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安东尼奥来打工后,墨西哥酒吧的生意越发红火起来,从下午到晚上,不常 会有空位子留着,天好的时候,老板托瓦就吩咐伙计们把桌椅搬到门口去,扩大酒 吧的地盘,尽管每杯酒的价格又提高了不少,顾客照样滚雪球般越滚越多,还形成 了一批老顾客群,有位叫克劳迪娅的墨西哥太太就是其中之一。克劳迪娅太太黑头 发黑眼睛,身材娇小玲珑,典型的墨西哥美人,她丈夫是个身高近两米的荷兰人, 在上海一家荷兰银行任业务主管。克劳迪娅太太第一回来墨西哥酒吧的那天晚上, 正逢安东尼奥在为客人表演拉丁舞,每个曲子跳完,克劳迪娅都拼命尖着嗓子拍手 叫好,临走时她甩手给了安东尼奥一张百元美钞,安东尼奥以为这位太太看错了票 面,还提醒她这是张100 美元,克劳迪娅太太大笑:“没错,亲爱的,你跳的舞太 让我喜欢了。”此后克劳迪娅隔三岔五总要来墨西哥酒吧坐一个晚上,她说是为了 来讲讲西班牙语。安东尼奥听老板托瓦说,克劳迪娅的家就住在离酒吧不远的“阳 光别墅小区”,这个小区是虹桥地区最豪华的住宅区之一,当初光是从江浙两省挖 来的大树就够造个公园了。小区居民多为外籍人士,克劳迪娅太太家的这栋别墅, 据说是她那荷兰丈夫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整个白天,“阳光”小区里静得只听得见 鸟鸣,对生性活泼喜动的克劳迪娅来说,住在这栋价值百万的别墅里还真有点像笼 中鸟。幸好不远处有个墨西哥酒吧,去那儿过一个晚上既解了乡愁,还能释放掉白 天堆积起来的活力和能量。这天晚上酒吧雇来与安东尼奥配舞的台湾女孩不慎崴了 脚,克劳迪娅就自告奋勇为安东尼奥充当舞伴,她虽跳得不如那台湾女孩娴熟,不 过看得出来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想让安东尼奥满意,好像她花了钱不是来享受而是 来打工的。最后一个曲子跳完,克劳迪娅凑在安东尼奥耳根旁说:“小伙子,要是 你能来我家教我一个人跳舞,那我付给你每小时50美元。”安东尼奥一脸惊喜: “每小时50美元?您说的可当真,太太?”“当真,我的小公鸡。”克劳迪娅拍拍 安东尼奥的脸回自己座位上去了。嗨,要是往后每个小时能挣上50美元,安东尼奥 倒后悔当初拍卖了自己那些心爱的东西。跳拉丁舞就跟玩似的,能边玩边挣大钱,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第一次约定上门教舞是个星期天,因为是去挣钱,安东尼奥没敢迟到,走进花 园大门时,一条体型瘦小的宠物狗冲着安东尼奥一阵狂吠,直到中国小保姆跑出来 才将它喝住。小保姆把安东尼奥让进客厅,端上一杯咖啡,安东尼奥马上闻出了哥 伦比亚咖啡特有的醇香味,那种香味只要在舌尖上点一点,过多久都忘不掉,在加 拉加斯家中,父亲是最喜欢喝这种咖啡的,母亲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煮咖 啡,二十多年如一日。克劳迪娅太太迟迟没有下楼来,安东尼奥就打量起这个客厅。 客厅的整整一面墙是幅巨大的墨西哥海滨风景照片,因为太大太逼真,让人觉得海 浪随时都会涌进屋子里来,客厅的一角还放着高大的拉丁美洲仙人掌盆景,安东尼 奥不知主人是怎么把这个大家伙弄到中国来的,反正人有了钱什么都好办。 克劳迪亚太太终于下楼来了,她身着黑色真丝拉丁舞裙,细高跟银色舞鞋,头 发盘成很精美的样式,用同样银色的发卡夹住,脸上还花了浓妆,隔着两三米远都 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安东尼奥摸不着头脑,不是学跳拉丁舞吗?她怎么跟去参 加国际大赛似的派头,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粗毛衣牛仔裤加大头皮鞋,两人也无法 配对呀。克劳迪娅在安东尼奥跟前转了几个圈子,让他看看她这身打扮,然后又拉 住他的手,要他上楼也去换正式的舞蹈装,安东尼奥挡住她:“克劳迪娅太太,其 实练舞的时候不用穿得这么正式,动作反而做不开,还是抓紧时间开始吧。”克劳 迪娅哈哈大笑:“不用着急小宝贝,你走进这栋房子就开始计时,每小时50美元一 分不少,那套衣服是我送给你的,我要你穿上它陪我跳舞。”安东尼奥纠正她: “是教您跳舞,克劳迪娅太太,不是陪。”“反正都一样,你让我高兴了,你也就 挣到钱了。”克劳迪娅居高临下的口气让安东尼奥觉得不舒服,不过他还是忍住性 子换上了跳舞装。但是克劳迪娅还是不想开始跳舞,她脸上堆起很夸张的笑容引着 安东尼奥参观这栋别墅,每个房间每件工艺品摆设都要唠叨半天,在一间卧室的沙 发上,克劳迪娅拉安东尼奥坐下,自己却抹开了眼泪,开始诉说她一个女人在这栋 大房子里所遭受的心灵痛苦,丈夫像头欧洲大笨熊,不懂体贴,没有情趣,缺乏幽 默,连英语都说得不好,除了有钱别的都不可爱;中国小保姆只会讲中国四川家乡 话,跟克劳迪娅在一起,犹如两人都是哑巴,总是要靠手势交流,所以克劳迪娅才 会常常去墨西哥酒吧说西班牙语解闷。安东尼奥是头一回在大白天这样近距离地面 对克劳迪娅,以往在酒吧朦胧的灯光下,每个人的脸都多少带了点伪装,他猜不出 她的年纪,但是这会看到她浓妆下松弛的皮肤,猜想她大概跟母亲的年龄差不多了。 克劳迪娅涂着紫色指甲油的手轻轻搭到了安东尼奥的肩上:“小家伙,我丈夫常在 世界各地跑他的业务,我闷死了,你要是能常来陪我,我会给你很多钱的。”房间 里的空气变得暧昧起来,这种氛围是安东尼奥从来不曾感受过的,他有点后悔今天 没有陪渡边美惠去逛南京路步行街,也没跟迈克去打篮球,竟然为了挣钱大老远跑 来教这个墨西哥女人跳拉丁舞,可是她又不像真的要学跳舞,大概是要找个会说西 班牙语的男人替她解闷而已。安东尼奥站起身来:“克劳迪娅太太,我现在觉得自 己不太适合在您这儿工作,您请别人来教吧。”他说完跑到楼下换好自己的衣服, 克劳迪娅追下楼说:“听着安东尼奥,你这个小可怜,除了我这儿,你在上海休想 再挣到这么多钱,你不是缺钱吗?”安东尼奥伸开双臂做了个飞翔的动作:“噢, 我是缺钱,可是现在我明白了,有钱的人也不一定快乐,怪不得我老祖母常说,口 袋里揣一百美元有一百美元的幸福,口袋里揣一万美元也有一万美元的无奈。再见 吧,克劳迪娅太太,欢迎您再来墨西哥酒吧。”安东尼奥骑上自行车回F 大学,虽 说空手而归,不过他觉得今天的春风吹在脸上真的舒服,不是吗?他眯起眼睛吹了 一路的口哨。 -------- 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