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 ……你想象一下,我亲爱的乌利,世界上还真是会出现一些征兆和奇迹,前不 久在我的晚年还会有一次特别的相遇:她还在,那个美丽的英格,她每次冷静地出 现(自然而又优美),当年,或者我是否应该说在希特勒的时代?总是极大地刺激 了我们这些什切青的小伙子,让我们激动万分,有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反正是把我 们搞得神魂颠倒;我现在甚至可以自我吹嘘,我当年曾经战战兢兢地来到离她只有 一臂之隔的地方。不,不是在泻湖边上露营的时候,而是在我们一起为冷得发抖的 东部前线组织冬季援助的时候:在堆放和包装内裤、套头衫、保暖腕套和其他羊毛 制品的时候,我们扑向了对方。但是最后只是一场充满痛苦的狂吻,躺在毛皮大衣 和羊毛衫上。事后我们浑身都是樟脑丸的臭味。 重新回到现在的英格:尽管我们都已经满脸皱纹,银丝缕缕,年龄在她身上也 发生了作用,然而,在这位施特凡女博士的身上仍然发出那种受青年运动影响的力 量,这种力量在当时已经把她带到了较高的位置。你一定还记得:一次提拔接着一 次提拔。最后她在德意志女青年联盟担任了大队长,我们俩则只是我当了少年团小 队长,你当了中队长。当我们后来穿上了空军辅助人员的制服,那个褐色衬衫、领 巾、职务绦带(也被叫作猴子的秋千)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然而英格却一直 到战争的最后几天都把她的那些姑娘团结在一起,她羞答答地在我的耳边说道:照 料后波莫瑞的难民,在野战医院唱歌。直到苏联人来了以后,她才脱离了德意志女 青年联盟,没有受到任何肉体上的伤害。 不要对你阅读这封信的耐性过高要求了吧:我们是在莱比锡图书博览会期间相 遇的,在图书博览会的框架计划里,有一次杜登协会的得到工农国家允许的专业会 谈,杜登协会的会员中两个德国的人都有,我也是会员,不久也要(像你一样)成 为退休教授,然而,我在语言学方面发表的钻牛角尖的意见,在杜登西方阵营仍然 将继续受人关注。我们同杜登东方阵营的合作基本上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才有了这 次相遇,因为英格作为有成就的语言学家也是全德语言改革联合会的成员,在这个 联合会里奥地利和瑞士德语区也有发言权。我不想用我们在改革书写规则上的争执 来烦你;这座大山早就在阵痛,总有一天会生下那只尽人皆知的小老鼠。 有趣的只是我和英格的幽会私语,我们彬彬有礼地约好一起在梅德勒商业长廊 喝咖啡吃点心,是她请客‘,我要了一份名叫“鸡蛋薄饼”的萨克森地区的特产, 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在简短地扯了几句专业问题之后,我们谈起了什切青的那些 青少年时代。开始只是那些通常的中学生之间的事。她犹豫不决地在我们共同的希 特勒青少年时代的那些记忆残片中翻寻,费力地找出一些隐喻,比如“在那些骗人 的黑暗的年代……”她还说,“人们玷污了我们的理想,滥用了我们的坚定信念。” 然而,当我提到四五年以后的时候,她一点儿也不费力地解释了她转入社会主义阵 营的系统变化同时也是色彩变化,这种变化在只有一年半的宽限时间之内得以实现, 她称之为是“痛苦的皈依反法西斯主义”。在自由德意志青年联盟的时候,她也是 很快就青云直上,因为她在各个方面水平都很高。她讲起参加民主德国成立庆典, 那是在四九年,众所周知,是在戈林当年的帝国空军部举行的。然后她又参加了世 界青年文艺汇演、五一节游行,勤奋地对固执的农民进行过宣传鼓动,甚至还参加 了农业集体化运动。然而在这种勉强的,按她的话来说,“全靠扩音嗽叭进行的宣 传鼓动”中,她渐渐地产生了怀疑。尽管如此,我们美丽的英格一直到现在仍然是 德国统一社会党的党员,她向我保证,这个党员她要一直当下去,同时努力“用建 设性的批评去对付党的疏忽”。 我们接着谈起各自家庭的逃难路线。她家是从陆路到了罗斯托克,在那儿扎了 根,经过证实她是工人的孩子,英格的父亲曾经是火神造船厂的电焊工,很快她就 能够进大学读书,为后来的党内仕途铺平了道路。你知道,我的父母从水路先是到 了丹麦,然后流落到了施莱斯维希一荷尔斯泰因,准确地说,是皮纳贝格。我对英 格说:“是啊,幸好易北河把我冲到了西边,英国人抓住了我。”我向她列出了我 的几个阶段:蒙斯特军营的战俘生活,哥廷根的姨妈,补做的中学毕业考试,在那 里的大学的最初几个学期,在吉森当助教,获得美国的奖学金,等等,等等。 在我们闲聊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们西边的发展过程,既有吃亏的一面,也 有优惠的一面:褐色衬衫没有了,但是也没有再让我们穿上蓝色衬衫。“这都是表 面现象,”英格说,“我们还有信仰,而你们在资本主义社会早就失去了任何理想。” 我当然进行了反驳:“从前也不缺少信仰,当年,我穿着褐色衬衫,你穿着雪白的 衬衫和到膝盖的裙子,你可是深信不疑啊!”“我们当时都是孩子,上了当受了骗!” 这就是她的回答。在这之后,英格变得很固执。她过去也总是会这样。她不会容忍 我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低声道出了她 的自白:“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我们那里出现了偏差。”我的反应就像是没有经 过任何考虑:“我们那里也是这样。” 然后我们只谈业务,谈到了杜登协会及其全德的争执,最后谈到了书写规则的 改革。我们俩的观点相同,这种改革必须彻底,否则根本不会见效。“只是不要搞 任何半拉子的东西!”她大声说道,脸上的红晕一直到了发际。我点了点头,陷人 对我的青年时代的爱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