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欺骗可怕吗? 我不这样认为。 这只不过是一种方法, 能使我们的个性丰富多彩。 ——奥斯卡·王尔德 今年,菲塔第一次没有犯圣诞不适症,最主要的原因,是让人疲惫不堪的家庭 大聚会,实际上等于没有举行。24日下午,她微笑着来到楼下和大家呆了一个小时, 抚摸了小孩子们的头,并对孩子们的打闹喧嚣,充满理解地微笑着说了一句“他们 还是孩子!”而加以容忍。甚至果汁瓶倒下,弄脏了她的精制的绸衣,她也表示出原 谅,说:“汉娜会把一切都搞好的。” 圣诞后的那天怖日期间的好情绪,甚至延伸到她小心翼翼地帮助汉娜布置餐桌 和收拾餐桌],她又兴致勃勃地给一个牧师时期的老熟人打电话。 她是汉诺威的阿薇娜·敏岑贝格,半年前也进入了寡妇的行列,因而这正是相 互交流经验的好机会。两位夫人立即进入了相互介绍“戒急求忍”的经验之中,说 如何以此经受了必要的考验。汉娜在厨房里正用塑料袋包装剩余的食品,准备放入 冰箱,她听到菲塔说话时又感到了胃部产生酸痛压力,只要菲塔和她的女友通电话, 她总会产生这样的感觉。这种把理所当然的事情提升为做了好事的方式,以及把明 显是消极的东西变成为积极的东西的神奇的天才,几年来一直刺激着汉娜的神经。 有时她也会产生一种逆反心理,觉得列举做好事的时间,还不如好好利用起来去做 些好事。 然而,今天的电话交谈,却产生了一种良好的作用!两位夫人又找到了一个共 同的话题:“爱你身边的人”,并急不可待地交换她们作为寡妇在这方面的经验, 而且在“基督式宽容”领域进行了一场公平合理的角斗。菲塔通知汉娜,说她不忍 心让汉诺威的敏岑贝格夫人在遭受命运打击以后单独度过新年,出于此种考虑她决 定——在这里她还顺便提到,鉴于她左肩有风湿性疼痛,做出这个决定是很不容易 的——过年时去拜访这位夫人。她请汉娜为她准备行装。 对菲塔的出行,汉娜有一种复杂的心情。一方面她感到一阵轻松,终于摆脱了 这位婆婆给她带来的和蔼可亲的负担,但她这么一走,也意味着地平线上将出现与 此相连的灾难。阿图尔将和她两人单独在家。说清那个可怕的问题,已经没有任何 障碍了。汉娜在“现在就说或永远不说”以及“最好维持现状”两种思绪之间犹豫 不决。 菲塔走了,这是她五年以来第一次出行,房子里面出现了绝对沉寂。汉娜觉得 它更像一座坟墓了。而她的猜疑,却随着时间,越来越变成了她简直无法忍受的现 实了。 出于内心的急迫,她有意在阿图尔饭后习惯于回到书房的时刻,从柜子里拿出 那张唱片,再次望着那些使她的生活彻底改变了的纤细的字迹。除夕的前一天晚上, 阿图尔见到汉娜时,就是这样。他看了一眼手中拿着唱片坐在沙发中的妻子,但并 没有理会她的异乎寻常的情态,而是立即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在我没忘记以前,”他似乎在顺便说什么,“告诉你,明天午饭得早一点吃, 13点我要外出。” 汉娜凝视着他。 “到哪儿去?”她用干燥的嘴唇小声说。 阿图尔有些怜悯地向她微笑。 “明天不是那个教授除夕聚会吗!” “什么聚会?” 阿图尔勉强笑了起来。 “这是缪勒博士的一个发疯的想法,你知道,他是我们现任系主任。他请各位 同仁明天下午参加一个小型香核聚会。光坐车就得一个小时,其实很不值得。” 汉娜极力使自己不要晕倒。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呢?” “可是,汉娜……缪勒博士是我们的系主任,我不能把自己排除在外。而且最 晚七点钟就会回来。” 汉娜觉得,她手上的唱片变得炽热起来。 “我不相信你!”可惜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阿图尔皱起了眉头, 更多是玩笑式地,而不是气愤地俯视着她。 “因为你不是去参加那个可笑的教授聚会,而是去和‘J’小姐幽会!” 汉娜有些喘不过气来,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这是她28年来第一次向丈夫发起进 攻。 “和谁?” 尽管阿图尔有些震惊,但他不露声色。他和汉娜不同,出于职业上的习惯,他 善于像鳝鱼一样油滑,能够坚定地捍卫已经确定的立场,并善于说假话。而汉娜却 是几十年来只依靠自己,从来没有进行这种练习的机会。她默默地把唱片递给他, 指着上面的字迹。 “这是什么?” 阿图尔拿过唱片,好像他从来就没有见过似的。他繁琐地从衣服口袋里取出眼 镜,缓慢地读着上面的文字。 “……和其他各个难忘的夜晚,送给A,吻你的J!”他嘟囔着轻轻地读着。 他瞥了汉娜一眼。 “这多可笑!”他嘻笑道。 “特别是这个J!!!” 阿图尔的职业记忆力很好,但对私事的记忆力却极差,他具备某种才能,可以 从记忆中永远消除某些事物[在他的头脑里,尤丽叶·费施巴赫根本不是一个现实 的人,而只是一件可以让他舒适的东西,可以给你乐趣,只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 常去享用]。他现在费力地在头脑中搜寻着他和她的情人以及这张莫扎特《小夜曲》 之间的联系。 他只是模糊地记得,尤丽叶确实送过他一张不知是什么的唱片。 阿图尔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在和尤丽叶共进晚餐时听古典音乐只是为了附庸 风雅,主要是为了不被看做是文化盲人罢了,其实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文化盲人,开 始时,他把那个礼物忘记了,后来正赶上菲塔过生日,于是就高兴地转送给了母亲。 菲塔和她儿子一样,也一直对自己厌恶古典音乐的事实保守秘密,当时不得不 衷心表示感谢,后来也就把这张唱片忘得一于二净了。只是一年以后,汉娜的清洁 癖才使它重见天日,因此那行字迹的秘密也就暴露了出来。 “嗨,现在我才想起来……” 阿图尔笑着用手拍着自己的额头。“如果不是你提起,”他表现出少有的兴致, “我是在跳蚤市场上买的这张唱片,然后就当作生日礼物送给母亲菲塔了,只是一 种救急的办法,你知道,我在送礼这事上真是没有用。” “那么,这‘J’呢?” 由于过于激动和没有经验,汉娜过早地把惟一的王牌抛了出来,她忽视了这个 问题上最重要的一点:像阿图尔·冯斯坦这样的人,为了一张用过的古典唱片到跳 蚤市场去转悠,这对他或者对这个家庭的任何成员都是不可想象的,这同一个叫 “J”的女人没有关系,更是不可相信。 “你过于敏感了,”阿图尔诚恳地说,使用了平时只在谈到母亲健康时的声调, “不过,你等一下,我给你查一查!” 他走进书房,取来了一本姓名大词典。 “这里有,”他翻开书页浏览着,轻声说,“J开头的名字有近一百个,但如 果你问我,这个小小的勾可能是J,我觉得它难道就不会是J吗!至于其他的一些 标志,”他面带谅解的表情用手抚摸着汉娜的头,继续略带讥讽地说,“大部分人 都间或会有一个成功的夜晚……有些人甚至在除夕之夜!” 阿图尔舒心地笑了起来。他走到电话机旁,有意大声说要和缪勒博士通电话。 他答应参加明天下午15点钟的聚会。 汉娜沮丧地坐在沙发里;但她还是发觉,阿图尔给缪勒博士打电话时,根本没 有查找号码记录,就那么直接按动了按键。一个从来不给缪勒博士打电话的人这样 做,实在令人吃惊,何况他本是个记不住数字的人,甚至连自己的电话号码,都得 查找一下才知道,尽管这个号码25年来从未变化过。 但这时的汉娜,却宁肯相信丈夫的解释,好尽快解脱心脏部位那痛楚的压力, 即使察觉了这个事实,也没有再深想下去。 但她记住了这件事。 汉娜把这记录在头脑的库房里,里面还有菲塔的营养食谱,洗衣、清扫。熨烫 和采购的计划,以及冰箱食品的变腐日期。 汉娜的脑子里,还有很多地方是完全空白的,所以当阿图尔第二天做了一件使 她大吃一惊的事情时,她立即就在脑子里找到了昨天的记录:阿图尔离家出门之前, “只为了使她放心”给她留下了缪勒的电话号码。但他却在电话记录本上找了半天, 才在三个可能的缪勒之间找到,写到一张纸条上,交给了汉娜。 这一年最后一天的下午,汉娜是在房子里不停的走动中度过的。有时来到菲塔 的房间里翻动图书,但却没有阅读;有时倒上一杯牛奶,但却不喝;有时又久久站 在窗前,但却没有向外面观看。 她终于按捺不住了,用颤抖的手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缪勒博士亲自接了电话,告诉她,阿图尔正在花园里,参观他的太阳能设施。 是不是把他找回来,还是让他十分钟后回电话。“请告诉我您的名字和留下您的电 话号码!” “我想,我拨错了号码,”汉娜轻声说,“请您原谅!”她放下听筒,像看一 个生人那样,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她感到血液冲上了太阳穴。 “我必须设法忘掉这一切,”她想,“否则我会发疯的!如果我现在还没有疯 的话。” 她望着放电话机小桌旁的大穿衣镜,吃惊地向后倒退了一步。 她的脸上已布满了紫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