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预言 冷咖啡的冰块儿终于化没了。气象台播放着一年蓬盛开的田野的画面,说提前 十天进入了夏天。我停止了搅拌。这时她才说话:“看来我不能结婚。” 我没问,等她说下去。 可是她好像又要保持沉默。 没有办法,出声问:“为什么?” “要我说理由,能说出三十多个。” “只说一个。” 她在帽子的阴影下,盯着我。 “上过床感觉不太好?”我开玩笑。 她作出啼笑皆非的表情,手指蘸茶水弹我。 “说得也是,你怎能做不到那种程度的自我管理呢?”我挖苦,“难道他向你 开口要了开医院的钱吗?” 她叹出一口气,做出不耐烦的表情,说:“他的左眼下面有一个瘊子般大小的 痣,我实在不喜欢那个。” “呵呵。”我苦笑了一声。 “不是跟你开玩笑。因为那个痣我们已经争吵了一周。” “让他除掉。那个程度的手术不是很简单吗。”我生气似的说。 “他说没那个闲工夫。” “不是说综合医院吗?应该有整形外科吧?''”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上卫生 间走错门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他干脆说没有那个时间。总之什么事情都是这样。“ “看来也没有搞女人的时间。”我说,“你庆幸遇上了最好的对象吧。” “不要挖苦我。”她长叹一声,说,“这样下去,说不定秋天也不能结婚。” “为什么?” “想一想,因为一个痣就要争吵一周以上,那么剩下的现实的问题,什么佩戴 的东西、生活用品、服侍公婆等,为了得到一致,就不是一两个月,而是需要花一 两年了。”她厌烦地叹气。然后又道出其他的不平,“连结婚仪式也要到他家人居 住的蔚山去举行。那像话吗?” 我只是皱皱眉。 “这个婚姻,看来真要再考虑考虑。”她又嘟囔。 “看来不用那么担心。”我摇晃着咖啡,说,“都按着你的预定在进行。” “为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 “这些才是结婚的实际程序。我哥结婚的时候也那样。彩礼绸缎怎么样、新娘 妈妈的性格怎么样……我还以为那个时候真的要取消婚约。可是后来才知道,结婚 就是那样。我认识的一个女后辈,结婚的时候竟然瘦了十公斤。我还以为为了结婚 的时候要好看而减肥呢。就连奎真,也在我面前说了几百次要取消婚约。在我看来 ……”我润润嗓子,接着说,“结婚的准备程序不仅要有房子、准备结婚物品、预 约结婚场所,还要有两家的矛盾、想要取消婚约的深思熟虑,对婚姻的质疑和向亲 近的朋友唠叨等非正式的程序。” “真的非常深刻!”她提高了嗓音。 “就是那个。”我也提高了嗓音,“你那个情况,谁都会说那样的台词的。因 为,真的深刻。可是到了现在还想怎么办? 归根结底那样的不平……“我重新压低声音,接着说,”不是表示抵抗,而是 表明正在好好地适应程序。据说监狱的看守们觉得和监狱的罪犯们面无表情的时候 相比,稍带不平和惹事的时候更放心。“ “那个比喻真恰当。”她说,“结婚真是监狱。” 她叫来服务生,要了冰块儿。然后,这才对我表示关心:“没有别的急事吧?” “有。” “不是放假了吗?” “现在正在翻译东西。还要到医院去看看……” “对了,伯母怎么样?” “不怎么好。” “手术不是挺成功吗?” “不是因为那个,而是因为没有相中的护士。因为经常提到你。” “哈哈。”她抬头笑了,“如果不是选择男人,而是选择婆婆的话,定会选你 的。” “应该是不考虑条件的话吧。”我讥笑。 “也是。如果只是挑男人的话,说不定会挑你了。”她的眼睛笑了。然后,这 才转到了正题,“就这个周末,能跟我一起逛街吗?” 她从位于一楼出口的杂货店柜台开始逛。戴着太阳镜,混在人群里乍看起来像 陌生人。“你还没想好要买什么东西吧?”我靠近她,嘟嘟囔囔。 “要买的东西不是一两件。”她上电动扶梯,说。 “怎么没准备大概的目录?” “哈哈。”她笑完之后说,“你这么哕嗦,”剩下的跟我交耳说,“真的像我 的新郎,”然后挽着我的胳膊,用平时的口气说话。“亲爱的,丈夫吃饭时在旁边 哕嗦的女人和妻子购物时在旁边哕嗦的男人最令我讨厌。” 她依次转了化妆品柜台、家电商品柜台和厨房用品柜台。商品的世界像原始森 林那样琳琅满目,里边的空气新鲜而又冰冷,与在外边的想法不同。她衡量着商品 之间细微的功能差异和公司的形象以及质量和色泽的差异、还有差异所带来的价格 的差距,认真仔细地转每个柜台。 “累吗?”她转身看我,问。 “就像错过了站点而呆呆地看着巴士窗外风景的感觉。 我后悔跟着她来。 “就帮我看看礼服。” 走进女性服装柜台。 然后到每个柜台去仔细看衣服,有相中的就拿到镜子前面照一照,然后问我: “这个怎么样?” 我先看贴在衣服上的价格标签,说:“好贵啊,用一千块钱的纸币连起来差不 多能制作十件。” 她对售货员小姐笑着说:“怎么这个新郎结婚之前就这么小气?” 可事实上,这么昂贵的衣服确实使她更漂亮和性感。细腰的曲线、挺起的胸脯、 定型的臀部、还有修长的小腿。有些衣服的衬托。确实让她比她的裸体更漂亮。 预订了结婚礼服和家电商品,买了三双皮鞋和五套衣服,然后买了两件清仓处 理的便宜的T 恤。我两手拎着那些东西到停车场,问:“好像买对了。要是拿着一 千块钱的纸币下去,肯定比这个更沉。” 然后我给她开车门,逗她:“夫人,送您到哪儿?” “这个只有纹路不是木制的啊?”我用脚跟踩踩地,问,“壁纸也不是国产的。” 我亲自用手掌摸摸壁纸。 “要喝点什么?”她开了空调,然后站在它的前面把头发向后束起来,问。 “果然出众。” 我直接到厨房打歼冰箱,说:“有个公司的洗衣机广告上有这样的词儿。‘哪 个家庭主妇不梦想拥有专门为她自己设计的洗衣机呢?’事实上……” 拿出可乐给她晃晃,“能有不梦想这个的主妇吗?”她点点头。 我打开一听可乐拿给她,接着说:“但是如果主妇们购买了那个洗衣机,全国 将会有数十万家庭主妇购买一样的洗衣机。有一个社会学者给这样的现象起名为‘ 结构的模特’。根据他的理论,现代人梦想着富有个性的化妆、美容、衣服而购买 商品,可结果是通过这样的消费过程逐渐变得类似化。” 我说话的时候,她解开拿来的东西一一放到原位。动作娴熟而自然,好像在这 个家已住了有几年。 “毕竟平民大众的生活都那样。每每流行的相似的电影或音乐、同样的感动和 流行语、相似的家具和家电产品、相似的饭菜,甚至连看新闻的姿势都成为了‘结 构的模特’。这样到头来就成为了五只青乌龟中的一只,分辨不出谁和谁。” “可中产阶级还是不一样。”我张开臂膀环顾室内,坐到沙发上。然后用屁股 使劲坐坐沙发,说,“像我这样的人这辈子也不敢奢望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 “别逗了。”她折叠起购物袋,顶了一句。 “你到头来不也会这样生活吗?” “我?” “成为教授以后。” “哈哈。”我笑着被痰呛住了,“教授……”咳嗽之后,我说,“是谁都能当 的吗?” “以后不是会当教授吗?” “与其为了成为教授努力,还不如制造一架长梯子。” “为什么?” “干脆……”我用食指指着天花板,说:“因为摘天上的星星比当教授更容易。” “呵呵。”她禁不住失笑了。 “像我们这样的按课时结算的讲师,为了中午三四千块的饭钱都踌躇半天。这 甚至是区别我们人品的标准。现在看来,把你推给这个医生是对的。” “你知道吗?” 她把两个拳头叠放在饭桌上,然后把下巴放在上面,说。 她正坐在地板羊毛皮革上面。 “什么?”我问。 “把我送到这边的就是你。” “别逗了。”把背靠在沙发上,我说,“你天生就是要到这个地方来的女人。” 然后回过头看窗外。就像自己家的庭院,一眼能看到后山洋槐林。 我讥笑:“真的成了上层阶级。” “‘实现自己的预言’,知道这句话吗?” 她仍然把下巴放在拳头上面,眨着双眼问,然后解释:“就是指依照自己所说 的内容,逐渐实现着这个内容。” “头疼。”喝完剩下的可乐,打断她的说话,“说重点。” 她笑完之后,解释道:“比如算命先生对看相的女人说‘你今年的运气不大好, 可能会事事不如意’,这样女人就会在整个一年感到心理上的畏缩,结果真的事事 都不如意。” “那怎么了?”我上半身靠近她,问。 “照你所说,是我选择了这个男人。但是,如果不是你那么斩钉截铁地断言自 己不结婚,至少我不会那么快放弃你。” “呵呵。”我冷笑着,身子离开她。 “至少你要承认这一点。”她用手指蘸点水在桌上画画,说,“有一件事情是 你无法断言的,就是只要你没有给我指那条路,或即使指给我了那条路,我也不一 定走那条路。” 我说:“明明是能做的却不做,这就等于没做。” “呵呵。”这次她冷笑了。 然后同时,我们各自叹气。 我呆呆地看着她低头用手指蘸水在玻璃桌上画画。好像世界万物偶然地同时停 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四周也静悄悄的,就像发生了交通事故后的瞬间一样,世 界停止了运转。 可这是错觉。过一会儿马上传来了空调停止运转的声音。 她站起来,拿起空杯子到厨房。我冲她背后说:“我们可能死也不能分手。” 她在厨房一边洗手一边问:“什么意思?” “我也来一次预言。” 她笑着瞟了我一眼。 阳光照着桌子的三分之一。是个静静的下午。 “结婚以后还上班吗?”我问。 “这也是问题。他让我继续上班,但公婆似乎不愿意。”回答完,她自言自语, “在这里左转吗?” “你的想法呢?” “一半一半。也想休息……”她敷衍了一句,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东张西望。 “也不是这里?” “找什么?” “西餐厅。” “随便找个地方吃吧。” 可她固执地掉转车头,东张西望。 “千万不要放弃。要是放弃的话,你会彻底堕落。不用想就知道。” “没道理。”她嘲笑之后,“正好相反。我想继续上班的理由是……”说到这 儿停住了。我接上话茬儿:“有时想自由地做别的事情?” “应该是这边。”说完之后,“在家里可能会舒服,但相对也会烦闷?”她想 巧妙地带过去。 我说:“防止堕落的不是良心或道德,而是自己的事情。” “是那儿。”她急促的叫唤像汽车喇叭的声音。 我把话说完:“一边认真地做自己的事情,一边见别的男人,这样的女人反而 是好的。相比之下,每隔三分钟就担心一次减肥和饭菜,或者花钱去桑拿浴减肥的 糊涂的主妇才令人寒心。那才是可悲的自我堕落?” 她对我的话似听非听,伸长脖子把车靠在人行道边,然后把钥匙交给停车员, 在前面带路。 “不错吧?”她眨着眼睛,问。 “挺好。”看着周围,说。拉门和铺上榻榻米的日式饭店。 穿着和服的女服务员发出木屐的响声穿来穿去。 “这是京都有名的高级日式饭店在我们国家开的连锁店。全世界一共只有九处。” “想嘲笑我?” “呵呵。” 我只是笑了。 “哈哈。我还想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她摘掉太阳镜,说。 我指了指汽车旅馆。 可是她没理会,直接开过去了。 “为什么不进去?” “不喜欢这个地方。”经过又一家汽车旅馆,她说。车驶向她的新婚房子的那 边。 “那个地方我不喜欢。”我说。 可是她不回答,直接开向了有她的新婚房子的那边。但在那个前面又开过去了。 “上哪儿?” “旅行!……去新婚旅行。” 我看着窗外,等着她对这没头没脑的话作解释。 “我们还没有拍新婚旅行回来的场面。”稍微停顿一会儿,她然后接着说, “准确地讲是去拍研究生丈夫和打工女学生的三个晚上和四个白天的新婚旅行。” 我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问:“周一不上班吗?” “看过为了拍三个晚上和四个白天的新婚旅行场面,演员们真的拍三个晚上和 四个白天吗?” 她找出CD放进去,调高了声音。音箱里传来舞曲的声音,有些吵闹。她提高声 音,说:“真的谁要是拍我们每次见面的场面,给我们编辑两个小时的电影就好了。 初次见面的身影、第一次接吻和做爱的场面、互相争吵的场面、购物的场面等等。 就会像活了又一个人生似的,对不对?” “以‘富有阶层主妇的爱情游戏’为题目在网上上传,会成为一个成功的作品。” 我讥笑。 那天晚上的太阳,在西海岸众多渔村中被称为“结党”的非常小的渔村前面落 下去。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目击了这日落。七件家具就是全部家当的结党的居民们都 各自坐在自己家的地板上看着电视。 只有她和我,车里放大了比吉斯音乐,我们跟着唱,看着太阳从海的那边落下 去。 “如果有照相机的话,我要么把这个车旋转360 度后再照,要么站在那后面的 草丛里把坠落的太阳照进车里,然后互相说爱对方之后,激情地做爱。”她说。 “看了很多韩国电影吗?”我问。 “没有。”她摇着头、眨着双眼。 “那么……”我逗她,“想法为什么那么幼稚?” “哈哈。”笑完之后,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说不定,有照相机。”她打 开皮箱拿出箱子翻找,然后好像捉到鸟的小孩似的一下子举起照相机,欢快地笑了。 然后她骄傲地说:“你还不知道我上大学的时候当过摄影协会的会长吧?”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抬头看着夜空,我问。 为了驱赶蚊子,她用手掌拍打着自己的胳膊,说,“村口的标志上写上了‘结 党’。没看到吗?” “没有,抬头。” “啊。”她发出赞叹,“看星星!” 我又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是结党!”她又用手掌拍打着胳膊,说。 “地图上没有‘结党’。”我看完地图之后,问,“到附近的城里吧?” “我们借宿人家吧?” “怎么说名分上也是新婚旅行,是不是应该到宾馆住宿?” “不要。研究生夫妻哪儿来的钱住宾馆?” “可是新婚第一天?” “那也不行。省钱买公婆的礼物。” “出孝妇了。” 她选择了“禁止乱写”的字样旁边像是又一个乱写上去的“住宿”的简陋的人 家。 “真的没关系吗?” 一个老人穿着拖鞋出来了,她看起来好像是个非常善良的姥姥。 “有房间吗?”她站出来,问,“多少钱?” 她杀了三千元价。她用自豪的表情问:“我的手段怎么样?” 可是看到房间之后她叹出了气。 “站在那前面。” 稍微露出失望表情的她,拿出照相机摁着开关,自言自语:“亲爱的,将来你 成为教授之后,我们一定要看着今天的照片欢笑。” 说完,又加了一句:“先打扫卫生。亲爱的,你去借扫帚扫一扫,我去洗抹布。 然后轮流站在门前帮对方守着洗澡,然后亲爱的,去卫生间的时候你要拿着手 电筒跟着我。哈哈。太有意思了。对不对?“ “给我脱衣服。”她穿着衣服平躺在床上,说。 我脱光了她的衣服的时候,她低低地说:“直接放进去。” “不。” “为什么?” 我说:“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