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晚——柳宗元在房间内独眠。 浅眠。 半睡半醒之间。 耳边传来庭院池塘蛙鸣声。 不知是两种,还是三种蛙? 宛如池边的夏蝉,持续轻声呜叫的蛙,还有,咕… … 咕…… 间歇低鸣的蛙。 然后——男有一种。 不知该如何形容。 是蛙鸣吗? 持续轻声呜叫的蛙声。 似乎不在池塘里。 如果不在池里,会是在哪里呢? 更近的地方。 家屋——不,就在房间内。 虽在房间内,却不在角落。 而是在柳宗元卧榻附近,近在耳边。 “宗元大人……” 那蛙声叫唤道。 “宗元大人……” 不,不是蛙鸣。 是人的声音。 人的声音,正在呼唤柳宗元名字。 “柳宗元大人……” 睁开眼睛。 两道人影立在枕边,背对窗外透人的月光。 “您醒了吗? ”那声音问。 一时之间,柳宗元本要大声呼叫,随即作罢,因为两人模样并不可怕。 他们的声音也很温柔。 而且,听起来很是耳熟。 柳宗元慢慢从卧榻半撑起身子,然后,望向两人。 “是空海吗? ”柳宗元问。 “是的。”空海颔首点头。 “那位是? ” 柳宗元如此问。 “在下丹龙。”人影回道。 “丹、丹龙吗? ” 这名字,柳宗元想起来了。 柳宗元曾听说,有关倭国晁衡信笺的事。 高力士的亲笔信,自己也看过了。 丹龙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两封信中。 “拿灯来……” 丹翁移动身子,点亮壁边的灯盘。 红色的火光,让房间笼罩在柔和的光泽之中。 “空、空海,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宗元问道:“这一阵子,你为何要 躲起来? ” “躲起来的理由,柳宗元大人应该很清楚吧。”空海答道。 “嗯、嗯。”柳宗元点了点头:“是清楚……” 然而,虽说清楚,却非通盘了解。 关于空海等人不知去向的理由,他猜得到。 却未必深入了解。 “你是为了保护自己吧。”柳宗元说。 “是。”空海颔首。 空海躲起来的理由,正如柳宗元所说。 是为了保护自己。 空海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其中,包括会惹来危险的事情。 大唐王朝的秘密自是理所当然,但光凭此点,还不需要特别躲藏起来。 藏匿的最大理由,是他知道顺宗皇帝身边最重要的近臣,王叔文的所有秘密。 王叔文对信笺被盗一事,保持沉默,便表示他间接协助督鲁治咒师——白龙对 顺宗下咒。 这次报告,第一时间是向柳宗元禀告。 虽然不知道他会作何打算,但如果水落石出,王叔文便会丢掉宰相官职。 问题在于,此事该不该报告王叔文? 当然,立场上,非向王叔文报告不可。 向王叔文报告时,他会采取什么态度? 大概会束之高阁吧。 如果此事公诸于世,王叔文恐怕会被皇上赐死毒杀吧。 如果柳宗元没参与此事,也会被左迁贬官。 王叔文若遭到惩罚,柳宗元也不可能安然无事。 正因王叔文是宰相,柳宗元才能保有现在地位。两人休戚与共。 此长安~大唐的改革,将因此受挫。 那,这时该怎么办呢? 王叔文大概会选择杀掉相关人证吧。 空海等人再怎样保证紧守口风,也难以取信王叔文。 相反地,如果空海等人想要保护自己,就得将此事公诸于世。 对空海等人来说,躲藏起来是第一要务。 “我有很多话要问你……” 说话的人是柳宗元。 “不过,空海啊,我得先向你致谢。这回的事,感激不尽……” 柳宗元凝视空海,问道:“你们主动现身,表示全都安排好了吧? ” “正是。”空海点点头。 以橘逸势为首,包括白乐天、玉莲、大猴及杨玉环,均藏匿在安全地方。 如果他们、空海及丹翁发生了什么事,王叔文与诅咒天子的白龙之间的关系, 将会被张扬出去——也就是说,空海等人已做好这些准备了。 惟有丽香不与众人一道行动,她独自一人,手持一束白龙头发,就此自华清宫 飘然离去。 “我们根本就不想把此事公诸于世。”空海解释。 “想必也是如此。”柳宗元点头。 他相信空海之言。 “没几个人知道这事。督鲁治咒师也已不在人世了。只要我们闭嘴,此事绝不 会泄露出去。” “我明白。” 柳宗元又点了点头。 然则——王叔文肯不肯相信呢? “此外,刚才你说,督鲁治咒师已不在人世? ” “是的。” “你是说,他死了? ” “我想,您已见过华清宫的尸体,其中有一具便是督鲁治咒师——” “喔。” “另一具则是……” “是谁的? ” “相信您听过他的名字,是黄鹤大师。” “喔,那是——” “正是。” “空海,请你告诉我,那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今天晚上,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空海点了点头,开始述说起来。 对柳宗元毫无隐瞒的必要。 不久之前的某夜——关于华清宫所发生的种种,空海全盘说出。 故事很长。 柳宗元静静倾听空海述说,直到故事结束。 “原来发生了这种事——” 他深深叹了口气,同时轻轻点头。 “因此,老实说,今晚我们有一事请托,才来造访柳宗元大人。” “什么事? ” “能否为我们引见王叔文大人? ”空海问。 “见王叔文大人? ” “是的。” “此事得保密吧。” “是 " “为什么要见他? ” “为了去除彼此的不安。” “我明白了。” 柳宗元当下做出决定。 “明天之内,我尽量想办法。如果要联络,该通知哪里? ” “那,就通知这儿——” 说话的,是始终默不作声的丹翁。 他从怀中掏出某物。 是一只麻雀。 丹翁将那麻雀递给柳宗元。 麻雀停在柳宗元手上,却没有飞走。 “倘使地方和时间决定了,就把信绑在麻雀脚上,放它飞走就行了。”丹翁说。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柳宗元向打算转身的空海,唤道:“空海,别担心。”接着又说:“不论王叔 文大人说什么,我绝不会让他杀了你们。” 空海回望柳宗元:“明天,我们再见面吧。” 空海行了个礼,转身离开房间。 仅剩一只麻雀,留在柳宗元的双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