量微笑着说:“好消息,史蒂夫,和我们期望的一样,情况好 转了。 你父亲恢复了知觉,可能是从今天早晨6点钟。他的心电图趋向于正常,虽 然他身体左侧还部分瘫痪,说话也有点模糊。然而,总的来说,他一切功能正在迅 速恢复。如果不出现意外的情况,你爸爸的身体会痊愈的。” “噢,上帝。”兰德尔悬着的一颗心立刻松了下去。“谢谢上帝。”他感到很 疲倦,好像刚刚从紧张中解放出来。他与母亲拥抱亲吻,又过去吻了在哭泣的克莱 尔,还十分友好地朝赫尔曼舅舅笑了笑。然后又摇摇晃晃地走到医生旁边,紧紧地 抓住医生的手。“太棒了,真是个奇迹,”他说,“我无法表达我们大家是多么感 激您。” 奥本海默医生领情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史蒂夫。这只是你父亲善有善报的 结果。刚才,我已经向你母亲说了,今后,他的恢复情况完全看自己了。治疗只能 到这种程度了,他回去以后——也许两至三周,甚至四周——要继续接受物理治疗, 这可以在家中进行。如果他肯合作,将会有奇迹出现,最终是恢复到他能自主行动。 这些,我都已告诉了你的母亲,关键问题在于你父亲的个人生存意志以及精神状态。” “他从来都具备这些。”兰德尔说。 “的确如此,”奥本海默医生表示赞同。“不过要记住,以前他从未得过中风。 也许他的精神会因此有所变化,然而他的前景全靠这些。” “是上帝帮助他的,”赫尔曼舅舅也附和着说。 萨拉·兰德尔看了一眼他弟弟。“内森也将会得到上帝的帮助,赫尔曼,这是 内森应得到的。” 兰德尔看到自己的妈妈如此虔诚地对待上帝,使他感到很是困惑,只好离开他 们来到医生身边。“我想去看看爸爸,可以吗?” “噢,他现在需要休息。然而,如果你只呆一小会儿,你可以进去。也许,到 晚上,你可以长时间地陪陪他。” 兰德尔转身走进了病房。 那个私人护士把为病人提供氧气的小帐篷移开,伏在床上给病人整理盖好毯子, 她挡住了兰德尔的视线。当她听见兰德尔进来,便退在一边。 “我只是想看看他,”兰德尔解释说。“他睡着了吗?” “他正在睡觉,一切都很正常,我们真替他高兴。” 兰德尔走到床边,看到他父亲的头枕在枕头上,骨骼都显露出来,但不像昨天 晚上那样可怕。眼睛还是紧闭着,脸上也恢复了血色,正在均匀地打着鼾睡。 “他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兰德尔小声地回头对护士说。 “是好多了,”在他身后的护士附和着说。 他转过脸对着他父亲时,他惊奇地发现他父亲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你好,爸爸,我是史蒂夫。你现在好多了,不久就会康复了。” 老人的眼显露出他已认出了他,嘴唇哆嗦了几下。立刻,兰德尔俯下了身子, 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他的眼睛眨了一下,算是与他的儿子打着招呼。 “您已逐渐好转了,爸爸,”兰德尔说,“我们一直在为您祈祷,而且我们的 祈祷得到了回报。我会继续为您祈祷。” 当他看到父亲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时,他赶紧收住了话头,因为他不能确定他父 亲笑的含义——不是对他的祈祷表示感谢,就是怀疑他的儿子还会为别人祈祷。他 感到他的儿子一直在看着他,好像是在研究他是表里如一的虔诚,还是一时心血来 潮。 那一丝微笑在父亲的脸上稍纵即逝,然而他那丝微笑的目的和含义令他百思不 得其解。那笑完全是可怜他吗?他不会可怜他虚假的虔诚,可能是可怜他没有信仰, 可怜他无知。 兰德尔想说出这些,来探查一丝线索。然而,他父亲已经闭上了双眼,又发出 均匀的鼾声。 兰德尔再没有说什么,他离开了病房,来到了走廊里。医生还在查病房,其他 人还围着他,在病房附近低声充满欣慰地亲切交谈着。 兰德尔向克莱尔探询他妻子和女儿。她们一大早就过来了,听到了爸爸的消息, 并去看了爸爸,在半小时前就离开了。这时兰德尔的母亲插进话来,邀请他回家一 块吃午饭。兰德尔向她解释,他已经答应将和朱迪一起吃午饭,不过他又许诺,晚 上来医院之前回家吃晚饭。 因为没有必要回家,萨拉·兰德尔决定和赫尔曼舅舅再在医院呆一会儿。克莱 尔想最好去上班,安慰母亲说她将早一点回家帮她准备晚餐。 “有没有搭车走的,”克莱尔问。 埃德·佩里奥德·约翰逊想,他最好回报社去。他的大儿子已经慢慢接管了报 纸的编辑业务,不过,埃德·佩里奥德喜欢掌握一些指导工作。因为报社大楼离这 儿较近,不必搭车。汤姆·凯里同样想赶回教堂去,同教区教友有一个约定,要处 理一些积压下的事务和要写布道。 “我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和运动运动,”凯里说,“多谢,克莱尔,我想走回 去。”他看了一眼兰德尔,“你呢,史蒂夫?要不要慢慢地散散步?你一定记得, 教堂离你的饭店只有几个街区。” 兰德尔看了一下手表,他离与朱迪约好吃午饭的时间还有45分钟。“好吧,” 兰德尔说,“我们一起竞走吧。” 他们三个人一起已经步行了10分钟,令人非常愉悦,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湿润, 两旁的橡树正在抽绿,满目清新。孩子踩着单车飞驰在风里,小狗小猫在打闹着, 路上有一个胖女人与约翰逊和凯里打招呼。 这个威斯康星州的小镇此刻在兰德尔的眼里简直就是人间天堂,是他在曼哈顿 黑暗的石砌的住宅区所不能比拟的。但他这些内心的感觉被思乡之情弄得模糊了。 他内心感觉更真实可靠,比这更好。这些使兰德尔想起他离家离得太久太远,他在 外面见识太广,生活面也相当广泛,就很难适应小镇单一的生活。这是一种夹在中 间的尴尬的生活方式,他想生活在两个极端,而不是这里。他能适应纽约那种繁华 的大都市生活,或者静修,单独或与其他人在与世隔绝的法国小山村,在这里能够 根据自己的想象自由生活,目的是修身养性。 他和约翰逊、凯里一起大步走在大街上,认真地听着约翰逊的高谈阔论。约翰 逊忆起了他与内森·兰德尔牧师的相识、相交,以及他们之间的深厚友谊,还有他 们在周末一同去阳光抚慰的湖畔钓鱼的快乐时光。 现在,约翰逊又讲到有关内森一生做善事来了。 “很多人,这你知道,都想去做善事,可是,只能一时,而不能持久。”约翰 逊说,“史蒂夫的爸爸就不这样。我们这位老牧师是无以伦比的,如果在做善事时, 他有新的想法,无论这想法是多么异常和古怪,他都能解决和完成,我的意思是说 他总是想办法去做。内森是一个言行如一的人。” “内森确实是这样,”凯里随声附和着。 “我记得他曾想和我在报业方面竞争一下。还记得那次吗,史蒂夫?记得他每 周——那个报刊究竟叫什么名字来?——让我想想——” “《人间福音》。”兰德尔说。 “是的,孩子,《人间福音》,是他按福音书起的名。办报需要勇气,内森就 具备这些。你还记得你父亲的那份报纸吧,史蒂夫?” “是的,我还记得。” 他们继续漫步,约翰逊对凯里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汤姆,绝对真实。 史蒂夫在这里作证。好多年以前,一天,我们在收听广播,是一个广播连续剧节目, 那个故事写的是一个神父,平时他默默无闻,后来就成就了很不简单的事业。他叫 查尔斯·谢尔登博士,在堪萨斯州托皮卡的公理会中心。你听说过他吗?汤姆?” “好像听说过,这名字听起来很耳熟。” “是的,如果你没听说过他,我也不奇怪。”约翰逊说,“因为那天内森和我 以前也都没有听说过。不过,查尔斯·谢尔登博士确实是存在的。如果你不相信我, 你可以到图书馆去查。查尔斯·谢尔登博士是从纽约去托皮卡开办教会的,大概是 在1890年——他那时年方30,他对每周日晚上的布道有些担心,然后,他就想了一 个好主意,他不再滔滔不绝地布道,而是把这12个虚构的小故事编成一个长篇故事, 每个故事的结尾留有悬念,每月向他的教友们讲一个小故事。这个主意确实起了不 小的作用。” “真是太聪明了,”凯里说,“他讲的故事是什么样的内容?” “是关于一个年轻的神父,他感到世界上的罪恶太多,便要求教友们用一年的 时间学习做耶稣。 结果查尔斯·谢尔登讲述的故事受到了教友们的热烈欢迎。 在 1897年,他把这个故事改编成了小说,取名为《追随耶稣》。小说出版后,反响很 大,销售量高达3000多万册,包括45种翻译版本。其知名度仅次于《圣经》和《莎 士比亚》。” “太难以置信了,”凯里说。 “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后面的事就更绝了。书出版3年后,《托皮卡首府》, 一份每天销售1.5万份的日报, 这个报社的老板找到谢尔登并问他,‘你用耶稣的 标准来编辑这份报纸一周,怎么样?’谢尔登博士接受了这个挑战。当时的报纸以 怪事丑闻以及色情来吸引读者,他决心扭转这一不良习气,他要用耶稣的标准,让 他的报纸充满正义、高尚和洁净。他果真这么干了。” 兰德尔摇着头说:“我总感到这本身有点耸人听闻。” “并不真的这样,”约翰逊说。“玩了点噱头,不过,好在是宣传操行的。” “发生了什么事?”凯里问道。 “噢,当然,谢尔登博士看到了实际工作中的困难,”约翰逊继续说道,“他 意识到耶稣从来没有看到过现代化的汽车、火车、电话、电动印刷机、电灯、报纸、 书刊,甚至连传道的天主教堂、主日学校、和平社团以及思想方面的民主自由,耶 稣照样没有接触过。但是,谢尔登博士知道,还有耶稣看到的至今未变的东西,比 如人们的污秽丑陋。这样,在他上任主编时,他便制定了一套新的办报方法,完全 是耶稣式的。犯罪、丑闻和怪谈都不予刊登,在报纸的头版上刊登好人好事,宣传 美德。在广告版上,也相当注意这个问题,凡酒、烟、不健康的消遣都遭到排斥。 对那些工作的记者,也规定了严厉的制度,不准抽烟、喝酒,不准用奇谈怪论来冲 撞神灵。你是问发生了什么事,汤姆?这份报纸的销售量发生了变化,在他任期时, 由原来的1.5万份,猛升到36.7万份。他用事实证明了新闻不见得就是猎奇、扬丑, 好新闻同样能卖出去。” 兰德尔把手放在约翰逊的肩膀上,对汤姆·凯里说:“事实的经过并不像他所 说的那样,汤姆。实际上,这次实验在报界称之为一次大失败。他们评价说,报纸 太单调乏味,满是说教,尽管销售量猛增,全是新奇和宣传造成的,暂时侥幸的结 果,而且,若同时在纽约和芝加哥发行,会使销售增加更多。如果让谢尔登继续办 几周,报纸恐怕要倒闭。” “纯粹是瞎猜,”约翰逊友好地说,“事实上,我们只看结果,他是成功的。 读者们并没有去谴责他宣传道德,反对不道德呀。我们言归正传,也就是当内森· 兰德尔听到谢尔登后,也突发奇想去仿效他。” “他仿效?”凯里说,“我怎么不记得?” “是的,你那时在加利福尼亚或其他什么地方,”约翰逊说,“噢,当时,那 个想法在内森的脑海中盘桓了很长时间, 最后, 他真的办了一个周刊,就是那个 《人间福音》,并且他宣布以耶稣的眼光办他的报纸。内森开始了,就用我报社的 设备,用我的人帮忙,主要是销售给那些主日学校的孩子们及其父母。后来,慢慢 地到社会大众中去销售。 他们的销售量超过——让我想想——每周超过4万份,收 到很多读者来信,有的来自很远的加利福尼亚和佛蒙特州,甚至来自意大利和日本。 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如果不是教会的事让他无法脱身,也许他会成为报界的知 名人士。” 他们这时正好走到一条街道的拐角处,约翰逊要向他俩告别。“现在我要与你 们分手了,”他说着朝兰德尔点了点头。“不管怎样,史蒂夫,我只要一想起你父 亲,就想到《人间福音》,还有他的成功。他做任何事都会成功。今天地球上的最 大新闻就是他仍旧和我们在一起,感谢上帝,我们每个人——奥克城里的每一个人 ——将继续受益。”他使劲地握着兰德尔的手。“很高兴见到你回到家乡,史蒂夫。 再——再见吧。汤姆,晚上医院见。” 他转过身去,慢慢地向那栋红色楼房走去,那就是他的报社。兰德尔和凯里看 了一会儿,便穿过路口,重新向城中心和奥克城饭店走去。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走了一段距离后,凯里打破了沉默。“刚才埃德讲的有关 你父亲的事真是了不起,史蒂夫。” “这完全是胡说八道,”兰德尔毫无怒气地说。 “胡说八道?”凯里重复着,非常的困窘。“你是说埃德在编造有关你父亲和 《人间福音》的事?” “他没有编造,”兰德尔耐着性子说。“我父亲的确办过那份《人间福音》, 但是, 并不像他说的那么成功。确实发行了4万份,可是完全是免费——我父亲未 收取一分钱。我认为没有人肯花钱买那种报纸。而且上面没有刊登任何广告,当然, 开始也有人找上门来要求在上面刊登广告,可是父亲认为那些广告违背耶稣准则, 便不予刊登。没有人愿意看内容单一的报纸,现实生活本来就不是那个样子。父亲 的那份报纸全是宣传爱人、行善积德,善恶有报的内容,令人作呕。见鬼,就是耶 稣本人在加利利也不是这个样子编辑报纸,他的门徒们也不会这样。以前,有谁写 过这样的东西呢?《人间福音》之所以停刊,不是因为我父亲太忙,而是它正在使 我们面临破产,我父亲为此丧失了我们的所有的金钱。” 凯里显得很困惑。“这些钱是——这都是你父亲的钱吗?” “不是,”兰德尔说,“是我的钱。” “我明白了。” 兰德尔瞥了一眼他的朋友。“不要认为我错了,汤姆。我也不想抱怨他,我都 这样大的年纪了,根本不相信什么神话。我对撒谎、夸张已经厌倦了。见鬼,半生 中他一直伴随这工作的,现在,越来越多的生活虚伪,就像妓院老板偏要装成清教 徒。我只注重事实,憎恶虚假和夸大,了解一个就知道另一个,而且我这么长时间 就一直是其中的一个。因此,我竭尽全力在改变我的缺点。” “你不要这样贬低自己,好吗?” “我并没贬低自己,也没贬低我父亲。我很尊重我老父亲,真的,我知道他的 优点,就像你知道的一样。他实在是一个行得正的好人,我自愧不如。可是我父亲, 他是,而且一直是生活在虚幻之中,他的心中只有那个幻想的上帝。原谅我,汤姆, 根本不关心我们这些在地球上的孩子。” 凯里笑了。“我原谅你,可是……” “噢,不要告诉我内森·兰德尔牧师拥有我们所没有的——他很幸福安宁—— 我们正缺少这些。是的,确实是这样。他一直很知足,而他的儿子却从不满足。这 是为什么?因为我爸爸有着坚定的信仰,不过那信仰是什么呢?信仰那些虚无缥缈 的上天,相信他会被天堂接纳。我就不愿意做这种自欺欺人的游戏。在很小的时候, 我就深受一个叫H·L·门肯的人的影响, 他总是嘲笑所有的神话。 我特别欣赏新 ‘十诫’:‘我深信说实话比谎话要好,我深信自由比奴役要好,我更深信求知比 无知要好。’因此,从那以后,我只相信我看见的东西,或者有证据证明别人看见 的东西。我只相信这些东西。这一直是我的信条,我要告诉你的是,汤姆,它却使 我身败名裂。不过在这一点上,我不想改变我的信条,我要坚守自己的信条。还有, 我要告诉你——我不想告诉其他的人——我很羡慕我老父亲,盲目的信仰,确实是 一种较好的游戏。” 他转过脸去看凯里的反应,可是,凯里两眼望着前方,一边走着一边思考着。 兰德尔想知道他这朋友的脑子里正在想什么。尽管他们大学毕业后这些年来从 事不同的职业,而且他们具有很少的共同点,可是,兰德尔对凯里的情谊却是有增 无减。他们从高中到威斯康星州大学里曾经是无所不谈的好朋友。大学毕业后,兰 德尔去了纽约, 而汤姆·凯里继续到神学院攻读学位。3年后,凯里获得了神学学 士学位。后来,他娶了一位奥克城的非常漂亮的姑娘,她在高中时曾和兰德尔一起 参加过低年级的舞会。凯里在伊利诺斯州的南方一所小教堂里供职。 因为凯里经常回奥克城来看望他孤单的母亲和他妻子的亲人,顺便也去兰德尔 家看看,特别是去看一看他钦佩的史蒂夫的父亲。内森·兰德尔牧师也很喜欢这个 年轻人。 然后,3年以前,内森·兰德尔牧师便请凯里到他所在的教会里工作。当 时,内森·兰德尔牧师年纪大了,不像以前那样精力充沛,于是凯里便作为接班人 接管了教会里的诸多要事。 凯里不久就要继承内森·兰德尔牧师的职位了, 他的妻子和6岁的孩子也回到 了家乡。他作为神父,似乎有点年轻。他身材矮小,但很结实,修剪整齐的头发, 翘起的扁鼻子,白色的皮肤,十足的美国广告版上童子军的形象。他做人正直规矩, 知识渊博,颇有智谋,机警。他不喜欢夸张,不爱虚荣,对上帝也不如内森那样迷 信,在向教友布道时很少提到上帝,而是讲一些有关内森·兰德尔的善行。 凯里首先开口了,声音很轻,显得很犹豫。 ------------------ 中国读书网小草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