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 存在(Sein)或者存在(Seyn),这两个崇高的词,用y 或者不用y ,突然之 间不再有任何意义。突然之间,本质、原因、一切存在(Seiend)和否定的非存在 (des nichtends Nichts)似乎只不过是一些好听却毫无意义的字眼,我看见自己 也产生了怀疑,可以说是被叫到这里来作证人的。在相隔这么多年之后,因为在当 前的这种喧闹声中,各种各样相互矛盾的值得纪念的事件,比如五十年前开始启用 的德国马克,还有六八年这个名声不好的年份,就像是在冬季或夏季大拍卖时一样, 都被人们通过庆祝的形式加以告别,所以我写下在这个夏季学期的一天下午遇到的 事情。我小心翼翼地介绍了一下在《死亡赋格曲》和《托特瑙贝格》这两首诗之间 与文本有关的信件往来,作为我在星期三的这堂讨论课的开场白,但是却暂且省略 了这位哲学家和那位诗人之间值得纪念的会面,当我的学生们的第一批讨论发言还 处在对概念进行任意选择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在内心深处受到许多问题的纠缠,这 些问题的出现与时间太有关系了,以至于不可能按照现状来确定它们的重要性:我 当时是谁?我今天是谁?那个从前忘记存在的、总是很激进的六八分子如今变成了 什么?早在六八年的前两年,他就已经投身其中,即使就像是偶然碰上的,当时在 柏林第一次出现了反越战的抗议示威。 不对,不对,不是五千,而是大概不到两千人,他们经过申请并且得到批准, 手挽手,高呼口号,从施坦国广场出发,经过哈登贝格大街,来到“美国之家”。 各种各样的组织和派别发出了参加抗议示威的号召,如德国社民党大学生联盟,社 会民主党高校联盟,自由民主党大学生联盟,论证俱乐部以及基督教大学生教区。 事先有几个人,当然也有我,跑到布特一霍夫曼食品连锁店,买了一批最便宜的鸡 蛋。我们把鸡蛋投向,当时的说法是,“帝国主义的分店”。当时,不仅仅是倔强 的农民们,而且在大学生圈子里,扔鸡蛋成为时髦的事。嗅,当然,我也扔了,而 且高呼:“美国佬滚出越南!”“约翰逊是杀人凶手!”本来是应该进行辩论的, “美国之家”的负责人是一位宽容大度的先生,他甚至也准备进行辩论,但是这时 飞来了许多鸡蛋,警察保持克制的态度,在集体扔完鸡蛋之后,我们开始撤退,经 选帝侯大街,然后是乌兰德大街,回到施坦因广场。我还记得几个横幅标语牌上面 的文字,例如:“美国海军陆战队打起包裹滚回去!”“团结反战!”但是,令人 遗憾的是,有一些那边的德国统一社会党的干部也加入了抗议示威的队伍,为了对 我们进行宣传鼓动,即使是徒劳的。然而,他们的出席被证明恰恰是施普林格的新 闻媒体求之不得的东西。 但是我呢?我是怎么加入到游行队伍里去的呢?怎样让别人挽起了我的手?怎 样高呼口号喊哑了嗓子?怎样和其他人一起扔鸡蛋?我是在中产阶层的、可以说是 在比较保守的环境下长大的,跟随陶贝斯学习宗教学,还学了一点儿哲学,品尝胡 塞尔,享受谢勒,吮吸海德格尔,我觉得自己被允许走上了他的那条田间小路,我 讨厌所有的技术,讨厌光秃秃的“框架”,我在此之前对于所有容易理解的东西, 比如政治,都作为“忘记的存在”不屑一顾。但是,这时,我突然一下子理解了政 党,谩骂美国总统和他的同盟者——南越的独裁统治者阮文绍和他的将军阮高基, 但是我还不准备高喊着“胡……胡……胡志明”让自己完全失去自制力。当时,在 三十年前,我究竟是谁? 讨论课上的发言,两三个简短的报告,只需要我不及一半的注意力,而这个问 题却一直纠缠着我不放。我的学生们大概注意到他们的教授有一些心不在焉,有一 个女学生直接向我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作者删改了在《托特瑙贝格》这首诗的第 一稿中有的“希望,今天,为了一位思想家的下一句(毫不迟疑的下一句)话”, 因为这首收人诗集《诗的束缚》的诗在最后定稿时,放在括号里的那几个字已经没 有了,这个重要的问题把我重新召回到大学的日常工作之中,因为问得如此生硬, 如此直截了当,可以说是用魔法招来了一种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感到自己置身其中 的处境:在六六年至六七年的冬季学期开始之前,我离开了喧闹的立刻又被越来越 大的抗议游行搞得更加热闹的柏林的城市生活,为了在弗莱堡安安心心地上大学。 我是从那儿来的。另外,日耳曼语言文学家鲍曼对我也很有吸引力。我试图把 我的回归作为海得格尔的“转折”加以阐释。然而,对我的那个以挑衅性的提问迫 使我作出“毫不迟疑的”回答的女学生,我通过提示这位有争议的哲学家与元首的 国家保持的临时性的接近和他的隐蔽任何罪行的沉默,给了一个足够的同时肯定也 是不充分的回答,因为我在此之后立刻又开始自己向自己提问。 是啊,是啊,当我逃到弗莱堡的时候,我要寻找的就是接近这位伟大的萨满法 师。他或者他的魁力吸引着我。我早就熟悉这两个崇高的词,因为当我还是小孩子 的时候,在黑森林的一家疗养院当主治医师的父亲,总是在漫游的途中度过他的空 闲时间,他带着我从托特瑙走到托特瑙贝格,从来没有忘记指点一下这位哲学家住 的那个简陋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