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荡的岁月(3)
大家住得都很宽敞,院子里也有的是地方让我们逛,不过这里有一条禁令。我
们一到“马丁的小城堡”,我们小孩子就被告知不许采果园里的果子,因为那都是
我们舅舅的财产。博比舅舅倒是时不时地上门来看看,但是他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
过他的水果“禁令”,我想之所以想出这个禁令,大概是生怕我们偷吃生的果子吧。
那个时候操持一个家可不像我们今天这样便当;所以,需要许多帮手来干活。
在我们住的房子外面,我们还养了三头奶牛,鸡,一两头猪。还有一个菜园子。要
照管这么多农事,爸爸可忙不过来,所以他每天都会与弗朗兹商量这些事。
妈妈打理起家事来,从容不迫,很有效率。我从未见她有过生气、慌张,或是
不耐烦的样子。跟着我们一起从湖畔采尔过来的女仆和厨子都很尊敬她,干活很卖
力。在“马丁的小城堡”,有个年轻的保姆名叫埃尔弗丽德e ,专门照顾几个小不
点。她在那个三个年龄最小、都不足五岁的冯·特拉普们身上花了很多心血,她想
办法教会他们唱许多歌,让他们总是快快乐乐的。为了让小孩子过于旺盛的精力有
处发泄,埃尔弗丽德e 经常带着他们走很长的路。
一天,妈妈把我们叫到一起对我们说,“我请了康妮婶婶和康妮的宝宝过来和
我们一起住。爱尔兰发生了可怕的战争,她们在那里很不安全。你们要把康妮的宝
宝看作是自己的姐妹,因为她没了父亲,也没有兄弟姐妹。”我们答应一定会照她
说的做。当然了,我们几个大孩子早在一次大战住在埃尔霍夫的时候就认识她们了,
那以后,康妮婶婶和她的宝宝就回到爱尔兰去了。
爱尔兰内战解决了我们家的育儿问题。自然就让康妮婶婶担负起管小孩的事情。
康妮婶婶喜欢孩子,她心眼好,又有幽默感,而且还能坚持原则。妈妈很高兴家里
能有一个有文化的亲戚可以和她聊聊孩子和家事。康妮婶婶的人生哲学是“自己活
也让别人活”。她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也就是我们的叔叔沃纳,她知道什么是悲
痛。
1921年的圣诞节好像是个星期天。做弥撒的时候,我感到不舒服,就告诉了弗
雷克曼小姐。她把我送回了家。我记得我就躺在父母房里那个壁炉前的一张小沙发
上。医生说我得了脓毒性咽喉炎,建议我卧床休息直到退烧。几天之内,鲁珀特、
沃纳、海德薇格还有马丁娜也相继病了。儿童室成了个病房,医生诊断是猩红热,
这病正在克洛斯特新堡传播。妈妈和康妮婶婶在儿童室里照顾病孩,施蒂格勒太太
则在主楼外的房子里腾出了两间屋子给治愈的和没得病的人住。约翰娜,康妮宝宝
和我被安置在那儿由弗雷克曼小姐照料。
妈妈主要照顾还是小毛头的马丁娜,她病得很重。一月间,妈妈也病了。我们
不能去看睡在卧室里的妈妈,因为她的猩红热极其严重。成人得猩红热是非常棘手
的,常有生命危险。妈妈被送到维也纳的勒维疗养院,在那里断断续续地住了八个
月才回来。那时是八月,我们在好几个星期前就都康复了。妈妈又回家了,我真是
高兴极了。
她坐在一张轮椅上,披着一条骆驼毛毯子,看上去十分虚弱。“现在我终于回
家了,”她快活地说,“但我走不了路了。我得重新开始学习走路。”“我来教你
走路,”我说。她很开心的样子,虽然她知道凭我这个小个头是没法实现这个承诺
的。
一个星期过去了。1922年9 月3 日 ,这天是星期天,早晨六点,我被马丁教
堂塔顶的钟声惊醒。
这是为妈妈敲的钟,这么想是因为我知道只有在人死了的时候,才会敲钟。我
又昏睡过去,直到康妮婶婶进来叫我们起床。
鲁珀特、玛丽亚、沃纳、海德薇格还有我被带到楼下,被告知要去维也纳看外
婆。约翰娜和马丁娜留下跟着康妮婶婶。我们上了博比舅舅的车,我问是不是可以
和妈妈告个别,全然忘了早先听到的钟声。
康妮婶婶回答说,“不用了,妈妈很累,还睡着呢。”
博比舅舅把我们送到维也纳的布罗伊纳宫,外婆在那里有套房间。我们在那里
住了几天,爸爸每天都来看我们。我们问起了妈妈:“她还好吗?我们什么时候能
去看她?”
听着我们的问话,却无法告诉我们妈妈的噩耗,对于爸爸来说是多么得痛苦!
过了几天,博比舅舅又把我们装进了他的车里,开车前往匈牙利,他在那里有栋房
子,就在一片李子园的中央。和博比舅舅的这趟旅行是我第一次坐汽车。那时的路
多是烂泥路,坑坑洼洼的。车子是老式的敞篷车。博比舅舅知道这一路上没地方买
吃的、加油,或是买别的什么必需品,于是以无法形容的惊人速度载着我们奔驰在
奥地利与匈牙利的烂泥路上。他一定是想一步就开到他匈牙利的家!车轮驶过之处
泥浆飞溅。路边的行人无不被溅了一身,除非他身手敏捷能早早地避让开。在我看
来,这实在是一种毛骨悚然的经历。最后,过了看似无休止的几个小时后,我们终
于到了博比舅舅的家。他,一个单身汉,正处于艰难的境地,要在这栋房子里担负
起照管他的这群失去母亲的外甥、外甥女的责任,而这帮孩子却还不知道他们母亲
的死讯。
过了些日子,爸爸来了。他把孩子叫拢来,在起居室里的一张小沙发上坐下。
我们都坐在他跟前的地板上,他告诉我们,妈妈去天堂了。他没有哭,也没有跟我
们多说什么。他只是说,当我们回到家,她再也不会在克洛斯特新堡了。我们当中
有人开始哭了,康妮婶婶一个劲儿地安慰我们。“现在你就是我们的妈妈了,”我
对她说。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让她取代妈妈,但在一个九岁孩子的心里,我知道,母
亲总是要有的。
这似乎有些奇怪,妈妈死的时候,她的孩子们却被急匆匆地送走了。在她弥留
之际,我们没能被允许和她在一起;也没能送她到世间的长眠之处。很久以后,爸
爸告诉我们,他是希望我们铭记那个我们所熟悉的妈妈——微笑的,快乐的,健康
的。或许,爸爸是记起了他的那份伤痛,当年,是他和沃纳叔叔合上了他们所热爱
的母亲的灵柩,他希望他的孩子不要体验那种痛苦。
在克洛斯特新堡,我的床放在窗边。躺在床上,就能看看黑漆漆的天空。一天
晚上,当我望向窗外的时候,我看到夜空中有一颗出奇亮的星星。既然妈妈再也不
能和我们在一起了,我想像她就住在这颗星星上,这样,她低下头来,就能看着我
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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