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为谨慎起见,我登上了一节运牲畜的车厢。和母牛在一起,我觉得好了一点。 我喝了牛奶,精神放松了,大睡了一觉。当列车到达终点站时,我左也不是,右 也不是,皮肤变薄时我穿着长袍感到很冷,皮肤变厚时我又毫无感觉,长袍裂开 好多个口子。我从奶牛那儿偷了些干草。考虑到将来的日子,我吃了很多。夜幕 降临时,我下了火车,迅速来到小城的郊区。干草反胃了,因为我不会反刍,而 干草又很重。由于腹痛,我得不时地停下来,也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这 样去看母亲,我觉得实在不太像样,尤其是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长袍。 我来到郊区角落的几条马路上,看见光秃秃的树在风中慢慢地摇曳。我对自 己说,别急着按母亲家的门铃。我害怕了。我走近那几棵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 树这么高,闻起来这么香。它们散发出树皮和积在树干上的原始液汁的香味,使 人感到了冬天沉睡着的所有力量。在大树粗壮的树根之间,大地裂开了,好像树 根深入其中时,从里面翻起了泥土,我把鼻子拱进土里。秋天已逝,枯叶闻起来 很香,所有易碎的小块泥土都散发出青苔、橡栗、蘑菇的香味。我搜寻着,挖着, 闻着,好像觉得整个地球都进入了我的身躯,在我身上产生了四季,飞起野鹅, 刮起南风,长出了香花莲和水果。腐殖土一层一层,四季都留有痕迹,越来越清 晰地追溯着往事。 我找到了一块黑色的大块菰,首先想起了公元2000年的那个圣西尔韦斯特日, 我在这些如此喧闹的人当中吃了那么多。后来,幻象消失了,我咬着块菰,发出 " 嘎扎嘎扎" 的声响,香味从鼻子里钻进喉咙,就像吃土块一样。大地的冬天都 在我嘴中裂开,我忘了未来的千年,也忘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它卷成一团,在 我身上滚动,我忘了一切。我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记忆。我吃着,不断地吃。块 菰的味道有点像结冻的沼泽、卷起来等待春天回来的嫩芽和在冰冷的土中破芽而 出的幼苗,并能让人耐心地等待未来的收获。我的肚子像冬天一样沉重,渴望找 到一个野猪窠,渴望入睡和等待。 我用四肢挖洞,拉屎,打滚,弄了一个椭圆形的漂亮的洞,里面满是醒来的 虫和发芽的马勃。热烘烘的大地开始在我四周冒气,我趴了下来,嘴枕着四肢, 土块落在我背上。我在那儿躺了很久很久,黎明的阳光抚摸着我的嘴。我嗅到月 亮在头顶经过,从大地的另一端落下,在夜间带来了风,好像有一股寒冷的沙子 的味道。我想起了伊万,于是便从野猪窠里站起来。我又感到了腹痛,苏醒了过 来。我害怕失去自己,就像失去伊万一样。我竭尽全力让自己站起来,这使我感 到很痛苦。没有伊万而继续活下去,这太难了。听天由命,吃,睡,这要容易得 多,这不需要做出努力,只要有生命力就够了。在我这只母猪的肌肉、母猪的外 阴、母猪的大脑中有生命力,有足够的生命力在野猪窠里度日。我又掉进了洞里, 全身又随着地球的转动而转动,随着风的吹动而呼吸,随着拍岸的潮水而心跳, 流淌的血像雪一样轻重。闻到树木、香味、腐殖土、青苔和厥,我的肌肉就动了 起来。我感到动脉中有别的动物在呼唤,感到了我的同类在发情期的对抗与交配 及其诱人的香味。 现在我知道,一有风吹草动,就必须高度集中精神,保持冷静,免得产生发 自内心的恐惧,这样才能克制住自世上刮起第一场暴风起,便萌生在牲畜心中的 这种恐慌。死对大家来说都是一样的,死神降临在我周围,必须保持冷静。别的 猪惊恐万状,我缩在它们后面的一个角落里,看见门开了。与此同时,卡车也到 了,停在门前。香水店的老板从车上下来,他胖得不得了,我看见他站在门框上, 弯下公牛般的肩膀,吻我母亲的嘴,并以某种亲昵的方式拍拍她的屁股。卡车上 印着福利电子几个字,但里面却散发出强烈的尸臭味。 香水店老板和我母亲做黑市买卖,以现在的肉价,他们该赚得到不少黑钱。 他穿得像个高级商务管理人员,但母亲却给了他一件白围裙和一条绳子,两人进 了猪圈。母亲手里抓着一把大刀,一个用来装血的铜盆和几张用来烧猪皮的报纸。 " 那儿,角落里。" 母亲说。他们走近我,其他猪都逃了,乱作一团,我身边形 成了一个空空的巨圈。我准备决一死战,母亲不单是个凶手,而且还是个盗贼, 她要杀掉一头不属于她的猪。我露出牙齿,香水店老板开起玩笑来,用绳子向我 头顶甩来。我想起了跟伊万在一起的最后情景,这情景充满我的神经、我的肚子 和我的肌肉,我的整个身子都站了起来,由于仇恨,由于害怕,我不知道,也许 是由于我对伊万所有的爱。老板的脸变得铁青,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我 把枪从他手里夺了过来,开了两枪,第一枪打他,第二枪打我母亲。刀落在铜盆 里,发出" 哐当" 一声。后来,我去了森林,有几头猪跟着我,另一些猪过于留 恋现代化猪圈的舒适,应该被动物保护协会或另一个农场主收留了,总之,我现 在不会喜欢像它们那样。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