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知识是平淡无味的。 无知才是我们激情的源泉。 一切事物只有在雾里 才变得美妙绝伦。 ——奥斯卡·王尔德 汉娜脸上的红斑,是在体温不断变化中形成的,自从她来到冯斯坦家中以后, 每年冬天都是这样。从炽热的厨房,她每天都要往返几次那四处漏风的过厅,下到 冰冷的地下室,或者跑到花园,再回到潮湿的洗衣房。阿图尔虽然提过几次要安装 现代化的暖气,但总是补充一句说,噪音和垃圾会太多[更不要说费用了],不值 得这样做。何况,这座房子早晚都要放弃呢!南方的养老别墅,可以满足各种需要。 汉娜在这期间,已经完全习惯了寒冷和脸上的变化,对此几乎再没有什么感觉。 当然,她也同意阿图尔的意见,改建费用太高,是不能考虑的。 菲塔从汉诺威回来以后,海涅大街这座房子里的生活又走入了正轨。汉娜已从 她的噩梦中解脱出来,以加倍的勤奋造福于这个家庭。她很感激阿图尔,对她除夕 前一天晚上的尴尬行为,没有提起一句。 正相反,他的举止反而更加友善了。这不仅是当电视里有她可能喜欢的节目时, 常常叫她去看。而且他也比以前更顾家了,每次夜间外出,总给她留下电话号码。 “以备万一!”他这样强调。 这期间,他也放心了,知道汉娜不会利用这种对她的信任,真的去打电话。三 月初,他问汉娜,复活节期间愿不愿和他一起做一次小旅行。他可以有一个星期的 假期,很想再去一次任德湖,或许去几年前曾和菲塔去过的那个地方看看。他还记 起那个经营不错的小旅店,当然在那里租一个住房更舒适一点,这样就不必受旅店 的限制。汉娜当然不必负责烧饭,早餐可以自己准备,正餐可以到外面去吃。或许 最好是早饭和晚饭由自己准备,只有午餐到外面吃。令人奇怪的是,汉娜对这个建 议,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兴奋,而是产生了一种不自信。她已经过久脱离任何社交 活动了,首先想到的就是穿什么。因为她没有什么像样的衣服。 这并不是她的衣柜已经空了。早几年的时候,菲塔定期和汉娜去县城,两个妇 女都曾买过衣服,只是汉娜根本没有机会穿这些东西,现在也早已过时没用了。汉 娜在家里时,觉得穿宽大的衬衣和裤子是最舒服的,而晚上看电视时如果换上了精 致一些的衣服,反而会产生虚伪的感觉。于是,几年前买的那些衣服,也就不知不 觉地报废了,最后完全被人遗忘了。 一天早上,汉娜整理她的衣柜,把散发着樟脑味道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试 穿,最后扫兴地看到,这些东西虽然还可以再保存下去,但当衣服穿是不可能了。 但菲塔却安慰了她。菲塔对汉娜圣诞节前一段时间的失态,特别对她失去了应 有的勤奋,感到不安。她决定,要让儿媳有一段休养生息的机会。她也没有忘记, 那个阴暗的12月的晚上传遍整个房子的恐怖的笑声。 一天晚上,她请汉娜到她房里去一下。 “你必须休息一段时候,去和阿图尔到外面旅行,”她说,“或者愿意单独一 个人出去散散心呢?” 汉娜一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在佳德湖闲逛,就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愿上帝保佑!” “那就答应阿图尔的建议吧!对旅行要有点兴趣!” 汉娜打了一个嗝。 “我没有可穿的衣服!”她直截了当地说。 菲塔笑着打消了她的这个顾虑。 “我们明天进城,给你买衣服。你觉得买一套合体的西服,配上合适的衬衣和 一件风衣怎么样?我还有几件基本没有穿过的丝绸衬衣,还有一套纯毛两件套装。 这就够你休假这个星期用的了。” 丝绸衬衣汉娜穿上太短了,而且袖口又很紧,但外面套上套装的上衣,就看不 出来了。菲塔为她选的西服可不算便宜,但它的样式是古典式的,汉娜可以穿到生 命的终结。风衣其实不必买,她还有一件薄毛大衣,是菲塔六年前送给她的礼物, 直到现在也还合身。和汉娜所有的家底一样,这件大衣也还基本是新的。 晚上。汉娜到菲塔屋里去试穿她的旅行服装。生性俭朴的她很喜欢这身打扮。 西服裙可以配上菲塔的丝绸衬衣,外面穿上一件线衣或西服上衣配套。如果天冷就 在丝绸衬衣外面套上一件毛衣。可惜的是,那件薄毛大衣既不配裙子也不配衬衣, 不过系上钮扣,反正也看不见。菲塔又从抽屉里掏出来几条手帕,同时再次嘱咐说, 汉娜比她自己想象的要高大得多。菲塔很喜欢时装,她完全可以借口汉娜衣服不够, 也买些新的来自己穿,尽管她现有其他的衣服,连三次都没有穿过。但两人身高相 差十二厘米,她的希望也就落空了。 汉娜穿着新裙子和那件老衬衣站在镜子前看自己,她很满意。她再一次确认, 一个人的欢乐程度,和基督教义相反,却是和资本现状直接联系在一起的。在她的 心中,已经开始燃起了贪婪的火花。 “你觉得我的发型如何?”她问菲塔。“是不是有点放肆?” “这不行!你有一头密实的秀发,只是老疏于整理。”菲塔回答说。“我请客, 到美容院去全面美容一下。” 贪婪的火花变成了火苗。“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化个淡妆,还是你觉得那样会 有些做作?” “绝不!化个淡妆在脸上,是会出现奇迹的,眉毛也要挑一挑。我在美容院给 你预定在下周一!” 菲塔在汉诺威并不轻松,反而相当劳累。阿薇娜·敏岑贝格以失去丈夫为借口, 不停顿地讲述她自己的遭遇,而且要求菲塔照顾她虚弱的身体。此外她的胃也不好, 甚至在夜间把菲塔叫醒,替她煮菊花茶或者替她热敷。菲塔在回来的路上,第一次 不安地感到,汉娜也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个大活人,人总是会死的。 菲塔用新产生的爱怜观察着儿媳,同时也掺杂着某种忧虑。 “这次就不要计较一分一角了,”菲塔说,并发出她那经受生活考验的微笑, 据说这是一种看破红尘式的微笑。“你这样做不只是为了自己,去为阿图尔这样做 吧!” 菲塔巧妙地消除了对个人有利的嫌疑以后,汉娜也就毫无顾忌地走上了全面美 容的道路,她当然很乐意这么做:她在“茜腊·茜冷”美容院度过了十分舒适的8个 小时。 尤丽叶·费施巴赫在新的一年里也加强了争夺阿图尔的努力。她不得不有些慌 乱地承认,阿图尔已经很久没有像从前那样定期来看她了,而且每次来的时间也短 了许多。有时,他只是来“顺便看一眼”,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格外体贴和温柔, 并抱歉地说他不得不早一些离开。 尤丽叶不知所措了!他为什么不能为他们两个人多拿出一点时间呢?他不是一 再强调,和她在一起很重要吗?阿图尔的解释是工作上的压力,精神上的紧张和健 康情况不佳。而实际上,他感到看望尤丽叶是很吃力的事情。他在生活中能扮演的 惟一角色就是大情人,但他专门为尤丽叶制定的程序,却开始使他过于吃力了。而 且事前和事后的交谈都使他厌烦。阿图尔常常会感到,共同进餐的仪式以后,缺少 的是他在家中可以隐逸的书房。而在这里,他只能从桌子到沙发,再从沙发来到床 上,以再次证明他确实还很年轻而且是有实力的。 尤丽叶把这种自我满足错当成是爱情,而阿图尔则把她快感的宣泄错当成了疯 狂的欲望。对尤丽叶来说,这只是为了证实自己的魅力。这样一来,这种虚伪的游 戏,理所当然导致他们精疲力竭,从而常常不得不草草了事,而这正是尤丽叶感到 深深不安的地方。她很快就四十周岁了,需要男性的性欲激情来证明,她的年纪, 根本就算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