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马丁·贝克为什么会成为如此优秀的警察? 多年来不只一个人纳闷过,他的长 官和部下都曾热烈讨论过这个问题,而且语气常常是嫉妒多于钦佩。 那些嫉妒的人会这么说:他办的案子少,而且多半轻易就能解决。确实,和斯 德哥尔摩其他警事部门那些没顶的工作量相比,他处理的案件是少得多。例如窃盗、 缉毒、制暴这几个小组,工作总是繁重无比,破案率因此低得惊人。一大堆的报案 根本没人追踪办理,最后只好销案了事。对于这种现象,市警察局的局长乃至于警 政署长的解释永远都一样:因为缺乏人手。 事实上,在斯德哥尔摩当警察并不容易,在这里,有各种各样的暴民和犯罪集 团肆无忌惮地进行破坏,再加上毒品充斥,连最单纯的冲突也往往会演变成疯狂的 暴力对峙。警政署长和他不少下属总是信誓旦旦地说,要把该市陈旧的警事系统重 整为一个由中央指挥、类似军事部门的组织,还要给予特殊的技术资源。警察是个 凄凉的行业,当警察不但脸上无光,很多措施还会引来大众的敌意和白眼。不过, 马丁·贝克的凶杀组名气在外,而工作上的刺激往往被夸大甚至赋予浪漫色彩,所 以成了唯一的例外。 马丁·贝克在警界步步高升,可是即使三十多年前在雅各管区当巡警时,他就 已经是个好警察了。他一向亲和,轻易就能与人攀谈。只要动动脑筋,加上幽默感, 不少难题便迎刀而解,反之,他不得不使用暴力的情况则是一只手就可以数完。 随着官位越来越高,他常常要跟那些没有脑袋的长官周旋,对于那些人和种种 匪夷所思、很难不让灵魂受创的惩罚,他只能默默忍受。不过,有一点他向来不肯 让步:他喜欢实务工作,喜欢直接接触民众和他们的环境。 一九五零年刚过去没多久,他升任侦查员,被调到凶杀组。 他开始利用余暇研读犯罪学和心理学,而且凶杀组的工作很吸引他。在这个部 门改为中央统一管理之前,他一直很幸运,有体谅的长官和很好的同事。他始终不 曾丧失与他人攀谈的亲和力,因此名声渐渐传开,成为警方顶尖的讯问者。 虽然马丁·贝克常常展现出聪明才智和高度的分析能力,不过这并不是他对自 己或对同事的要求。事实上,如果有人问他,从事这一行最重要的条件有哪些,十 之八九他会这么回答:“条理分明的脑袋、常识,和良心。”而且先后次序就是这 样的。 关于警察这个社会角色,虽然马丁·贝克大体同意伦纳特·科尔贝里的看法, 可是科尔贝里辞职对他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事。 他太有良心了,而因为这份自觉,他眼中的自己是个痛苦的悲剧人物,也常因 此郁郁寡欢。最近他好多了,但他绝不是笑口常开的弥勒佛,也没兴趣变成那样的 人。 马丁·贝克之所以是个特别优秀的警察,自然是因为具备许多特质,其中不能 不提的是他的好记性和像驴子一样的固执,以及逻辑思考的能力。还有一点,他往 往肯花时间去探充任何与案件有关的细节,即使他追踪的细枝末节到头来可能无关 紧要。不过这些细微的考量,有时候也会带出重大的线索。 得到伦纳特·科尔贝里对整体计划的正面评价后,他带着满意的心情离开,因 为说到决策,科尔贝里还是他最信赖的人。 会面很快就结束了.他突然决定要去拜访一个他早想去可是一直没时间去探望 的人,其实现在他还是没时间,不过他想小组的其他同事应该有能力处理那些不太 要紧的访客和电话。 离那个重要日子只有两天了,公家派给马丁·贝克一辆绿色的公务专车,开车 的司机是个老百姓。司机奉命开往大卫巴格斯坦街,五分钟后,马丁·贝克已经站 在希德伯·布莱钦办公室的门口。 门铃坏了,所以他敲了门。一个空洞的声音喊道: “进来。” 布莱钦茫然地望着马丁·贝克,接着把一本临时记录簿往旁边一推。 “大约半年前,一个叫做瑞贝卡·林德的女孩儿被提起公诉,当时我曾经上法 庭当过你的证人。” “噢,那个姑娘啊。”‘压路机’说,“你真好心,愿意出来做证。你的证词 有决定性的影响。” “压路机”素以传唤奇怪的证人著称。例如,他曾经数度次找警政署长出庭为 某些涉及警方和示威民众对抗的案件做证,不过当然没有成功。 “你那时还找¨r 一个证人,不过他没出现,一个名叫华特·裴楚斯的电影导 演。” “是吗? ” “是的。”马丁·贝克说。 “我记起来了,”他说,“你说得没错,不过他那时候已经死了还是被什么事 情耽误,所以无法前来。” “不是这样的,”马丁·贝克说,“他是在出庭日的第二天被谋杀了。” “真的? ”‘压路机’说。 “你为什么要传他出庭做证? ” “压路机”似乎没听到。过了一会儿,马丁·贝克正打算开口再问一遍,只见 “压路机”扬起一只手。 “你说得对,我想起来了。我本想利用他来证明那个姑娘的品格和心态,可是 他拒绝出庭。” “他跟瑞贝卡·林德有什么关系? ” “事情是这样的,”布莱钦说,“瑞贝卡怀孕后不久,看到报上有一则广告征 求漂亮的年轻女孩儿,说工作待遇优厚,而且前途看好。她因为走投无路,所以就 去应征。她很快就接到一封信,要她在某个时问到某个地址去。什么时间什么地址 我已经忘了,不过那封信是用一家电影公司的信纸写的,署名的就是这个裴楚斯, 我想,那家公司应该是叫裴楚斯影业公司。那封信她还留着,信纸印得漂漂亮亮的, 看起来非常有派头。” 他停下来,起身走到猫儿们旁边,给猫倒了些牛奶。 “原来如此,”马丁·贝克说,“后来呢? ” “很典型的故事。…‘压路机”说,“那个地址是一个被当成片厂用的公寓楼 房。她到了之后,这个裴楚斯跟一个摄影师正在等她。裴楚斯说他是电影制作人, 在全球各地都有合作关系,接着就要她脱衣服。她不觉得脱衣服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她想知道,他要拍的是什么样的电影。” 布莱钦又回头去吃他的早餐。 “继续说。”马丁·贝克说。 “压路机”喝了一大口饮料。 “据瑞贝卡告诉我,裴楚斯说那是一部要在海外放映的艺术电影,如果她肯脱 掉衣服让他们看看她行不行,马上就可以拿到五克朗。她照做了,他们就仔细看她。 摄影师说,虽然这个角色很难演,不过或许勉强可以用她,只是她的乳房太病,奶 头又太小。裴楚斯就说,他们可以贴上塑料奶头。摄影师说他可以在沙发上跟她试 演看看,说完就开始脱衣服。这时候瑞贝卡害怕了,就捡起地上的衣服。他们没有 碰她,可是摄影师说,干脆让裴楚斯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如果她不想跟他睡, 她永远也不会答应演这样的片子。所以裴楚斯就告诉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这部 影片只会在海外的色情俱乐部放映,而目.她只需要跟一条狗交媾。” “压路机”默默地坐了半晌,接着又说:. “这年头成为百万富翁的方法真是干奇百怪,裴楚斯还描述了很多不堪的要求。 他说她演第一部片子可以得到两百五十克朗,不过后面会有更好更重要的角色。那 个姑娘——她叫什么来着? ” “瑞贝卡。” “对,瑞贝卡,没错。她就开始穿衣服,并且跟他们要她的五克朗。裴楚斯说 那只是开玩笑。她掴了他一巴掌,他们就把身上除了袜子和凉鞋外什么都没穿的她 推出屋子,又把她的衣服都扔到楼下。因为那是一般的公寓住宅,她边捡衣服边穿 的时候,有好几个人经过她身边。这是她在遭到逮捕后告诉我的,她问我,这样对 待一个人是不是违法。我告诉她,很遗感,这并不违法。不过,我去了裴楚斯的办 公室找他,他的态度非常高傲,说发神经的妓女多的是,不过确实有一个甩过他耳 光。 我极力劝他来做证,可是他终究没来。不过,她到底还是被放了出来。“他忧 伤地摇摇头。 “而华特- 裴楚斯也被杀了。”马丁·贝克说。 “杀人是法律不容许的,对吧? ”“压路机”说,“不过……” 他没把话说完。“瑞贝矗出了什么事吗? 因此你来找我? ” “没有,就我所知,她什么事都没有。” “压路机”又忧伤地摇摇头。 “我有点儿担心她。”他说。 “为什么? ” “她夏末的时候来过我这里。她那个美国男友,也就是孩子的父亲,有困难。 我试着向她解释一些事情,又以她的名义替她写了一封信。她觉得我们这个社会很 难理解,可是你很难怪她。” “她的地址是哪里? ”马丁·贝克问。 “我不知道。她来的时候,还没有永久地址。” “你确定吗? ” “确定。我问她住哪儿,她说:‘目前没有地方。”’ “她没有留给你任何线索? ” “没有,完全没有。那时候还是夏天,所以据我猜想,她应该是和一些年轻人 住在一起,或许在乡下,也或许在某个城内有住昕的朋友家。” 布莱钦打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拿出一本很厚的黑面笔记本,边缘有字母排列 的标记。那本笔记本一定跟着他很久丁,因为它不但磨损得厉害,上头还有很多指 印。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又问: “再说一遍她的名字? ” “瑞贝卡·林德。” 他找到了她的页码,把老式的电话机拉过来。 “我们打给她的父母看看。” 一只猫跳上马丁·贝克的膝头,他很自然地抚着猫背,一面仔细倾听电话内容。 那只猫再次喵呜起来。 布莱钦放下话筒。 “是她妈妈接的,”他说,“她说自从六月耶场审判之后,她和她丈夫就没有 听到过瑞贝卡任何消息,她还说最好这样,因为这家人没有一个人了解那个女孩儿。” “好父母。”马丁·贝克说。 “是啊,谁说不是呢?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她? ” 马丁·贝克把猫放回地板上,起身走向门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帮忙。如果她出现了,请通 知我,我会感激不尽。或是告诉她,我想和她谈一谈。” -------- 亦凡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