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塑料艺术品 鲍勃的父母把他丢在台阶上那会儿,泰姆舅舅有个室友,叫韦恩。莱德堡,眼 睛贼亮,脸颇有弹力。五官以鼻子为中心向四周分布开。大鹰钩鼻过于突兀,让人 见后都想不起他眼睛的模样。他的一头揭发筹曲着,很威猛很有活力的样子。 旧货店十点钟开门之前,他总是光着膀子四处晃悠,边走边做填字游戏,用铅 笔敲着发黄的牙齿。他的胸脯很奇怪,奶头几乎长到胳肢窝下去了。他并不擅长填 字游戏,没什么耐心,没做几分钟就会由着自己的性子,随便填上个什么熟悉的词, 也不管是对是错。鲍勃不怎么喜欢他。就是为了在填字游戏上打败他,他才开始学 习们L 重插图字典》的。那字典是泰姆舅舅从一个盒子里找到的,递给他说:“多 好的星期三早晨,向你恭个喜了。”等他到了十二岁,就能做《纽约时报》上的填 字游戏,星期二他直接用钢笔做,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完成。星期四、星期五的游戏 提示比较刁,需要对过去的文化事件有一定的了解,所以他用铅笔做,要做好几个 钟头。他脑子里会闪出各种各样的单词,比如 ocelo(虎猫), sir吮ismu(斜视), Pht du jour (今日大菜),archipelago (群岛), bemus.ent(困惑),vapor (蒸汽),mesa(岩石台地),sitar (锡塔尔琴),boutique(流行服装店)。 韦恩技不如人,则找出些关于填字的小道消息来对付鲍勃,似乎这些小道消息才是 填字游戏的意义所在,比如:填字游戏是一九一三年一个利物浦记者发明的,一九 二四年风靡全国。他一般会对《纽约时报》上的填字游戏嗤之以鼻,说那是孩子玩 的东西——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一眼鲍勃——和那些鬼精鬼精的英国填字游戏没法比, 特别是托奎玛达、希梅内斯、阿斯达这些老一辈大师设计的游戏,那提示可都是暗 藏玄机的!不过他的挖苦于已无益。他就是技逊一筹。鲍勃就是比他行。 韦恩。莱德堡得了“开胃”这个绰号,还是鲍勃。道乐被丢到台阶之后的事。 有天晚上,他喝了个酷叮大醉,难受得哼哼卿卿,喝了杯黑咖啡才能走稳步子,然 后说:“妈的,得去散个步子,醒醒脑子。”然后沿着街道晃到棕棚小吃,要了瓶 开胃苏打水,打发油乎乎的肚子。他把气儿十足的苏打水一口灌下,几秒钟后就在 柜台上吐了。 他有个习惯,说话时话总是藏在牙齿后面,从牙缝最窄的方挤出来,所以他讲 话总带着种受压抑的齿擦音。有很多东西他瞧不顺眼。他很讨厌“改喝牛奶”的宣 传活动,那些名人拿着空杯子,上唇白白的——喝东西仿佛像只貘。除了劫机之外, 凡是和坐飞机有关的东西他都讨厌,他特别不喜欢那些空姐柔里带刚地要人把小窗 拉下,让其他乘客看Z 级的电影。他拒绝拉下小窗,说坐飞机惟一的乐趣是从三万 五千英尺的高空往下看风景。有次在堪萨斯城,他因为大胆为此争辩而被赶下了飞 机。泰姆只好开车跑到几百里外接他,一路上听他臭骂他在等候时走过的那些混账 街道。他最不喜欢安慰丧亲者的那些话,比如什么“时间会医治一切伤口”之类。 他最听不得“有朝一日,你也会功德圆满”这话。他有时会静静地坐着,余哀 未尽的样子。 “功德圆满?亲爱的人都死了,还圆什么‘满’?” 他不喜欢看龙卷风观察者尖叫着“好大的风!好大的风” 这种电视节目。他瞧不起骗子横行的互联网,觉得网上全是错误的信息和欺骗 行为。他也不喜欢外国老电影,电影里的人分手时,还站在路中间挥手。他还认为, 有手机的人都该杀,和把意大利面做糊的人一样!挂历,特别是上面没有电话线、 生锈的车子和汉堡摊,只有鲜亮风景的挂历最让他火冒三丈,不过他也鄙弃以小猫 咪、摩托车、名女人和爵士音乐家为题的专题挂历。 “干吗不拍些野猫?干吗不拍疾病?”他怒不可遏。高速公路上遇到沃尔玛的 卡车他就咒骂。电梯里遇到酒香水的女人,他也会挖苦,说闻到了野兽的席香味。 他多年来一直在写一篇文章,题目叫《这个国家不是你的国家》。 尽管两人合不来,开胃还是给鲍勃在本地书店开了个赊购账户,让他每两周可 以买一本书。鲍勃本不想和开胃扯上任何关系,无奈他喜欢看书,这种喜欢占了上 风。 每次有人把捐物盒放在门口台阶上,他总是要对里面的东西讽刺一番。有一次, 有人送来了一件奇怪的服装,盒子上面打着“豪华户外女装”的字样。一看,原来 是件背心,不知是用什么动物的皮毛做的,做工粗劣。这衣服长长的,灰褐色,上 面有陈旧的烟草和樟脑味。 “好个野兽!”开胃叫了起来,装作害怕的样子,往后退了退。“老天!这东 西是六十年代的,不知是哪个山地公社(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媲皮士组成的社区,社 区中吸毒是常见现象。) 的。鲍勃,你在口袋里摸摸,看里面有没有毒品。“ 口袋是空的。开胃不喜欢这件背心,它让他联想到涡纹花呢衬衫、和平徽标, 还有用款冬草和春草医疗自己女儿的姑娘。尤其让他恼火的是,他搞不清楚背心是 什么动物的皮毛做的。到最后,他忍无可忍,把背心一把包起来,送到丹佛自然历 史博物馆。 “把通心面递给我,鲍勃,”泰姆舅舅那天晚上说。然后转向开胃:“你要不 要讲讲他们博物馆的人是怎么说的?” “你真想知道?” “我当然想知道了。这皮毛很不寻常。” 开胃呼味呼味地说:“这叫你说对了。这皮毛可是犯法弄来的。是灰熊的皮子。” “哇,不会吧?”泰姆舅舅是狂热的环保人士,一直订阅着投鸟人《高地郡新 闻》人自然母亲》、《落基山野生生物》和《科罗拉多野生生物》。 接着,两人长时间讨论——争论——着如何处理这“野兽”。开胃就一直这么 “野兽”长、“野兽”短地叫着。到最后,这背心倒独享了一张桌子,前面摆了个 牌子,写着“熊皮背心,独一无二”,还有个二百美元的标价牌。 这两人在家是同伴,在生意上是同伙。后来几年间,鲍勃一直在想这两人有没 有别的什么关系,他们亲密得不寻常,好像不只是室友和合伙人这么简单。不过他 也没见过两个人眉来眼去,或者抚摸接触。两人各有一间自己的卧室,在楼上大厅 两头。但另一方面,他们俩也从来没有带过女人进家门。 这是个穷光棍凑合在一起的家庭,因为这两人都挣不了多少钱。后来鲍勃断定, 这两人(或许还有他自己)在性这方面是挂了空档。不过也有一次例外:记得那是 在圣达菲的时候,开胃。莱德堡一天里第三次坐到宾馆的擦鞋高凳上,一个墨西哥 男孩用抹布劈劈啪啪地给闪亮的鞋尖打光,开胃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奇特的表情,九 岁的鲍勃将其形容为“成人”表情。鲍勃长大后,他悟到了这种暧昧表情所包含的 性满足,他有一个词来形容它:“欲火中烧。”他能在自己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不过对象不是擦鞋童,而是弗兰特岭高中的娘们,尽管她们就像挂历上的肖像一样 遥不可及。他想象自己和一个放荡、客发、脸上有酒窝的姑娘在一起,结果却和这 想象大为出人。鲍勃个子不高,不过生来走运,他的体型匀称,线条柔和,屁股小 而结实,肩膀方方阔阔。鲍勃渐渐发育成熟,泰姆舅舅看在眼里,脑中突然蹦出一 个念头,觉得这孩子就像韦恩说的,结实得像只“砂锅”。 弗兰特岭高中那里没什么带酒窝的望发姑娘。三年级那年,他被一个运里迢遏 的高个子姑娘看中了,这姑娘名字叫玛里莎。伯德斯特劳,脸上灰灰的,涂着暗红 色的口红,把牙齿衬得黄黄的,像海狸皮一样。她说她爱鲍勃,但这是花言巧语, 丝毫不是出自真心。两人就这么约会上了,平时在一起学习,星期五或者星期六晚 上一起看电影。星期天上午,姑娘的父母——两人都是大麻脸——去做礼拜,他们 俩就抓紧时机大搞一场。他听她的,该做什么,怎么做,她脑子里全考虑好了。 她总是晚上打电话过来。 “在干吗呢?” “看书啊,准备社会课考试。” “我也要考试。是博物课。不过我也不想看书。差不多是个小测验吧。” 博物课是门试验性的课程,内容海阔天空,跟着课堂讨论走。一开始的一个单 元是地质方面的内容,后来转到世界语、路易十六的宫廷、威士忌反抗运动、俄克 拉何马圈地运动,然后是不规则碎片形、油罐的建造,最近的话题是如何用算盘计 算。 “再过三天就是星期天了,”她调皮地说道。 “是啊。” “你开心吗?” “开心什么?开心还有三天吗?” “我是说只有三天了!” “是,那当然。” 不过他并不是那么开心。每次在她粗糙的被窝里相会,被她身上的味道熏着, 他都觉得烦躁和失望。有些方面他希望有所不同。不过玛里莎笑起来很开心,而且 还有点幽默,虽然她幽默的对象都是些痛苦、遭殃的人或者事。鲍勃只把她带进家 一次。她明白无误地说,她觉得鲍勃家的房子简直是个狭小的山洞,她还说泰姆舅 舅有点白痴,人还不错,就是傻得可以。 “他挺迷糊的,你知道吧?脑子不太好使,是不是?” 后来她说要分手,鲍勃没有难过,也不感到如释重负。 “我不能继续和你谈了,”她说。“我有别人了。” 不久,他发现那个别人是凯文。奥克。他是个近视眼怪人,粉刺脸,油乎乎的 头发,头发上总还留着梳子印。 “祝你好运,”他礼貌地说,但他私下却认为玛里莎和凯文。奥克是天生一对。 至于他自己,玛里莎产生兴趣,或者是失去兴趣,都说明自己对她是何等无足轻重。 只有泰姆舅舅还能从他身上看到点价值,究竟是什么价值鲍勃也不知道。 他想不过是亲缘关系吧,或者是对失踪的妹妹的责任感。 泰姆舅舅家的屋子有种特别的气味,一种从下面的店里冲上来的恶臭,混杂着 蒙了灰的雕塑味、家具套的霉味、赛潞略和胶木的刺鼻味,还有陈鱼胶的海腥味。 从店里往上的楼梯窄窄的,歪歪的。屋子内墙贴着四十年代那种黄格子墙纸,上面 挂着红茶壶。楼上是个长厅,厅中间的墙上,挂着一些雕刻和画,都是跟着那些旧 货过来,被泰姆舅舅看上的。有幅画上面画了地球上最大的五十条河流,像落悠悠 的绳索一样排列着,按长度分了等级。对面的角落则画着一排山峰,从小到大一溜 排开,那种排列给人以美妙精彩的印象,在现实中不会真的存在。但多年来,鲍勃 一直以为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有几百座像反扣着的冰淇淋一样的山,后来这些山让 位给一片广大无比的平原,平原上有五十条河,这些河相互平行。 “这不是真的地方,”开胃。莱德堡说道。“你这傻帽儿! 那是作比较用的。“ 旧货店买卖形形色色的美国杂物,但专项是塑制品。对树脂和聚合物制品的共 同兴趣让两个合伙人走到了一起,就像同一根核子上结出的双生樱桃。泰姆舅舅说 起塑料加工,能滔滔不绝讲好几个小时,他甚至还报名上了一门化学课,以便能更 好地了解复杂的加工工序。 店里有间房子——最好的房子——从来不卖东西给普通顾客。门上有块牌子, 上面写着:塑料艺术品非约勿访“总有一天,”泰姆舅舅说,“或许我们这辈子看 不到了,但或许你还能看到,鲍勃,人们会收集二十世纪的塑料制品,把它们当作 艺术品,就如同我们今天去找木头的谷斗和风车坠子一样。这些东西会卖上大价钱 的,”他说道,神气活现地指了指那些货架和盒子,里面装着透明合成树脂胸针、 丙烯花瓶、胶木收音机、聚乙烯水壶等物。地板上摆着塑料的洗衣机搅拌器,有黑 的,有白的,都安着底座,像雕塑一样。两个合伙人一门心思到处淘这些玩意,有 时不惜大老远跑到庭院旧货摊上找东西,另外还定期去逛百老汇街古董集市里的商 店,寻找婴儿玩的小响盒,老式台球,还有过去修女围的赛璐珞围兜这些东西。 在专题收藏里还有针对珍稀品种的分专题,而且开胃。莱德堡和泰姆。巴普两 人分别都有自己的分类专题。开胃收藏了几十把苯酚阳伞把手,上面都镶着精致的 金属边。泰姆搜集了一些英国二十年代的尿素树脂制品,当时叫甲壳虫制品——三 聚氰氨材料的前身。硅、聚亚安酯、环氧树脂制品他们也要,但出价如果不在几块 钱之内,他们就不予考虑。二十年代的人造树脂首饰是个附带的收藏专题。有一次, 泰姆舅舅在一盒旧杂志下面翻出了一本人造树脂首饰的购物目录,两人都觉得如获 至宝。 塑料艺术品收藏室里有几十个玩具娃娃和其它玩具,不过鲍勃觉得“埃及艳后” 美甲盒比它们都强。这盒子是件红黑相间的装饰盒,里面有塑料柄的指甲挫、金刚 砂磨甲板,还有几瓶干成粉状的指甲油。鲍勃幻想这匣子就是埃及格后用过的,幻 想那些小瓶里装的黑粉末是毒药。 一周的高潮是星期天晚上播放“古董看台”节目的时候。 一到星期天下午四点半,泰姆就去关店门。哪怕门口有顾客在巴巴地等着,他 也照样把“打烊”标牌挂出来。两个合伙人对该节目的忠诚到了元以复加的地步, 他们看这节目甚至形成了一些特定的仪式。他们总是把上周积下来的杂志和账单全 挪走,腾出咖啡桌子,把笔记本和钢笔摆好。他们每次都准备着价钱不太贵的节令 饮料,一定用爵士时代的银制企鹅摇杯装着——含有可可奶的饮料让他们肃然起敬, 无奈可可奶太贵,一般情况下,两人只能退而求其次,买六听蓝芽啤酒,对半分着 喝。食物是花生酱三明治、萝卜条、便宜的干奶酪。有时会奢侈一点,吃顿布法罗 辣鸡翅,或者从棕棚小吃要的杂碎汤,用纸盒装着的那种。 塑料制品很少能上“古董看台”节目,一旦上了,两个人就欣喜若狂,拼命在 笔记本上一顿狂记。有一次,有个巴尔的摩的矮胖子上了节目,展示一台模样质朴 的奥列维蒂牌塑料打字机,打字机颜色鲜红,带有简便红色机套,是六十年代的产 物。一看到这场景,两个人都嫉妒得直跺脚。看到“专家”给出区区一百美元的估 价,两人都气得大叫。泰姆说,要是有钱,他一定飞一趟巴尔的摩,向那人去买。 当然,加上飞机票钱,这成本会直线上升。后来只好作罢,作为补偿,跑了一趟丹 佛,希望找到同样漂亮的工具,结果一无所获。 “古董看台”一播就是几小时。他们俩一直身体向前倾着,乐呵呵地等着下面 展示的物件,每次不等专家开口就说出他们估的价,边看边吃萝卜条——萝卜条都 干得拳曲了。节目结束后,两人都坐立不安。开胃总是跑到塑料艺术品收藏室去把 藏品擦洗一遍。他们常商量怎样搞到珍品,把别人都比下去。他们还经常在晚上满 怀热情地赶到跳蚤市场,到半夜才回家,带回好几盒不中用的奇怪玩意。他们最接 近于找到珍品的那一次,是找到一个日记本,日记是个叫小杰克逊的人写的,泰姆 认为他可能是安德鲁。杰克逊。他们兴高采烈地(但这兴致渐渐冷却下来)查找提 到杰克逊先生的地方,结果大失所望,发现这个杰克逊原来是阿米利亚。杰克逊! 此人是佛蒙特州的波尔特雷人,是一八五O 年从新英格兰前往加利福尼亚去海金的 大批移民之一。他的日记记的也不过是天气、金沙、行路距离这些内容,记到他们 在独立石那里休息的地方,就更然而止。最后的那地方是这样写的:因和导游默克 先生意见不合,杰克逊先生和其他几个人决定脱离马车队。我会和马车在一起,如 蒙救主耶稣的税纳,我们将在旧金山会面。那些人想抄近路去金矿。我不认为这是 上策。我愿和父母双亲还有亲爱的妹妹在一起,有安宁,有和睦,而且水池里还储 备着大量水! 他们后来终于把日记卖给了密苏里州独立市的拓荒史料图书馆,得了几百美元。 开胃酸酸地说,如果是安德鲁。杰克逊的日记,他们就可以退休了。 鲍勃发现,随着时间推移,开胃。莱德堡对文物节日渐渐不像泰姆那样热心了。 他越来越喜欢嘲讽乳白玻璃灯罩和;日日记这些东西。他没等节目放到一半就会站 起来,丢了句“等基诺出来了叫我一声”,就去厨房的冰箱找东西了。现在这节目 最让他感兴趣的部分就是基诺兄弟出场了,这兄弟俩是双胞胎,来自纽约,是美国 家具的专家。泰姆觉得这兄弟俩看起来仿佛是会活动的蜡人,不过他们的服装却叫 人喷喷称奇。 他想到了“一丝不苟”这个词。他们穿的那身衣服可真是一丝不苟,丹佛人根 本比不上,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鲍勃高中毕业那年,舅舅和开胃的合伙关系终于结束了。 那是个星期天晚上,“古董看台”刚播完。开胃大部分时间在厨房里做“花生 酱之梦”甜饼,但一只耳朵向着客厅,等着听泰姆说“基诺到了!”,每到这一部 分,开胃就会跑进来。看到一张精美的高脚橱,电视上基诺兄弟激动得手都发抖了。 开胃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还拿着盛有甜饼糊的木勺子。最后,欢快的片尾音乐响 起来,演职员表的字幕一行行翻过,他挨着泰姆坐到沙发上说:“我们得谈一谈。” 他把木勺子放到咖啡桌上,也不管从木勺里慢慢流到桌子上的甜饼糊。他抬头一看, 见鲍勃看着他们两个人。 “来,鲍勃,你能不能去把这甜饼做完?我有话和泰姆说。” 鲍勃膘了舅舅一眼,见舅舅点了点头。他走到厨房,假装把门掩上。他听到开 胃低着嗓门,蝶蝶不休地阐发着什么声明。他很好奇,但是听不出来两人到底在讲 什么。他站起来把耳朵贴在门上,还是听不到。中问泰姆舅舅有时会穿插个问题, 接着开胃又会滔滔不绝地往下讲。鲍勃八年来听他讲的话,加在一起还没有这一次 多。甜饼做好了,鲍勃装了一些在盘子里,给他们端了进去。一推开门,他们俩就 立刻安静下来,看着他把盘子放下,说声谢谢,等鲍勃离开了,才重新开始说起来。 鲍勃自己也拿了几个热乎乎的甜饼,上楼到自己房里去了。到了十点钟,他打着阿 欠去洗手间刷牙,还听见他们俩在楼下,还在说着。 第二天大清早,他还半睡半醒,就爬起床,打开门。下面的低语还在继续。现 在是泰姆舅舅在说了,鲍勃只能听到“……合理的市场价”几个字。鲍勃想他们肯 定是在说那些塑料。 鲍勃八点钟就跑下楼,楼下没人。毫无疑问,那两人通宵在谈塑料梳子、塑料 胸针这些东西,现在起不来了。垃圾箱里有只空的苏格兰威士忌瓶子。他把咖啡机 打开,出了门,到康体宁报刊摊上买报纸,回来的路上去甘山面包房买了他们俩都 爱吃的草每一开心果丹麦面包。回到厨房,他把餐桌收拾好,拿出牛奶和糖,从冰 箱里拿出三个鸡蛋。正在找泰姆舅舅每次都要买的无硝成肉,就听到身后慢吞吞有 人走过来。是泰姆舅舅,身上穿着破旧的花格子浴袍,看起来迷迷糊糊,宿醉未醒 的样子。 “唉,我得喝点那咖啡。” “你们俩昨晚多迟才结束?” “到了天亮吧。我是两个小时前才去睡的。”他看了看桌子,桌子上摆着三套 餐具。他拿起一个盘子,又拿开一副刀又,把它们放到一边。 “哎,你这是干什么?‘开胃’也要吃早饭啊。” “今天早上不了。他走了。早上五点钟走的。他劝我买下了他的股份。现在只 有你和我啦,小子。” “但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我们没有钱怎么能买下他的股份呢?” “他去了爱荷华城,他姐姐在那边,然后他还要去纽约。 他说他想学习仿古家具,就像基诺兄弟那样。他现在不喜欢塑料艺术品了。你 说得没错,我们是没有钱,不过我向他保证,如果我能把这堆破烂处理掉,我会分 一份钱给他。好了,要是你不介意,我们再也别提这个话题了。一想起来,我的脑 袋就要炸掉。“ 鲍勃很知趣,再也不提这事了。几个星期之后,他得到了第一份工作,给桑德 曼食品店当包装工。除了薪水,他还能得到过了保质期的蔬菜、鸡蛋和水果。所以 他们总是吃快要坏掉的菜和时间过长的肉,常常拉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