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爱,以公园大道的名义 我按着回车键,第五次费力地看着邮件主题栏上的标题,让。皮亚杰……说的 是什么鬼话? 我懒洋洋地把背靠在椅子上,凝视着暗沉的云团慢慢飘过大街两侧褐色砂石结 构的公寓的屋顶。乔治拍着我垂在一边的手。“皮亚杰!”我高声叫了出来,就在 我和乔治嘻闹以等待灵感降临上的当,电话铃响了,可我充耳不闻,任电话跳入录 音状态。不管那是X 太太打电话过来侦察我是否还没有被她榨干,还是我妈妈来刺 探动静。 “你好,这是沙琳和南的家。请留言。” “嗨,职业女郎,我只不过——”听到我最喜爱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我赶紧 跃过桌子拿起了电话。 “是你吗?” “你好。星期二下午4 点30分你在家里干吗?” “那你干吗,同样在星期二下午4 点30分千里迢迢地打个电话回来?”我将椅 子转了个圈,穿着短袜的脚尖在硬木地板上划了一个大圈。 “我先问你。” “好的。‘琼。乔治斯’餐厅取消了X 家的情人节预定,所以她立刻把四星级 餐厅的名单都打印一份送我家了,她烦死了。”我看了背包一眼,里面还折着一叠 文件。 “为什么她不自己打电话给他们?” “我已经很长时间不问‘为什么’这三个字了。” “好吧,你帮他们订了哪里?” “哪儿有!明天就是情人节了,我猜她已经被那些地方都拒绝了,那些地方都 要提前一个月时间预定的,她已经让我在1 月14日——星期天打了一天电话——‘ 非常感谢你’。但即使是这样,我给她订到的都是晚上10点以后的位子,这种预定 还是我打娘胎出来第一遭,但我敢发誓说他们不到11点钟别想坐到位子上。不行的 话,他们将幸运地在‘汉堡王’度过一个美妙的情人节之夜。”我仿佛看到X 先生 一手举着商业企划书,一边茫然地看着手中的炸薯条,不知如何伸入面前的番茄酱 中。 “你找到那些裤衩了吗?” “没有。是不是我们一段时间不说到‘裤衩’这个字你就不舒服?”他笑了。 “看!你还是非常喜欢这种说话的方式。”我警告他说。 “你预订好或者开完搜索派对之后干吗?” “写关于让。皮亚杰的论文。” “让?” “什么,你竟然没有不知道这个名字?他们都管他叫‘一个常春藤的奠基人’。” “不是一个常春藤的奠基人,亲爱的,是常春藤的一个奠基人——”他说,假 装得了瑟斯顿。豪威尔三世的破伤风。 “算你对。他还是儿童心理学的祖父级人物,我要写他的自我中心理论——儿 童怎样从自己的有限的视角出发,看待这个自然界。” “这话听上去像你的老板说的。” “是的,有趣的是,她也不会自己洗头,可能这也是研究课题的一种。哦,我 整个儿是在拖延模式中。一个空闲的下午让我觉得就好像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奢侈地 去浪费。对了,我该把这归功于这个电话吗?” 电话大声地响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关于那个实习医生。这家伙今天过来说的话真让人惊奇,他说——” 哔。 “——战争犯罪在克罗地亚。海牙法庭要以战争罪提出起诉——” 哔。没有任何电话现在可以阻止我。 “对不起,请等我几秒钟。”我按下按键,调整了一下呼吸。 “南妮!真高兴能够联络到你。”X 太太的声音一下子将我从如阳光般明媚的 心情中拉了回来。“我认为‘派特罗西雅’的鱼子酱的量真的很足,我想大多数人 都希望在这个节日享受到一顿佳肴。我们也是一样。你给它打过电话吗?你接下来 应该给它打电话,行吗?马上就打?” “好的,我现在在另一条线上正在和‘圆环’通话,所以——” “噢!这真让人难以置信。好吧,看看他们的厨房里有些什么,我们等着。” “没问题,我会告诉你的。” “等等!南妮,先不要说厨房的事,先问问他们有些什么特色菜,如果没有, 接下来再和他们聊聊厨房。” “好,好,我知道了。我会继续打电话的,如果我有什么发现,会即刻告诉你 的。” “好的。你也知道打哪个电话可以找到我。”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正准备,再 一次,给我她的电话号码。 “对,我有你的电话号码。再见。”我切回另一条线。“对不起,我们说到哪 里了?好像是犯罪?”我移到床上躺下,把乔治举到肚子上。 “是的,我想今年夏天申请到海牙当实习医生,那就可以近距离了解克罗地亚 冲突了,你说呢?我也可以去做点事,那里完全充满了竞争,但我想我也有机会去 打上一枪。”天旋地转。 “我晕了。” “好吧。”一阵温暖的沉寂。“那我一下课就打电话给你,跟你聊聊。” “像现在这样我就很喜欢。” “一想到你情人节还要工作真让人沮丧,我真想打电话给你。” “我也是。我不会一个人在放春假的时候跑到康昆去的吧。” “来吧,让我猜猜我会以一种怎样的方式遇到你。” “别试着用精神分析的方法,好好谋划一番吧。” 尽管打了无数通的电话,自从博物馆一别后,谈话对于我们来说成了一桩很遥 远的事。首先他要考试,接着格雷尔把流感传染给了我——甚至连做爱都没有。两 个周末之前,他一天晚上跑到我这里来,可是沙琳的班机临时被取消,我们只得吃 了顿四个人的浪漫晚餐。我想去他那儿,可他还有三个同屋,我不想让我们的初夜 在凌晨三点被隔壁房间传来的玛丽莲。门森的号声不时打断,然后在早上看着他们 用底裤当滤纸弄咖啡,杀了我吧! 哔。 “该死,对不起,怎么又打过来了?”我按下键,“你好。”我振作精神。 “怎么了?你问过厨房没有?”她气喘吁吁地问道。 “什么?不,嗯,我仍在和他们联络。” “‘派特罗西雅’?” “不,是‘圆环’,一有消息我就打电话给你。” “好的。不过记住,不要从厨房开始问。我觉得你也可以试试‘21’,那里的 浪漫气氛差了点,可能他们还会有空位。所以‘21’是下一个候选的地方,知道吗? 就这样,‘派特罗西雅’是第二选择,‘21’接在它后面。对,‘21’是我的第三 选择。” “太好了,我就去给‘圆环’打电话。” “对了,对了,有回音马上打电话过来。” “再见!”深吸一口气,按下另一个键。“挂了,这就是我的工作。” “很高兴听到你的声音,你好。我马上就要去上下一节课了,听着,我确定可 以在4 月份回来几天,我们届时好好规划一下,祝你和让好运。” “嗨!”我在他要挂电话之前赶紧叫住她,“我想海牙真是个伟大的选择。” “是的,你才伟大。我过一会儿再打过来。” “再见。”挂断电话,原本一直蜷缩在我头上的乔治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跳到 地板上。 电话铃又响了,我怒视着电话机。 “……沙琳和南妮,请留言。” “我是你妈妈。现在不是凌晨两点,所以你可能不再认识我,而你的大腿上也 没有一个快窒息的孩子,但我确保我还是我。听着,小丫头,今天,明天,下星期, 我们要谈一下。同时,我留给你关于你现在这份工作的两字名言:”不好。‘我爱 你。挂了。“我的工作,这预定的活怎么啦? “奶奶?” “亲爱的!” “我要为情人节大餐订一张随便什么的两人位,你能为我做点什么?” “那我们今天就来下个大赌注?难道我们不能从小事情做起,一个下午都戴着 珠宝王冠似的多累呀?” “我知道,那是为格雷尔的妈妈订的,她会随时来侦察我,直到我给她订到位 子为止。” “就是那个耳罩女人?她又不值得你如此吃力。” “我知道,但你可以向我挥挥魔棍呀。” “嗯,打电话给‘卢特西’的莫里斯,告诉他我将在下星期送给他奶酪蛋糕的 配方。” “你真兜得转,奶奶。” “不,亲爱的,我玩得转。我爱你。” “我也爱你。” 情人节,当我走过伊莉莎白。雅顿的柜台和奶奶见面时,整个城市都在被情人 节驱使着。每家百货公司的橱窗都收起了去年圣诞节的装饰,而换上了情人节主题 ;甚至五金店都展出了红色的坐厕盖。过去一到2 月份,我就不得不气冲冲地等在 买牡蛎、香槟、安全套的男女队列后面,而我只不过是想买点柚子、啤酒和克里内 克丝面巾纸来延续我的生命,可今年,除了忍耐外我什么也不买。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情人节不是一个人度过,实际上,按传统的说法,这天一个 人过真不是好事,我和莎拉都给对方寄了“老虎”伍兹击球的招贴画,而我则陪着 奶奶进行一年一度的疯狂。 “亲爱的,情人节规则之一就是,”当我们坐下来喝柠檬水时,她向我传授经 验道,边说还欣赏着我们穿着漆皮鞋的脚尖,“爱自己胜过拥有一个送你的男人。” “谢谢奶奶的教导。” “任何时候,亲爱的,我都会跑回楼上把自己用海藻盖上。那仅仅是希望他们 不要像去年那样忘了我。真的,他们就会把一个小信号放在你手里,想像一下吧, 被海藻覆盖和被可怜的看门人用防水油布给遮上。规则之二就是,不要把上次的约 会拿到今天来。” 我由衷地感谢她,站起来穿戴好,和她道别,然后打点精神去托儿所进行我的 “火爆约会”。他中午就离开了那里,举着一只巨大的皱巴巴的心形纸片,身后还 拖着一根闪闪发亮的尾巴。 “这是哪儿来的,小家伙?” “今天是情人节,我做的。你可以举着它。”我拿过那颗心,把他放进小推车 里,递给他一罐在我口袋里已经焐热的果汁。 我看着那颗心,心里想这肯定是给X 太太的。 “伯特斯太太拼给我听的。我告诉她要说什么,她就拼给我听了。读一下,南 妮,读一下。” 我几乎不会说话了。“我爱南妮,格雷尔。艾德森。X.” “这就是我要说的。” “这太美了,格卢弗。谢谢你。”我不由得在小推车后流下了眼泪。 “你可以举着它。”他紧紧握着果汁向我建议。 “你知道什么?我要把它好好地收在小推车的口袋里,省得弄坏了。我们还有 一个很特别的下午呢。” 尽管面对的是一年中最冷的几天,但我还是违背严格的指令不直接带他回家, 直到法语课结束。我决定让所有的规矩都见鬼去,带他到加州比萨小厨去吃顿午饭, 然后沿着第三大道去看新的木偶电影。我原先还担心他可能怕黑,但一路上他又是 唱歌又是拍手,开心极了。 “太有趣了,南妮,太有趣了。”我把他放进小推车里扣好搭扣,我们一路唱 着片中的主题曲去上法语课。 把格雷尔送进法语老师马克西姆夫人手中后,我一路小跑穿过麦迪逊广场,来 到巴尼斯百货公司为H H 买点小礼物。 “我能帮助你吗?”凯尔柜台后就站着那个金发婊子,我不会原谅她有次硬是 诬告莎拉偷了柜台里的调色剂,其实莎拉是拿起来看看,准备放回去的。 “不,谢谢,我随便看看。”我将视线转到另一个高个子男售货员身上,那人 长着一张欧洲人的面孔,穿着一件看上去很昂贵的黑T 恤。“你好,我想为我的男 朋友买一件情人节礼物。”我爱说这个字眼,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哈,我有 一个聪明的男朋友,我的男朋友不喜欢穿羊毛袜子,哦,还有,我的男朋友在海牙 工作! “好的。他喜欢什么商品呢?”我的思绪可以回来了。 “噢,我不知道。嗯,他笑起来很好看。他剃须。要不买些剃须用的东西?” 他就充当起了一个热心的模特儿,展示给我看你所有想像得出的东西,在巴尼 斯只要掏钱就可以买到。 “什么,这是真的吗?唇线笔?”我问,“因为他玩曲棍球……” 他为我的少见多怪而摇摇头,然后拿出更多更匪夷所思的乳液和须后用品。 “我不想给他造成一种暗示,送给他什么东西好像是在暗示他在某些方面做得 不够,你知道,给他买什么东西就是要他改正什么,他可不需要改正。”我最后挑 了一把不锈钢剃须刀,然后看着他用红色的棉布把它包好,然后用红丝带在黑色的 包装盒外打了一个结。 我拿着格雷尔的外套在教室外面迎接他。“你好,X 先生,你好吗?(法文)” “很好,南妮,多谢,您好吗?(法文)”他朝我挥舞着他带“魔法”的手指, “是的,很好。(法文)” 在我给格雷尔穿衣服时,马克西姆夫人从一长排教室里探出头来,“格雷尔真 的在动词上没什么问题了。”她把视线落在自己的查尔斯。乔丹牌浅口便鞋上面, 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过如果你每周多用一点时间和他做一下名词表的练习,那就 更好了。不管你还是你丈夫——” “噢,我不是他妈妈。” “啊,我弄错了,对不起。(法文)” “哪里的话,没关系。(法文)”我说。 “那么下星期见,格雷尔。” 我赶紧推他回家,因为凌厉的寒风已经开始像鞭子一样刮过公园。 “当我们上楼的时候,”我蜷在电梯里为他松开围巾,“我在你脸颊上涂点凡 士林,好吗?你已经有点皲裂了,好吗?” “好的。我们今天晚上干吗,南妮?我们飞吧。啊,我们想我们上楼时就可以 飞上去。”过一会儿我就让他抓住我的脚,“飞”进了他的房间。 “洗完澡,才是‘飞行’时间。”我把小推车推到门口,“你想吃饭吗?” 我在前厅挂外套时,X 太太走了进来,穿着一件及地红色夜礼服,顶着一头发 卷,看来她迫不及待地在为今晚和X 先生的情人节大餐作准备了。 “嗨,小家伙,今天你过得好吗?” “情人节快乐!妈妈。”格雷尔大叫着迎了上来。 “情人节快乐,哦,小心妈妈的衣服。” “嗯,你看上去真漂亮。”我脱下靴子。 “你这么认为?”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腹部,“我还有一点时间——X 先生半 小时以后才从芝加哥飞回来,你能帮我几分钟吗?” “当然,我想去看看晚餐准备好了没有,格雷尔看来是真饿了。” “哦,你为什么不叫点外卖?抽屉里有钱。”好吧,我从来不会这样。 “太好了,格雷尔,为什么你不来帮我订外卖?”我拿出一份为应急而藏在洗 衣房的菜单。 “比萨,我要比萨,南妮!好……吗?” 我朝他扬扬眉毛,因为他知道我不想在她妈妈面前说“但你中午吃的也是比萨” 这句话。 “太好了,南妮,为什么你不叫份比萨呢,给他放盘录像片,然后过来帮我。” 她边说边走出了房间。 “哈哈,比萨,南妮,我们吃比萨。”格雷尔又笑又拍手,为自己未曾料及的 好运。 “X 太太?”我推开房门。 “这里!”她的声音发自衣帽间。现在她又换上了另一件红色的及地长袍,手 里还挂着第三件衣服。 “哦,我的上帝呀,真漂亮。”这件裙子有一根宽宽的皮带,红色丝绒绣的叶 子缠绕全身,颜色足以衬托她一头浓密的黑发。 她看着镜子,摇摇头。“不,这件还不够好。”我小心地看着她的衣服。这才 理解我以前从未看到过她的手臂或胸骨,她瘦得就像一个芭蕾舞演员,身上皮包骨 头,所以无法在胸部那儿撑起衣服,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我想可能是胸线的问题。”我试探着问。 她点点头,“喂奶。”她自嘲道。“让我试试第三件。你要来点葡萄酒吗?” 我注意到梳妆台上开了一瓶桑塞尔白葡萄酒。 “不,谢谢,我不喝。” “哦,来吧,到酒吧去拿个杯子。” 我走过钢琴室时,听到从图书室传来一阵“我是玛德琳!我是玛德琳!”的歌 声。 回来后发现她换上了一件拿破仑时代流行的真丝长袍,看上去就像约瑟芬。 “太棒了,”我说,“我发现皇室的衣服非常适合你。” “对,可它看上去不大性感,是吗?” “有点……不过这真的很漂亮,要看你出席什么场合。” “摄人心魂,南妮,我要摄人心魂。”她在屏风后面滑了一下,我们都笑了。 “我再试几件。” “你是不是要把所有的衣服都试一遍?”我瞄着价格吊牌上的那些“0 ”。 “当然不是,我只不过把还没有穿过的试一下。哦,这倒提醒我了。”她朝屏 风四周打量了一下,“你明天能把剩下的衣服送还给伯格多夫商店吗?” “没问题,格雷尔玩的时候我可以送去。” “太好了。你能为我拉一下拉链吗?”她叫道。我放下手中的葡萄酒,走过去 为她身上一件迷人的1930年代风格的红色长袍拉上拉链。 “就是它了。”她照镜子时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说出了口。 “真漂亮。”真的,这是我所看到的能够突出她身材优势的第一件衣服,这件 衣服让她看上去显得窈窕而不是消瘦。看着她的身影,我明白我在稳定她,稳定他 们夫妻俩的关系。 “你看怎么样?戴还是不戴耳环?我得戴上项链,因为这是我丈夫送给我的。” 她举着一串钻石项链问我。“它美吗?不过我不想弄得太招摇。” “你有没有小的耳钉?” 她开始在珠宝盒里翻腾起来,我手中拿着葡萄酒坐到天鹅绒长椅上。 “这个?”她给我看一对钻石耳钉——“还是这个?”——一对红宝石的。 “不,干脆就钻石的吧,你不能抢过身上的红色。” “今天要涂夏奈尔的唇膏,我要涂出一道完美的唇线出来!”她伸出脚,脚趾 上涂的也是夏奈尔的红色指甲油。 “太完美了。”我啧啧称赞道。她戴上耳钉,然后对着镜子飞快地涂着唇膏。 “你认为怎样?”她转过身来问我,“哦,等等!”她拿起地板上的曼诺罗。 布兰尼克的包,从里面掏出一只装有一双精致黑色真丝凉鞋的鞋盒,“太过分了吗?” “不,不,这真是华贵。”她穿上,接着再向我转过身来。 “那么,你认为怎么样?有什么漏的吗?” “对了,我应该再卷卷头发。”她笑着说,“不过,这真是很完美。”我递给 她另一只鞋,“嗯,我觉得……” “什么?” “你有没有皮带?” 她飞快地照了一下镜子。“哦,上帝呀,你说得对。”她开始在放内衣的抽屉 里翻箱倒柜。“我记得X 先生在我们蜜月的时候送过我一条。”噢,光彩夺目,南! 光彩夺目!她现在又在翻放便裤的抽屉了。 “你应该经常理理东西。”我坐在天鹅绒长椅上一口干掉杯中的葡萄酒。 “找到了!”她手上举着一条优雅精巧的黑色名牌皮带,边上镶着一圈奶油色 真丝花边,这就是我向她建议的。 门铃响了。“南——南妮!比萨来了!” “谢谢,格雷尔!”我回应他。 “就这样了。我已经打扮好了,非常感谢你。” 和格雷尔消灭掉半个中寸比萨后,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只小纸盒。“现在是特别 情人节餐后甜点时间。”两只巧克力纸杯蛋糕上镶着两颗红心。格雷尔的视线马上 从水果和大豆甜点上转了过来,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这两块蛋糕。我各倒了一杯牛 奶,然后就用小勺挖起了蛋糕。 “哦,你们现在在干吗?”我们同时停住,嘴里塞满了蛋糕。 “南妮大(带)来的亲(情)人节蛋糕。”格雷尔满嘴都是巧克力,含糊不清 地说道。 X 太太将一头长发拢进一只松松的假髻里,她已经化好了妆,看上去可爱极了。 “这可太棒了,你谢过南妮没有?” “谢谢你。”他唾沫四溅地说。 “车几分钟后就来了。”她靠在沙发边上,每一块肌肉都在紧张地聆听对讲机 发出的蜂鸣声。她的模样不由让我回想起高中时,穿戴整齐,就等着电话来通知谁 的爸爸妈妈去了郊外,我们去哪里碰头,“心上人”可以带我去哪里。 由于她焦虑不安地站在我们身后,所以接下来我们索然无味地吃完了蛋糕, “对了……”我给格雷尔擦完嘴,帮他松开高脚椅上的绑带时,她站在我身旁 对我说:“我等在我的办公室里,对讲机响的时候你能叫我吗?”她退出餐厅,飞 快地朝对讲机瞥了一眼。 “当然。”我说,心里很诧异X 先生在这种时候竟敢迟到。 “好,让我们飞起来吧。南妮,我们飞起来——好吗?”在我清理盘子的时候, 他在我身边张着手臂绕圆圈奔跑。 “你刚刚吃饱饭,为什么不去拿本填色书安静地看会呢,这样我们就可以听见 对讲机响了。好吗?” 一个小时之内,我和格雷尔都安静地坐着,在书上用蜡笔填色玩,时不时抬头 看一眼一直沉默着的对讲机。 8 点钟,X 太太从她的办公室打电话给我。我走进去,就见她半个人坐在办公 椅的边上,桌上摊着一本过期的《时尚》,貂皮大衣搭在扶手椅上。 “南妮,你能给贾丝汀打个电话吗?看她是否知道点什么?电话号码就在餐具 室的紧急名单上。” “当然,没问题。” 我想都这个时候了,我不会从办公室得到任何答案的,所以拨了贾丝汀的手机。 “你好。”我听到从电话背景里传来银器的丁当声,对自己打断她的情人节大 餐深感不安。 “你好,贾丝汀吗?我是南妮,很抱歉打扰你,但X 先生到现在还没有到家, 我想你是否知道他坐的是哪个航班。” “都在办公室里——” “X 太太有点担心。”我试图向她传递事件的严重程度。 “南妮,我找不到红颜色的蜡笔!”格雷尔在沙发那边叫我。 “我想他会和家里联系的。”电话中断了一会儿,我听见餐馆里的气氛简直沸 反盈天,“我很抱歉,南妮,我真的不能帮你。”我当然知道,我的心不由沉了下 去。 “南- 妮,我粘住了,我要红颜色!” “好吧,谢谢你。” “怎么?”X 太太越过我的肩膀问道。 “贾丝汀不在办公室里,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的路线。”我走近她身旁,在桌上 的一桶蜡笔中翻寻着,而格雷尔正沉浸在他的填色书里。事实可能就是这样,可能 我该说点什么。但为什么?我难道真的知道什么事实吗?我知道的只是一个月前芝 加哥小姐来过这里——事情从那时起没有发生过变化。我怎么知道他不仅仅是回来 晚了呢?“咳,为什么你不查一下天气预报呢?”我建议说,弯下腰找到了滚在长 椅下面的红色蜡笔。“可能因为天气的原因耽搁了。”我把胳膊支在桌上,把蜡笔 塞进格雷尔的拳头,站起身来后退,“我来问航空公司,他坐的是哪家的航班?” “贾丝汀应该知道。哦,你能打个电话给‘卢特西’吗?我怕他们取消我们的 预定。”她向图书室匆匆忙忙地走去,格雷尔滑下椅子,“咚咚”地跟着她奔。 贾丝汀的手机第三次响起,但就算她拒接我的电话,我还是要打。 “喂?”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恼怒。 “贾丝汀,抱歉,他坐的是哪家航空公司的飞机?” “美航。但南妮,我真的无法……”她的声音渐渐变弱。 “什么?” “我想他会打电话回来的,我不想被打扰……” “好的,谢谢,再见。” 我从信息台问到了电话号码,我不知道除了这我还能做什么。 “你好,欢迎致电美国航空公司。我是温迪,我能帮助你吗?” “你好,是这样,我想问一下今晚从芝加哥到纽约的班机有否延误?或者机上 的一个乘客X 先生是否改变了航班?” “对不起,我无法查到个别乘客的信息。” “那你能告诉我是否有航班延误?” “请别挂,我查一下。”另一条线响了。 “你好,这里是X 先生家,请问你找谁?”我问。 “你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问。 “我是南妮——” “谁?” “南妮——” “不管怎么说,听着,告诉X 太太,我的飞机因为芝加哥下雪而不能起飞,我 明天打电话给她。” “我认为她肯定想和你说话——” “现在没时间。”电话里一片死寂。 我挂断了电话。 “喂,小姐?谢谢你没挂电话。我们这里没有航班延误,所有的航班都按照时 刻表正常飞行。” “谢谢。”我放下话筒。狗屎,狗屎,狗屎。 我慢慢地走过起居室,站在图书室外,里面X 太太和格雷尔正坐在海军蓝的皮 躺椅上,研究中西部的天气。 “请不要走开,稍事休息后我们将和小斯普林斯的辛迪说话,看看在她家的后 廊上发生了什么事。”电视里传来一个洋洋得意的声音,我感到一阵头晕。 “南妮?”她一下子打开房门,差点撞到我。“我有事找你——打电话给贾丝 汀,问她要他酒店的电话,天气好好的——可能他开会晚了。” “嗯,刚刚X 先生在另一条线上打电话回来,当时我正在查航班,他也是这样 说,他开会晚了,所以他会明天晚上打电话回来,嗯——” 她朝我扬起手掌,“你为什么不来叫我?” “嗯,他说他不得不——” “我知道,”她紧紧地抿起了双唇,“他到底说了什么?” 我觉得背上冷汗直淌。“他说,嗯,他今晚要呆在那里。”我把视线转开以避 开她的逼视。 她朝我更走近一步。“南妮,我要你,告诉我,原原本本的,他说了什么。” 请不要让我干这个。 “好吗?”她等着我的回答。 “他说那里下雪,所以明天打电话给你。”我平静地说道。 她发起抖来。 我把视线投向地板,她看上去好像被我重击了一下,我再次把眼睛转向地板。 她走回图书室,拿起遥控器关上电视机,然后沉默地坐在房间的暗处。她像个雕塑 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窗外公园大道的街灯投射在她身上,那件红色的真丝长袍 在忧郁的蓝色房间里幽幽地闪着微光,那只遥控器还牢牢地抓在手里。 在黑暗中,格雷尔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双手小心地搭在大腿上。“来, 格雷尔,我们该准备上床睡觉了。”我向他伸出手,他逃也似的地离开了躺椅,乖 乖地跟着我走。 我们刷牙、换睡衣时,他前所未有地那么安静。我给他读一本讲述一只小老鼠 故事的睡前读物《梅西上床去》。 “‘梅西刷完牙’,格雷尔刷过牙没有?” “刷了。” “‘梅西洗脸和手’,格雷尔有没有洗脸和手?” “洗了。”就这样一问一答,他哈欠连天,眼睛睁开又闭上。 我站在床头吻了一下他的前额,他的小手还牢牢地抓住我的羊毛衫不放,我只 得掰开他的手指,“晚安,格雷尔。” 我试探性地走进点着冷冰冰昏暗灯光的大理石大厅,“X 太太?”我叫道, “我要走了,好吗?”没人回答我。 我沿着长长、黑暗的走廊走向她的卧室,无数的射灯照着墙上的画。 门开着。“X 太太?”我走进卧室,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从关闭的衣帽间门后 传来。“嗯,X 太太?格雷尔已经睡了,你需要什么吗?”一下子安静下来。“我 要走了,好吗?”我靠在门上,可以听见她在房间的那头静静地哭泣。卧室地板上 她那件美丽的长袍胡乱地扔在地上,不由让我吃惊地把手捂上胸口。 “南妮?”总算听到了声音,“是你吗?” “是的。”我从床头柜上拿起我们喝空的葡萄酒杯,小心地不让它们发出丁当 声。 “好,你走吧,明天见。” “嗯,我们还剩下点比萨,要不要给你热一下?” “不,谢谢,晚安。” “你确定吗?这不麻烦的。” “不,我真的很好。明天见。” “好吧,晚安。”我沿着米色的走廊走回厨房,把杯子放进水槽里。 我回到走廊里,一把抓起外套和靴子,把格雷尔送我的纸心从小推车里取出, 黑白相间的地砖上轻轻飘下红色的发光物,我跪在地上捡起那些小碎片,把它们抹 进我的背包里。 她如动物般哀号的低低呜咽声从屋子深处传出,门在我身后轻轻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