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铁丝网节 太阳起山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鲍勃踉踉跄跄地从床上下来,一脚踩到了尖尖 的东西上,戳得很痛。他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拿起电话,听到里面杰琳- 谢特尔睡 得迷迷糊糊的声音,“谁?哦,鲍勃,他还在睡觉。我可不可以捎个——” “我在呢,杰琳,”他插话道。 电话那边的人一口得克萨斯口音,声音热情而洪亮。“好啊,鲍勃,早上好! 多美啊!看看窗外,多舒心呀。” “牡豆弟兄?”他看着脚底,原来是一根羊头刺,扎得很深,奇怪,是怎么进 他屋子的? “没错。很美好的一天,很凉快,不过会热起来的。很抱歉昨天晚上没和你联 系上。我在想你今天去不去铁丝网节?” “去。我答应了拉封,下午要帮她卖被面抽奖的奖券,照应一小时。” “那好。我到时候去找你。你什么时候去照看那卖奖券的地方?” “两点到三点之间。但是我或许今天上午就过去,随便看看。我从来没有去过 铁丝网节。” “很盛大。毛桶扬眉吐气的一天。不要错过牛仔竞技表演啊。真正好看的是套 索,赫西查斯特弟兄表演。” “那我肯定不会错过,”鲍勃说,“什么时候开始?” “牛仔竞技中午开始。很希望到时候见到你,鲍勃。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和艾 斯。克劳彻的项目有关。你听说了,对不对?” “是啊,”他的话音里禁不住带着一丝苦涩,他看着窗外。 天空艳丽无比,云彩有粉红色的,也有金黄色的。 鲍勃洗了个澡。(他仍然觉得现在的沐浴很奢侈——住在陨星棚屋那些日子, 只能用海绵擦洗,真没法比!)先穿上内裤和无袖衬衫,因为他怕天会热起来。但 是用镜子一照,才发现这身打扮太不够得克萨斯化。有牛仔竞技,有大太阳,不消 说,大家都会穿西部的服装。他穿上牛仔裤和长袖衬衫,又蹬上从未穿过的牛仔靴 ——照克鲁克先生的说法,在长条地能否成功,这靴子是个关键。或许他的问题症 结就在这里——脚上没有配一副好行头。他又照照镜子,觉得不是很满意。 他突然想起泰姆舅舅跟他说的环球猪肉皮公司的枪击案。他要打电话给拉封, 要让她知道。终于,他也有新闻了。但是他打电话的时候,拉封的电话占线。 在楼下,杰琳正在搅一锅玉米糊,见到鲍勃,就叫他坐下来用餐。她倒了一杯 咖啡,又往放了黄油的煎锅里打了两个鸡蛋,然后在上面撒了点胡椒。 “你要橙汁吗,鲍勃?” “要一点。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不想把枪击的事情告诉 谢特尔。 “那当然好。等面包鼓上来的时候,麻烦给抹上黄油。很多人不愿意玉米面和 烤面包一起吃,但是谢特尔先生从一结婚就坚持要这样吃,现在都习惯了。冰箱里 还有果酱。黄油在这儿。” 冰箱里的果酱琳琅满目。不用说,谢特尔夫妇很能吃甜的,他想。他拿出果子 冻、果酱、水果凝乳,还有一瓶叫“越橘老虎”的东西。 杰琳‘谢特尔把他们的咖啡杯子又倒满,把鸡蛋晃了晃,边上浇上一圈拌了黄 油的玉米面,然后倒在盘子里,坐在他对面。他应该是坐在谢特尔先生的椅子上, 他想。他把“越橘老虎”涂在烤面包上。这“越橘老虎”原来是辣椒、波旁威士忌 酒和越橘混在一起的奇怪东西。 “这个星期谢特尔先生状况怎样?”他心里还在想环球猪肉皮公司到底是谁死 了。 “挺好。你知道,我把艾斯的计划跟他说了,说他们把猪运走了,下周还要把 化粪池抽干,填上土。这可怜的人,居然抑制不住,哭了起来。他太遭罪了。他说, ‘你去告诉艾斯,水牛我有多少钱就买多少。’我怀疑他并不知道水牛的价钱。可 不像奶牛!等他们把老化粪池抽干,空气重新清新起来,他就立刻回来。” 外面的空气不冷不热,天空万里无云,如同一张蓝色的纸,看不出任何坏天气 的迹象。鲍勃开车向毛桶镇上进发,路的颜色如同压碎的杏仁,他突然觉得自己感 觉好极了,再也不用鬼鬼祟祟地为养猪场选址的事奔波,可以安安心心享受一天了。 驾驶过程中,气温越来越高。等他到了毛桶,仪表盘的温度计上显示的气温是九十 四度。在毛桶镇,似乎所有人都和他感觉一样,都笑着,乐着,几乎所有人都穿着 牛仔裤,长袖衬衫,蹬着牛仔靴。只有几个外来的游客除外,穿着短衣短裤,腿已 经被晒红了。他没有戴帽子,于是开始在主街上找,街道两边有无数个售货摊位和 铺子。镇上今天焕然一新。筹备的人肯定一宿都在摆放这些摊位、铺子。舞台在街 最末端。 有块牌子,前面钉着铁丝网,上面写着:晚上八点街舞表演长条地花马舞蹈队 伴奏弗兰克。麦克沃特现在,街道上就已经开始熙熙攘攘了。人们围在摊位边,闻 着烤肉和牡豆树烟的香味。温度计的读数攀升到一百零四度,这种热热得很过瘾, 就如同喝了一大口法国白兰地。 卖铁丝网的摊位吸引的人最多。来的人匆匆忙忙,一头大汗,不停地用牛仔竞 技节目单或者印着“毛桶铁丝网节”字 .样的纪念扇子扇着。镇上满是铁丝网的收 藏者,铁丝网交易摊位边上挤满了人。摊位里有各种古董铁丝网,如十八英寸克兰 德尔牌弯链型铁丝、迈尔斯牌钻石尖型铁丝,等等。一阵轻风从东北边吹过来。有 人说,“怕是要下雨。,‘那人手指着西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鲍勃看到了 雷暴云。郡政府楼房周围的草地上乌黑一片。 过了铁丝网摊位就是纪念品摊位,里面全是生锈的铁丝做成的各种图案和小玩 意。鲍勃已经一身大汗。他给自己买7 一个风车;给泰姆舅舅买了个风车猫头鹰, 准备当古玩送给他。守摊位的人皮肤粗糙,眯缝着小小的蓝眼睛,眉毛浓如草丛, 穿着牛仔裤,皮背心,胳肢窝淡色的毛一簇簇冒出来。他告诉鲍勃说,他可以制作 他要的任何名字或者图案,连淫秽的、粗鲁的都行,两周后寄出。鲍勃为拉封的厨 房订了法语的“法兰西万岁!,,为谢特尔家订了:”我们◆清新空气。,,他经 过了一堆牛皮小地毯,还有一些巨大的弯犄角,这些角都经过加工,可直接放到卡 迪拉克车的车盖上,或者挂到客厅的墙壁上。还有其它各式售货摊:卖棉花糖的, 蛇饼的,德式小香肠的,澳洲雨衣的,厨房器具的,马皮箱子的,波洛领带的,皮 毛套裤的。有个卖靴子的摊位上既卖靴子也卖帽子。 鲍勃试戴了不同的夏季草帽,最后买了顶雷西斯多牌多种纤维的,有手工滚出 的帽边,卡尔加里(加拿大西南部一城市。)式褶皱,还有黑色帽带。他一照镜子, 酷似地道的得克萨斯人。 有了帽子遮阴,鲍勃继续在街道上逛着。他奇怪他以前为什么不买这帽子。他 经过了一个画画的摊位,里面摆着牛仔的涂鸦之作,血红的落日、喂马之类的主题。 人们不断看天,空中已经乌云密布了。温度计的读数是一百零七度。卖厨房器具的 人大声吆喝着,手里挥着多个刀锋的什么器具。 有几个人站在气象台和台风警告系统的摊位前。 “别把那东西关上,”亨。佩奇对那销售员说,手指了指天。 再过去是水牛汉堡烧烤,塞伊。弗里斯在烤,库尔布罗斯。弗荣克把肉和配料 放人面包中,另外负责找零。鲍勃买了两个带洋葱和辣汁的,一边走一边吃。 他走到摊位间的一处空地。罗普。巴特就在这空地上,正坐在架在大锯木架子 的马鞍上。罗普。巴特盘踞在那里,朗诵着他的牛仔诗,他的诗也出售,两块五一 首。鲍勃买了一首罗普自己创作的诗歌。听他朗诵这诗的时候,鲍勃觉得很滑稽。 那诗的名字是“如何做马勒”,价格是五块钱——罗普。巴特说了,这诗比一 般的诗长一倍,而且还有黄色的词句,这些黄色的词句通常要另外加价。这诗歌朗 诵吸引了一小群人的时候,罗普。巴特却挥手赶他们走,说他是在给付钱的顾客单 独表演。 听完诗歌,鲍勃停下来看两个掰手腕的。两人都汗如雨下,最后的冠军是俄克 拉何马州古德威尔一位人高马大的牛仔。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打败了所有挑战者。 掰手腕的时候两个胳膊的皮肤接触,都会发出吸吮的声音。舞台上响起一阵掌声— —铁丝网节皇后评委会主席鹿皮比尔宣布,获胜者是莫克西‘斯劳特,艾德旺斯。 斯劳特家的大女儿,一位又漂亮又温柔的尤物,披着一头湿润的栗色头发。鲍勃注 意到她还有双酒窝,让她获胜真没有错。 到了十一点四十五分,在湿热的空气中,鲍勃走到街北端的牛仔竞技场。竞技 场是个钢铁和木头做的畜栏,这种畜栏他见过不下于五十次,都是废弃的,破败的。 灰尘飞扬着,把空气变成淡黄色。现在这地方柴油发动的货车和运牲口的卡车声轰 隆隆地响个不停。先来的人已经把看台上的座位快占满了。马、牛、牛犊全在畜栏 中。雷暴云越积越多,上面是靛青色,下面的平底部则是乌黑一片。人口处有个标 语布,上面写着第六十八届毛桶牧场牛仔竞技表演。小贩在叫卖着棉花糖和冷饮。 他买了一张票,走进看台,找到一个靠走道的座位。前面一排坐着八个人,高矮胖 瘦分明,鲍勃估计他们是三重冠的修道士,因为他们都穿着斜纹棉布裤、短袖衬衫, 而毛桶的一般群众都穿着牛仔裤、牛仔靴。游客则穿短裤和T 恤衫。食物的气味在 到处飘散。一个卖火鸡腿的穿行在走道上,卖着热热的火鸡肉,后面跟着卖墨西哥 玉米面豆卷的男人,然后是卖烤牛扒的男人,再接着是卖爆米花的女人;然后又是 个健壮的年轻人,托着一个打了孔的纸板盘子,上面堆着老大老高的锥形棉花糖。 鲍勃觉得棉花糖是世界上第二大难吃的甜品,而第一大难吃的是冰糖苹果。在人群 中,鲍勃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那个发型洒脱、脸上有酒窝的护士,可等她转过身, 鲍勃发现是别人。或许等他去医院看伊夫琳。佳恩的时候,能再次见到这护士。他 后面有人说:“这天肯定要下大暴雨。” 竞技场的内壁和隔槽正面全是本地公司的广告。很多比赛者都骑着他们拘谨的 马在竞技场里走着,让马熟悉人群和场地。牡豆弟兄就在他们中间,骑着他那匹名 叫“滴答”的花色马。“滴答”这名字修道院曾经抗议过,说是亵渎神圣,但是牡 豆弟兄是和各种叫“滴答”的马一起长大的,怎肯让这名字归于乌有? 鲍勃看过不少牛仔竞技表演,不过牧场牛仔竞技还没有见过。他知道有些活动 是不一样的。节目单上说,参加者只限于在本地牧场于活的牛仔,专业比赛选手严 禁参加。三个传统项目取消了。取消骑公牛比赛,鲍勃觉得挺遗憾,但取消滚桶比 赛,他觉得很好。节目单上还有一些非传统项目,比如四人赶牛入栏、老式野马骑 术、双人套牛、骑马钻袋接力(通常多人玩的马术表演:第一个选手拿着袋子骑马 向前,然后下马,在场中问的白线前跳进袋子,然后牵着马,一直跑过或跳过对面 的接力线,然后跳出袋子,把袋子交给第二位选手。第二个选手完成同样步骤,然 后是第三、第四个……最早全部完成以上步骤的队获胜。)、分牛马比赛(马术表 演,骑手挑出需要从牛群中分出来的牛,然后马则设法将这头牛从牛群中孤立出来。), 压轴戏是给野母牛挤奶。 正午时分,牛仔竞技表演准时开始。鲍勃周围不是大嚼火鸡腿的大人,就是哇 哇叫的婴儿。罗普。巴特开始吟咏起“牛仔的祈祷”,所有人都脱了帽,站起来。 雷暴云中有闪电,但并没有靠近过来。一阵沁人心脾的东北风吹了过来,人们都开 心地吁了一口气。大家都坐下后,大游行开始了。游行队伍中有童子军,也有本地 企业主家的子女——他们穿着艳丽的服装,手里挥动着广告旗。骑的马也打扮得花 枝招展:蹄子都上过光,闪闪发亮;马的腰身刷得整整齐齐,纤尘不染,马鬃编成 了各式复杂而精致的辫子,那发型要是让非裔人美容店看了,准会妒忌不已。讲解 员是老狗餐厅的常客沃尔纳尔。 皮犹,正端坐在那高高的讲解台上。他喝醉了,在拿小丑(穿着女裙,裙摆自 大腿以下部分被剪掉)开玩笑。名字、活动项目他说得颠三倒四。比赛选手们和来 自同一牧场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靠在竞技场的栏杆上,一会儿看看场上的活动, 一会儿抬头看看天空。 “第一个节目是野马骑术,能骑多远是多远啦,普通马鞍,第一个出场的是脏 袜子牧场的戴尔顿。布克隆,是从新墨西哥州克莱顿来的,专门为这活动赶过来的。 什么?什么?”地上有人对他喊着什么,他侧过身子去听。 “好,出了点小错,不是戴尔顿。布克隆,是他弟弟莱恩。布克隆,还是脏袜 子牧场的。他的坐骑是‘克荣奇船长’。这可是头不大好使唤的家伙。今年就已经 害得一个家伙住进了医院——住在101 和102 房间。” 鲍勃认出了莱恩。布克隆,他原来就是在卖铁丝网纪念品摊位那儿看到的没穿 衬衫的人。他的一头长发披到背后,湿漉漉的胳膊闪闪发亮。他站在隔槽的栏杆上。 他的哥哥和朋友正把一匹头像黄鼠狼一样的马稳住。突然间,他像一袋水泥一样跳 到马鞍上,门飞快打开,那马又是扭又是转又是用后腿站,然后把头埋到地上,后 蹄拾得老高,终于把莱恩。布克隆摔到土罩。 “已经摔下来一个了。估计摔得很痛吧,戴尔顿?”讲解员叉说。“出了点小 差错,这马不叫‘克荣奇船长’,而叫‘反唱凋’,不,是‘唱反调’。”那牛仔 裹了一身灰土和牲口粪便,一跛一跛地走向他的朋友,然后抓了一瓶水就喝。 跳跃的野马大获全胜,把一个个挑战的牛仔都打败了,包括戴尔顿。布克隆。 戴尔顿出场的时候,讲解员宣布:“非凡的布克隆上场了!”观众席上一片欢呼。 接下来的节目是多人赶牛入栏,这一节目鲍勃并不熟悉。 在竞技场后端,一群身上标有数字的小牛犊在胡挤乱转,六七个男的在前场搭 建便于拆卸的围栏。有人在灰里撒了一条白线,然后班卓一B 牧场四个牛仔骑着马 出现了。其中一人留着军阀式红胡子,胡子末梢拖到胸口。红胡子骑马闯到牛群中 问,开始把他的三头小牛犊从牛群中分开,赶到白线那边。 其他的人没过白线,全守着不让小牛犊们归队。但是有一头敏捷的小牛还是跑 开,回到牛群这边来了。等第一个骑马人把它重新隔开,所有三头小牛都气呼呼地 朝各个方向乱跑开了。一头牛犊的妈妈不知从哪里散了绳,慢悠悠跑到竞技场里来 了。 “伙计们,希望咱们明年运气会好起来,”讲解员说。“现在我们来双人套牛。” 刚才那头老母牛在场子里跑上跑下的,大声叫着,希望能招呼到它的小牛犊。沃尔 纳尔。皮犹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头老母牛可不简单,它能跑能叫,跑在草丛里快得像一条蛇,真他妈的见 鬼。它会毫不迟疑地用角顶你,毁了你的营生。好了,下面的节目是双人套牛。” 下面有人大叫着抗议,说入栏比赛有四支参赛队伍,都还没有比完呢。但是沃 尔纳尔。皮犹冲他们大吼道:“好了,见鬼,但愿咱们明年好运吧,伙计们,管它 呢!”说着,他又一次宣布双人套牛。场面一时有些混乱,后来有几个被拒绝参赛 的牛仔干脆到了讲解台,把沃尔纳尔直接拖走。艾德旺斯。斯劳特取代了那位置。 艾德旺斯嘀咕说自己缺乏经验,而且不会说那些小丑的笑话。虽是这样说,他还是 接着就讲了个又臭又长的故事,似乎说到了什么战斧岳母,大声斥责的妻子。聪明 的狗,顽劣的公牛,会说话的马,说得让人不知所云,观众开始喝倒彩。 “好吧好吧,我们把人栏入完。下面上场的是——华尔街牧场的小子们。大家 打起点精神来,他们的牛脾气可大了。” 后来双人套牛的表演所有人都站起来看。第一组出场的是钻石栅栏牧场的查尔 斯。格雷普旺和沙格。凯普斯。格雷普旺领头,把牛引到正门口,然后来了个L 型 的转弯。凯普斯用传统的抛绳法把绳子抛出去,干脆利索地套住牛后腿。 负责计时的人把秒表举起。艾德旺斯。斯劳特大叫道:“十一秒!‘’后来的 几个套牛者都无法接近这个时间。鲍勃看到牡豆弟兄正和搭档很急切地在讨论。然 后两人都低下头嘟囔着什么。鲍勃想他们可能是在祷告。鲍勃在牛仔竞技上多次看 到有人祷告,身上还有十字架的标记。他觉得这些活动有些宗教仪式的味道,赛前 请求上帝庇佑,赛后如若胜利,则向上帝谢恩。赫西查斯特弟兄看了看天,又对着 空气搓捏着手指,仿佛是要测量空气中的湿度。雷暴云已经明显退远了。 东北方吹来的微风使得平原凉爽下来。鲍勃想,或许暴雨不会下了。简单讨论 了几句后,两人找到各自的袋子,拿出不同的绳子。但鲍勃看到牡豆弟兄接着又换 了,把新绳子放回去。 拿出原来的——或许是另外一根——绳子。 三重冠队最后一个上场。赫西查斯特弟兄骑的是一头看起来很强健的血红色夸 特马。鲍勃觉得那马腿挺粗。牡豆弟兄骑的是他的“滴答”马。两人都穿着修士袍, 但是下摆都围到腰部,十字架在他们的胸口发亮。两匹马都绑着防后蹄踢前蹄的护 腿,蹄子上套着藤条套,这都是为了保护马腿。对牧场的马来说,这种待遇并不多 见。一般情况下它们只能靠运气。 赫西查斯特弟兄直直地坐在马上,在隔槽中间等着,眼睛盯着竞技场那头的某 个地方。牡豆弟兄的眼睛闪闪发光,如同见了老鼠的猫。发信号了,那牛从一个隔 槽中冲出来,赫西查斯特弟兄踩着马镫站起来,骑到牲口左侧,套索开始在他手里 转,血红马掂量着那牛。突然问,那套索干干脆脆地把牛套住,然后是一阵挣扎。 那头牛精力很旺盛。赫西查斯特弟兄只得狠命抓住套索,把牛拖到竞技场左边。那 牛行动很快,正要转身的时候,牡豆弟兄逼近了。他已经做好了套索的准备,甩着 绳子,然后用力一抛,乘牛后腿还在空中的时候稳稳地将它套住。观众全站起来, 一片喝彩声。 “六秒一!”斯劳特大喊。“当空套住!大家看咱们长条地的牛仔功夫如何? 我们刚才看到的可都是全国决赛的水平。 他妈的,这身手你在哪里看得到?我们为三重冠的小子们喝彩!“鲍勃嗓子都 喊哑了。 相形之下,余下的节目就很平淡了,只有给野牛挤奶有些热闹。从未有过羁绊 的草原野牛被三人组成的队伍逼到角落。这些人手里拿着小瓶子,拼命想挤出一点 奶来。有几个牛仔一瘸一拐地走在竞技场上,后面那些获胜的野牛还在追赶。沃尔 纳尔。皮犹在下面什么地方叫起来:“那头老母牛可厉害了……” 华尔街牧场赢了入栏、给野牛挤奶和骑马钻袋接力三个项目,还把当天的大奖 拿走了——三百块钱是给全队的,另外每位参赛选手还得到一块马鞍垫毯,还有毛 桶牧场牛仔竞技奖杯。奖杯是纯银的,上面刻着一九三三年——牛仔竞技的第二年 ——以来所有获胜牧场的名字。赫西查斯特弟兄和牡豆弟兄各得了一个皮带扣,还 有一对马刺,都是本地的著名铁匠打造出来的。牡豆的那对出自斯皮尔曼铁匠铺的 凯文。彭斯之手;赫西查斯特弟兄的那对出自谢姆容克铁匠铺的佩特。 万亘之手。 鲍勃又吃了一次午饭。他买了第三个水牛肉汉堡,就着黑咖啡吃了,又美美地 享用了两个蛇饼作为饭后甜点。吃蛇饼的时候他身子前倾,以免糖霜掉在衬衫上。 这时候休。杜乌警长走过来了,两只胳膊都打着石膏。他妹妹奥佩尔跟着他。 “你舅舅打电话找你。我说我会带信给你。他想说塔西涉案的丹佛枪击案,塔 西。凯斯特,知道吧?你舅舅要我转告。 说死的是个叫昆腾。歌利亚的人,是环球猪肉皮公司的总裁。 她是去那边找你的,鲍勃。道乐。她先去了陨星的棚屋。拉封说看到她的卡车 离开。很幸运哪,你住在谢特尔家。总之,现在她被捉拿归案了。“ “他们会对她怎样?她儿子怎么办?拉封知道这枪击案吗?” “塔西会接受审判的。孩子现在跟他奶奶。等他长大了。 就和其他不知道自己该干啥的得克萨斯小伙子们一样,去加人海军。是的,枪 击一事拉封知道。她用短波收音机听警察的通缉令。她打电话给我,说见到塔西的 卡车了。拉封消息的灵通是没人能比的。“ “好了,休,我们去吃点那烧烤,”奥佩尔。赫德说,“我喂给你吃。” “好了,我先得去小便。我们过一会儿去监狱一趟。” 快到两点的时候,鲍勃慢慢向被面奖券销售摊位逛去。 他远远地看到教会的义卖摊,看摊子的是珍奈。哈斯科。她坐在一顶白色帆布 遮阳篷下,脸热得通红,头上用一顶滚着白边的帽子挡着。帽子上还装饰着人造的 勿忘我花。 “你好啊,鲍勃,”她叫道。“要不要提前进行圣诞大采购啊?我们从锅托架 到门掣,应有尽有啊。买个不错的缅甸玉象怎样?” 鲍勃走了过去,和她握了手,看了一眼桌子上摆放的的东西。那桌子也就是一 张厚木板,架在锯木架上。上面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读者文摘》丛书、各式花 里胡哨的便宜货、镇纸等。他突然看到了一个木抽屉,里面装满了服装饰件。他不 禁深吸了一口气。那些饰件有人造树胶的,有赛璐珞的,还有他不知道的聚合材料。 他在被面兴趣小组聚会上看到的漂亮胸针也赫然在目。珍奈。哈斯科顺着他的眼光 看过去,说:“那都是弗莱达- 比提鲁斯的东西。他儿子就这么一下子给处理了, 我都觉得于心不忍——他就是这样拿过来的,乱七八糟一抽屉——不过也没有办法。 有些东西很漂亮,可现在过时了,而且全是塑料的。我本想把里面好一点的另外挑 出来,但是没有地方摆了。”她向脏烟灰缸、闺房台灯之类东西挥了挥手。这些东 西把地方都占满了。 鲍勃拿起一个绿色的仿珍珠钥匙扣。那钥匙扣的形状如同小手提箱,中间有苏 格兰野狗图案的涡卷形装饰。还有带弹性的各式大胸针,好几十种颜色。有些上面 有彩色的圆点或椭圆点,他觉得挺特别,但是叫不出名字。还有一个黄色带明铰的 胸针,上面叠放着红色几何图案;还有黑色镂刻式暗铰的胸针,上面有假珍珠。还 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耳环,形状十分奇特,全压在抽屉底下,相互纠结,与小珠宝工 具和抓扣等物混在一起,在抽屉下面铺了整整一层。 “这整个一抽屉卖多少钱?”鲍勃问,他尽量使用平心静气的语调。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们让我一件卖一块钱。但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 光顾,只有拉封找到一个埃菲尔铁塔形状的红色胸针,买走了。这样吧,我去问莱 拉。努喀斯特。她是管事的。她就在被面奖券销售摊位上。”她指了指一个看着手 表、四周张望的女人。鲍勃和她目光对接,向她挥了挥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表,意 思说他得稍等片刻。‘’如果你不介意等一会儿的话,我马上就到。“ “好的。你能否顺便告诉一下努喀斯特太太,说我们这边一结束我就马上过去, 我答应了要去奖券销售摊位照应一个钟头的。我刚才正要往那里走,结果被你叫住 了。” “哦,这样啊。既然你也在帮忙,那我想她会给你一个好价钱的。”她拿了钱 包,一路小跑到奖券销售摊位。鲍勃又找到一个黑色人造树胶的横杆,下面挂着铜 炊具。这要是泰姆舅舅见了,还不激动得昏过去? “她说一次性全卖,二十块怎样?”珍奈。哈斯科的语调中含有带来好消息的 意味。 “成交,”鲍勃说,然后开始找钱包。他把钱递给她,把重重的一抽屉东西搬 起来,开始走向奖券销售摊位。 “交给你了,”莱拉‘努喀斯特说,“我就不问你买这些旧饰物干什么了。你 肯定在哪里有个女朋友吧?或许是给你妈妈、你奶奶买的?” “是给我舅舅买的。”一连串复杂的表情相继出现在对方的脸上。鲍勃看了很 是开心。 “还真包罗万象啊。好了,现在你这样做。抽奖的奖券你一式两份填好,一份 给买的人,一份用来抽奖。奖券五块钱一张,粉色的给买的人,白色的放进盒子里。 这个盒子装钱。无论如何,千万不要离开摊位,因为这装钱的盒子和被面都很贵重。 三点种会有人来接应你。鲍勃,谢谢你来帮忙。” 奖券卖得很慢,鲍勃后悔没有把艾伯特中尉的书或者《断手》带来。他从抽屉 里拿出那些饰件,开始摩擦,然后凑在鼻子前闻,分辨到底是苯酚还是人造树胶。 这时有个胖子走了过来,拿了一纸口袋铁丝,胳膊下面还夹着一大团圆筒状的东西。 他看着鲍勃身后挂着的被面。 “真了不起,很漂亮啊。我是南卡罗莱纳州查尔斯顿的古董商。我很想买那被 面。多少钱?” “不是直接买的,”鲍勃说。“是抽奖销售。每张奖券五块钱,下午五点在演 奏台那儿抽奖。” “那好,我要找到织这被面的人,让她再给我织一张一样的。我愿意付”—— 他停了一下,斜着眼,好像很内行地看着那被面——“我愿意出两百块买这样的被 面。” “织这被面的有好多女人,花了一年时间,”鲍勃说,“然后用抽奖的方法卖。 她们一年只织一张。这些被面能赚几千块钱。” “好吧,那我买五十张,”胖子说,抽出一叠钞票点给鲍勃。 鲍勃的心一沉。他要花好几个小时写这人的姓名住址了。 “请问尊姓大名,先生?”他希望是又短又好写的。 “哈贝尔。D.斯多可恩。地址是南卡罗莱纳州查尔斯顿市马格诺利阿南大街1371A, 叶- 奎恩特古董行。” “斯多可恩先生,我得花点时间,才能把你的奖券全填好。 要不你过半小时来拿?“他飞快地写着,三分钟填了七张。 “不了,我就坐这儿等吧,反正也走累了。我还带了填字游戏,看到了吧?” 他拿出一本书,鲍勃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最低级的填字游戏,填的是“Cat ”(猫)、 “here' ‘(这里)、”bell’(钟)这些单词,大一点的单词也不过是“Fourth of July ‘(独立日)。那人胳膊下面夹着的圆筒状东西原来是个折叠椅子。没过 一会儿,古董商就已经舒舒服服坐好,开始做他的填字游戏了。 三点差一刻的时候,鲍勃把五十张奖券填写到三十二张。 这时候牡豆弟兄过来了,说:“我也买两张,鲍勃。你有时间吗?” “可能还没有。我还要为这位斯多可恩填他的奖券,还有十八张,然后才轮到 你。”他的手指已经写得发疼了。 “好吧,鲍勃,我来帮你,”牡豆弟兄抓过去几张奖券,开始写:马格诺利阿 南大街1371A 哈贝尔。D.斯多可恩。 “好了,”鲍勃对胖子说,把一叠粉红色的奖券递给他。然后转向牡豆弟兄: “你套牛后蹄的功夫真绝啊。你可以转做职业选手了。” “我已经有职业了,鲍勃。我对现状已经很知足了,还赢了个漂亮的皮带扣和 两个漂亮的马刺。”他把茶碟大小的皮带扣给鲍勃看,那上面有字,写的是:二000 年双人套牛项目冠军毛桶郡第六十八届铁丝网节鲍勃开始在奖券上写“牡豆弟兄”。 “等等!我要把我妈妈的名字写上,”他说,“你写‘劳拉。 穆迪‘。要是赢了就归她。“他扯起修士袍,摸出十块钱。 “那东西不热吗?”鲍勃指着修士袍问。 “你都想象不到有多热。不过这袍是个活广告。每次竞技结束后,都有几个小 伙子来问修行同时养水牛的事。好了,鲍勃,我有话问你。我猜你很快就要离开了, 对吗?看到那养猪场的事做不好了?” “估计是吧,”鲍勃说,“过几天就走了。” “哎,你没有买成几块地,反而把一些乡亲给得罪了,但你也给一些人留下了 好印象。你显示了你的坚韧。即便情况很恶劣的时候你都坚忍不拔。艾斯想知道你 愿不愿意给我们工作。” “艾斯!为谁工作?修道院吗?做什么?” “不,是为草原复兴家园。就像你一直说的——住宅项目。不过不是给富人建 的,不是什么豪华别墅。等我们把养猪场清理完毕,水牛牧场兴建起来,艾斯觉得 会有人想住在这儿,看着水牛,看着草原恢复原貌。所以,这是一种草原复兴的家 园。或许每一平方英里建一栋房子。也可能把房子建在一起,其它地方空着。想叫 这个名字——草原复兴家园。艾斯好像和自然保护组织和野生动植物联盟谈过,他 们都觉得有兴趣。如果真要弄起来的话,他们或许会来支持他。每栋房子都要立约 ——买房子的人要同意保护草原物种的生活环境——草原土拨鼠、穴鹗鸟、草原松 鸡、羚羊、贝尔德麻雀、赤褐色老鹰,或者本地草原的植物,等等。你知道吗,过 去这里有过黑脚白鼬?还有庞大的美洲狮子、狼,等等?艾斯想把白鼬重新引进来。 他觉得会有人对这种生活方式引以为豪的,这是一种实验性的社区环境复兴。所以 他问你对这事感不感兴趣?” “什么事?”鲍勃问。 “当然,卖家园土地啊。向人介绍这地方,就像我刚才说的。”他看着鲍勃, 就如同看着一个白痴。 “我不知道,”鲍勃说。“我有点想回去上学:学习历史,研究圣达菲通道这 些东西,学习西班牙语,学习如何骑马;或许也可能开个小书店。”他停了下来, 脸涨得通红,没话可说了。 “书店!再没有比这地方更需要书店的了。毛桶迫切需要一个书店。”牡豆弟 兄说。“我可以教你如何骑马,也有不少人能教你西班牙语。圣达菲通道就在不远 处。你还可以帮忙销售草原上的住宅。鲍勃,我觉得你天生就是在毛桶扎根的。 好吧,你能不能认真考虑一下,明天左右答复我,或者艾斯?“ “我会的,”鲍勃说,“我会认真考虑。”牡豆弟兄拍拍他的肩膀,骑上马走 了,马刺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雷暴云几乎散开了,被一阵强劲的风吹散。空中飞 起了纸和灰尘。 “哦,鲍勃!” 他一抬头,看到了拉封。拉封的样子仿佛疲惫之极。她的脸色通红,手里拿满 资料,口红也是有一块没一块的,好像涂口红时没有照镜子,自己凭感觉涂的。 “拉封啊,我今天早上还想打电话给你,告诉你枪击的事,但是警长说你已经 知道了。” “是的,很可怕,不过死到第三个了。至少不用再操心了,至少大家都不认识 被杀死的家伙。” “我知道他。”鲍勃说,“他是环球猪肉皮公司的总裁,是我老板的老板。” “真是悲剧。可怜的塔西。还有可怜的弗朗西斯。斯科特。凯斯特。” “还有他们可怜的孩子,”鲍勃说。他希望这孩子有个舅舅。 拉封又适时地露出悲伤的表情。过了几秒钟后,她问道:“怎么样,奖券卖得?” “我卖了六十张,”鲍勃说,“其中五十张是卖给一个人的,就是在吃蛇饼的 那大块头。” “哎呀,鲍勃,她们没有跟你说吗,每人限购十张。糟了,很有可能就被那人 买去,而且他只花了这么一点钱。” “你一共卖出了多少张?” “不敢肯定。超过一千张吧,我想。” 鲍勃脑子飞快转着。“他中奖的机会也不是那么大嘛。 一千张中的五十张,那概率只是百分之一啊。不算什么。只是要把这些名字好 好抖匀了。再说了,不论谁赢,不都是没有出什么大钱吗?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啊。 “ “估计你说得也对。过几个小时就结束了,大家都可以回到正常生活了,无论 是什么样的生活。我想告诉你,鲍勃,库尔布罗斯要搬回大屋来了,住他爷爷的房 间。他说他要帮艾斯他们做事,没有电话不行。所以棚屋又空了……” 突然,牡豆弟兄又在鲍勃身后出现了,诚恳地低声说:“我是认真的,鲍勃。 你要好好想想。我相信,有个书店,大家都会得利的。而且艾斯做的是很高尚的事。” 说完他又不见了。 “好了,”拉封说,“我得回总部去了。你把奖券给我,我放到其它奖券一起 去。离摇奖还有一个半小时。希望那大块头不要赢。他不是本地的。” “别让风把奖券吹跑了,一跑可就到了俄克拉何马。我想我也碍走了。”鲍勃 说。 他走人拥挤的人群,走在摊位后面的人行道上。这时他在怀疑艾斯的计划能否 行得通。人们不需要贝尔德麻雀,他们要的是盘子上的咸肉。他为牡豆弟兄、为艾 斯、为谢特尔夫妇、泰特尔‘克劳彻,甚至为库尔布罗斯。弗荣克感到惋惜。他们 的天真只能引起他的同情。他想告诉他们,世间万物怎能有完美的结局?毁坏的就 无法再恢复。有些蓄水层是无法再出水了。除了库尔布罗斯以外,他们所有人都比 他大,泰特尔和艾斯还比他大好几十岁,他们为什么还这么满怀希望?为什么会相 信人们会因为草原土拨鼠,而不去抽水,不去犁地。 不去种庄稼,不去建低矮的棚子,墙上安着巨大的风扇,边上挖出化粪池?这 真是不可能。就像伊夫琳。佳恩不能从病床上跳起来,踩着滑冰鞋从大厅那头过来 一样。这也很可悲,很绝望,如同一个可怜的小孩每天去信箱看有投有阿拉斯加邮 戳的信件。 长条地的前途何在?这地区就如同被扯来扯去的小地毯。它被弄脏了,被踏坏 了:肮脏,破烂,褪色。人们难道愿意搬到边缘,留下中间大片地方,让水牛横行? 等奥格拉拉的水被抽到圣安东尼奥,这些水牛还能用蹄子刨出水吗?很有可能,艾 斯会以失败告终,因为他也无法把得克萨斯顶端的土地全买下来。哈巴库克。凡。 梅尔克比克的钱——也正是从长条地肚子里掏出来的钱——要打水漂。最后这地方 还是要变成大养猪场,几百万的猪棚,肮脏的化粪池,布满整个平原,等着接下来 替换它们的东西。他是去丹佛袖手旁观,还是到毛桶来,依旧躲闪冰雹,依旧在老 狗餐厅吃白菜饼?不过艾斯也有可能是对的,或许真会出现宏大的新局面。 他在脑海中看到长条地的土地被永无止境地使用着,践踏着:草根扎下去,水 牛蹄子在上面踩踏,古老的火鸡在上面刨食,家马和野马在上面奔跑,裹铁的轮子 在上面轧,犁在上面划,靶在上面压,冰雹在上面砸,大批牛群在上面走;这里钻 头钻过,推土机推过,那里化学品滥用过。余下的不过是一片贫瘠的、中性的土地, 那浅褐色的土勉强可用。现在,只有这片形同鬼蜮的土地,短命而又顽强。 他走的时候经过了老狗餐厅。窗户上有块牌子,写着:因铁丝网节歇业一天。 他会怀念塞伊的饭食的。他走到了老律师事务所前面。那上面也有块牌子,写着: 出租,上面还有电话号码。他停下,把脸贴在窗户上。 他看到的是一个高而空的房问,实木地板,墙边都是空书架,从地板一直摆到 天花板。他的脑海里又闪出一个念头。 房间后端有一张小桌子、一把木头椅子,还有一盒资料。一扇半掩半开的门显 示出另一个房间,能隐约看到那里面高大窗户的局部。他感觉风在吹着他的头发。 演奏台那边传来在试音的小提琴声,接下来准要演奏那些古老的调子了。他希望时 间停住,停几天,停一小时。他需要理一理思路。当然,什么也不会停止,什么也 不会慢下来,时间一分钟一分钟飞逝而去,这一天快结束了,一切都悬在空中。他 去找笔,找到后把电话号码抄在掌心。 他要回丹佛,但是他不会待很久。拉封还欠他一个故事,她还没有说照片里她 爷爷的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深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