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谁想寻根问底, 就得风险自负。 ——奥斯卡·王尔德 汉娜像是挨了当头一棒! 汉娜·冯斯坦是在第一个耶稣降临节星期六才知道,她的丈夫多年来就有一个 情人。 这么大的打击,来得真不是时候,她像僵死了一样,跌进到沙发里。做圣诞糕 的面肥,只好让它自行发酵;准备挂在大门外的降临节彩条,只好让它们再等一等 了。 这个打击恰好是在午饭前的那个时刻落到汉娜头上的:青菜丸子汤好在已经烧 好了,热一热就可以吃。例行的时间应该是12点30分,这时,阿图尔·冯斯坦教授 总是用一分钟的时间,从他的书房里走出来,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前厅,到达餐 厅,然后坐下,轻轻叹一口气,以此来表示他是一个替别人承担重负的人。 这在28年的时间里一直是准确无误的。如果没有发生意外,那么,汉娜就应该 在12点31分,一分不差地把汤盆摆放到餐桌的中央,然后飞快地向阿图尔瞥上一眼 ——这是她的典型动作——猜测她的夫君今天的情绪如何。 但如果她违反常规,有一次没有准时行事的话,那么阿图尔就会被迫中断已存 在几十年的程式。就会[再次叹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去寻找他的妻子,而且内心 里已有把握,在出了毛病的电炉灶旁,找到呆呆站在那里的她[这是在一个周六12 点31分,她没有出现的惟一可以想象的理由]。 的确,汉娜真的感受到了这个打击。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从这个打击下清 醒过来,把汤烧热,端到餐厅并且说那句“祝你胃口好”,为了不使阿图尔察觉, 她似乎必须要这样做。这样一来,她的丈夫就会于12点45分离开餐桌,重新回到他 的书房稍事休息,就会想入非非,让他和尤丽叶·费施巴赫的那些经历,伴他进入 美梦之中。 和大多数女人一样,汉娜对她丈夫的梦是毫无所知的,她找不到这些梦的入口, 因为这已超出她的职责范围,这已不是她的,而是尤丽叶·费施巴赫的领地。而汉 娜的职责却是等待他从美梦中醒来,发出一声不容忽略的信号,然后把咖啡给他端 到餐厅中去。 然而,今天的汉娜却没有能力利用中午的时刻,去收拾厨房和煮咖啡了。自他 们结婚以来,她第一次感到有必要为自己利用这段时间,去面对刚刚遭受的打击, 在一秒钟的瞬间,这个打击完全改变了她。就在这个可怕的早上,一股刺眼的阳光, 射向了汉娜一直当作是对阿图尔的爱情这具木乃伊身上,这是一具不堪承受阳光和 空气的木乃伊,一遇到阳光和空气它们就化为了灰尘。 其实,使汉娜震撼的,并不是妒嫉,而是一种突然的醒悟。她与之生活了大半 生并深信绝对了解的男人,却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一个过着双重生活而丝毫不露声 色的陌生人。 通过虚掩着的门,汉娜看了一眼书房,阿图尔正躺在沙发上睡午觉,一脸的天 真无邪。汉娜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心寒,也第一次感到了一种仇恨的火焰,并随 之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去利用它实现“复仇”的欲望。 汉娜把胳膊支在洗碗水池旁的厨台上,透过带有栏杆的厨房窗子,凝视着外面 的大街。她的丈夫并没有像电话中说的那样,进行过数量众多的报告旅行,所以也 没有必要给她留下什么电话号码[汉娜往往利用他不在家的时候,打扫家中的卫生 或做其他有噪音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注意婚姻生活中的这些小事]。这之后,阿图 尔竟藏匿到行骗之中,然后再从行骗中返回。当然是精疲力竭,经历过一场战斗, 现在勇士刚从战斗中返回家园[汉娜一直以为这是一场为家庭造福的战斗];至于 对她每次问到这次报告情况如何时,他总是摆摆疲劳的双手拒绝回答,她也只好作 罢。然后,教授就重新消失在他的神圣的环境之中[借口是“我得去打一个电话”]。 教授阿图尔·冯斯坦博士,这个刚从迷雾中返回的陌生人,汉娜只能暗自苦笑, 她知道阿图尔其实这时根本还没有回到她的身边,而是还在另一个女人的家里。但 直到这时,她也只知道这个女人名字的第一个字母:“J”! 汉娜把目光从死寂的街道收了回来,走进了起居室。她几乎是悸颤着拿起那张 唱片,它早上从她的手中滑下来以后,现在仍然躺在沙发上。 这是一张莫扎特的《小夜曲》,是阿图尔送给他母亲菲塔的生日礼物。他当时 心不在焉地祝贺她生日快乐,菲塔也不在意地表示了感谢,听过几次以后,就把唱 片塞进了柜子的角落。这张早已被遗忘的唱片,今天早上完全偶然地又跳了出来, 是从封套里滑落下来的,滚到了地毯上,并停到了落地灯之下,灯光像一只长长的 手指,指向了唱片的中央,照亮了上面那行秀丽的小字:“为纪念新旧年关交替的 那难忘的一夜和其他各个难忘的夜晚,送给A,吻你的J!”汉娜跌到了沙发上,她 在做很久没有做过的事情:她在思考! 阿图尔惟一一次没有在家里度过的除夕,是在三年前。汉娜让自己的思路回到 那个冬天,她终于找到了她所需要的记忆。那是圣诞夜突然变得很冷的那一年,晚 上,汉娜大部分时间是在冰冷的地下室度过的,她在用旧麻袋包裹水管道,这是冯 斯坦一家每逢严寒到来时的传统预防措施。圣诞节的第一天,她就有些发烧和发冷, 年关时,症状更趋严重。到了除夕的前一天,突然收到了阿图尔老同学的那份邀请。 一个奇特的意外。 多年相互没有任何联系,但在年关之际,却理所当然地要欢聚一堂,而且也邀 请了夫人,可汉娜不舒服,不能同去。 汉娜闭着眼睛,心境不平地靠坐在沙发角上,突然又清晰地看到了当时的情景: 阿图尔在书房半开着的门后面打电话;她站在厨房,熨烫那件被“吻你的J”弄皱 的衬衣。然后替他穿好衣服,站在门口,向开走的汽车招手。 “纪念那个难忘的一夜……”? 那天晚上,汉娜和婆婆菲塔在荧屏上观看了别人除夕的欢乐,正回点就上床睡 觉了,对阿图尔有人照顾而不必等到午夜而感到欣慰;同时,设想他单独一个人, 没有妻子的陪同去参加活动,肯定很难过。她甚至感到内疚,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 候生病。 汉娜把唱片又塞进封套,放回到柜子里。这个秘密的发现,首先只占据了她大 脑的一小部分,还有很多东西她保留了下来,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那是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