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双子宫 彩到各病房配膳完毕后,确定秀一的病房里没有其它人,于是就溜了进去。房间的位置 坐北朝南,她看到秀一沐浴在晨曦中,一脸安详地沉睡着。 彩从中袋里拿出一来柠蒙色封面的书,轻悄悄地将它搁在床头的桌子上。那本书是秀一 晕倒里从他手中滑落的'星星的金币'──彩凝视着这本记忆中的书,心底自然而然地涌现了 昔日和秀一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彩用轻颤的手指去抚摸秀一的脸颊,温热的触感使她悸动不已,她无法压抑住胸口剧烈 的心跳。……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彩忽然感觉到房间里多一个人。她始起头,看到了园 子。 “啊!彩,你在这里啊──” 话只说到一半,园子就住口不说了,而彩则匆匆离开病床,快步走了出去,她的目光甚 至没有接触到园子的视线。 彩该不会对秀一医师……!?园子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她想起彩曾说过:“我不会再喜 欢上任何人了。"园子至今都还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忧伤神情。 诚一郎把手中的X光片拿主离,对着窗外的阳光仔细审视一番,然后说道: “原来是必须将这部分的血块取出来才行,看样子不会是个困难的手术。” “是的,还好不至于影响到及神经,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美和的回答让诚一郎满意地点了点头。幸亏秀一晕厥的地点离医院并不远,经过急救 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美和一边以眼神向诚一郎致意,一边站了起来。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开之际,却听到背后 传来郑重其的叫声: “小泉医师!” 美和回过头,看到诚一郎脸上接着腆的微笑。 “为了秀一,一切拜托你了。” “不,我不为他,但我会为了想救秀一先生的您,尽最大的努力。” 美和直视着诚一郎的眼睛,肯定地说道。 感觉到有人轻触着自己的脸颊,秀一清醒了,他微微地睁开双眼,一张清秀的脸便映入 了眼帘──是祥子。 “秀一,你醒了……太好了。” 秀一开口询问满脸高兴的祥子: “是你……救了我吗?是你将昏迷的我送到这里……?” 祥子的脸上闪过片刻的犹豫,但立刻就点了点头。 “是的……我因为担心你,所以又折了回去。” “担心我?” 秀一反问祥子,祥子则露出略带伤感的表情。 “你在北海道未能恢复记忆,我看你好象很焦急。” “我已经找回失落的记忆了。” 祥子屏住记忆!?他找回了对北海道的记忆……是在诊所中助的回忆……是想起了心爱 的那个人!? “虽然我还没有完全想起来,但……我知道那两年里,我身边一直有个人……那个人是 个女的……” “我知道那个人。” 祥子极力隐藏内心的动摇,语气平淡地答道。秀一闻言,立刻睁大眼睛。 “这个是诊所里医生交给我的,那时候你去了墓园还没有回来。” 她从皮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交给秀一。 “这是……” 照片里有一对男女,男的穿著正式的西装,女的则是一身白纱礼服。 “她就是曾经与你交往过的那个人……” 秀一的眼睛紧紧地盯住照片上那个样子用手指着的女人。 “听说她已经和一位兽医结婚,现在住在札幌……至于她和你为什么会分手,这个我就 无从得知了……” “分手?我和她吗?” 秀一简直无法相信,因为照片上的女人并没有让他产生任何特殊的感觉。她真的会是昨 晚我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人吗……? “其实你知道你们之间早巳结束,只不过意外发生后……可能因为你一直以来都无法把 她忘掉,所以才会在潜意识里始终想着她。” 既然样子都这么说了,秀一当然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只不过,他觉得整件事有点令人想 不通。 “……我既然对她念念不忘,又怎么会想不起她呢?”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把照片交给你的,但每当我想到你会因此受到刺激,就又迟疑 了。” 祥子抱歉地低垂着头。秀一心中充满迷悯,却又不知该怎么办,他只好对着祥子吼道: “剌激?要说刺激,再出没有比我看到了这照片,却想不起任何事来得更刺激了。” 说完后,秀一惊觉到自己不应该对祥子如此吼叫,他移下视线,试着解释道:“我并不 是在责备你……只是……我不晓得她幸不幸福……” 照片上的夫妇其实是祥子的朋友。看到秀一的反应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激动,一阵罪 恶感紧压着祥子的胸口。尽管如此,祥子已无后退之路了,她无论如何一定要让秀一忘记他 和彩在北海道的那一段感情。 “听说她已经怀孕了……” 祥子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甚至不敢正视秀一。不过,秀一终于因为她这句话而镇 定了下来。 “照片里的她看起来很幸福……既然这样,我也不必多想了,既然这样……” 秀一不断地点着头,好象是在说服自己。一旁的祥子则暗自松了一口气。 季节的脚步走得特别快,曾经是满园樱花的院子,如今已是一片绿意盎然了。彩正在拖 地,阵阵徐风吹拂着她。 突然有张名牌滚到彩的脚边,她一脸疑惑地将它拾起。名牌上面写的是"小儿科永井拓 巳",而名牌的主人就站在彩的眼前。 “嗨!” 拓巳不自然地举起手向彩打了招呼。但是彩却厌恶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便把头别开了。 她还没有忘记拓已是如何蛮横地把自己推倒在诊疗室的床上,而且他还企图亲吻自己──彩 不能原谅拓巳昨晚的行为。 但是,当拓巳一声不响地跑到彩的面前时,彩马上就被吓呆了。拓巳把手中的连环画纸 举高,呈给彩过目。画纸上面有一只卑微的猫,旁边还写着大大的几个字:“对不起!” 接下来是:昨天我吃错药了。''下次不敢了!'原谅我吧!'──拓巳一张又一张地翻着 画纸。彩脸上僵硬的表情因为他这种好笑的道歉方式而逐渐柔和了下下来。 诚惺诚恐地把头缩在画纸后面的拓巳,把头指了起来,他看到彩的眼底已经没有刚才的 怒意,于是赶紧把握机会翻开另一张画纸──'反省!'。忍俊不住的彩终于因为这两个字噗 噗地笑了出来。 《好可爱,可不可以送给我?》 彩蹲在拓巳面前,用手指着圆纸。拓巳便顺着她的手势,献上最后一张画。 “我那时候的心意是真的。” 彩的微笑僵住了,拓巳一直凝望着她那游移不定的眼神。 “谢谢你。” 秀一向前来收拾餐具的彩道谢。 “我必须动的手术。” 彩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没关系,这只是个小手术。这次开完刀后,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彩勉强地微微一笑。等秀一恢复健康后,不知我们俩是否真有重温旧梦的一天……一想 到这里,彩就感十分难过,整颗心好象都绞在一起了。 《我吃饱了》 “我吃饱了……是这样比的吗?” 秀一一面笨拙地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一面问道。彩则笑着点点头。 “那么,'好吃'怎么比?” 《好吃》 “那'谢谢'呢?” 彩教着教着,不经意地联想起秀一在北海道机场立下的那句爱的誓言《我爱你》──秀 一当时的这句手语是那么地令人印象深刻,彩至今都还无法忘怀……可是,为什么他现在…… 待彩回过神来,秀一已是一脸的狐疑。 “彩?你怎么了?” 彩摇摇头回答秀一的问话,然后抱起餐盘往门外走去。秀一目送着她,总觉得她的背影 看起来非常孤寂。 暮色笼罩的诊疗里,拓巳一如昨日,又在睁眼瞪天花板了。等他注意到时,园子已经默 不作声地在门口好一会儿。 “是园子啊!” 园子看到拓巳从床上起身,便硬挤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 “对不起,我只是想来收拾一下……” “啊,谢谢!” 园子开了灯,默默地着手进行诊疗室的善后工作。然而昨天拓巳和彩这里发生的那一 幕,却始终盘踞在她的脑海里。 “昨天晚上让你笑话了。” 拓巳察觉出气氛有异,于是难堪地搔搔头。 “你对彩……我觉得你不该对彩那么粗暴。……” 园子的声音显得尖锐。尽管她想压抑住内心的激动,但终究还是失败了。拓巳对她的挣 扎一无所知,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当中。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拓巳走向窗边,园子的视线追随着他: “我再怎么口若悬河,她也听不见任何一个字,追其它女孩子的那一套,在她身上根本 派不上用场,我实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所以才会……” 园子不愿意看到挫败的拓巳,她替他感难过,同时也憎恨使他使变成这个样子的彩。 “如果是你,你会希望男人怎么对待你?” 拖巳的假设说法让园子很不是滋味。尽管如此,她仍然直视着垂头丧气的拓巳,直截了 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如果是我……我不会在乎对方平时的嘻皮笑脸,但我会希望他能在重要的时刻,认真 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认真!?……而我却总是在重要的时刻没个正经样。” 拓巳自嘲地笑了笑,转头看着窗外。突然,他回过头来。 “我要正式向你表白我真正的感觉,其实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拓巳凝视着园子的表情一本正经,园子不禁抨然心动了。她知道拓巳这句话不是对自己 说的,但这一刻,她不在乎。 “……再说一遍!” 于是,拓巳重复说道: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再一次。” 拓巳上前握住园子的双肩。 “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还要再强而有力一点!” 拓巳推开提高音量的园子,砰地坐在身旁的一张椅子上。 “唉!不行!不行!这种教人难为情的话,我只有在彩排的时候才说得出口。” 园子情绪复杂地注视着拓巳哀叹的侧脸。 小森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杯威士忌。他原本低着头在阅读历表的影印本,此 时刚好把头抬了起来。 “看你是要偏移一下下刀的位置,或是故意在吸取血块时弄伤他的神经。” 坐在小森对面的美和挑了挑眉毛。 “……你是要我故意让手术失败吗?” “与其费心地在新井义彦的手术上动手脚,倒不如让秀一的手术失败。这样反而会对我 们有利。当然,并不是说拓巳就无关紧要,只不过我更加担心秀一。” 小森露出冰冷如蛇蝎般的眼神。尽管有一阵凉飕的恐惧窜过美和的背脊,她却依然十分 干脆地开口拒绝。 “我做不到。我不是为了谋杀病患才来当医生的。” “你胡说什么?谁说要杀人了。” 小森抿嘴一笑,手中的酒杯发出冰块融解的声音。 “我只是告诉你每个医生都会有失手的时候。” “不管你怎么说,转身就要离去。” “我并不是在'拜托你',这是'命令'!” 小森这句尖锐的斥责令美和回过了头,但他的态度一变,马上又轻声细语了起来。 “是谁资助你念医大的呢?一开始如果你表示用身体偿还,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美和咬住嘴唇。她紧握着的拳头微微地在发抖。 秀一坐在床上,温不经心地看着彩正在换枕头套的手。祥子刚来看过他,在主治医师美 和巡房之前,还有一点空档时间。 秀一看着彩的眼睛问道。 “上次你不是说在单恋某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彩暖昧地对他的问题一笑置之。 “事实上,我觉得我也快要喜欢上某个人了。” 彩大吃一惊……那个人是……难道是她?就在这时候,样子打开病房的门冲了进来。 “对不起,我忘了拿东西。” 秀一把视线从祥子那里移回到彩身上,他微笑着。 “她帮助我……前天也是她叫救护车送我来的。” 彩彷佛受到惊吓似的马上抬头看祥子。 “在北海道时也是她帮我的。” 祥子望着秀一,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 “我其它的记忆都恢复了,就只着想不起过去两年里所发生的事情。” 秀一注意到彩读唇语读得很吃力,于是运笔在床边便纸条上写道: '我曾经有个心爱的人。' 彩屏住了气息。接着,有张照片递到了她的手中。 “可是,那个人已经结婚了。” 那是一张陌生男女的结婚照。 “说来奇怪,这个事实并没有让我很伤心,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想起照片上的人吧!” 秀一无奈地笑着,再次注视眼前的祥子。 “我现在能够拥有这么平静的心情,都是你的功劳。” 祥子回他一个微笑,她的视线和彩可怕的眼神交会了。彩拿着照片的手轻轻颤抖着。 “你是我的学妹?” 秀一讶异地指起头来,美和则对他点点头。 “是的。起初我也设想到你会是我的学第,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你就是我们系里盛传的 那位杰出的永井学长。” “你别取笑我了。” 秀一难为情地笑了笑。美和赶紧接下去说: “你真的很优秀,我只要一想到要帮久仰大名的学长开刀,就觉得好紧张哦!” “原来你是我的学妹……你从小就想当医生吗?” 瞬时,美和的眼帘垂了下来。对始终勇往直前、自信满满的美和而言,这种表情还是头 一次在她脸上浮现。 “……我的父亲在我小的时候就病死了。当时我家并不富裕,根本付不起那么庞大的医 药费。我父亲一直卧病在床,就会感到既痛苦又自责。所以……我立誓一定要当医生。” 秀一静静地倾听着美和这一段心路历程。 “啊!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 美和迅速地把头抬了起来,于是,秀一深深地注视着她。 “……可能要像你这样的人才适合当医生吧!” “咦?” “我和拓巳都是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当医生,我们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其实,政 治家和医生这一类的职业,都不应该世代相袭的。” 秀一语重心长地说道。他此刻的侧脸让美和感受到一股紧韧的力量,而这也正是秀一曾 反抗过的父亲─一诚一郎带给她的感觉。美和的心中因此有了一股莫名的感慨。 “秀一医师,我想跟你谈手术进行的程序……” “小泉医师,我的手术都拜托你了。我是绝对可以放心地把它完全交由你决定。” 当秀一和已经恢复医生模样的美和四目交接时,他的脸上泛起了宁静的微笑。 坐在沙发上的小森回头看着办公桌前的诚一郎,说道: “由经理的这份报告书看来,也许我们多少要重要选一下住院的病患。” 由于对方没有反应,小森又强调了一次。 “关于高龄病患,我们可以……?” “我们不可以把病患赶出去。” 诚一郎语气强硬地打断小森的话。 “可是,院长,这应该是你一向的作风啊!” 诚一郎只好以苦笑回答小森的话。事实上,连他都对自己这几个月来的转变感到惊奇。 两年前,他完全无意去了解秀一的心情,最近,他却觉得渐渐能够体会了……经营一家医院 都不可能做到清清白白,但并不代表金钱就是一切。 敲门声响起,进来的人是拓巳,他的表情很严肃。 “什么事?” “我想拜托院长一件事。” 小森识趣地站了起来。 “那么我先出去了,我还得去办事情。” 拓巳直接走到诚一郎面前,彷佛没有看到小森似的。 “请让我帮哥哥手术。” 听到这唐突的请求,诚一郎的脸紧绷了。但拓巳并没有因此退缩,他反而定睛注视着父 亲。不久,诚一郎缓缓开口说道: “你不行。” “我也是个外科医生!是你自作主张把我调到小儿科的,事实上我和老哥同样是专攻脑 外科,这种小手术,我也行的。” 拓已切切进逼着。他深信自己并非无能之辈,只要肯去做绝对可以成功,为了证实这一 点,他非常希望能争取到这个机会。但是.诚一郎却给予拓巳声色惧厉的回答: “秀一是背负医院未来前途的人,我绝不允许他出一点差错。” 语毕,诚一郎立刻低头看文件。拓巳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悄然退出院长室。走廊 的角落里站着─个人──小森,正以饶富趣味的眼神目送着颓丧的拓巳。 待彩回头一望时,园子已站在那里了。她拿起篮子里的衣服递给彩,然后绕到彩的面 前,此时的顶楼上,正吹着阵阵徐风。 “你和我……” 园子一开口,彩便侧着望着她。园子思考了一会儿后,才又配合着手语继续说道: “你跟我很像。” 彩正在晒衣物的手停了下来。 “我们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喜欢的人多看我们一眼。” 彩昨日早晨在秀一病房里真情流露的那一幕,早巳深深烙印在园子的眼底。 “我受不了这种情况。它快把我给逼疯了……你为什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呢?” 紧盯着园子的彩无力地微微一笑,举起了手。 《因为我从来就只能放弃,就算不想放弃,也只有拼命忍耐地等下去》 园子点点头,视线顺着彩的手势移动。 《对于等待,我已经习以为常了。五岁那一年,我坐在秋千上,一直等着父母来接 我……》 “那你父母来了吗?” 彩伤感地低下头。 “对不起。” 园子小声地道着歉。可是,下一瞬间她变得焦躁不安,开始急促地说道: “可是……如果一直等、一直等,到最后还是等不到对方的爱呢?” 彩无法回答。园子的眼前浮现了拓已孤独的侧脸。 “美人鱼也是一直等着……她最后化成海里的泡沫消失了……我不要这样的结果!” 园子知道自己的口气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彷佛在责备彩,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悲哀。彩无 言以对,只能重拾晒衣的工作。 “是你啊!” 秀一睁开眼睛对着立在窗边的人影说道。 “我吵醒你了吗?” 拓巳面向窗外,侵吞吞地小声问道。 “你没有吵醒我,因为我并没有睡着。像这样静静地冥想,可以听到好多和种声音,医 院的嘈杂声还真都教人怀念。” “不愧是块天生的医生材料,居然还会觉得的医院的这种嘈杂声很好听……我就没办法 体会了。” 拓巳依旧面向着窗外。不知道为什么,秀一总觉得他今天说话的口气缺少一贯的玲嘲热 讽。 “我要离开医院了。” 直到此时,拓巳总算转身面向因为他的话而吃惊的秀一。 “你这次开完刀后便会痊愈,而我也就没有必要待在这里了……事实上,我本来就是个 可有可无的人。” “你在说些什么傻话?” 拓巳好象想要阻止秀一的训斥似地继续说道: “我一直都很害怕承认你比我优秀的事实……” “拓巳……” “不论在什么场合、不管做什么事情,我都比不过你。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拓巳不给秀一开口的机会,他对着秀一微笑。这还是他第一次能在自己哥哥面前笑得这 般自然。 “因为一个人只要能够发挥自己的才能就可以了,我终于明白了这层道理,是那家伙教 会我不必逞强的。” ……是的,只要有彩的那一句"你不是个没有用的人"就足够了,我一定可以活得很好。 “那家伙?那位能让你这么想的人是个女孩吗?” “这就要靠你自己去想象罗!我走了。” 拓巳轻笑着回答秀一,迈步便要离去。 “你绝对有能力当一名医生,到小儿科应诊的孩子们应该知道得最清楚,不是吗?” 走到门外的拓巳转过头来,又给了秀一一个笑容。 “你就快要开刀了,好好休息吧!” 若在从前,拓巳必定会因为内心的偏见面误解秀一的赞美,如今,他却能够坦率地接 受,以好这个判若两人的自己,连拓巳本人都不禁要喷喷称奇了。 祥子爬上了顶楼,神情骇人的彩正在等她。 “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彩把本子用力递到样子面前。'你说谎!' 彩的眼底燃烧着怒火,她知道祥子很喜欢秀一,可是,她也不能由为这样就向丧失记忆 的秀一说谎,彩无法原谅祥子的欺骗行为。 '为什么你要骗秀一?' 祥子的脸上毫无惧色,她夺过彩手中的本子,握笔写道: '你怎么知道那是个谎言?” 彩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假如她对祥子据实以告,自己和秀一的关系便会众人皆知了。 “我知道你和秀一之间的事。” 祥子的话里没有丝毫犹豫,险上还带着充满自信的神情,彩不禁因而屏住气息。祥子径 自翻开另一面空白的纸。 '我骗他,是为了他好。' 这个人到底想说什么?彩的思绪乱糟糟的。她自祥子手中夺回本子。 '就算你这么做,他也不会爱上你。' “难道你就真的爱着你吗?” 祥子泰然自若地反问彩。 “你对自己的缺陷感到自卑,因此无法主动说出'喜欢'这两个字。你光是在一旁等待, 希望有一天秀一能够自己发觉,但是,你知不知道秀一为什么想不起你来呢?” 彩慑于祥子的咄咄逼人,竟无法立即反驳。 “那是因为秀一对你的自卑感同身受.他已经后悔和你这个哑巴交往了。所以不论你再 怎么等,他也不会想起你的。说不定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 彩紧破着唇。她因为有人正面提及自已的缺陷而深深受到伤害。 “对了,他是在同情你吧?也可能可怜你?因为我对你也不同样的感觉,所以我很了 解。秀一是出于同情才跟你约定要结婚,他是为了不让自己有回头的机会,为了不让自己后 悔,所以才会与你立下誓约。” ……不,我俩之间的爱情绝对不是来自同情,彩想如此大吼。但是,有什么方法可以证 明这一点呢?正如样子所说的,即使秀一的记忆恢复,也找不出他爱着自己的证据。彩整个 人不寒而栗了。 “只有你在爱人,其实你没有被爱,这种爱并非真正的爱情,你单方面的爱情已经让秀 一感到不胜负荷了。” 祥子停顿了一下后,双眼直瞪着彩的眼睛。 “要是你真的爱秀一,抽身而退也是一种表达爱情的方式。” 祥子脸上浮出已然获胜般的微笑。彩无法提出任何辩驳,她只能茫然伫立着。 从病房的窗口外望去,可以看到火红的晚霞。祥子帮秀一披好肩上的毛衣外套,并在他 耳边喃喃细语: “秀一……手术完成后,当你清醒过来时,我一定会在你身边……可不可以?” 秀一望着眼前地板的视线未曾转移,他缓缓地开口说道: “开完刀后,我决定要为今后的日子而活……所以我想坦白告诉你,我现在还没有自信 自己是否已经爱上你……” 祥子的手指轻轻压住秀一的嘴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等着你,我会一直等下去。” 祥子的这番觉悟之语说得好象很激动,但其实她的内心正在微笑。秀一转头看着她两人 的视线交缠在一起了。 “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给我等待的勇气,就吻我这么一次吧!” 祥子闭上双眼。于是,秀一的唇印上了她的唇。房间沐浴在夕阳晕红的光线中,房内两 入合而为一的身影久久不离。 一样是满天红霞的景色,拓巴站在医院旁边的公园里。 “好,我要照着练习好好地表达自己内心真正的感情──我爱你,打从心底爱着你。” 彩孤伶伶地坐在前方的秋千上,拓已在彩的背后不断低声重复这几句话。终于,拓巳从 背后靠近彩,悄悄地探头看了她一下。 “我正要回去,刚好看见你在这里。” 拓巳半含羞涩地说道,但是彩却依旧面无表情地低垂着头。 忽然,拓巳仰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装着胆子绕到彩的面前。 “彩。我……我爱你……” 彩的肩膀微微抽动着,两行泪水滚落她的双颊。 “彩?怎么搞的……你怎么哭了,我什么都还没说呀!……拓巴的心乱成一团,他惊煌 失措地在彩的四周走来走去,彩从秋千上下来,整个人蹲坐在地上,用双手盖住自己的脸, 不停地呜咽哭泣着。彩的心中实在有太多的悲痛、侮恨,以及绝望,她再也受不了,只得任 由泪水潸潸流下。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她那颤抖的肩膀,等增此情此景的凄凉。 翌日,拓巳被人叫到会议室。他听完小森出人意料的话后,不由得反问道:“由我帮哥 开刀?” “是的,我个人认为可以由你来执刀。” 小森注视着拓巳。他表面上看似坦然,其实已在内心暗下决定──强迫不情愿的美和在 手术中动手脚,恐伯会让她倒戈到院长那一边,与其冒这个危险,倒不如叫技术不纯熟的拓 巳执刀,如此一来,他只要在一旁以逸待劳,等着拓巳出错就行了。 “不是已经决定由小泉医师执刀吗?” 拓巳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疑虑。于是小森笑着对他解释道: “可是,她为了新井义彦的手术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不会有问题的,你一定可胜任。” 拓巳还在犹豫,小森仿沸看透了他踌躇的理由似的加上一句: “你父亲那儿由我去说,没问题了吧!” 打定主意的拓巳把脸抬了起来,小森则笑嘻嘻地看他。 “我明白了,稍后我会告诉你最后的决定。” 小森起身走向门口,到了门边时才回头说道: “不过,我没料到你竟会主动提出要替哥哥动手术的要求,这倒令我感到有些意外。” 小森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瞥,然后消失在门的另一边了。拓巳一个人站在原地,保持着央 向正前方的姿势,嘴里低语着: “我自己也很意外。” “你要帮我动手术?” 躺在床上的秀一讶异地仰起脸来。 “P就表示你这个手术还没有难到需要小泉出马的程度。” 拓巳淡谈地答了这么一句,接着反过来问秀一: “你不放心由我来吗?” “不会。” “你不用逞强了。” 秀一知道拓巴是故意用玩笑口吻来掩饰心中的不安,于是便露出一个心平气和的微笑。 “真要不放心,我会拒绝的,不过,没有那个必要。” “你这位病人还真是不怕死。” 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在这短短的剎那间,两人都确实感受到了亲人之间的信赖与 亲情的羁绊。 “那你不会离开医院了吧?” 秀一彷佛因此松了一口气,但拓巳却转头望向窗外,说道: “我已经决定要走了,医院就由哥哥继承。” “为什么你一定要走?我的兄弟可以携手合作的。” 拓巳回过头面对着秀一,他脸上的笑容甚至可以用轻松愉快来形容。 “这个我办不到,因为如果我不走,到头来可能会成为哥哥的负捏。而且,横竖我是要 离开东京的。” “离开东京?” 秀一诧异地重复着拓巳的话,然后问道: “你一个人吗?” 拓巳语气坚定地图答: “不是。一个人走未免太寂寞了。” 门外的园子听到了他们这一段对话,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双唇更是颤抖不停。 坐在床上的义彦轻戳了一下彩的肩膀,于是。彩仰起了头,本子上的字随即跃入她的眼 帘。 “怎么无精打采的,发生了什么事?” 义彦对悲伤的彩投以温柔一笑。彩拿过义彦的本子,在他的字下面振笔疾画。 '也许我不该不出生。' 义彦瞪大了眼睛,他立刻在彩的宇上面画×徐掉,并在一旁用力地写下: '是你给了我勇气,我才能够下定决心动手术的。' 义彦拾起头,晶莹的泪珠在他的眼眶里滚转着。 “你不知不觉中给了我勇气。” 这一刻里,那晚秀一在星空下所说的话再次浮现彩的脑海,于是,逐渐消失的星光,重 新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是的,我只相信秀一那时候的话、那时候的笑 容,即使那一切都是假的,我也绝不后悔。 “你一定……一定幸福的。” 义彦卖力地为彩加油打气,彩则用最灿烂的笑容回报他。 玄关的门铃响了。正记忙着把画装人纸箱里的拓巳不在乎地提高音量说道: “门没锁!请进!” 有人无声无息地进来了。拓巳一转头,看到一脸心事重重的园子。 “……你真的要离开东京?” 拓已的脸因这不寻常的气氛而紧绷了。 “先坐下吧!” “……和彩一起?” 园子动都不动,只是紧紧盯着拓巳。 “嗯!没错。” “彩她不会去的!” 园子含泪欲泣的这句话,立刻紧揪任拓巳的心。 “彩她不会跟你去……因为她已经有人喜欢的人。” 拓巳隐藏住内心的不安,乏力地笑了笑,说道: “彩有了喜欢的人?怎么可能嘛!会喜欢上她那种女人的家伙,大概就只有我一个了。” 园子直朝着保持坐姿的拓巳逼近,自始至终都没有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 “不!彩她……?” 拓巳不愿意再听下去了。不,他是害怕听到下文。 “女人还真是惹人厌,一旦嫉妒起来,就会毫不在乎地撒谎……你这种表现与我周围的 女人有什么两样?” 拓巳唾弃般的语气无情地粉碎了园子的心。 “你倒说说看,彩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拓巳站了起来,气地瞪着园子,脑中闪过站在人群里的彩和秀一,以及彩那拼死也要维 护秀一的眼神。 “对,说得出来的话,你尽管说!” 拓巳大声说着,同时抓住园子的肩膀猛力地摇晃着。哭成泪人儿的园子终于受不了地吼 了出来: “……是秀一医师!” 剎那间,拓巳的眼前一片空白,他的心碎了。 突然,个眼包砸到了彩,于是彩站了起来。她看到园子立在门前,浑身怒气地瞪视着自 己。 她伸直了手指着吓得全身僵硬的彩,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里滴落了下来。 “你这哑巴怎么不给我出去!” 彩不明白园子为何会气成这样,只好一直摇头,但园子的怒火并没有因此稍微平息,她 反而用充满憎恶的眼神看着彩,继续吼道: “如果没有你,拓巳医师一定会喜欢我的!你出去!” 园子发泄完后,就这样趴倒在床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彩望着她那剧烈起伏着的背,果然 伫立了好久好久。 窗外的雨彷佛在哀泣。即将开刀的秀一,差不多该打麻醉剂了。 “嗨!不好意思,突然叫你来。” 医务室里除了拓巳和彩,没有其它人。拓巳一边啪啪啦地甩动着手中的X光片,一边走 到彩的面前。 “这是我当医生的最后一件工作。” 拓已的表情有点阴沉,尽管这可能是因为他马上要执刀动手术的缘故,但彩还是觉得这 个异于平常的拓巳,令她感到忐忑不安。 “这个手术结束后,你和我,一起到神户去。” 他一句一句慢慢地说……双目直视着彩。彩的反应却是难过地摇摇头。 “你跟我一起去神户……我甘愿为你拋弃一切,所以,彩!你和我一起去过朴实的生活 吧!” 他握住彩的双肩。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我不能走!我不能跟你走》 拓已放开不断用力地摇头的彩,转身背对着她。他的脸因愤怒与痛心而变得十分难看。 “跟你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对你这种女人说出那样的话嘛!纯粹是因为我对性太贪求 无厌了。” 把彩说得一文不值后,拓巳回过了头,脸上接着邪恶的笑容。 “对了,我等一下要去帮谁开刀,你知道吗?你一定知道吧?” 他把X光片摆在彩的面前,右手则多了一把裁纸刀。 “只要我的手术刀割到旁边的一条神经,那家伙──你所爱的男人就得死!” 看到直竖的刀尖把X光片一块一块地割开,彩忍无可忍,往拓巳身上猛扑了过去。 《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拓巳任怒火主宰着自己,他使劲地将彩推开,窗外骤雨已经麻痹了他的感觉。 “你竟敢耍我!你在东京无家可归,明明是我把你捡回来的……结果,那混蛋趁着你帮 他做复健的时候,勾搭上了你吗?还是你勾搭上他了?” 《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彩又上前缠住咆哮的拓已,她那视死如归的模样,令拓巳更加怒火中烧。 “你像你这种女人哪有恋爱的权利,你知不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可是你却把我当傻 瓜。你把我当傻瓜!你以为老哥那种院长候选人可以跟哑巴谈恋爱?还是你想跟他结婚?” 泪水不停地自怒吼的拓巳眼中往下流。被拓巳一把推开的彩又站了起来。 《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拓巳抓住自己的头,绝望得快要发疯了。然后,他紧紧握住彩的肩膀,威猛无比地撼动 着她。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你是说不想结婚吗?不是……有了,我懂了,你是叫我杀他。” 彩恐惧到了极点,瞬时吓得面无血色。 “你是叫我杀他吗?既然这样,你就把它说出来,你不用嘴巴说,我是不会懂。” 《不要杀他!》 彩边哭边比着手语,拓巳却只是继续猛摇着她的肩膀: “你说话呀!你想怎么样!你要杀老哥?或者,你是说想救他?” 彩泪痕斑斑的脸扭曲着,一次又一次地摇头。 “那你就说出声音来。” 《救他!》 拓巳这一次真的使出全身力气猛推了彩一把,医务室里的椅子依着彩的跌势,砰砰砰地 倒了一地。力气用尽的彩瘫坐在地上,拓巳走过去捏住她的下巴,哽咽地说道: “我听不到,你是要我杀了老哥吗?你不说出来,我怎么会懂:你到底要我怎么对待你 自作多情爱上的男人?你说呀!” 彩的嘴巴张合着,但她发不出声音来。 “什么!咦?你说什么?你说清楚!” “──秀……一……” 下一瞬间,从彩的喉咙里,挤出近似秋风悲鸣的声音。 “救……秀一……救救……秀一……” 彩重复着这无声的疾呼,拓巳怜惜地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眼里已是热泪盈眶。 “我听不到啊!你不说出声来,我听不到啊!” 突然,彩叫出声音了。拓巳扔下还在继续大叫的彩,适自站了起来,他丢下口袋里的手 帕,跨着沉重的脚步,默默地走出了医务室。那一声声沙哑的悲嚎,在他的背后不断地回荡 着。 ------------------ 文学殿堂疯马 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