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邪恶的胖小子 鲍勃十四岁的时候就知道,在生活这本书的每一个章节里,都会有个胖小子出 现:某人的哥哥,学校的同学,食品店老板的儿子,生活目标是建造低底盘汽车的 小伙子,抓着一罐优虎汽水躺在沙发上抱怨的愤世嫉俗者,坏人团伙中总是被警察 抓住的那一个,色情录像出租店里的万事通,本尼地下比萨饼店的比萨高手。他有 一次在沃尔格林斯药房排队给舅舅拿止痛药的时候,遇到了他的胖小子。排在他前 面的是个十六岁的胖子,圆圆的脑袋上包了块黑头巾,上面印着骷髅和交叉的白骨, 腮帮子上装饰着七八十很淡黄色的胡子,脸上长着各式各样的疙瘩。他穿了件工装 裤,裤腿出奇地肥大,肥大得分别能装进去一个人。他侧身站在队伍里,和坐在塑 料椅子里等候的一位孕妇说着话。他的运动衫很长,袖口接缝的地方都穿出了洞, 他的大拇指从洞中穿了出来,袖口本身就像无指手套,包在鼓鼓囊囊的肥手上。他 和别的胖小子不一样。他不是乐呵呵的,他没有脸上堆笑,他的眼睛也不是天真无 邪的。鲍勃。道乐本能地察觉到,这个胖子挺坏的。他立刻对胖子产生了十分的好 感。他喜欢上这胖子,正因为这胖子不那么可爱。 胖子对椅子上的妇人说:“有一回在堪萨斯城,他们让我去摔跤。那次摔跤真 够危险的。他们差点没把我弄死。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但总之我现在 活生生站在这里,是不是,和大伙儿一样排着队?这就是去年发生的事。他们现在 不会这么做了,否则我会把他们统统干掉。我会把他们腰都打断。那帮人中有一个 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不过现在他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他是我的前任最好朋友。我 们一起做过一些事情。有一次,我们还小的时候,借了他妈妈的焦糖奶油加热枪, 把自动售糖果机烧化了,结果糖果全撒到地上,滚得到处都是。我们去捡,乖乖, 烫得要死。不只是烫,简直是在沸腾,一下子沾到我们手上,把手都给烫伤了。看 看,我这儿还有糖果疤。”他伸出手掌,让人看上面烫皱了的圆圈。 “我前任的最好朋友马克十三岁那年造了个火箭发射器。 他喜欢搞破坏,我也是,大概就因为这原因我们能成为最好的朋友。他婶婶家 有不少塑料唱片,怪里怪气的爵士乐,被我们抛到空中,用棒球棒打。马克有三根 球棒,但是他从来不打棒球,只用它们来砸东西。他现在要是被我遇上了,我会狠 狠把他本人砸一顿。不过他没事,他没事是因为人在堪萨斯,而我在这里。他还弹 吉他,弹得不好。他也不指望能弹多好。他只想搞得闹哄哄的。他还有铁手套,是 他爷爷给的。他爷爷去了英国的伦敦塔,结果带回这么一幅铁手套。马克戴上了, 结果一只手拿不出来了,被人送到堪萨斯医院急救,医院把他的手拿出来的情形都 上了电视。他爷爷给他手套,是为了不让他弹吉他。他们俩做了个交易:“我给你 这双英国铁手套,你他娘的就别弹那个鬼吉他了。‘对不起,小姐,不是我在说脏 话,是马克的爷爷说的。” 椅子上的妇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厌恶的表情,但她什么也没有说。鲍勃想说他舅 舅的室友在堪萨斯城被赶下了飞机,但是他刚准备开口,厚眼皮(鲍勃觉得挺淫荡) 的药剂师就来到柜台边,告诉胖小子说:“奥兰多,唐斯顿先生有没有给你什么样 品?我不能给你配这些药。这上面没有医生的签字。” “什么?没有,他没给我什么样品!只有这处方,他还说:‘你快给我去配药。 ’他没有签字?真混账。” “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不不。我回去跑一趟。”奥兰多说,从她手里拿回处方,一溜烟出了门。 等胖子从视线中消失,药剂师投了电话,和什么人说了起来:“我是鲁比。伏 尔泰,是扬恩店这边的药剂师。一个叫奥兰多。巴涅尔的人自称是唐斯顿医生的病 人,刚才拿处方过来,要开维亚康达斯,但处方上没有签字。所以我也不晓得是怎 么一回事。是吗?这可不好。好的,好的。” 另一个药剂师看了看鲍勃说,“你舅舅的药配好了。” “他要你记在他的账上。”鲍勃拿起药瓶冲到门外。 他在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有些朋友,但是上了高中一年级他就开始抑郁不振,形 单影只,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被人抛弃了,当然,这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总穿着泰姆舅 舅店里淘来的、被人抛弃的衣服。上到高二的第一个月后,他就把这种处境解释给 舅舅听。 “我去年什么朋友都没有交到,”他说道,“但是我猜这是因为我才上高一, 是个新生。我还以为今年会有所改观。哪知道还是老样子。我对别人很礼貌,别人 也对我很有礼貌。 我就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别人喜欢我。他们老是嘲笑我的衣月已。“ 不过泰姆舅舅帮不上什么忙。“哎哟,你管他呢!他们只是些小混混。” 奥兰多到来之后,他确实不去管这些了。 他能看到那个胖小子在西边过两个街区的一个公交车站边。沿着街道看过去, 能见着远处的汽车头,和铅笔擦子差不多大。他开始向车站方向跑过去,终于跑到 了车站,车子还在几条街之外。 “你好,”他和胖子打了个招呼,胖子瞪着他。 “你刚才在药房。”他说。 “没错。” 他们再没说什么,直到都上了车。 “你在哪儿上学?”鲍勃问。 “上学!本座才不会去光临那种地方。我他妈退学了。” “哇!你爸爸妈妈让你退啊?” “他们当然让我退学了。要不退学只有戴上手铐被强行带走这结果。我和老师 搞不来。我爸妈也不管,只要我大量看书就行。” 鲍勃相信这胖小子确实会和老师合不来。他一看这小子就能想到他是把老师惹 得火冒三丈的那种人。“后来呢?你就这么有一天突然不去上学了?你就这么直接 和家里人说:‘我退学了’?” “不错,是这样的。”奥兰多的声音很疲倦,好像刚被折磨得精疲力竭似的。 “上学的时候我在一个班。老师名叫特米诺小姐,我们喊她‘终结者’,或者‘白 蚁’(①因老师的名字”Ternuno “与”Ternunator“(终结者)和”Termite “(白蚁)发音相近,故奥兰多如此称呼他的老师。)。她给我们布置了一篇狗屁 作文,叫什么‘我的人生规划’。每个人都要在课堂上朗读自己的大作。都是些陈 词滥调的臭狗屎,臭小子们说他们想当电脑程序员、软件业老板、医生、护士、赛 车手、音乐骑士,等等。” 他说的话题引起了鲍勃极大兴趣。 “他们怎么知道?”他问。“他们怎么能搞明白以后要做什么?” 但是奥兰多避开了这种哲学化的讨论,继续说着他的故事。 “所以,每个人都朗读了自己的小作文,除了我,然后终结者就说,‘同学们, 精彩极了。’她却并没有指出,班上谁都没有说要成为科学家或者数学家,而这正 是这个国家的问题之一。 是这个国家的很多问题之一。所以我就发言了,我说,‘特米诺小姐,我没有 读,你把我漏了。’她说:“我没有把你漏掉,奥兰多,我以为你又像往常那样, 没有做作业。‘我说:”这篇作业我做了。’于是我就站起来,走向讲台。步子有 点重。然后我就朗读我的作文。我都烂熟于心了。我是这样读的:“奥兰多的冰城。 我不想成为脑科医生或者总统,我不介意做个摔跤冠军,斯塔福德郡猎犬驯养师, 或者远洋轮船的船长。但是我最想做的事情,是在南极建一座冰城。我会去找大公 司筹款,然后找些没有工作的家伙——把堪萨斯的流浪者全招过来 ----来建这个冰城。城里所有的楼房都用冰来做,我会用大 炉子化雪,然后把化了的水喷到模子里——矩形的,锥形的,圆形的,全有, 然后叫这些流浪汉把它们搭建成摩天大楼、圆顶大教堂,然后我在里面安上灯,一 到晚上就照得五彩缤纷。 最好最大的房子是庞大的四边形大楼。要是有人来参观冰城,我就卖门票,每 人收五十块,包括企鹅排骨晚餐。‘有个女生叫了起来,’企鹅排骨!恶心!真粗 俗!‘这说明她的脑子是如何闭塞,说不定企鹅排骨挺好吃的。我一气之下,推了 她一把,那女生倒在课桌上,把牙齿磕掉了,就像曲棍球队员一样。 终结者说,到办公室来。我一句话没说,拿起书就走了。退学了。我爸爸—— 混账一个,不过你能怎样,我爸爸站在我的一边。所以两个星期后,我们就搬到这 边来了。“ “我想你的想像力很丰富,要不你就是个大骗子。”鲍勃。 道乐说。 “这要看你的眼力了。”奥兰多手抓在车吊环上,车子晃的时候他跟着晃。 鲍勃说:“我不明白人们成年以前,也就是二十岁左右吧,他们怎么会知道一 辈子要做什么的。” “你真是一无所知?” “是不知道。你呢?我是说,在建冰城这件事以后?” “我自然知道啦。我想发财,统治全世界。我想当电脑高手。我现在才不想建 他妈的什么冰城。那是孩子玩的东西。 你为什么想知道退学这事?你也想干?“ “不,我舅舅不会让我退的。” “这关他什么事?你爸爸妈妈呢?” “我七岁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 “得了吧,什么叫不见了?夜里跑了?被外星人拐走了? 爆炸掉了?被匪帮灭了?毒蛇咬死了}伙计,我真服了你了。 要是我爸妈也这么不见了多好。我妈妈——想知道她做过什么事吗?“ “什么事?” “她做菜连食品标签一起做,就是贴在西红柿上面写着‘西红柿’字样,或者 鳄梨上写着‘鳄梨’字样的标签,知道吧? 她忘记把标签撕掉,结果色拉里会冒出这些小标签来。有时候去买鸡肉,翅膀 上面挂着金属标签,她就连金属标签一起煮,那金属上铅啊什么有毒的东西啊都能 被煮出来。所以我都快被毒死了。最倒霉的是我爸爸。他现在弓腰驼背,动不动就 咳嗽。都是被金属的鸡肉标签结害的。“ 车上人越来越多,鲍勃向奥兰多靠近了一些。他能闻到脏头发的气味和薄荷口 香糖味。 “我妈妈和爸爸去了阿拉斯加,说要在那边盖房子让我们。去住,我只得和舅 舅过,一直等到他们回来。问题是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从来没有来过电话,也没写 过信。我舅舅给阿拉斯加警方打了电话,警方也写了失踪报告,但也没有找到他们 的下落。我舅舅赛罗往阿拉斯加跑了一趟,亲自去找。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就这 么不见了。怎么也查不出他们去了阿拉斯加的什么地方。所以我只能一直跟舅舅过 下去。舅舅开了家旧货店,在科尔法克斯大道边上,我们在店后面和楼上住。一开 始,我舅舅以为他们出了事。但后来他改变了想法。 我想他现在觉得是爸爸妈妈抛弃了我。“ “伙计,这够古怪的!等你到了十八岁,会不会去阿拉斯加找你爸妈?” “我不是没有想过。”他从来没有把这个极隐秘的幻想说给舅舅听:父母失踪 后的几个月,他经常幻想自己坐飞机到费尔班克斯,找本电话本,查亚当。道乐和 维奥拉。道乐的地址和电话。到后来,他发现费尔班克斯不过是个普通的城市,他 就对想象进行了一些改编:此时的他(已经长成身上多毛、肌肉发达的大人了)划 着红色的独木舟,沿着奔腾的阿拉斯加河走,然后上岸步行,进入无边的荒野,因 为冬天快到了。在暴风雪中,他差点要冻僵,突然看到一座木房子。进去一看,是 对老夫妇,瘦弱而惟粹。他们的炉火灭了,两人相拥在破烂的旧毯子下。他找到斧 子,找到柴火棚,劈了一大抱木头,把火升起来,然后做了热狗和土豆泥,喂饱了 老夫妇。老夫妇感动得直掉眼泪,然后他又把碗洗了。屋子里有只狗——爱斯基摩 狗,他也把狗喂饱了。后来他又从一只狗出发,想象到一群拉雪橇的狗,个个都饿 得要死,他把它们全喂饱了,它们舔着他的手。老夫妇大声说着他的好处,等他们 有力气了,他们就恳求他留下来。老头子说:“我们有个儿子,大概就和你一样大, 但我们从来没能回丹佛去接他。”他想象自己不动声色地问老头子为什么没去接, 老头子则说隔壁有一个亡命徒,叫里克。莫毛,乱蓬蓬的头发,长得像热水瓶一样 胡子拉碴的脸。 这人一心要占他们的土地,就专等着他们走,哪怕就走一个周末,这样他好把 他们所有的财产都占了,连同那木屋,还有房契地契。最后,鲍勃把自己的真实身 份说了出来,说自己就是失散多年的儿子。他们把他一把楼住,还说他们找到了金 子,但莫毛想来抢。他想象自己呵呵大笑,弯了弯胳膊,说自己完全能够,而且一 定会把莫毛打得粉身碎骨。 后来,这幻想暗淡了,取而代之的幻想是妖里妖气的金发美女,脚趾上涂着指 甲油。他遇见胖子那会儿,这幻想就在他心里,火烧火燎的。他从来没有和人说起 自己想要去找父母,但和奥兰多遇到后没几分钟,就被奥兰多给猜着了。 父母那次一去不复返,之后几个月里,鲍勃都对自己把握不定,自我感觉像头 驯鹿,要特别留神脑袋,小心不让鹿角碰到纸盒子或者墙上突出来的东西。这一幻 想变得活灵活现。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原来的那个自己被父母带到阿拉斯加去了。世界的脚 下长了轮子,他刚想进去,世界就滚走了。 他知道自己有颗孤独的心,因为他没有任何归属感。泰姆舅舅的屋子和商店就 如同路沿途的小站,他在这里等待前往某个有意义的地方——某个事件,某个人物, 好让他明白自己究竟是谁。将来有一日,他要从驯鹿化为人形,和家庭恢复联系。 每到圣诞节,开胃留在家喂猫、看店,鲍勃就和舅舅一起去堪萨斯州纳克尔家 庭农场。他母亲、泰姆舅舅以及巴普家的其他孩子都是在这里长大的。父母还没有 离开他的那些年,他经常和姥姥一起住。回过头一想,原来他还很小的时候,父母 亲就不想要他了。每次这种家族的节日聚会上,他的姨妈露蒂和班洁都对他很关照, 舅舅们则编出空洞的许诺,说要带他去钓鱼、打猎,或者看洛基队的棒球赛。晚饭 的时候,姥姥总是用眼睛扫一眼桌子,然后抹抹眼泪说:“你看这场面,就是少了 维奥拉,她要是知道该多好。” “我敢肯定她想到这一点了,肯定在后悔自己的决定呢,妈妈。”克特舅舅说, 大家族的人有不少说法,有的说维奥拉和亚当。道乐在荷马镇,有的说在诺母镇, 甚至有人说他们在阿留申群岛上养狐狸。多年来,家族里的人对这两人长时间杏无 音信的解释越来越复杂,但无论如何,前提条件都是这两个逃亡者还没有死:他们 得麻风了,得健忘症了,疯了,被人绑架了,或者退隐到远方了,这都能解释他们 为什么没有和家里联系。鲍勃对这些说法很较真。惟有开胃。莱德堡说他们死了, 他知道个什么?他又不是什么血亲。 在公交车上,奥兰多突然说:“嘿,你想去看电影吗?” “好啊,但我要把舅舅的药送给他。他在等着吃呢。他说他很痛。有次他举一 盒塑料娃娃把背伤了。另外他的脚也很痛。” “晦气!你住哪里?” “科尔法克斯。老远的,在科尔法克斯边,靠近钱伯斯路。 就像去堪萨斯那么远。“ “哇,那真是远了去了!坐这车能到吗?棒极了。我们先把药给你舅舅送去, 然后我们去看电影。电影院也在科尔法克斯。崖边影院,科尔法克斯和薛西斯路之 间,在一家卖酒的商店后面。” “你不是要回医生那儿吗?” “医生?你什么意思?” “不是你和药房的女士说的吗。你说你要回去找医生签字。” “幄,那是在胡扯。我只想试试这药。是完全照着《奇幻极乐》上配的。药方 纸是我在路边捡到的。我们来看看你舅舅的药。嘿!是海德罗科德恩(药品名称。) . 你别急,只不过是鸦片硷和醋氨酚混合成的。不过我们不妨吃几粒。他又不会发 现。” 他摇出六粒,给了鲍勃两粒,其余的一口吞了。 鲍勃把那两粒药放进夹克口袋。“好了,”他说,“我们去看什么电影?” “是《鼠女》。棒得很!就像那些古怪的黑白片,黑白之间有些发毛的那种。 会把你吓出一裤裆尿。是六十年代的老恐怖片。崖边影院放的都是些恐怖古怪的片 子。喂,我们要不要在这儿下去换车?” 他们坐在车上沿着科尔法克斯走,塞塔尔娱乐室、PS希腊比萨屋从车窗边一晃 而过,汽车接着经过约翰。艾尔维配件店、塔米美甲屋、阿非利克航空、飞龙快递、 大炸弹娱乐室。航空时代原子洗衣店门口有人在扭打。鲍勃告诉奥兰多说,舅舅的 虎皮鹦鹉是从泽西。约翰宠物店买的,还有,他们在疯狗和朝圣者书店里开了个赊 购账户,每个月可以买两本书。(鲍勃经常去图书馆分馆,但到后来被泰姆舅舅制 止,因为他总是不能按时还书,结果罚款越积越多。)奥兰多似乎无动于衷。 最后,他们终于路过九九食府和旅长军备品返销店,看到泰姆舅舅的商店,名 叫“久而不衰”,看起来破落寒酸,这使得鲍勃很不好意思。 泰姆舅舅躺在破烂的沙发上,边喝啤酒边看电视。他拿过褐色的药瓶子,摇出 两大颗胶囊,就着一大口啤酒吞了下去。 “你是说,要去看电影?”他说道。“不错的电影吗?要不是这背痛得人不得 安生,没准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 “你不一定会喜欢的,先生,”奥兰多说。“是部老恐怖片,《鼠女》。” “也倒是,我不喜欢,不是我爱看的那种。所以去不成也用不着遗憾了。” (他看了三十七遍《我的叔叔》,可把雅克。塔帝看了个够,就是为了着塑料工厂 的那场戏——上面红红的管子伸出来,鼓成气囊,或是收缩成闪亮的香肠形状。) 他从口袋里捏出一块钱。 “来,鲍勃,这钱拿去买爆米花。再买张报纸。回来路上给买张《邮报》。” 一块钱扣掉买报纸的五毛钱,只剩下五毛钱了。鲍勃心想,世上哪里有五毛钱 这么少的一份爆米花?但奥兰多都看在眼里了,到了外面,他对鲍勃说:“我请客。 是我让你看的。 怎么说了,我的钱是说有就有的。我爸爸喜欢喝酒,每次烂醉着回来,我就等 他睡下,在他口袋里能掏个二十来块的。另外,我还有份工作。“(鲍勃后来才发 现,奥兰多的所谓工作,就是在十六街大商场向游客讨钱,这手艺是他跟一个老花 子学的。这老花子舒舒服服地住在芦社区的阁楼里,房钱不低,天气恶劣的时候才 出来经营要饭的生意,这时候过路人会大发善心,肯给钱。最好的时候是圣诞节前 那些大风大雪的下午。) 崖边很破,电影也很破,可鲍勃。道乐两个都喜欢。除了电影票之外,奥兰多 还买了爆米花和一夸脱装的可乐,没有什么牌子。“影院”在一家卖酒的商店后边, 是个仓库改造的,带坡度的地板是光秃秃的夹板铺成的,走在上面轰隆隆的。木椅 子上面都没有装布罩。整个地方充满着尿骚味和烧焦的蔬菜油味。观众只有十四个 人。 电影一开始,出现了几十只老鼠,在一个未知的城市里,沿着一条水边的肮脏 街道跑着。接着出现了各种特写,比如老鼠吃垃圾,老鼠蹲着,成群的老鼠睡在老 鼠窝里,还有老鼠吃软骨头,老鼠舔食什么税糊糊的东西——似乎是坏掉的香蕉布 了。然后老鼠又跑了,绕过街角就不见了。镜头跟得很慢。突然间看不到老鼠了, 出现了八到十个金发女郎,靠在仓库墙上,浓妆艳抹,口红很艳,身上穿着紧身的 衣服,上面金属片一闪一闪的。这些女人抽着烟,透过墨镜看着黑夜。她们穿着鞋 子,脚趾非常尖,鞋跟高得出奇。镜头越拉越近,移过裹着缎子的腰肢、若隐若现 的乳沟,照到她们潮而发亮的眼睛,还有油乎乎的嘴唇。镜头然后移到最丰满的金 发女郎,她的裙子短得正好可以隐隐露出一点臀沟,然后镜头移向丰满的臀部,紧 紧包住大腿的发亮的袜子,再沿着腿部,移到下面的小腿,突然间,在缎裙子边上, 现出一根结实的老鼠尾巴,猛然拍动了一下,就如同淫邪的眨眼媚笑。 “粗俗!”鲍勃说道,不过他还没看到下面的部分。他还没有看到,鼠女后来 穿着比基尼在海滩上,在条纹阳伞下勾弓唯生员,然后用它们的尾巴把他勒死(在 此之前,尾巴都一直卷在比基尼里),然后吞吃掉,把骨头扔进海浪之中。他也没 有看到,这个无名城市的警察头子变成了吸血鬼,想逼迫这些鼠女做自己的性奴隶。 他也没有看到奥兰多。奥兰多把爆米花吃了,可乐也咕略咕略喝了,坐在座位上, 若无其事地向地板上撒尿,声音很响。 电影结束时,奥兰多坚持要留下来看新片预告,《血宴》和认渣》。出来时, 他指着一张可怖的帽尸舞女》海报(上面写着“本片的色彩能把你的血吓得凝固”) 说,“那电影真他妈牛!”他说自己是在堪萨斯看的这片子,还跟他描述了堪萨斯 那家影院的情形。他说进门的时候,查票员会给每个人发个呕吐袋子,上面印着《 僵尸舞女》字样,有人还真用上了。 “我也想吐,可就是吐不出来。我现在还保存着这呕吐袋子,不过现在是当收 藏品了。或许你舅舅能告诉我它值多少钱。”在堪萨斯那家影院,椅子下面都装了 蜂鸣器,到了护士的疯猫扑到格拉斯医生身上的时候,蜂鸣器就开始响,影院里的 人就全尖叫起来。 那天夜里鲍勃睡得很沉,他沉浸在低级娱乐片带来的享受和偷来的两粒药丸造 成的麻醉感中。 现在他在博伊西,听那害发女人说,这地方在二战期间被美国空军误炸了。他 开着电视睡了。过了半夜,他突然被电视上一阵沙哑的警报声吵醒,一看屏幕,上 面有红光在闪着,正在提醒梅、罗斯顿、斯拉普奥特等地居民去躲避。有观察员说 有台风云从刚过得克萨斯边界线的戴罗泽特出发,正在往东北移动。屏幕上出现了 一张地图,他看到台风离他有七十英里,正在移动。他忐忑不安地又睡觉了,心里 还在想,做这份工作会不会落个被龙卷风卷走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