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婆在一起(2)
当妈妈回到埃尔霍夫的时候,她不仅带着两个孩子,还带来一个自我哥哥鲁珀
特出生起就一直在照看他的保姆。外婆不仅接纳了妈妈和她的两个孩子,还慷慨地
收留了康妮婶婶,也就是我父亲的弟弟沃纳的遗孀,还有她的孩子。
康妮婶婶是爱尔兰人,只懂一点德语,所以外婆和家里人大多时候讲英语。因
而,在我们很小的时候,鲁珀特与我是同时学讲德语和英语的。我相信这是上帝的
安排,让我们早早地获得了这门语言的知识与感觉,以便日后在逐渐变成我们第二
故乡的美国派上用场。
我们的保姆是我们生活中的重要角色。她名叫玛丽·霍尔茨英格尔,但我们都
管她叫“南尼”(Nenni ),这是德语里保姆一词的读音。南尼只说德语,当然了,
奥地利式德语。她心地善良,是妈妈的得力助手。南尼整理儿童室,照料我们的日
常生活。她给我们做饭,哄我们午睡,带我们在花园里散步,玩的时候在一旁照看
我们,给我们洗澡,领我们上床睡觉。她确保我们有干净的衣服换,床上有干净的
被单睡。一个又一个宝宝很快地出世了,妈妈的这些孩子都由保姆照料。我相信妈
妈一定很感激,因为有了帮手,她就用不着像保姆那样老是跑上跑下了!像外婆家
这样的大家庭,是很需要一个保姆的,于是她仿佛就成了我们家庭的一员。虽然父
母是我们生活中固定的一部分,但日常生活都交由保姆去料理了。只有约翰娜与马
丁娜没有受到南尼的悉心照顾,因为她们出生的时候,我们又有了一个新保姆了。
鲁珀特六岁的时候,他与我都从儿童室“毕业”了,要由家庭女教师管教了,
生活也变得严肃起来。鲁珀特得从一年级上起,但附近没有小学,家里于是雇来一
个年轻的女教师,泽内尔小姐,和我们住在一起。教室就安排在外婆家带阳台的顶
楼,鲁珀特与我共用一室。她不仅要给鲁珀特上课,还要像原来那个保姆一样,安
排我们的日常活动。我们可喜欢这位新来的家庭女教师了。
我发现鲁珀特已经开始学习写字了,便问泽内尔小姐我是不是也可以学。她递
给我一本划着两条线的习字簿,然后在每一行的起首处写上字母i ,每根小棍上面
都有一个小圆点。我迫不及待地就要依样画葫芦。我非但不知道把字写对该有多重
要,反而发挥了点艺术自由,在每根小棍上画了一条青烟似的波浪线,而不是一个
圆点。我觉得那样看上去更有意思些。我把整页纸都画成了那样,一缕缕小青烟齐
齐地从我的本子上升起。当我把平生第一张习字纸交给泽内尔小姐的时候,当时只
有四岁半的我心想,她会有多高兴啊,谁知她却发起火来。她把本子丢在地上,用
勿庸置疑的口气对我说,那不是她希望看到的。我哭着跑出去,结束了我的第一堂
写字课。
尽管我的第一堂写字课以失望告终,但我仍对她心存感激,念念不忘。与学写
字相比,她教我的另一些东西却更有一种无法衡量的珍贵。一天午后,和平时一样,
她带着我和我的兄弟妹妹在散步,我看见路边有一些小植物,有花,有被苔藓遮盖
住的树根,还有石头。我觉得它们是那样美丽,很想知道是谁把它们创造出来的。
泽内尔小姐说,“是上帝创造了它们。”“谁是上帝?”我问。她说,“上帝
就是神。我们看不见他。他会做他想做的一切,他无所不知。他创造出树,花,草
和一切有生命的东西。”我那时岁数小,贴到地上能看到许多大人轻易不会注意到
的东西。当她告诉我有这样一位上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时候,我不禁欢呼雀跃
起来。
但随后我又想起了一些叫人为他遗憾的事情。我不得不告诉她:“小姐,上帝
看不见他创造出来的东西,因为他是个神!”泽内尔小姐对我说,只要他变成一个
人,就能看见他所创造出的一切了。
“他现在在哪里?我很想知道。”她答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他被人
杀死了。”这更令我悲伤了。她见后连忙加了一句,“但现在,他就住在教堂里,
一块白色幔布后面的一个小屋子里。”我这才转悲为喜。自那以后,每次去教堂,
我都会去瞅瞅她说的那块幔布。虽然我从来也不知道该如何把幔布后面的“这个上
帝”找出来,但我始终坚信,他就住在教堂圣坛上的这个小屋子里,这就足以让我
在走进教堂的时候涌起一股神圣的敬意了。从那时候起,我便对这位创造出世界万
物、无所不知的,而且就住在教堂白色幔布后面的万能的上帝生出了一种稚嫩的爱
意。我永远也忘不了与泽内尔小姐的这次散步。尽管她的“神学理论”并非百分百
的准确,但泽内尔小姐带着她的这种朴素的对上帝的解释,在我的心里灌注了对我
们造物主的爱。
一天,泽内尔小姐对大家说她要到修道院去了。她还把一块毛巾盖在头上,让
我们看她当了修女会是什么模样。她离开之前,我要她保证得回来看我们,我还用
一种典型的孩子气的方式,叫她给我们带些桔子、柠檬、方糖回来。这些东西当时
是十分稀缺的。我哪里知道她一旦进入了修道院,就再也不能来看我们,给我们带
礼物了。
除了家庭女教师,我们家里还住着一位钢琴教师,我妈妈和她哥哥弗兰克小时
候就是跟她学的琴。听说库普卡小姐要给鲁珀特上课了,我就问妈妈我是不是也可
以学弹钢琴。弗兰克舅舅坐在琴边弹奏,连谱子也不用看的情景激发了我的这腔热
情。我以为人们只要坐在钢琴前面,把手放在琴键上,就可以弹奏了。后来我才明
白只有上了钢琴课,人们才有可能学会弹钢琴。而我那时不过才四岁半。
我迫不及待地就要开始了。我坐在一架儿童大钢琴前,那美妙的一刻终于来到。
我以为库普卡小姐一定会神奇般地教我一支华尔兹,或是别的什么好听的曲子。但
实际上,她却教我认起谱来,一个一个字,一个一个音符,一个一个音调。这无疑
是让一个小孩子熟悉音符、音调和各种记号,再在键盘上找出音调的好办法,但对
那点岁数的我来说这招却很不奏效。我很努力,但还是识不了谱。我认定自己能够
弹奏任何一首听到过的歌,但无论我怎么卖力,还是无法将纸上的音符与键上的声
音联系在一起。
这种方法教不会我,库普卡小姐恼了,用铅笔敲我的手指头,末了,还朝我嚷
嚷,说假如我再不进步的话,她就撒手不管了。我哭着离开了钢琴,最初的钢琴课
宣告结束。虽然现在我不看谱子也能弹奏,甚至可以即兴演奏——我可以随心所欲
地演奏我脑子里的乐曲——但对于识谱,我还是不在行。
那个时候的老师一定是把孩子们当成小大人看待。假如那一代的老师能了解一
些小孩子的心理学,也用不着总是那么烦恼了。
差不多在我开始学写字和弹钢琴的同时,外婆赋予了我一项特权。我被允许进
入她的“卧室”——但只有她发出邀请时我方可进去。这实际上并不是一间卧室;
那是一间非常私密的办公室,她就坐在那张卷盖式古董桌前,屋子里面有各种各样
漂亮有趣的玩意儿,像什么带相框的照片,插着花的花瓶,纪念品,还有些小雕像。
外婆对我说,“你可以用眼睛看,但不能用手碰。”这是我第一次被教导要尊重别
人的财物。
在她的卧室里,外婆会对我讲一些她家里的故事,那些我知道对她来说是很重
要的,但对我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也不敢说我不想听,生怕伤了她的感情。
但如今我庆幸她曾对我讲过那么些故事。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她在讲什么,为
什么要讲,但这些记忆始终跟随着我,帮助我写成了这本书。
在故事中她会讲起她的父母。奥古斯特·布罗伊纳伯爵与阿加莎·布罗伊纳伯
爵夫人在维也纳城里的辛格斯特拉斯有一座豪宅,人称布罗伊纳宫。布罗伊纳夫妇
在那里过冬。这样,他们便能够在那里欣赏艺术——音乐会,戏剧,还有歌剧——
参加在维也纳帝国王宫举办的所有社交活动。他们也在他们自己的华丽豪宅款待宾
客。里面有一套房间是供外婆进城看牙医或是购物时落脚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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