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告别你的幻想, 你虽还会继续存在, 但却停止了生活。 ——马克·吐温 玛拉·迈尔·施蒂希灵住在一座20年代丑陋的砖楼的三层。这座房子以前有过 它的辉煌,但战后原来宽敞的结构,被分割开来,都变成了小市民的两居室的住宅。 尤丽叶默默地观察着门前塞得满满的垃圾桶,塞满各种广告的信箱和门铃板上那些 写着歪歪扭扭名字的胶布条。几乎所有的名字都是外国名字。楼梯给人一种荒凉的 感觉,而且还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房门旁边几辆自行车靠在墙壁上。大多用铁链锁 着。 “这里的邻里间看起来没有多少信任。”尤丽叶想,这一刻她以感激的心情想 起了阿图尔。感谢他为自己找到了现在的住房,和这些兵营式的建筑真有天壤之别。 亨利把沉重的摄影包挎到肩上,他们走上了楼梯。 二楼一个房间的门开了一道缝。通过放着儿童车和杂物的走廊,可以直接看到 里面的厨房,一户希腊大家庭成员正喧闹着围坐在餐桌旁。一个湿乎乎的尿布已经 拖到了膝盖以下的小孩子,正专心致志地玩着楼梯的栏杆。亨利冲他笑了一下,他 立即高兴地给以回报。 到了三楼,玛拉·迈尔·施蒂希灵已经等在门口。她精神焕发地站在那扇窄窄 的房门旁,演戏般地向他们伸出手表示欢迎。 “我很高兴,请进来吧!我的女佣可惜今天不在。而我又不是一个好主妇。” 她礼貌地又补充一句。 玛拉·迈尔·施蒂希灵的辉煌时代早已过去。她是在鼎盛时期中断她的发展的, 原因是结婚,而现在,她已经两次成了寡妇,于是又回到了她曾经红极一时的城市。 她坚信能再度辉煌。但这种信念是虚假的,而演唱会的组织者却希望还有足够的老 年人,能记起当年被他们称为MMS的明星。 通过适当的宣传,举办两三场演出还是可以的。 玛拉过去曾是一位纤细苗条的女人,有一副宽宏的歌喉。这些年来,她的体型 正向歌喉的宽度靠近。她现在的体重已达到近一百公斤,穿着一件类似印度沙里一 样的衣服,移动她这笨重的身躯时,仍透着一丝潇洒。满头的浓发染成了火红的颜 色,眼睛周围现出一道黑圈,耳朵上吊着两个巨大的假钻石耳环。 玛拉请尤丽叶帮忙倒茶,她自己舒服地坐回到扶椅中,并开始讲述她作为歌手 的辉煌历史。她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是住在豪华饭店的套间中的,演出时,大厅 总是坐满观众。尤丽叶巡视一下四周。她坐着的这套住房,看起来更具有小市民居 宅的味道,而缺少大家风范,但看来,玛拉并没有看到这种区别。 “我很幸运,正好找到这套住房。”她笑着对尤丽叶说,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 齿。“所幸的是,我在这个城里还有些老熟人,都住在一流住宅区内!请您跟我到 阳台上来!” 亨利、尤丽叶和她一起来到了狭小的阳台,上面放着一把有些摇晃的塑料椅子。 这里展示出一幅其他邻居摆满杂物的阳台的画面,可以看到下面车辆繁多的街道和 一排灰色的兵营式居民楼房。左边,两条马路的交汇处,有一块小得可怜的绿地, 上面的草坪已经有些发黄,中间有一个小水房,周围修了很多简易窝棚。两条长凳 左右,堆满了垃圾。 “我愿意住在中心地带。”玛拉冲他们喊道,盖过了雷鸣般的交通喧闹的声音。 “当然,最好在附近有一点儿绿色!” 她指向那块可怜的绿地。“一个美妙的小公园。那个小水房……那些流浪汉, 让我老是想起巴黎!” 他们又回到了房间。玛拉关上阳台门,把喧嚣关到了门外。现在就只能听到一 个土耳其家庭走在楼梯时的喊叫了。一个小小孩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亨利打开了摄影包,展开一块白布,里面放着一堆支架板,和一些小花瓶及插 在里面的沾满尘土的绢花,还有一大群公鸡。 塑料的、金属的和布的公鸡。 编织的、烧制的和勾织的公鸡。 骄傲伸脖的和张嘴叫不出声的公鸡。 “根据中国星象,我是一只公鸡。”玛拉解释说,尤丽叶不得不尽量忍住笑。 如果想象一下,在玛拉身后插上几根闪光的羽毛的话,那她确实和这种属相有一点 相象。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亨利一眼。亨利也意味深长地向她眨了眨眼睛。 摄影开始了。玛拉·迈尔·施蒂希灵充分享受着这个时光,休息时还打开了一 瓶香槟,强迫亨利和尤丽叶同她干杯,她自己则去更换行头。她穿着各种晚礼服, 熟练地摆出各种姿态。最后又穿上了她那件沙里式的长袍。 亨利的工作结束以后,尤丽叶客气地问,她能不能也为她照一张相。 玛拉受宠地笑了起来。 “当然很愿意,我的孩子!人们总是发疯似的想为我拍照。您让我在什么地方?” “您是不是就这么坐在沙发上?” “背景呢?” “我们就顺其自然。这只是一次随意照。” 尤丽叶等玛拉一坐下,也没有提请注意,就按下了快门,随后就把照相机收了 起来。 “谢谢您。我想留个纪念。” 玛拉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从前,我到一个地方用不到五分钟,就会出来很多要我签名的人。” “您不感到讨厌吗?” 玛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讨厌?您怎么会这样想?他们都是很可爱的!” 亨利这时已经装好了他的东西,他们就和玛拉告别了。 “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亨利伸手和玛拉告别时说,“在您的生活中,就没 有一次失败吗?” 玛拉望着他,好像并没有听懂他的问题。 “失败?不,我的生活从一开始就是独一无二的。” 她打开了房门,外面有人热烈地敲打着。这是宇格西夫人。她微笑着递给玛拉 一塑料口袋苹果。玛拉吻了她的两颊,并招手送她上了楼。 “宇格西他们有一个小花园。”玛拉高声解释说,因为就在宇格西夫人进屋那 一刻,楼上就响起了震耳的音乐声。玛拉笑了,用手在门框上敲打着节拍。 “这座房子就是全欧洲!”她骄傲地说。 亨利给玛拉拍的照片,在技术上是第一流的,并显示了这位女歌星内在的创造 力。这位女歌星正置高峰之上,而且还将长时间占据这个地位。 但在尤丽叶拍的照片上,这位女歌星却神秘地变成了另一个女人。是一个在眼 睛后面隐藏着怯懦的女人。是一个扮演歌星的小市民,而且没有丝毫把握,能不能 演好这个角色;是一个惧怕末日的女人。 照片上显示的背景,更使人加强了这种印象。玛拉身着宽大的晚礼服,戴着闪 亮的耳饰,却坐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后面的墙上挂着丢勒的《祈祷的手》,装在 一个廉价寒酸的画框中,墙上还挂着一只小花瓶,里面插着塑料花。 在她穿着火爆色彩服装的大腿旁边,交叉着放着两支毛线针和其他织毛活的工 具。这张照片给人一种可怕的预示。这位过去的女歌星,突然变成了一个只能靠打 扫厕所维生的女人了。照片在讲述一段社会的没落。亨利拿过这张照片。 “照片很好。”他长久地望着照片后说。最后抬起眼睛,望着尤丽叶。 “不,不只是好,”他说,“这是一个天才之作。我的照片表现的是大楼的外 墙。而你却拍到了隐藏在大楼里面的房间。” 他沉默了一会儿,沉思地呆望着前方。然后他说:“扔掉你那办公室里的工作 吧!你应该当摄影师。你有这方面的素质。” 亨利是一个美国人,有时可以看出他这一点来。