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扫荡战进行得异常顺利。远役防线上的缺口打开后才一个星期,安诺波佩岛上 残余的日本守军就已经被切成了成百截,乃至上千截。日军的建制彻底崩溃了,先 还是成营、成连的兵力被切断包围,到后来就只剩下了班排小部队,甚至三五人、 两三人一股,分散隐藏在丛林里,以避如潮水般涌来的美军的歼击。到最后几天, 双方的伤亡数字对比简直叫人不敢相信。比如第五天,击毙日军两百七十八人,美 军仅两人阵亡;第八天,也就是作战以来战果最辉煌的一天,毙敌八百二十一名, 俘敌九名,而美国方面只牺牲了三名士兵。新闻公报总是老一套,用语简洁,措辞 谨慎,叫人听得都快腻了,可又不能说它讲得一点都不对。 “麦克阿瑟将军今日宣布安诺波佩岛上战事已基本结束。扫荡仍在进行中。” “德华·卡明斯少将所部宣布,今日攻克敌据点五处,缴获大量弹药给养。残 敌现正在继续肃清中。” 惊人的报告继续不断地送到卡明斯将军的办公桌上。对寥寥可数的几名俘虏进 行审问的结果,发现日军的口粮减半发给已有一个多月,特别是到了最后几天,日 本人差不多就断了粮。五个星期前日军有一个给养库被炮火击中烧毁,对此美国方 面竟一无所知。日本人的医疗用品早已用完,远役防线上出现了几处漏洞,七八个 星期来也一直无力修复。还发现,早在美国方面发动最后进攻前一个星期,日军的 弹药就差不多已经耗尽了。 将军找来了以前的军情报告,把近一个月来所有的前线敌军动态记录都重新审 阅了一遍。连一些次要的情报分析结论也都又约略看了一下。日本人竟会陷于这样 的境地,从中可实在看不出一点线索来。看了这些报告,只能作出他原先作出的判 断,即:日本人依然有很强的实力。他心乱了,吓慌了;虽说一次战役总有一次战 役的教训,可是这一次给他的教训最深刻了。本来,他对下面送上来的军情报告里 也打着折扣听,可终究还当它一回事。现在看来,这些情报全是白搭! 达尔生少校这一场胜仗给他的震动,更是使他难以自解。头一天早上动身,前 线还是平静无事,可第二天回来一看,仗也差不多都打完了,这真有点象一个人口 得家来,看到家里已经烧成一片白地,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然随后的扫 荡战他还是指挥得极其出色的。日军打晕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整旗鼓了,不过 打这种胜仗实在没有多大意思,好比从火里只抢出了几件不值钱的家具。他心里暗 暗生气,只怪达尔生冒冒失失触发了这场战斗;日军的土崩瓦解是他苦心经营的结 果,这引爆的乐趣理当由他来享受。最使他恼火的是,他还得向达尔生表示祝贺, 说不定还得把他提升。在这种当口对达尔生表现冷淡,未免太显眼了。 一桩扫兴事还没有排解开,一桩扫兴事又上了心头。那天即使他不走,促使形 势急转直下的最后一仗即使由他亲自指挥,那又怎么样呢?那实际上又有什么意思 呢?日本人早已不堪一击,只要作战配合得当,根本不需要使用什么高级的战术, 就可以把他们的防线摧垮。他还是抱定那个看法,认为无论谁来指挥,都可以把这 一仗打赢,只要拿出耐心来,用砂纸一点一点地磨就行。 想到这里,他可以说已是承认这次打胜仗实在跟他关系不大,甚至可说毫无关 系--其实哪次打胜仗又不是如此?这一次胜利,不过是俗话所说的碰巧走运,又 有种种偶然的因素几下相凑,这样的因素也真是太多、太玄了,他理不清楚。为此 他苦思不止,一度还差点儿就要在言谈中吐露这样的意思,后来总算又把话硬是咽 了下去。不过心中总觉得快快不已。 可惜他没有早一点想到绕道后岛去敌后侦察,没有来得及制订一个比较周密的 方案。结果事情办拙了,侯恩也死了。 当然,侯恩的死实在也说不上使他感到震动。不过他觉得,这个师里毕竟也只 有侯恩才能理解他胸中还怀有更大的雄心壮志,甚至还颇能理解他的为人--尽管 这段关系为时不长。可惜侯恩气魄欠大。他探头张了一下,先就吓坏了,于是就骂 了几句难听的,溜之大吉了。 将军惩治侯恩是有他的道理的,他派候恩到侦察排也不是偶然的心血来潮。所 以侯恩的下场并不是始料所未及的。将军起初还曾为此而感到微若游丝的那么一丁 点儿快意呢。 不过……将军乍一听到侯恩的死讯,当时毕竟也难受了一下,象是狠命一拳, 捣了他的心窝。他简直为侯恩感到伤心了,可是这种心情转眼就让另外一种心情, 一种复杂得多的心情,压根儿淹没了。以后一连好几天,将军只要一想起少尉,总 免不了有一种又难过又称心之感。 归根到底,要紧的还是算算自己的利害得失。结束战斗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期限 一个星期,这对他自然不太有利。不过也不能忘记,才一两个星期前的形势估计是 没有一个月的工夫他还解决不了问题呢。这是一。其次,就兵团司令部而言,他们 得到的印象还是坊远湾的侧面登陆作战促成了胜利。这一点无疑对他有利。总的说 来,安诺波佩岛一役对他虽无大损,也无大利。到将来移师菲律宾的时候,他就可 以把整个师的兵力都用上,那时也许就可以取得比较引人注目的战绩了。不过要做 到这一点,部队务必先加以整顿,给以严格的训练,军纪也还亟须提高。想到这里, 他这一仗打到最后一个月时禁不住冒起来的那股火又露头了。部下不愿意听他的话, 不愿意改变现状,那做劲真能逼得人发疯。不管你怎样催逼,他们总是推一推才勉 强动一动,等你的手一松,他们又把你的部署都打乱了。你做他们的工作也好,哄 他们也好,弄到后来有时真会从根本上产生了怀疑:这些大兵到底还能不能改变? 到底能不能真的教育好?将来打到了菲律宾,只怕还是会重犯这个老毛病。兵团司 令部里对头冤家那么多,他要在进攻菲律宾之前再添一颗星已经希望不大了,这样 一来,要在大战结束以前升任兵团司令也就根本不可能了。 时间。在悄俏消逝;机会,也在渐渐流失。战后能在历史上占一席之地的,看 来还是非吃政党饭的莫属,总还是那帮神经容易“搭错”、说好说坏没个准谱的糊 涂蛋。自己年纪渐渐大起来了,快成为过时的人了。到将来该跟俄国打仗的时候, 他势必还不会有太高的地位,不会太接近权力的中心,那样也就轮不到他来作出这 伟大的决策、实现这伟大的飞跃了。看来等这次大战结束以后,聪明些的办法还是 到国务院去干一下试试。自己的大舅子,总不会刁难自己人吧。 未来的时代是个充满矛盾的时代,了解这一点的美国人是不会多的。要想抓权, 最好的办法是打出保守的自由主义这个旗号。反动派和孤立派看来是成不了事的, 他们虽然长处不少,可是引起的麻烦也多。想到这里将军把两肩一耸。要是还能给 他个机会的话,他一定可以大展鸿图。唉,真是扫兴!满腹经纶,就是没处施展。 为了排遣这种灰心丧气的情绪,他就集中心思做好肃清残敌的工作,一味在细 节上下功夫: 第六天:毙敌三四七名,我军牺牲一名 第九天:毙敌五零二名,我军牺牲四名 一支支部队,顺着丛林小路纷纷渗入敌后。无数人马。梳遍了这迷宫里的每条 通道,甚至披荆斩棘闯进了林木密处,看看有没有漏网的敌人钻进了野兽踩出的暗 径。部队从清早到黄昏一直在外边执行任务,而且执行的都是同一个任务。 任务很简单,还挺好玩呢。几个月来他们就知道到晚上要值班放哨,白天巡逻 在小路上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一头撞上敌人的埋伏,现在相比之下打这场扫荡战就好 办多了,简直还挺来劲呢。他们完全放开了手杀人,比掐死几只爬上铺来的蚂蚁还 要远远来得爽快。 有些是属于“标准操作法”。日本人在作战后期搞起了许多小小的救护所,临 撤退前他们把伤员大部分都枪杀了。美国兵一到,就把剩下没死的伤员全数报销, 不是一枪托把脑袋砸得稀烂,就是兜头一枪送他们上天。 不过也有一些做法,算得上比较别致了。有一支小部队拂晓出发执行任务,发 现有四名日军迷迷糊糊的竟当路躺在一条丛林小道上,身上都盖着雨披。带队的美 国兵赶紧站住,捡起几颗小石子远远扔去。小石子有如一阵冰雹,劈劈啪啪落在还 在那里蒙头大睡的头一个日本兵身上。那人慢慢醒了过来,在雨披里伸了个懒腰, 打了个呵欠,还哼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就象早上起床一样伸伸手舒舒腿,瞎忙乎 了一阵。忙乎完这才从雨披里探出头来。带队的美国兵等他看见了自己,就在他想 嚷而还没来得及张嘴的当口,端起冲锋枪给了他一梭子。然后枪口一转,对着路中 一顿猛扫,一排雨披上顿时整整齐齐地出现了一大串洞眼。只有一个日本人没有当 场毕命,而被里伸出一条腿来,还在那里乱抽,仿佛一头奄奄一息的野兽,临死前 止不住浑身战栗。这时又走上来一个美国兵,拿枪口伸进雨披,挖出那个受伤的人 来,对准他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类此种种,不一而足。 他们偶尔也抓俘虏,不过如果天色晚了,而部队又急于要在天黑之前返回驻地, 那就最好别让俘虏耽误他们赶路。有支队伍一天傍晚捡到了三名俘虏,给他们拖住 了后腿,心里怨透了。三名俘虏里,一个病得很重,走路都困难,一个绷着脸的大 个子,探头探脑的,看样子想逃;还有一个睾丸肿得其大无比,因为实在痛得难受, 所以把裤裆也剪开了,就象得了拇趾囊肿胀的人找只旧鞋剪掉了鞋尖穿在脚上一样。 此人走起路来确实够惨的,双手捧住了睾丸,一步一拐,痛得直哼哼。 带队的排长终于看了看表。叹了口气,说;“得把他们打发走。” 那绷着脸的日本人似乎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他走到了小道旁边,背过身 去等在那儿。一枪打在他的耳后。 另一个美国兵走到那个“大卵胖”俘虏的背后,使劲一推,把他摔倒在地。那 人只来得及痛叫一声,就给打死了。 还有一个俘虏本来就昏昏沉沉,所以连命都是送得糊里糊涂的。 两个星期以后,达尔生少校坐在他那间刚造好的棚屋--作战训练处里,美滋 滋地想想过去,看看现在,望望将来。战事结束以后,师部就搬回来了,新址就在 一片荫凉的椰林边上,离海边不远。入夜以后,凉风习习,睡觉真是一种享受。 训练计划定于明天起开始执行,少校觉得在部队生活中最合乎他心意的一件事 就是搞训练了。眼下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部队都已建立起固定的营地,士兵都已住 进了大帐篷,营地上的走道都已铺上了小石子,各连都还在每个士兵的铺位顶上挂 了搁架,各人的装备都可以放得整整齐齐。练兵场也已经竣工,对此少校还颇为得 意,因为工程是在他亲自主持下进行的。三百码长的一片丛林只花了十天时间,就 除尽了树林,平整了地面,没有点儿本领哪能办得到呵。 明天就要举行第一次出操检阅了,少校按捺不住他焦急盼望的心情。看到部队 穿上整洁的军装列队而过,他就象小孩子一样从心里感到快乐,他还喜欢随意找上 一支队伍,检查检查他们的枪支。他决心要在进军菲律宾以前,把这一师人的操步 重新训练得象个样子。 他一天的工作十分忙碌。有待办理的琐细小事多如牛毛,制定训练方案还碰上 了许多具体困难。由于缺乏应有的设备器材,他想开的训练项目要开全也困难很多。 步枪射击当然是非开不可的,还有机枪的型别名称、操作保养,也得教一教。专门 武器可以开一课,还可以开一课教如何识方位、看地图,开一课讲讲军纪。平日的 出操、检阅,当然是多多益善。可是其他许多项目也应该安排训练。反正他有的是 办法,真要出现了空当还可以让部队搞拉练去。 他就喜欢搞这种训练;不训练是绝对不行的。虽说他连拟个连队的训练方案都 伤透了脑筋,可是他却乐此不疲。这有点象做填字游戏。少校点上一支雪茄,眼光 飞出了这作战处的铁皮板壁小屋,越过好几百码宽的丛林,落在轻轻拍打着沙滩的 汪洋大海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闻了闻从海上飘来的刺鼻的鱼腥味儿。他办事向 来尽心竭力,这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一种甜丝丝的得意之情,顿时在他心头漾起。 突然灵机一动,他主意来了。教士兵看地图的课,他有个办法可以上得生动活 泼:他可以去弄一张蓓蒂·葛兰宝的泳装彩色照,要有她真人那么大,把透明的坐 标方格就安在这张照片上。教官就可以指着她的各个部位,叫士兵:“把坐标报出 来广 好,太妙了!少校乐不可支,扑嗤笑了出来。这一下那班大兵上地图课就管保 精神集中,再也不会打磕睡了。 可是象真人那么大的照片,上哪儿找去?少校拿雪茄头贴着烟灰缸口转了转, 褪下了一圈灰。按说是可以交代军需部门去办的,可是提出这样的申请,难免要落 人家的笑话,他才不干呢。不如去请台维斯牧师办一下,台维斯牧师是个好人-- 不,不,还是别惊动他。 少校摄了搔头皮。对了,他可以写信给兵团司令部的特别服务处。就是没有蓓 蒂·葛兰宝的,只要是漂亮的姑娘,谁的照片都行。 对,就这么办。写信给兵团。同时再写封信给陆军部训练辅助设备处。他们就 专门喜欢搞这种改进。少校心想,说不定将来全军都会采用他这种办法呢。他兴奋 得把两颗拳头握得紧紧的。 那才叫有劲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