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任何能迷惑男人的东西, 都没有什么价值。 尤其是那个角落, 大腿就在那里终结, 小伊甸园的维纳斯…… ——维隆 尤丽叶满怀炽热的期待度过了星期六。 几周来一直折磨她的伤感,一夜之间就烟消云散了,她感到一阵清爽,恰似获 得了新生。这个奇迹是阿图尔宣告来访创造的。尤丽叶突然感到有理由下床了,她 必须做点什么。她得整理房间,她得出去采购,她得做好一切准备。 经过仔细的考虑,她决定做一道火鸡肝沙拉,再准备一个奶酪拼盘。这之前是 一道牛肉清汤。牛肉清汤总是受欢迎的。 尤丽叶穿上了牛仔,把头发束到脑后,就出门去采购了。这时她再次证实了阿 图尔的明智,坚持在步行街买这套房子。她一出门,就立即进入到繁华的商业区了。 尤丽叶在街角土耳其人那里买了生菜,在周末小集市上买了火鸡肝,在购物廊的商 店买了葡萄酒。她又获得了青春的感觉,对周围的生活感到如此的亲切。由于有明 天的幽会,她甚至会忘记平时这个时候会出现的可怕的忧伤。每到星期六下午,她 窗下的街头生活开始消散的时候,商店的橱窗前的百叶窗都降落下来,街上,除了 垃圾和几个玩耍的孩子之外,就只剩下了尘土飞扬的荒凉了。 尤丽叶采购回来,电话留言的小灯在向她闪亮。她按了按钮。留言电话中,阿 图尔告诉她,他星期日中午就能来。 他当然估计得到尤丽叶是会同意的。 “你高兴吗?” 尤丽叶高兴极了,差一点把装葡萄酒的纸袋掉在地上。她匆忙地看了一下手表, 上帝保佑,时间还足够,还得再去采购。 阿图尔午饭时间就会来,她飞快地写个纸条:牛肉里脊。大米。香菇。 沙拉晚饭用。还要买一些糕点下午吃。 阿图尔不得不缩短他和卡琳在林间小屋幽会的计划,因为那个内衣生产商周日 下午自己也需要这个爱巢。他欢快地吹着口哨,驾车向辛德封根方向驶去[此时, 他心中有一种自鸣得意的感觉,因为他手中还有另一张牌]。就在这时,尤丽叶正 第二次匆忙地奔跑于商店之间。最后,她终于花光了每一文钱,买了那么多的食品, 几乎把她压倒下。 整个下午,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快活过了。怀着和自己内心完美的和谐,她忙 碌于厨房之中。为了能和阿图尔过好宝贵的每一秒钟,她准备好吃饭时的每一个细 节。洗好生菜和香菇,喂上里脊,搅好奶油。最后还准备了席间音乐。勃拉姆斯! 晚上,她把洁白的台布熨烫平整,它和那两个银烛台特别相配,很有节日味道, 然后就祈祷希望有一个坏天气。事实已经证明,雨天会大大提高温馨度的。下雨时, 人们将在桌旁坐得久些,程式也会长些,一个暗光中的温柔下午,也就自然生成了。 星期日早上,尤丽叶起得很早,换了新床单,冲了澡,洗了头。十点还不到, 她就铺好了台布,摆上了她最漂亮的餐具,把崭新的蜡烛插到烛台上。她的祈祷应 验了:天下雨了。乌云漫布天空,使得房间里面充满缠绵和温馨。 12点左右,尤丽叶已经为阿图尔一切准备就绪。 里脊包在锡箱里,香菇清洗干净,大米已经淘好并先煮了一遍。冰箱里,沙拉 等待着晚饭,旁边放着奶油甜食。 当她又把银器再擦拭一遍时,她突然意识到,和阿图尔一起外出,已是一年以 前的事情了。就连阿图尔在各种场合提到请她出去吃饭,也一推再推,没有实现。 有一天晚上,阿图尔承认,他更喜欢和她一起在家里吃饭,何况他出于工作上的需 要,老是不得不常到那些无聊的餐馆去应酬。尤丽叶则认为,阿图尔失去了外出吃 饭的兴趣,完全是那位“紫貂夫人”的罪过。 尤丽叶不能想象,像她那种极度娇惯的女人,还能拿起锅碗瓢盆来做饭吗!尤 丽叶哪里知道,阿图尔的这种没兴趣,完全是另有原因的:一向要求她的崇拜者支 付餐费的卡琳,每次事后都坚持要到外面吃饭。这个要求是她在一开始就毫不含糊 提出来的,阿图尔也只好遵照行事。他每次只能毫无怨言地接受卡琳自定的身价: 卡琳是一个非凡的女人,一个全能的女人,这个等级的女人从来都是不能白给的。 但卡琳十分昂贵,有了她以后,就只能再找几株“沼泽的小草”了。 阿图尔走出电梯,尤丽叶已在门口等他,嘴边露出惯有的欣慰的微笑。她穿了 一条黑色的紧身裤,一件白色的丝绸衬衣,头发束在脑后,穿一双平底的便鞋。尤 丽叶由于生病,减轻了体重,看起来很苗条,像个少女。阿图尔想到了卡琳,他刚 刚离开卡琳的床,并在她那超乎寻常的大乳房旁度过了极其幸福的一夜。和她相比, 尤丽叶有些相形见绌了。 他不怎么喜欢臀部狭小的体型,他总是不明白,女人们为什么要通过各种节欲 和节食,来糟践自己的身体,直到没有一个真正的男人知道怎么对待她。 而糟糕的是,她们还有一种误解,以为男人们都渴求这种细弱的衣服架,而且 竞在那些虚伪的杂志上寻找自己的答案,而不去看看男人们常买的那种光亮纸张的 刊物,作为塑造体型的准则。 阿图尔认识的男人中,没有一个人会从街头上出售的妇女杂志中,找到他们想 象中的性感女人形象。 当他坐到尤丽叶的沙发上,看着尤丽叶去取开胃酒,擦拭酒杯时,脑子里就会 充斥着这样一些思想。 尤丽叶也在观察阿图尔,和以前常发生的一样,她有些茫然。现在,欢快的期 待已经变成现实,阿图尔就坐在她的面前,可她却不得不承认,他[灰色的西装, 白色的衬衣,彩条的领带,黑色的皮鞋]不知怎么好像和她房间的女性化的布置极 不相配。 从外表上看,阿图尔始终是一个异物,尤丽叶想,他或许也是这样感觉的,因 此,在她这里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放松,也没有在家的感觉。 她举起酒杯,微笑着。 “多好,你又在这里了。” “啊,现在已到了我想你的时候了。你好些了吗?” “是的,感谢上帝!” 他们越过桌子相互对视着,尤丽叶吃了一惊。他们就好像是两个陌生人坐在一 起,两个在完成某种程式的陌生人。 阿图尔把目光从尤丽叶身上转向餐桌:洁白的台布,闪光的瓷器,擦得锃亮的 烛台。真希望她不要把每顿饭都抬高成为婚宴。他充满厌恶地看了看唱机。当然, 上面已经放好了勃拉姆斯。 他无法压下那一声叹气。 可尤丽叶却误解了这声叹气的意义。 “想吃饭吗?我已经都准备好了!” “就按你的计划办吧。” 尤丽叶有些踌躇地走到厨房,点着了电炉灶。越过酒台,想尽量用闲聊的腔调 和阿图尔说话,但阿图尔已经拿起了周日的报纸,开始看体育新闻了。 当尤丽叶端上午餐时,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又叹了一口气,走向了餐桌。尤 丽叶把盛有牛肉和香菇的托盘放到了小暖炉上,微笑地看着他。 “希望你喜欢吃,”她说,她当然不会知道,这正是汉娜的口头禅。而且她马 上又用了汉娜的第二个口头禅:“好吃吗?” “很好。”阿图尔拿起酒杯。“为你的健康!” “谢谢!” “还要点汤汁吗?” 阿图尔这时如果闭上眼睛,在这样的餐桌程式中,他就应该感到似乎又回到了 海涅大街的家里,但所幸的是,阿图尔不是那种感情细腻的人,他不会察觉到这些 琐事。而且他还正在考虑其他的问题:昨夜,他在卡琳那里相当疯狂,所以现在没 有一点要和尤丽叶午间同床共忱的欲望,即使这是他和尤丽叶的必修课。加之,现 在又吃了一顿丰富的午餐,喝了相当浓烈的酒,已经感到有些疲乏了。他打起了哈 欠。 “喝一杯咖啡吗?” “好,请给我一杯,我有点累了,最好现在马上躺在沙发上闭一闭眼睛。2点左 右我还得走。” “你得什么?” 阿图尔看着尤丽叶说:“2点我得走,我不是这样说的吗?” “不,你没有说这个!愚蠢的是,我什么都买了,下午的点心,晚上的沙拉。” “噢,这并不坏。而且,”他把手放到尤丽叶手上,虚伪地露出他的门牙, “我还能呆到2点!” 她立即把手抽了回去。她已经感到喉咙里那个异物不断在肿胀,眼泪已经充满 了眼眶。 “阿图尔,”她说,“我必须和你谈谈。” 他立即吃惊地拒绝: “但不要在今天,我很累。” “这对我无所谓!” “亲爱的,我从头到脚都埋到了工作里,但还是要来看看你。” “你本应该常来!” “你知道得很清楚,这办不到。” “那你就说说,仔细地说,慢慢地说,怎么就办不到!” “因为我不是一个自由的人,这你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他生气地望着尤丽 叶。生病使她消瘦了。她的面颊己有些塌陷,几乎和汉娜一样。 “我住在我母亲的房子里,你必须得考虑到这一点。而且我是已婚的。” “也是可以离婚的!” “可是,尤丽叶……” “什么?” 阿图尔对这么多的不理智又叹了一口气。但他立即镇静下来。 “汉娜是个要求很高的女人,她享有某种特权,会在经济上让我破产的!” “或许这位夫人可以换个样子生活,自己去管自己。” “超过50的人?没有人会给她一个岗位,而且国家还赋予她权利,可以保持惯 常的生活水平,而且是不低的。如果离婚,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房子必须卖掉, 前提是母亲必须同意。母亲自己就得进养老院,这她是绝对不会去的,而汉娜将每 月得到我的一半工资。最后,”阿图尔再次叹气,“还得找到一个新住房,或者你 以为,我会搬到这里来……” 尤丽叶是绝对不会这样想的。 阿图尔和她站在别墅大门的露天台阶上迎接客人的画面,还没有在她的头脑里 完全消失。实际上,正是这个画面激起了她的一切梦想。 阿图尔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一个小时。他虽然巧妙地躲过了讨厌的亲热程序, 但接下来的谈话却带来了另一个同样令人讨厌的转折。 他开始转移方向,潇洒地转向了“爱情”,这是女人最喜欢的话题,是个从来 就立竿见影的话题。 “不要让我太难堪!”他抓住了尤丽叶的手。“如果你知道,我的婚姻是如何 不堪忍受!汉娜越来越难处了。整个生活就要憋死在各种程式之中。我不愿意说这 些,但是,……”他垂下眼睛望着尤丽叶,“如果我没有你,我早就无法忍受这一 切了!” 尤丽叶的目光转向烛台,上面的蜡烛几乎要烧尽了。她观察坐在对面椅子上的 男人,记录下他那偷看手表的怯懦的目光,震惊地想着,她和阿图尔的生活也要憋 死在程式之中了。他的每一次来访,难道不都是一一确定好的吗? 但是,她还是把刚才那个坏念头打掉了,她想这可能是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足 够的时间,每次的会见都牢牢贴上会客的感觉。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余的时间 已经屈指可数,那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地坠人常规中去。与此相反,在博登湖那段时 光,该有多美呀,他们扮演了“夫妻”的角色,终于有了足够的时间,相互了解, 而没有汉娜在背后窥视。 阿图尔看透了她的心思,于是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我们下次再详细谈,亲爱的。秋天搞个小旅行怎么样?我十月中旬,有业务 上的事要到巴登去办,越过边界到埃尔萨斯走一趟是可能的。”他微笑着,像一个 向侄女许诺参观动物园的叔叔。“你会感兴趣吗?” “你有多少时间?”尤丽叶疑惑地问道。 “嗯,两三天吧!” “谢谢,那就不值得了。” 阿图尔吃惊地看着她,随手拿起了皮包。 “你可以再考虑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还是上床 去好好休息吧!” “我已经休息够了!!!” 他开了房门,再次回过身来。看到尤丽叶站在门厅强忍着眼泪。 阿图尔故意像没有看见一样走进了电梯。 “才40岁,脾气就已经变得古怪了,”他想,“到45岁,就会让人讨厌了,到 50岁,就得把她甩开。” 阿图尔回到家中,对自己和这个周末的经历都不大满意。尤丽叶开始胡思乱想 了。当卡琳告诉他,这个周末必须缩短时,他立刻就给尤丽叶打了电话,宣告了他 去看她,尽管他回来时并不顺路,甚至还得绕一下路。只是为了让她高兴,他才做 了这个牺牲。他准时到达,和她一起完成了那一套看来对她很重要的程式,他甚至 为了让她高兴,还说午餐味道很好,尽管这不是实情。他不愿意吃这种加工过细的 菜,他称其为废物菜。但为了让尤丽叶高兴,他每次都屈从于这种节日般的胡闹, 而且赞扬每一片生菜叶,因为他知道,这样就可以使尤丽叶得到某种满足。现在看 来,这些已不能使她满足了。甚至秋天到埃尔萨斯去旅行两天的建议,都无法激发 她眼中的光芒了。正相反,她竟然敢说,这不值得。 是的,阿图尔点了点头证实了一个观点,就是:她必须恢复正常状态。 她应该恢复正常,近一个时期,他过于娇惯她了。 看来有必要和她说清楚,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