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里彩曾看过第八频道“日本新闻”栏目制作的一期节目,在这个特辑里,用科 学的方法分析了人为什么会恋爱。 人们一般认为恋爱是因为受到对方的外貌、社会地位或者经济实力的吸引,但 据里彩的观察,她的好些朋友挑的男友看起来实在是不怎么样,但感情一样热烈得 很,让她怎么也想不通。在这一期节目里,通过对大脑结构的分析,对藏在人们心 灵深处的这种神秘的感觉做出了科学的解释。一只母孔雀之所以会接受拥有漂亮尾 巴的公孔雀的求爱,是因为漂亮的尾巴证明这只公孔雀身体健康。而要生育优秀的 子孙后代,身体健康是首要条件。其实不单孔雀如此,几乎所有动物的求爱行为都 是基于一种想要传宗接代的本能。但人类的求偶却属于例外。 节目里反复强调说,人感觉自己在恋爱的时候,大脑里会分泌出两种分别叫做 缩宫素和多巴胺的快乐物质。看到这儿,里彩忽然想起以前曾经在NHK 频道看过关 于多巴胺的实验的节目。那个节目里说,多巴胺是由扁桃体分泌出来的。一旦把猴 子大脑里的扁桃体摘除,即便把它最喜欢吃的香蕉放在它面前,它也无动于衷。而 以前它一见就怕得要死,绝对不敢上前的蛇,这时候它反而敢拿在手里玩。也就是 说,如果没有多巴胺分泌出来的话,人的一切快感都会消失。 看完这个特辑以后,里彩才知道原来连自己都不清楚的恋爱的感觉,其实是由 脑内分泌的物质所左右的。 但是这个节目却没有解答她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在某个人面前, 会有缩宫素、多巴胺这样的快乐物质分泌出来呢?虽然,节目暗示,恋爱的感觉和 快乐物质的分泌可能与人的基因有关,但目前并没有科学的根据来证明这一点。 以后,科技进步了,基因的构成不再是秘密的时候,是不是人一生下来,就可 以知道自己将来恋爱的对象会是什么样子呢?但是,即便到了那个时候,难道就没 有人并不按基因设计好的那样去恋爱吗?爱情故事又会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呢? 里彩心里写满了问号,怏怏地关上了电视。 里彩还是不能理解父母为什么要持续这样的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他们为什么 不离婚呢?报纸上说,在日本,每隔2 分6 秒就有一对夫妻离婚。所以,在这个社 会,离婚也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嘛。 “外婆,茶。” “喊什么啊。自己倒。” 里彩知道文乃嘴上虽然那么说,还是会过来给她倒的。 “我外公是个公司职员,是吧?” 里彩心里还想着刚才那个让她一知半解的节目,于是向文乃发问。她听到了文 乃把水壶放上灶台烧水的声音。 “他那时候在高千穗制作所工作。现在那个公司好像叫奥林巴斯了。” 外公在母亲美和7 岁的时候,遇到交通事故去世了,所以外婆文乃是一个人把 母亲美和拉扯大的。 “你们是自由恋爱还是相亲认识的?” “介于两者之间吧。” “两者之间?” “是啊,虽然走了相亲的仪式,但是我们住得很近,在那之前就认识了。” “你喜欢外公吗?” “怎么说呢?” “你们差几岁啊?” “二战结束的时候,外婆我18岁,我结婚的时候23岁。你外公以前结过一次婚, 他的妻子死于东京空袭。他比我大9 岁。”文乃把茶杯放在里彩面前。 里彩听了,不知为什么心怦怦跳起来。外公他比外婆大9 岁,以前结过婚,这 一切都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起秋叶来。以前她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外公是在区政府这 样古板的单位里工作,没想到他就职的公司居然是奥林巴斯的前身。外公他懂照片? 她感觉外公在她心里的形象一下子变得摩登起来。 “他读过大学吗?” “东京商科大学,就是现在的一桥大学。” “我怎么不知道?原来还是一流大学的毕业生啊!” “你又没问过。其实你外公更想成为一名画家,所以他才进了高千穗制作所啊。” 什么?外公以前的理想是当一名画家?以前他在公司的宣传部工作?里彩不由 兴奋地喊出声来。 “所以,里彩你也遗传了外公的不少特征啊。”文乃微笑着啜了一口茶。 “明天你下了班就回来?还是晚一点儿回来?” “明天不是星期六吗?我7 点回来。” “你妈妈要来。” “晚安。” 里彩奔向二楼,迅速地换上睡衣,钻到被窝里,她还想着外婆刚刚跟她说的有 关外公的事,难道我真的遗传了外公的某些特质吗?她刚闭上眼睛,一星期以前才 安好的房间里的电话响了。是秋叶,肯定是他,因为她只把号码告诉过他。 “后天,我想见你。” “我们不是说好了一个月见一次吗?” “拜托你了。我真的很想跟你见面。” 秋叶的声音就像从远处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传来的回音一样。该怎样回答呢? 里彩的心中十分犹豫。想要跟谁见面的人是多么悲哀、可怜啊。父亲离开家两三年 后的某一天,她忽然特别地想见他,于是坐上电车,可是上了车才意识到自己并不 知道父亲住在哪里,于是坐着环线的车,足足绕了两圈,又回了家。 “我不知道。”里彩的大脑里一片混乱,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品川车站。就是我们去冲绳时集合的那个地方。一点钟见。” “好吧。”里彩轻声回答,然后挂上了电话。 那次,她茫然地坐在环线的电车上一圈一圈地转的时候,就在心里暗暗发誓, 再也不去想见什女人了。但是从那时起就深埋在心底的想要见谁的心情今天却慢慢 复苏了。虽然想见而不得见是悲哀、痛苦的,但因此而拼命压抑自己想要与谁会面 的心情却更让人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重石,沉重而且烦闷。里彩抱着枕头,这样想。 周六的晚上,文乃准备了美和的饭,但她8 点多才出现。 “里彩,下来!”里彩听到外婆在楼下喊,只好慢吞吞地走下楼来。 以前至多才一个月见一次面,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来得这么频繁,里彩这样 想着,走进了客厅。 “礼物。”美和笑得有些暖昧,她伸手麻利地把放在桌子上的盒子的包装拆开 了。 “我给你带来了凯哈奇的栗子奶油馅饼还有布丁,妈妈,倒点儿茶来好吗?” “凯哈奇是什么啊?”里彩跟美和隔着桌子坐好。 “怎么,你还不知道?最近杂志上经常介绍这家店,你这么大的女孩子都可喜 欢啦。我还是特意绕到伊势丹去给你买的呢!” 文乃从厨房拿了碟子和叉子过来。 美和往每个碟子上各放一块馅饼和布丁,然后又从印着“伊势丹”的袋子里拿 出几罐罐装的红酒来。 “是不是很别致啊?这是加利福尼亚产的葡萄酒,听说到秋天的时候,还会有 罐装的法国葡萄酒卖呢。妈妈,我们有喝葡萄酒的杯子吧?”美和站了起来。 “我要喝咖啡。” “哎,你不是不喜欢喝咖啡吗?我的里彩长大了。不过,你还不够成熟,因为 你还不愿喝红酒啊。” “葡萄酒我也喝的,不过要看在什么地方跟谁喝。” 文乃给里彩端过一杯咖啡,美和往杯里倒上了葡萄酒。 “妈妈,里彩,你们都不喜欢我喝酒是吗?这也不怪你们,妈妈你已经老了, 而里彩你又是小孩子。干杯!我们三个,一个喝茶,一个喝咖啡,一个喝酒,这种 干杯倒挺少见的。” 里彩喝一口咖啡,看着美和的脸,心里说,外婆最讨厌你这一点了,不喝醉了 就不敢说心里话。跟上次相比,美和脸上的妆更浓了,但是眼角、唇边露出的老态 是化妆晶遮也遮不住的。里彩忽然觉得,眼前的这张脸一点儿生气都没有,她该不 会是得了癌症什么的吧?刚想到这儿,赶紧又否定了,不,哪会有这种事? “我想搬过来住。行不行?”美和粗鲁地又打开一罐酒。 “不行!”文乃干脆地拒绝了。 “为什么?这里难道不也是我的家吗?” “当年是你自己要离开这个家的。生活最重要的是掌握节奏,现在,我跟里彩 的生活节奏很好,不想被你破坏。” 里彩心里明白,文乃这番话并不是说她不想跟美和共同生活。再怎么说,美和 也是她的亲生女儿,文乃出生于昭和二年,今年已经72岁了,而且里彩知道她比同 龄人的思想还要守旧,她总认为不管做什么事,坚守原则是最重要的。说心里话, 里彩心里是站在文乃这一边的。 “再过几年,她就要出嫁了。到时候你怎么办?还不是要由我来照顾?”美和 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口下毫不留情。 “等到我无法照顾自己的那一天,我就去养老院。” “我不会结婚的!”里彩口气强硬地说。 “我做错了什么?我不是一直都很努力吗?每个月我也都会送钱过来!为什么?” 美和泪盈于睫。 里彩想,美和大概是跟她那个情人闹翻了。几年以前,她无意中听到文乃在电 话里对美和大发雷霆,那时她就知道了,母亲之所以在她店的附近另赁公寓而居是 因为有了情人。那个人比她小十几岁,是她店里的员工。今年美和已经43岁了,她 那位32岁的情人想要跟她结束关系说来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里彩用叉子叉起藏在奶 油馅饼里的栗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回来?” “我还没想好。”美和的眼妆被她刚刚这么一哭,完全花掉了,她从包里拿出 一方手帕擦了擦。 “你今天要是打算留宿的话,就洗澡去。”文乃把脏杯子和盘子收走,站了起 来。 “明天跟妈妈一起出去购物吧,让我为你挑选几套衣服,就当是庆祝你踏上社 会。” “不好意思,我跟人有约了。”里彩站起身来。 里彩和秋叶在品川车站碰头以后,乘横须贺线奔向镰仓。在镰仓站下车以后, 秋叶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瑞泉寺。 15分钟以后,他们抵达了瑞泉寺,秋叶买好门票后,两个人进了寺院,沿着石 阶向上走去。 台阶的尽头处出现了一个庭园。庭园里,鸭跖草、绣球花、桔梗、金线梅正在 盛开。这个庭园不同于那些以吸引游客为主的庭园,别有一种古朴、荒芜的气氛, 人工雕琢的痕迹几乎没有,这一点让里彩非常喜欢。 “你以前来过是吗?” “对,那时我还是个学生,有20多年了吧。” “是约会吗?” “怎么说呢?是我们社团的一个低年级的学生,她带我来的。” “你当时参加的是什么社团?” “戏剧社团。我当时想搞舞台美术设计,所以才加入的。坐在那儿吧。”秋叶 指了指位于庭园一角的木椅。 寺院背后的小山里传来鹧鸪的鸣声,仔细倾听,在这庭园里,好像还有许多鸟 在低声欢唱。里彩和秋叶一动不动地静坐着,用心去倾听着这些天籁之音。周围还 栽着梅花、樱花树、枫树、山茶花和金线梅,它们全都向着太阳,尽情地舒展着枝 叶。 “从冲绳回来以后,后宫找我谈过话。她说,你马上就要跟媒体见面了,希望 我不要跟你交往下去。”秋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无法直接称呼她的名字——里彩。 “她也找我谈过话。她是你的前妻是吗?” 秋叶吃了一惊,看着里彩。在金线梅黄色的花瓣上,方,绿色的李叶绣线菊在 迎风摇曳。 “我并没有打算刻意隐瞒,只不过想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才跟你说的。后宫她确 实是有点儿担心,你想,她的部下做了宣传活动的广告模特,前夫是广告撰稿人, 而且这个部下跟前夫之间还夹缠不清的。如果这些都被媒体发掘出来,并添油加醋 地大肆渲染的话,她该怎么办?” “媒体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后宫担心的是,如果有媒体记者问你现在在跟谁交往的话,你根本不会撒谎, 会照实全说。” “我想我没有必要跟媒体交待我的个人隐私吧。” “那要看你会有名到什么程度了。后宫她可是坚信你会大红大紫呢。” “那秋叶先生您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说,至少在你成名之前,我还是想像以前一样跟你见面。” “我会那么有名吗?” “到时候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即便想见面,也不一定能见得到。” 听了秋叶的话,里彩看着身旁的半夏生的白色花瓣,沉默不语。 最近,秋叶开始感到生命在以令人惊恐的速度飞快地离自己而去。这两三年来, 每当他看到夏季还枝繁叶茂的树木到了晚秋就叶落飘零,就会感同身受,心头涌起 深深的寂寥之情。里彩可能是自己仅存的一片叶子了。秋叶坐在木椅上,望着正凝 视着身旁的白花的里彩,不由惋惜地叹了口气。她的外表是如此安静、平凡,而内 心深处却藏着一个宝藏。以前,他并没有制止她去做西奈尔的广告模特,但也许, 在她成名以前,他还来得及挽救她,不让她涉足那个是非圈,带她离开。 但他的心里却又没有把里彩抢过来,舍弃一切,跟她到某个地方隐居的那种冲 动。任何狂热的不理智的举动只会让他和里彩两个更加孤独。里彩最吸引秋叶的地 方就在于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像半透明的翡翠一样的冷静的情感,这种情感永远也不 会燃烧。她的美不会在夏季的海边,也不会在热烈的向日葵田地里显露,最好是有 那么一个朦胧的月夜,让她坐在老房子窗外的木地板上,若有所思,那样,你才能 欣赏到她的动人之处。对这样的一个里彩,怎么可能做出什么狂热的举动呢?那太 滑稽了!以前的恋爱故事,最后都是爱火燃尽,以悲剧收场,可是到了现代,无论 怎样的恋爱故事,都带上了喜剧的色彩。 虽然两人之间的沉默只有一瞬,在秋叶的感觉却像已过了千年。瑞泉寺内一片 寂静,这种死一般的寂静让秋叶的心里十分不安,他环顾了一下左右。 里彩从木椅后面花坛里的金线梅树上摘下一朵花,放在手背上。 秋叶将目光移到寺院背后的小山上。当他想到山峰再过几百年也还是以同样的 姿态耸立的时候,忽然强烈地意识到人都是会死的,他不由喃喃自语道:“我还活 着,只不过因为我无法死去而已。” 这时,他们的头顶上流过一片白云,遮住了原本照在他们身上的6 月的阳光, 此情此景,正好映衬?秋叶灰暗的心情。 他看了看表,已经3 点半多了,于是说:“虽然这时间不早不晚的有些尴尬, 还是去吃点儿东西吧。” “秋叶先生要是饿了,我们就去吧。”里彩把花放回到叶子上。 “对了,我想起一家店来,这个时间去刚好,你不讨厌吃炖肉吧?” 里彩摇了摇头,秋叶带着她走下石阶。 两人出了瑞泉寺,在寺门口乘上出租车,车子向北镰仓方向驶去。 “那家店挺有个性的。上午10点半开门,下午5 点半以后就不再接受订餐。它 只提供牛肉和牛舌的炖品,外带甜品,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出租车驶过镰仓的街道,在北镰仓站附近的“去来庵”前停下了。它像东京的 一流餐馆一样只开个小小的便门,两人走进去,沿着石子铺成的小路走到一座很有 历史感的老宅子前面。秋叶拉开玄关的门,有位女侍者迎过来把他们带到里间。里 面摆着6 张桌子,纸门完全拉开了,外面是宽阔的庭园,沐浴在柔和的日光下。 里彩又看到了泰山木、杜鹃花和绣球花。提起镰仓,大家多会联想起寺院,但 其实这里也是花的海洋啊。 店里除了他们,还有三桌客人在用餐。三个中年妇女、两个年轻的女孩,还有 一对老夫妇。 秋叶为里彩点了炖牛肉和抹茶软乳酪饼,然后自己要了炖牛舌和“北镰仓”牌 的葡萄酒。 “这里的价钱其实跟一般的西餐馆没什么两样。” “您以前来过吗?” “大约有三次吧。这家店不错,可以推荐给任何人。”秋叶往杯子里倒上葡萄 酒。 “那是什么树啊?那棵杜鹃花旁边的。”里彩指着那株开满了桔黄色花朵的树, 问道。 “是石榴吧。你吃过吗?” “没有。” “酸溜溜的。除此之外,没什么很特别的味道,口感也很一般。小时候经常从 树上摘下来吃,现在好像不多见了。” “有时水果店也有卖。我看见的时候还经常想,什么样的人会买这样的水果吃 呢?” 侍者送了炖牛舌过来,里彩尝了一口。炖品盛在益子出品的黑釉瓷器里,味道 很朴实,有点儿家常菜的风味。古老的日式老宅,益子出品的黑釉瓷器,再加上香 气馥郁的炖肉,整体烘托出一种沉稳而又安详的气氛来。秋叶的品味真是无可挑剔。 但最令里彩感动的不是他安排的豪华排场,或是刻意追求的洗练高雅的氛围,而是 他的一番心意。他总是费尽心思地挑选他们每次见面的地点,懂得如何去理解和尊 重里彩的喜好,然后从那些曾给他留下美好回忆的场所中精心挑选出她可能喜欢的。 他刻意求工,把他们共处的每分每秒都当做伟大的作品来精心制作。如果他只是单 纯地想要见自己一面的话,根本不必如此车马劳顿地跑到镰仓来,随便在东京找个 咖啡馆就可以了。不过,想要见面的心情发展到最后,肯定都是上床吧。不管是两 人一同上了宾馆的床,还是其中一方的床。里彩忽然想起刚才秋叶在瑞泉寺里说的 话来——“到时候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即便想见面,也不一定能见得到。” 当时,她听了以后只是呵呵一笑,心想: “这简直就是通俗连续剧的台词嘛!” 本来想要说些什么嘲笑他一下,却还是忍住了。 “你对我失望了,是吗?别否认,我从你的脸上看得出来。失去你以后,我将 一无所有。” “可能听起来有些夸张,但这是实情。等到一无所有以后,我就生不如死了。 话虽如此,生不如死和真的踏上不归路之间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秋叶抬手又要 了一瓶葡萄酒。 “我怎么觉得这世上的一切跟我都没什么关系呢?” “在这个国家哪有什么个体的存在,要有,也早被社会给扼杀了。”秋叶不知 是不是喝醉了的缘故,连说话的腔调和语气也有些幼稚、偏激起来。 “什么意思啊?”里彩差点儿又要忍不住笑出声来,赶紧告诉自己说,这没什 么可笑的,掩饰似的喝了一口汤。 “就说你吧,你其实并不想当什么模特,但还不是为了克里斯蒂那公司,违心 地接受了吗?没有什么比强迫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更痛苦的了。” 秋叶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太莽撞了,于是干脆缄口不言。这时, 他突然想起了后宫,她是一个个人至上的现代女性,因此才会舍弃家庭,选择工作。 但是现在她的立场却使得她在拼命说服里彩去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不,也许她把 里彩的成名当成了成就自我也说不定。在这个国家里,所谓自我、自立,无非是指 个人利益及自由的获得,而在西方,自我却是一个与国家、神权对立的概念。外婆 总教导我说,不可以给人添麻烦。她总认为人言可畏。但我想人有时也需要置身事 外,以独立的眼光去看问题啊。 秋叶所说的共同体是指家庭和社会吧。里彩喝了一口抹茶,心想:“这些好像 很重要,但对自己而言,好像却又是可有可无。像爸爸和妈妈不都是选择了忠于自 己的感情,而舍弃了家庭吗?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家庭,而是外婆。克里斯蒂那 呢?它在我心中又占着什么样的位置呢?这样说来,好像恋爱就意味着对所在的共 同体的背叛啊。至少可以说,如果不具有无视别人眼光的勇气就无法进行恋爱。现 在的社会,包括家庭在内的各种共同体都开始出现裂痕,四处可见遭到破坏的痕迹, 也就是说共同体本身都已经岌岌可危了。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既然,连 共同体都不复存在,人又如何去判断自己到底是站在共同体之内,还是共同体之外 呢?恋爱又如何才能存活下去呢?这样的时代,整天都在鼓吹自由,但即便如此, 人们还是会心甘情愿地去被捕捉,去喜欢别人,爱上别人。也许是因为爱情总是一 个瑰丽神奇的世界,可让在滚滚红尘中摸爬滚打的人得到心灵上的憩息吧,所以总 有那么多的人如饥似渴地追逐着。但实际上,恋爱也就等于承受苦难,甚至颇有些 宗教色彩。因为,如果无法把对方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恋爱是不能成立的。可是, 我和他,现在谁都没有把对方看得比自己重要啊。”里彩将目光移向了庭园,天色 已晚,在幽暗的光线里,火红的石榴看起来也像土褐色,不知不觉中,夜幕已经缓 缓降临,仿佛电影终场了一样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