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乡村概略 在霍斯仓旅馆待的那三天,鲍勃一直在看本地分类广告。 吃饭是在墨西卡利高地吃炸鸡排(特色菜一成不变,总是这一道)。他一有机 会,就向餐馆服务员和商店营业员打探什么地方有房出租。他还开着车子逛,看到 形形色色的车保险杯贴纸,上面写着:我儿子是麦克莱斯特的荣誉囚犯加喜欢德国 小香肠,请按喇叭耶稣是我恩友哪三个字代表臭不可闻?答案:养猪场 他数着路过的教堂:太初浸礼会堂、新光浸礼会堂、日出浸礼会堂、甜地浸礼 会堂席一浸礼会堂、圣经浸礼会堂、使徒浸礼会堂、自由意志浸礼会堂、圣幕浸礼 会堂、团契浸礼会堂。 真正基督徒教会、正直基督徒教会前的第一个教会、大平原地区人民教会隔音 堂、耶和华见证人王国大厅、圣灵降临节神圣教会期利恒路德派密苏里大会教堂、 神之教会第一会堂、卫理公会派第一联合会堂、主内弟兄姐妹教堂、七日耶稣再临 教堂。在镇边缘,靠近几间破败的杂屋,出现了一个“圣灵感孕基石天主教堂”, 是间熏制室改成的,小得可怜,和当初的熏制室一样。看来这地方每五个居民就摊 上一个教堂。至于公寓和楼房,则都没有对外出租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都住 在自己的家里。霍斯仓旅馆的老板杰拉尔德。鲍普考恩——或许根本不是有前科的 人——想到了鲍勃,提出让他住旅馆的长包房,按每晚十块钱算,不过得搬到小房 间去。要是住帐篷会更好。外面总会有风吹的。 晚上他接着看艾伯特中尉的游记。游记封面上有詹姆斯。威廉。艾伯特的画像, 不过是他中年的像。他二十五岁时长的样子很难想象出来:瘦瘦的,长而挺拔的鼻 子,松软的褐色头发。或许那时候他就开始像中年像上那样蓄须,或许那时候头发 就开始秃了。鲍勃想象他的朋友们如何叫他“吉姆”,但鲍勃自己总是把他想成艾 伯特中尉。 游记一开始的地方是描述奔茨堡。鲍勃。道乐自己上八年级的时候,班级组织 了一次旅游,去的就是奔茨堡。他知道这堡是重建的,那些向导、铁匠、山民都是 现代人装的,不过他感觉特真实,就好像真是回到了十九世纪中期,站在以阿肯色 河为界的墨西哥边境,周围全是小商贩、打猎的、夏安族印第安人、墨西哥人、得 克萨斯人、牛皮、加拿大游客。现在,他看到艾伯特中尉用水彩画的奔茨堡,是从 较远的阿肯色州视角画的,堡上飘着一面巨大的旗帜,堡前有顶帐篷,圆锥形,或 许是印第安人的帐篷。两个白人男子站在边上,其中一个穿着条纹衬衫,双手又在 胸前;另一个穿着鹿皮裤,左边肩膀上扛着枪。看着这些情景,鲍勃仿佛回到了奔 茨堡。这堡和他八年级的时候看的一样。那次班级旅游时,鲍勃还很高兴地看到了 孔雀。那些孔雀尖叫着,沿着奔茨堡的垛墙跑,穿过院子。在游记中他看到,在艾 伯特中尉那时候,堡里面就有无数的笼子,里面关着本地区的各种鸟儿——喜鹊、 蜂乌、秃骛。 外墙的垛墙上种了仙人掌,艾伯特中尉一八四五年看到它们的时候,这些仙人 掌正开着红色、奶油色相间的蜡状花儿。 鲍勃和中尉一样,喜欢夏安族印第安人。这些印第安人来到堡里面,跳着剥头 皮之舞,摆出姿势让他画像。鲍勃很喜欢看中尉对夏安族印第安人头型的详细描述 :男人的头发长得可以拖到地上,眉毛胡子却用小镊子拔掉。中尉也说喜欢夏安族 女人的头发:中分头,辫子清清爽爽地扎着,拖到腰部,不过这描述好像不是漫不 经心的,好像有点旁观者之外的东西。显然,他喜欢这些女人,鲍勃不知道他有没 有和这些女人睡过。他想应该睡过。后来鲍勃看到中尉和一个叫“沙博诺德先生” 的人一起去拜访夏安族的要人“老树皮”(“老树皮”有个漂亮的女儿),立 刻兴奋起来,他发现书在这里和一八O 四年刘易斯和克拉克的探险接上了,因为 “沙博诺德先生”其实就是吉恩一巴布提斯特。沙博诺,是萨克贾蔽、涂森。沙博 诺之子,也就是萨克贾藏一直背到“西部大河”的那孩子。中尉描述的一八四五年 的事情就在鲍勃手上,鲍勃觉得那久远、死寂的声音在向他诉说着。 这一周结束的时候,鲍勃坐在墨西卡利高地餐馆,喝着一杯淡咖啡。厨子从造 炸鸡排出来的方形洞口探出脑袋:“喂,鲍勃。道乐,你的鸡蛋要怎么煎?一面黄, 还是两面脏?你还在找房子啊?” “两面脏。我肯定是够脏的。” “我听说在毛桶镇那边,有个老太太好像有房子。如果你不介意去那地方的话。 那镇上死气沉沉的。我这儿有电话号码。“他从洞口递过一张报纸上撕下来的 角。 “你要是有脑子的话,该带点吃的过去。毛桶镇没地方吃东西。十五年前还有 个小饭馆,是个老太太开的,我说是老太太,不过要是你亲眼见了她,你不会看得 出她是男是女。” “多谢了。我想我得点道炸鸡再上路。” 鲍勃拿出地图查看。过了牛仔玫瑰,下一个镇子就是毛桶,镇子就在从俄克拉 何马的蒂龙市通往得克萨斯潘帕市的444 号路边上。毛桶在加拿大河北部。他拨通 了电话,有个女人用细弱但很粗野的声音回答说,他问的地方是“陨星”牧场的一 间木柴棚子,没有通电,也没有自来水,不过每个月只要五十块钱。不许酗酒,不 许抽烟,不许带女人过夜,不许吸毒。他说他想看看,心想这或许就是他等的机会。 风已经平息了,天上空荡荡的,呈淡蓝色。毛桶的郊区有块牌子,写着“这是 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再往前开一点,又看到一块小一点的牌子,颜色几乎全退了, 上面的字只能辨出几个“……日落前离开本镇”。毛桶镇是毛桶郡府所在地。镇上 有九条路,路面上不是粗沙砾就是生硝肥。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这里人把牲口从外 围的牧场赶到铁路终点的时候,这些牲口硬生生踩出了这些路。这几条路从各个方 向汇集到一起。 世上再怎么发达的红绿灯都无法指挥这些路组成的错综复杂的路口,无奈,人 们只好按先到先走的法子办。铁道在主要街道中间横开,将这路一分为二。镇上有 个白色的水塔,有个小坏蛋在上面漆了“马口‘字样。再过去有五六个大谷仓,前 面停了十多辆小货车。鲍勃想这大概是农民最主要的聚会场所吧。 镇子中心的特色地方是一片小小的黄褐色草地,像芭蕾舞演员的黄褐色裙子一 样,围在黄褐色的政府办公楼周围。 办公楼前面是黄褐色的走道,走道尽头是门廊,上面有箭头标志,指示人们怎 么去管长办公室。在办公楼的街对面,他看到了一排传统的、带着小镇特色的各式 门面:卡片和礼品店,空店面,老狗餐馆,律师所——上面的牌子上用烫金字写着 :F. B. 威克斯律师,孤星台球室,布拉杰斯药房,斯匹德威尔市场,毛桶银行, 还有前面长了草的《旗子》报社办公楼(他不久后发现,心情不那么好的本地人称 该报是《傻子》)。透过厚玻璃窗户,能看到老狗餐馆里挤满了戴着牛仔帽的男人。 在街道上,尤其是克利普报纸和录像店前面,有很多年轻小伙和十几岁的姑娘, 靠在商店的墙上、公用垃圾桶上、拱廊柱子上,或者随意地斜靠在小货车保险杆上。 小镇似乎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标志着毛桶现代性的新商店都在政府办公楼两边的小街上。那边有主教派教会 的会堂,外形如同切成楔形的蛋糕;还有加勒比汽车旅馆,旅馆停车场中央有个洗 澡盆一样大的游泳池;还有一家泰式一墨西哥式饭馆、毛桶蜂窝电话公司、一家叫 健身鲍勃的健身中心。鲍勃。道乐在道吉表妹油炸圈饼店买了六个油炸圈饼。饼店 窗口上写着“本店供应夜宵”,他想这夜宵肯定是本地另外什么字,错写成“夜宵 ‘了。 邮局在两条街以后,是一处前面看貌似两层,实际上只有一层的房子,有一棵 小三叶杨树遮在前面。门口的木条靠背长椅上,坐着四个老年男子,脸如皮革,皱 纹满面,脖子精瘦,身材也很瘦弱,他们全是右腿架在左腿上,跷了一排的二郎腿。 他们的裤腿全都卷得高高的,露出四条白白的小腿,全朝一个方向斜斜地垂着。 他们全在抽烟,烟头的白灰一样长。 过路车辆走过的时候,他们的头一起扭过去看。鲍勃。道乐很高兴能看到这么 多老人,他想他们一定都经营着大片土地。 邮局外面还站了个老人,穿着一身牛仔衣,戴着牛仔帽,腕上绑着套花皮护腕。 老人告诉他怎么去陨星咖啡馆,说这咖啡馆主人是拉封。格雷斯。弗荣克,还 告诉他靠路中间走,因为他们把路边都栽了该死的灌木,这些灌木枝硬得就像尖竹 钉。 说着,他跨上~匹马,跟鲍勃。道乐打了个招呼,然后就骑走了。马的腿有点 破。 “进来进来,”那女人怪声怪调地招呼道,让他进了黑乎乎的屋子。女人的嗓 音沙沙的,但又抽油的,感觉像带仁的花生酱。“你是要杯水呢,还是要点百事可 乐?”格雷斯。弗荣克身材瘦小,像个五年级小学生,她是个农场主的寡妇,正值 中年。 一张脸紧张兮兮的,嘴巴小小的,好像就只比鼻子宽一点点,两个眼睛凑得很 近,眉毛细细长长的,头发硬硬的,夹杂着白色和正退着色的红色,这副尊容很让 人想到某个不太重要的罗马皇帝。 “麻烦弄点水吧,”鲍勃说道。他的喉咙被灰呛得焦干焦干的。拉封赶忙拿出 杯子,洗杯子,放入冰块,从冰箱里拿出一壶冰水,切了片柠檬,放在杯子边缘上。 鲍勃觉得屋子里很热。 “给你,什么也比不上一杯冷水好,对不对?我是迈阿密的哈什伯格家的”— —她把“迈阿密”说得重重的——“得克萨斯的迈阿密,不是佛罗里达那地方。我 是一九五一年和杰斯。 弗荣克结的婚,他死了——罢了,不提了。“ “毛桶这名字有点怪,”鲍勃说。“是根据人名取的吗?” “是根据毛桶村取的。过去这里有很多这种树。鸟儿都喜欢毛桶树。到了春天, 那叶子还没有抽出来之前,下面全是毛茸茸的——这就是‘毛桶’的由来。至于牛 仔玫瑰,那是一种花儿。葡萄酒杯花是牛仔玫瑰的另一个名字。你总不能把镇子取 名叫‘葡萄酒杯’吧。这毛桶郡是禁酒的,不至于会用这个名字。” 喝水的时候,鲍勃注意到四周到处是花里胡哨的小摆设。 拉封说厨房是法国乡下的风格,不过照鲍勃看,是得克萨斯乡下的风格:地上 铺的是干净的白色油地毡,桌子上是福米卡塑料贴面,铬合金的桌子腿,椅子颜色 与之相配。墙上贴有耶稣像,是用通心面和种子排出来的,像边上是本挂历。墙上 还挂着一些陈旧的白色厨房器具,动不动乒乒乓乓地响。擦碗的毛巾下面印着“你 好”(原文为法文),中间印着埃菲尔铁塔。柜台上是些瓷罐子,上面写着:咖啡、 糖、面粉(原文为法文)。葡萄酒架上挂了一幅仿布莱塞的《蒙马特尔的台阶》。 葡萄酒架里面放的不是葡萄酒,而是一瓶瓶威士忌;这是个好迹象,鲍勃心想。 女人还给鲍勃看了她通过购物目录邮购的几十件东西:一个皮热水壶盖子,摩洛哥 油灯,等等。在一只猫篮子上方——她养了只深色的雄猫,只有一只耳朵,半根尾 巴,全是割草机害的——有块蓝色的搪瓷牌子,上面写着:疯猫(原文为法文)。 不过“死猫”(原文为法文)似乎更确切一些,因为那贪睡的野兽一直睡在那里, 只有听到了开冰箱门,或者隔壁的瘦个子邻居发动了割草机,它才会起身。 等鲍勃喝完水,拉封说道:“好,我们去看看那棚子。” “到了,”她开着车带着鲍勃,穿过一片高低不平的牧场,趟过一条缓缓流动 的小溪,到了一片三叶杨树林。在铁丝网后面,又是一道篱笆,是旧轮胎围成的。 三叶杨树丛下面有间小木棚,带着个小门廊。门廊的门四周绕了一圈绳子,拉 封解释说这是为了防止蛇进来。里面有四个空床铺,每个床铺上都有张对折的薄床 垫,一堆毯子,另外屋里还有一张方桌,周围有四把木头椅子。还有个小小的灶台, 上面放着个发黑的茶壶;靠墙放着一个木头箱子,里面装满了引火柴和棍子。 “简陋得很,”拉封说道。“没有通电。床单和毛巾你自己准备。水你得自己 去拉。去我那边的厨房里取。” “我租下了,”鲍勃说道。他没有认真考虑每天开车穿过牧场该有多辛苦,每 天来回拉水多累人,也没去考虑不能打电话多不便,因为他已经喜欢上了长条地含 蓄的美。他看到,一片片树林和灌木掩映着河道,粗大的葡萄藤在树身上反复缠绕 着,把树变得如同粗织的布匹。冠岩如同粗线条的对角线,把高地平原和南部平原 分割开。还有那红色的帕洛社罗峡谷,大气磅碑,又有异国情调。 鲍勃从车子里卸下行李箱子,这是他的新箱子(只有对他来说才是新的,因为 终究也是从泰姆舅舅的旧货店淘的),里面装着环球猪肉皮公司的宣传折页和文件, 一双擦得发亮的尖头牛仔靴,还有一盒从佩里顿带来的炸鸡腿。只花了几分钟,他 就把箱子里的东西收拾出来。他走了出去,绕着小屋子走起来。沿河枝条交错的葡 萄藤间,一只肥肥的、像鸡似的鸟儿受惊飞了起来。河水流动的声音很悦耳,虽然 他听着听着就想撒尿。在小屋后面,靠着四根硕大的木头,其中有两根被人刻成了 人形:一个披着波浪发的女人头,还有个人头面目模糊,细看有点像列宁。或许哪 个牧场工把自己想象成雕塑家了。 时近迟暮,鲍勃坐在门廊上,喝着一瓶发热的珍珠牌啤酒。他提醒自己明天去 毛桶镇上的时候,买个冷却箱,还有冰块。往西看,在一片开阔的地里,有几件农 用机械。这地已经多年没有人来放牧了,长满了须芒牧草和野草。他数了数,有五 台生锈的联合收割机,三辆小货车,四辆旧拖拉机,还有各种耙、秒——全都陷在 泥土里。高高的草丛里还现出了一个黑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很难看出来—— 或许是旧油泵吧。在越来越深的暮色中,他看到南边有块略略突起的地,因为实在 低得可怜,即便在这个地形平坦的郡里,也很难称它为丘陵,不过是块隆起罢了, 就好像是大地吸过了气,正屏住呼吸呢。但是按照长条地的标准,这地方是足以称 为“小山”的。 从这隆起地再往前看,有一片巨大的乌云在伸展着,如同一双黑黑的翅膀,凶 暴而压抑,一道道闪电从中撕扯过。远处轴式灌溉机运水臂的末端,有灯在一闪一 闪发光。黄昏,就如同碎成粉末的灰色丝绸,纷纷扬扬地降;陶下来了。 鲍勃把炸鸡排的皮和骨头就丢在门廊的门口。夜间醒来,他听到门外嘶哑的吼 叫声,单调而持续地重复着。等他完全醒来,那叫声却低下去;从窗口往外看,透 过淡淡的星光,他只能看到一个小黑影溜向乌黑的草丛中。或许是狐狸,或许是山 狗,他无从得知。快到早晨的时候下雨了,雨点劈劈啪啪地敲打着屋顶。 上午鲍勃去了趟牧屋,取了水,然后坐下来和拉封喝咖啡。和这个地区的人~ 样,拉封喜欢把咖啡煮得淡淡的,颜色是淡褐色。她告诉鲍勃,她正在编写一部郡 志,她给它取名叫《毛桶郡乡村概略》,里面会收集几百个本地家庭的回忆录,还 有照片。 “道乐先生,我已经在这上面花了十三年工夫。” 拉封还说,每天中午邮递员多尔。麦克江肯来送信,她都能收到大量家谱回忆 之类的邮件。上了年纪的人会亲自上门来,带来一盒子一盒子的照片、日记,还有 发黄的信封。这些资料和照片占满了楼下两间房子。他们端着咖啡坐到工作台边, 拉封指了指堆得老高的盒子。 “我想我一辈子都做不完了,”她说道,语气中似乎带着自豪。“我想等我一 死,我儿子准会把这些东西全给扔掉——而这实质上就是毛桶郡的历史,本郡每个 人的历史。” “那你能不能分成多卷出呢?”鲍勃问。“比方说,你先出第一卷,里面说的 是早期历史,接下来,再一卷卷出往后的东西?”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我的材料是按家庭整理的,不是按照年份整理的。是 按照字母顺序排的,不是按照年份。我有时候觉得这是失误。不过是人就难免有失 误啊。” “那么你能不能从A 到L 这样出?我的意思是,总得想法子腾出地方啊。再说 这些人难道不把他们的信件和照片要回去?” “或许会要吧,”拉封漫不经心地说。“等我干完了,会还回去给他们。每天 总是有新材料送来,哪怕姓氏开头字母的那些人家也有东西要加进来。” “可是——” “你别着急,鲍勃先生。”拉封说道。“我敢肯定你也有感兴趣的事情。萝卜 青菜,各有所爱嘛。” “那倒是。”鲍勃没有发现她活中下的套子。 “你是做什么的?是什么风把你吹到长条地这边的?这儿外面来的人可不多啊。” “有点难说,”鲍勃回答道。“其实根本不是工作上的事。” 他看到桌子上有两个半透明的塑料储衣盒,靠近拉封的电脑。 他想他看到了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哦?那敢情是到阳光明媚的毛桶郡度假来了。” “我是来寻找——” “找什么?”拉封眼睛瞪着。 “我,我,我为一家杂志写长条地的专访。所以我对你这《概略》特感兴趣。” “哪家杂志?” “现在还没有呢。我想先把文章写了,然后去投稿。或许投给《今日俄克拉何 马》吧。”鲍勃边想边说,脑子飞快地转着。 “我看不是这样,道乐先生。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不过《今日俄克拉何马 》专门报道伐克拉何马的新闻,对长条地吹日伐克拉何马》的偏袒可是厉害到家了。 杂志的文章可不是这样登出来的。他们都有约稿。或许你觉得我挺笨的。不过 我想告诉你一声,我为《滴》当了十七年的特约编辑。“见鲍勃迷惑不解,拉封补 充说:”《滴》是一份农业科技杂志,专门针对灌溉。“ “对,对,对,你说得没错。我也不是写稿子的。别的人写,我是说过去的别 人。”鲍勃脑子里狂乱地想着。“事实上,我是来找一个,一个女朋友的。我妈妈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消失了,去了阿拉斯加,但她以前总叮嘱我要找个得克萨斯的姑 娘结婚。” “哦,她是这样说吗?她跟你说这话的时候你多大了?” “大概七岁。或者八岁。”鲍勃还是盯着那塑料盒子。盒盖下面的盒子顶上打 了很多洞。 “这个年纪就说起亲事的问题,是不是早了点。除非她是中国人?” “不是。” “或许她本人是得克萨斯人?东岸有很多亚洲人。” ‘不。她不是亚洲人。但她一直很喜欢得克萨斯的姑娘。 我也喜欢得克萨斯姑娘。“ “或许我们该打住,不说这得克萨斯姑娘吧。顺便问一句,你有工作吗?我是 想你能不能应付房租,虽然这租金低得很。” “这个,我有工作的。我是来找好土地的,给,给一家豪华房产开发商。环球 豪华物业。公司想打进得克萨斯长条地。 他们觉得这里有潜力。“ “你是不知道,也不知道有几千人猜到了这种‘潜力’。不过豪华型房产开发 我倒是头一回听说。这个郡的人现在越来越少。我想他们大概是要派你去奥斯汀外 面的山区,那边都是搞电脑的有钱人,要不就是达拉斯。那帮长条地的百万富翁住 的都是活动汽车房,钱都投进土地和马匹上去了。这年头大部分人只能勉强湖口, 而你鲍勃却有这么好的工作,真是幸运啊。这样你预支一个月房租大概不会介意吧? 我得有个保证啊,否则你跑了咋办?“ 鲍勃笑了,说他马上当场写支票,接着说:“那塑料盒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在动?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在上面那个?” ‘哪是小粉。“拉封把盒子拿过来,放在两人中间,慢慢掀开盖子。鲍勃看到 一只褐色的狼蛛,小小的粉红的脚,他吓得嘈地站起来,椅子都倒了。那蜘蛛被他 吓得四脚朝天。 “它不会咬你,”拉封说道。“它很安静。你说你看到它在动,我都很吃惊。 它大部分时间躲在它的藏身处。“拉封指了指储衣盒后面支着的几片厚树皮。” 看来有点干,“她说道,把手伸进盒子,摸了摸木片和土。蜘蛛没有理睬她。她从 电话机边拿过一个小瓶子,对着盒子里面喷出细雾,然后把盖子重新盖上了。 “巴不得我来喷雾。”拉封把瓶子放下,去拿另外一个盒子。 “你有两只啊,”鲍勃冷冷地说。 “这只不一样,”拉封答道,小心地把盒盖子拿开。“这是托尼亚,是只多哥 种的爆星蛛。两种蜘蛛都生活在树林里,但小粉是拉丁美洲的,热带雨林里的。” 鲍勃靠近了一些,想看清楚点。“往后点鲍勃,这只好斗得很,会跳起来咬人, 快得像闪电。咬你一口,保准你大病一场。”鲍勃看到,那灰蜘蛛背上,确实有星 星爆炸所发出的光芒那种图案。它没有小粉那么大。拉封把盖子盖上,他顿时觉得 松了一口气。 “托尼亚我才养了一年。小粉差不多都四年了。它能活到八九岁。狼蛛的寿命 可不长。但你们的墨西哥金发女郎可不同,能活到四十岁。它们可是长期的宠物啊。” 鲍勃出去的时候,天空是冷茶的那种颜色。 晚上鲍勃坐在小屋的门廊里,天黑得看不见字的时候,他拿出了手电筒。因为 他这时正看到中尉寻找老树皮儿子(先前书中说他能“七扭八歪”地跳舞)的画, 这画是自传性的,描述老树皮儿子如何勇猛地用长矛攻击波尼族人。中尉对画大加 赞赏,说画的比例和整体设计有“相当好的感觉”。鲍勃觉得,如果老树皮的儿子 在中尉教的绘画班上,中尉肯定会给他奖励一颗金星。但是,后来著名的向导托马 斯。菲茨帕特里克出场了,告诫中尉不要把骡子挂到灌木上,因为骡子会把枝条扯 动,而这树枝条一动,它们就觉得有敌对的骡子在偷偷靠近。读到这里,手电筒的 光线暗淡下去,渐渐地又变得时亮时灭。过了几分钟,鲍勃放弃了,提前去睡觉。 那一刻,鲍勃坐在沉沉的暮色中,看着手电的光线暗淡下去,觉得自己一生的 光景交错在脑中闪过,而且对他来说全无法了解,他只知道这没有灯光的日子很恼 人。 他发誓明天要去弄只野营灯,或者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