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老人的顶峰是孩子的孩子, 孩子的荣耀是他们的父辈。 ——所罗门的格言 阿图尔58岁生日时,全家很久以来又聚到了一起。由于天气好,祝寿宴会放到 花园中举行。虽然搬运饭菜的距离远了,但汉娜却更省心了。孩子们可以在花园里 尽兴地玩闹,她也不必第二天用几个小时去收拾房间。所以整体的付出会很快被遗 忘。她并没有意识到,近一个时期,“快”这个词经常出现在她的头脑里:快做完、 快过去、快忘记…… 今天,最小的家庭成员也将第一次亮相:索菲娅将抱来她刚刚生下的儿子亚力 山大。 圣诞节前,索菲娅才告诉母亲她怀孕的消息,而且暗示,没有必要向她祝贺。 正相反,第三个孩子的出生,使她就业还得推迟一年,所以这只是个灾难而不是什 么好事。汉娜默默地知道了这个消息,没敢提什么问题。女儿的冷漠和傲慢,使她 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了。 孩子出生时,索菲娅没有掩饰她的失望,家里又添了“第四个男人”。她对自 己说,不愿意只当男孩的母亲,她想要个女孩,觉得女孩更好抚养,这当然是在自 己骗自己。索菲娅既不是男孩的好母亲,也不是女孩的好母亲,她根本就不是一个 好母亲! 她情绪很不好,特别是在最近几个月。她所以接受了生日咖啡聚会的邀请,只 是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这样可以摆脱这些恼人的孩子一个下午。近一个时期,她每 到父母家拜访就和父亲躲到书房,而把孩子留给汉娜。能有时间不受孩子干扰聊聊 天,她感觉很好。 近一个时期,她和父亲之间越来越理解了。 女儿对他萌发的迟到的爱,使阿图尔受宠若惊。他也认为,两个人单独聊天是 一个好机会,可以用这种舒适的方式,摆脱令人烦躁的家庭聚会。 另外,他也很高兴索菲娅对他的信任,在需要的时候和他谈她同波多的婚姻问 题。最近她常常这样做,因为她能得到阿图尔的谅解。 波多很长时间以来就和她不和。他可能是一个好父亲,但不是索菲娅这样的女 人所需要的一个可以认真对待的谈话伴侣。所以索菲娅婚姻生活中一直感到孤独, 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和你的母亲也从来无法交流。”在这个下午,阿图尔向女儿做了这个坦白。 “我很能理解你,尽管……”在他内在的眼睛里出现了尤丽叶和卡琳,“情况不完 全一样。” “你有自己的事业。”索菲娅忿忿地说。 “就是。”阿图尔证实说,并欣慰地微笑。 “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工作,经济上的独立和精神上的解脱。” “尤其是精神上的解脱。” 汉娜双手端着满满的托盘,左右两侧围跑着喧闹的孩子,刚好走过半开着的房 门时,她感到一阵刺痛。 花园里,菲塔和爱丽萨正在议论英国的风景画家,书房里,阿图尔和索菲娅讨 论精神解脱问题。而她受到的解脱,就是两个孩子正在吵闹,争论着第五罐可乐的 问题。她极需要休息一下。 她把托盘哗哗作响地放在厨房的工作台上,走进了书房。严斯和丹尼斯看到了 他们的母亲,像印第安人一样尖叫着冲了进去,并企图爬到索菲娅的身上。和所有 的孩子一样,他们也有一种本能,知道谁的神经最脆弱。 汉娜坐到了沙发上,把两条肿胀的腿伸了开来。 “今天真热,”她说,“完全是闷热,在房子里还是最舒服的。太阳伞根本挡 不住阳光。” 阿图尔看了索菲娅一眼,淡淡地微笑着。他早已不把她看成是女儿了,而是看 成一个有魅力的年轻妇女,有魅力和年轻,和他一样。 “屋子里面要比外面舒服一些。”他转向汉娜说,同时又迅速地向索菲娅抛去 一瞥讥讽的目光,是在说,他已被压到了何等低下的精神水平,来应付他的婚姻生 活。“我和你一样遭受同一个问题的折磨,我的女儿!”他的目光在说。“最低水 平上的交流!” “噢,我是多么理解你,我的父亲!”索菲娅用目光回答。汉娜没有察觉到这 场无言的对话。 “是的,老房子有很厚的墙。冬天可以保温,夏天可以保凉,很舒适!”索菲 娅说。 “花园里聚集着热气。”阿图尔特别礼貌地说。 “尽管有太阳伞。”索菲姐看着阿图尔咯咯地笑着。 “太阳伞挡不住什么。”阿图尔证实地说。 汉娜惊奇地打量着两个人。阿图尔正友善地微笑着。 “奶油已经稀释好了。”她说。 “脑子也是一样。”阿图尔说。 汉娜茫然了,呆呆站在那里。“什么?” “我是说,先是奶油,然后是脑子。” “是的,把人都热蠢了。” “不只是热的关系。” 汉娜觉得,她好像挨了一击,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她解开衬衣的领子,扇着 凉风。索菲娅和阿图尔默默地看着她。人们听到菲塔上楼的轻轻脚步声。坚持了一 小时以后,她和往常一样退隐了。 “菲塔在外面也太热了。”阿图尔指出。 “实在是无法忍受。”汉娜回答。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好像从很远的地方 听到索菲娅的窃笑声,这时她突然发现,这里在演出一场恶作剧。两个人对付她一 个人。 她感到精疲力竭了,这突然的发现,使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好,我得去……”她飞快地说,还没等别人发现什么,她就站了起来。 “请把门带好,”阿图尔冲着她喊道,“别让热气闯进来。” 汉娜关上身后的房门,站在那里,手握着门把手,试图镇静下来。 “太尖刻了。”她听到索菲娅说。 “别怕,她不会察觉的。”阿图尔补充说。“这正是糟糕的事情。不过,我们 还是再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我觉得,你最好重新回到事业中去。” 他转向他的两个外孙:“你们出去玩吧,或者到厨房找外婆去……” 汉娜像被麻醉了一样来到花园,爱丽萨正在躺椅上休息,小亚力山大安静地睡 在小摇篮里,波多坐在他旁边读书。汉娜看了他一眼,又产生了她每每见到这个女 婿时的那种感动。汉娜喜欢他这个样子,能够非常自然地接受他的孩子,并把自己 那部分养育责任几乎游戏般地承担起来。她觉得很难过,因为索菲娅并不珍视他具 有这么好的品质。尽管,她苦笑了一下,她自己太多地运用了它。她坐到了那张已 经空空的桌旁,想休息片刻,她感到实在太累了。从过厅那边,传来了孩子的喊叫 声,他们又发现了外婆的踪迹,很快就会来找她的。 “……重新回到事业中去。” 她感到眼睛里冒出了炽热的火焰,在幻觉里出现了已离婚的索菲娅,早上要去 学习,把三个孩子留给了她,到了晚上就和她的父亲谈论“教育学的常识”,而她, 汉娜呢,则在几个卧室间跑来跑去,随时为他们服务。她感到腿肚子在发烧,应该 冷敷一下才好。 汉娜无奈地看到巨大的义务似雪崩一样向她滚滚而来。 烧烤一般热的下午,逐渐变成了一个闷热的傍晚。晚上6点,爱丽萨白就告别了 汉娜,带着明显的轻松。她问姐姐和父亲在哪里。汉娜和她一起进入房间,但书房 里却空无一人。在过厅的小几上,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们去散一会儿 步。吃晚饭时回来。阿图尔。” 这时间,波多已经把孩子们玩累了扔了一地的玩具收拾了起来,把小亚力山大 安排好,然后把他们装进了汽车。汉娜看到,他摘了一朵野玫瑰,别到了索菲娅汽 车的雨刷后面。索菲娅每次来,都是开自己的汽车。 “这样一个丈夫……”她伤感地想。“人真应该再次年轻,一切从头开始。” 她对开走的汽车招招手,又回到了房子里面。她心不在焉地走进书房,想把阿图尔 和索菲娅用过的杯子收拾一下。写字台上散放着几张照片。她笑了。那是她和阿图 尔在佳德湖照的,尽管天气不好,照片还不错。她把上面有她的照片推到一边,她 不想再看镜子或者她的图像。即使是阿图尔为她照的照片,也会使她产生一种不良 的感觉。照片中的她显得有些模糊,她当时显然是摆动了!但其他的照片还是很好 的纪念。 她又把照片看了一遍,把它们整理起来,准备放入半开着的抽屉里,但却发现 另一些湖边的照片。这些都是在半暗的光线下拍摄的,散发着一种浪漫的晚间气氛。 阿图尔什么时候拍的这些照片呢?她盯着照片,有好几分钟,然后她发现,这根本 就不是佳德湖,而是另外一个水域。她把第一张照片翻了过来。照片的后面印有摄 影服务店留下的日期:这些照片是两个星期前才洗印出来的! 其他的照片上也是这个无名的湖,表现了各种不同的气氛。上面没有阿图尔的 影像,但最后一张上,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冲着镜头大笑。背面写着:“幸福的J, 在7月的一个星期日。” 第二次死亡更轻松一些!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汉娜回到了厨房,开始清洗那些餐具。她在内 心里十分平静,但这是一种冰冷的平静。除了欺骗,还加上了阿图尔的谎言以及她 自己登峰造极的愚蠢。她今天第一次承认,她的愚蠢要比阿图尔的谎言糟糕十倍。 这个谎言或许就是她愚蠢的证明。 这次,她决定不给阿图尔机会,绝不使他在花言巧语下再次逃脱。她决定在暗 地里进行监视。 收拾好厨房以后,她在黑暗中坐在一个凳子上,等待阿图尔和索菲娅回来。他 们回来得较晚,看来是深入到了他们谈论的问题中不能自拔。 “他基本上不在家,”汉娜听到索菲娅说,“连周末都不回来!”又响起了那 个典型的讥笑声。 “可,为什么呢?” 又是那个笑声。 “据说是加班!” “这应该对他的事业发展有好处。”阿图尔指出。 这次索菲娅没有笑。 “那他得先知道,这个词怎么写!”声音有些尖刻。 “你必须尽快摆脱出来。”阿图尔说。 “我手头有一处博登湖边的住房,位置很理想。不久前我到那里去过,是个休 息的好地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联系,住房位于……” 这时房门关上了,声音减弱了下去。但汉娜已经听到了足够的东西。 在博登湖有一处住房!汉娜决定,明天就去搞清楚,看博登湖那里有没有一个 堤坝,那个J就是靠在堤坝上无耻地开怀大笑的。 此外,她还想做一个笔迹检验。她必须去比较一下唱片上的J和照片上的J。 尽管她这时又出现了旧有的疑虑,但还需要证明这些照片是阿图尔拍摄的。因为照 片上没有一处出现他的图像。也许,他已经把那些照片寄给了J,而J此时正带着 幸福的回忆,欣赏着这些照片。或者不是这样? 汉娜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阿图尔并不知道她的怀疑,她还有时间,弄清事 实真相。她冷静地考虑着利用自己迄今一直对阿图尔有利的情况:她的善良和轻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